野狗不住地狂吠,还前赴后继地扑着裁缝铺的大门。镇里的居民被惊醒了,正在长街上找寻失踪女儿的女童家属循声赶来,撞开门后,看到铺了一地的尸块与鲜血。
愤怒的居民冲进裁缝铺里,狠狠殴打陈中轩,将他揍得体无完肤。尽管伊丹瓦镇很是偏僻,但女童的家属仍然知道,只能由法院对杀人凶手做出最终的审判,如果现在就杀死陈中轩,他们也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女童的家属决定给陈中轩一点教训,发泄心中的怒火。在警察赶来之前,他们找来了斧头,齐腕剁下了陈中轩的双手——他们知道,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官定会考虑到他们的愤怒之情,对这种过激行为网开一面。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法官最终只是让他们具结悔过,而对陈中轩作出的判决,则是绞刑。绞刑的日期,就定在了三个月后的今天。
合上卷宗之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卷宗里夹着几张在案发现场拍摄的尸块照片,怵目惊心,令我胃部不住翻涌着酸涩的汁液。最后,我留意了一下受害女童的名字——爱丽丝,她的父亲叫卡顿。
4
今天是四号,也就是陈中轩执行死刑的日子。
我起床后,在瓦古伊监狱的财务处领取了一张支票,就出了监狱大门,向伊丹瓦镇走去——我得去采购今天“最后晚餐”里所需要的食材。
这是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监狱大门。平时的食材,要么是监狱自种,要么是伊丹瓦镇的菜贩直接送到监狱厨房里来。但“最后晚餐”所需要的食材,与平日大有不同,所以必须由我亲自去采购。
伊丹瓦镇位于一处山谷之中,镇里长街两旁的房屋大多都有着哥特式的金色尖顶与黑色的落地窗。
走到谷口的时候,我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罗素。罗素是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少妇,她是监狱厨房的供货商,监狱需要的所有蔬菜与鲜肉,都是在她那里采购而来的。
我将刚在监狱财务处那里领到的支票,交给了罗素。她看了一眼金额后,立刻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卷花花绿绿的美钞,递给了我。呵呵,这是采购食材的回扣——要想成为监狱的供货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最起码,先得通过我这一关。
我数完钱后,对罗素说:“你认识卡顿吧?”她点了点头,说:“认识,他是镇里的兽医,刚死了女儿。”
“他住在哪里?”我问。
罗素答道:“他就住在镇里长街尽头一座种满了梧桐树的院落里。怎么,你要去见他吗?”
我点了点头。罗素想了想,说:“他现在可能不在镇里。”
“呃?”对于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连忙问,“他在哪里?”
罗素向谷口一侧的山坡指了指,说:“他应该是这山坡上。”
我顿时释怀了。这面山坡是伊丹瓦镇的公墓,因为形似一块金元宝,所以又被称为“元宝山庄”。我对元宝山庄相当熟悉,很多年以前,我曾经在山庄里做过为死尸化妆的工作。
卡顿在元宝山庄里,自然是去凭吊他的女儿爱丽丝。看得出,他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我快步向元宝山庄走去,却听到罗素对我说:“罗厨师,今天你要订什么菜呀?”
我头也不回地答道:“等我见过了卡顿先生,就来告诉你。”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罗素站在谷口,对我说道。
5
层层叠叠的墓碑中,我见到了卡顿。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满面皱纹,脸上写满了沧桑与难以言说的忧伤。
我慢慢踱到他身边,在他身后缓缓地说道:“今天深夜,陈中轩就会执行绞刑了。”
卡顿的身体猛然一颤,他回过头,歇斯底里地对着我怒吼道:“就算判了他死刑又能怎么样?难道可以为我把爱丽丝换回来吗?”
我微微一笑,对他说:“卡顿先生,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像陈中轩这样的人渣,死不足惜。但是他如果死了后,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因为以后你的怒火就再也没地方发泄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是谁?”卡顿的语气里,稍稍带了一些敌意。
我答道:“我是瓦古伊监狱的厨师长,罗风。卡顿先生,如果让陈中轩一直带着深邃的恐惧步入绞刑台,而不是带着解脱的心理死去,这样会不会令你们家属的心情稍好一点呢?”
“当然!”卡顿愤怒地说道,“他怎么能带着解脱的心理去死呢?他应该永远受到神灵的诅咒,永世不能超生!”
他的话正合我意。我对他说道:“很巧,我就有个办法,可以让陈中轩在惊惶与恐惧中走上绞刑架。”
“什么办法?”卡顿瞪大了眼睛。可我却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我的沉默似乎令他明白了点什么,他连忙对我说:“罗先生,如果你真的能让陈中轩陷入恐惧绝望之中,我可以给你一定的报酬。”
很好,这正是我所需要达到的目的。我从衣兜里取出了手机,调出了一小段以前录制好的视频短片,展示给卡顿观赏。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身着囚服的女犯人正在牢笼里吃饭,她面前摆着一大桌美食。不用说,这是临刑前的最后晚餐。女犯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正大口大口咀嚼着一只蜜烤鸡翅。这时,我在屏幕上出现了,在我的手里,托着一盘倒扣着钢罩的菜。
我当着女犯人的面,揭开了钢罩,镜头立刻给盘子上的菜品来了一个清晰的特写。盘子里,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女人身体——这是我用白萝卜精心雕刻而成的花式冷盘。盘子里女人形状的白萝卜,有着一张与女犯人一模一样的脸,雕刻这张脸,可花了我不少工夫呢。
就在这女犯人看着花式冷盘目瞪口呆的时候,盘子里的女人身体忽然迸开了,一汪嫣红的鲜血从它的腹部弥漫了出来,紧接着一堆内脏和肠子从迸开的身体里滑落了出来,而这时再淌出的鲜血,竟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女犯人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她用手蒙住了脸,大声哭泣着,跌坐在地上。从她的两腿之间,淌出了一道暗黄色的污迹——她给吓得尿了裤子。
视频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我对卡顿说道:“这个女犯人是因为谋杀亲夫而被判处死刑的。她用投毒的方式杀了她的丈夫,当她丈夫死的时候,正是胸口迸开了一道裂口,先流出了嫣红的鲜血,接着内脏滑落了出来,最后流出的是乌黑的血液。”
“呃……”卡顿若有所思地说,“你用菜品重新模拟了案发时的现场,勾起犯人痛苦的回忆?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微笑着说:“我用白萝卜雕刻成女人的模样后,又掏空了白萝卜的内部,注入了两层液体,分别是红色的番茄汁与黑色的乌贼墨。也两种液体的比重不一样,所以流出来的顺序也不一样,就和鸡尾酒一样的原理。而那些内脏,是我用莲藕雕刻而成的,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乱真。”
卡顿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问道:“你是准备用同样的办法来对待陈中轩,让他恐惧得尿裤子?”
我点了点头。
“那么,罗厨师,你这么做的话,需要我出多少费用?”他果然是个明白人。
6
离开元宝山庄的时候,我的衣兜里多了两百美金,这是卡顿先生给我的。
我的服务将会很周到,不仅要做出一道模拟犯罪现场的独创菜品,还要将陈中轩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镜头尽数拍摄下来,刻录成光盘,送给卡顿先生留作永久的纪念。
我在伊丹瓦镇的谷口,见到了仍等候着我的罗素。我对她说:“麻烦你帮我准备蘑菇、鸡腿、土豆、一只鸡、牛肉、番茄汁。对了,我还需要活泥鳅和大量的面粉……”
罗素记录好所有的食材清单后,转身向伊丹瓦镇走去。我跟在她身后,也走入了镇里。我得到镇里的银行去一趟,将罗素给我的回扣,以及卡顿先生给我的两百美金存入银行里。我知道罗素那里的食材很齐全,当我存好钱后,差不多她也该把我需要的食材准备好了。
走入银行,我发现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换了人。我有点诧异,问柜台后一个漂亮年轻的营业员:“咦,今天怎么不是老龙办公了?”老龙是这家银行以前的营业员,和我关系特别好,嘴巴也很紧。
这漂亮的女孩答道:“老龙去州府参加他儿子的婚礼去了,所以这个星期由我代班。我叫清雅。”
以前老龙之所以嘴巴会很紧,是因为我每个月都会将所得的回扣与犯罪受害人给的酬金,分出十分之一给他。但是现在银行营业员暂时换了人,我又不可能将这些钱带回监狱去——要是被我的上司库甘先生知道我有一笔无法解释来源的金钱,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可是我实在不放心现在柜台里的年轻漂亮的清雅小姐。我环视四周,发现店堂里多了一台机器,是一台可以存取款的自动柜员机,以前我在州府提现时曾经用过这样的机器。
很好,我用柜员机存钱,就连银行里的营业员,也不会知道究竟我存了多少钱。反正我用的是银行卡,就算在监狱里被旁人看到了银行卡,也不会知道卡里到底有多少钱。
7
存完钱,我出了银行,直接来到罗素的食品店,提走了今天“最后晚餐”所需要的所有食材。
我回到瓦古伊监狱的厨房时,看到狱卒艾肯坐在酒柜前,正大口喝着上个礼拜罗素才送来的啤酒。我朝他看了一眼后,说道:“多喝一点。”说完后,我快步走到了煤气灶前。
先洗净蔬菜,又切好了肉,我开始准备陈中轩的“最后晚餐”。
其他的菜品对于我来说,倒是驾轻就熟。只是短短的半个小时,我就做好了一桌黑椒牛扒、咖喱土豆鸡、蜜汁烤鸡腿、德式烩牛肉,外带一盆培根奶油蘑菇汤,都是原汁原味的西餐。
现在,该做那道特别的自创菜品了。
我用白萝卜雕刻出一个人体的形状,然后再切割成碎块,在碎块的边缘糊上一层鲜红的番茄汁。接着,我捉出一只活泥鳅,浸泡在一碗白酒之中。只过了几分钟,泥鳅便沉到了碗底一动不动——它醉了。
我又把刚才切碎的白萝卜块拼接在一起,重新组合成人体的模样,擦净了面上的番茄汁,再把醉得不能动弹的泥鳅塞进了白萝卜的中间。我堆了一层碎冰块在白萝卜的四周,最后我将一些绿色的蔬菜叶子覆盖在萝卜上,乍一看,只会以为这是一盘清炒蔬菜,根本看不到蔬菜下藏着的白萝卜做成的人体模型。
这盘菜还没做完呢,我还勾兑了一小碗热腾腾的薄芡汁。我的构思是,当我把这盘菜送到陈中轩面前后,当着他的面,将热芡汁淋在蔬菜上。热芡汁会刺激到藏在白萝卜里的那只活泥鳅,令它从酒醉中清醒过来。清醒后的泥鳅自然会扭动身体,这样就可以让那些雕成人体碎块的白萝卜同时活动起来,就像苏醒后被分尸的效果一般。
而那个萝卜人的面孔,被我雕刻成了爱丽丝的模样。如果我是陈中轩,吃到这盘菜的时候,忽然看到自己杀死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菜盘中,而且还像活人一般扭动着,碎成一块一块,绝对会吓得屁滚尿流。
可惜,我并不是陈中轩,所以我并不能肯定这盘菜真的可以让他屁滚尿流——毕竟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变态杀人犯,谁能保证他看到一碟奇怪的菜品就会被吓到呢?
所以,我做的这盘菜,并不是为他准备的。
8
做好了菜,狱卒艾肯还在喝啤酒。他这个人喝酒不上脸,喝再多酒,脸也不会红。我问:“你喝得差不多了吧?”他点点头,说:“喝得我想上厕所了。”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在罗素为我准备的食材中,还有一袋面粉。我用清水调和面粉,调成糨糊一般的稀泥状,然后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涂抹在了艾肯的脸上,只过了一会儿,这些稀泥状的面粉便干透了。在我的面前,艾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正是陈中轩的模样。
这一手,是当年我在元宝山庄做尸体化妆师时学来的绝活。
我这么说,大家一定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我是想把艾肯易容成陈中轩的模样,让他来吃我做的那道独特的自创菜品。在我的授意下,他一看到蔬菜下出现了爱丽丝的尸体碎块,就会像演习一般,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然后两腿之间淌出一道暗黄色的混浊液体——这就是刚才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啤酒的原因。
当然,这一切都会被我用DV机录制下来,最后交给卡顿先生欣赏。
不过,陈中轩有些独特——他的双手都被齐腕斩断了。所以要想不在录制的视频中出现破绽,我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做。
我把剩余的面粉糊在了艾肯的双手上,等待面粉凝固后,再用刀将最前面的面粉切割整齐,把番茄汁涂抹在面粉的断面上——只要艾肯稍稍将手臂向后耸一点,看上去他那用面粉糊过的手,就和陈中轩的断腕完全一模一样了。
一切准备都做好了,我和艾肯来到了一间空置的牢房中。艾肯是狱卒,找到一间空置牢房对他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把DV机固定在牢房外的铁栏杆上之后,就径直走到装扮成陈中轩的艾肯面前,把热芡汁倒在了那盘蔬菜上。接着,艾肯的演出便开始了。
不得不说,艾肯的演技并不好。幸好我可以在拍完后再进行剪辑,NG了几次之后,我们最终还是完成了拍摄工作。
我一个人进了自己的宿舍,在电脑前进行剪接,而艾肯则在牢房一边享用着我做的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一边继续喝着啤酒。
一个小时之后,我走出宿舍,看到艾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正醉眼蒙眬地看着满桌的菜发愣。我把菜全都收拾了起来,拿回煤气灶上加热。不管怎么说,这些菜都是为陈中轩准备的“最后晚餐”,最终我还是要拿给他享用的。
热菜的时候,我发现那盘特制的“人体萝卜”,艾肯竟一筷子也没动。我这才想起,艾肯从来不吃白萝卜的。于是我干脆将藏在萝卜里的活泥鳅扯了出来扔在地上,随意将那些萝卜碎块和蔬菜混炒在一起。
9
十分钟后,我端着菜,来到了死囚牢房。用从艾肯裤腰上取来的钥匙打开了陈中轩的牢房。他无力地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满桌的菜后,向我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陈中轩很虚弱,我扶着他下了床,坐在餐桌前。他拾起筷子,拈起了那盘蔬菜里的一块碎萝卜。我注意到,那块碎萝卜正好被我雕成了爱丽丝的脑袋,眉心处的一颗黑痣显得特别的刺眼。
陈中轩拈起碎萝卜的时候,也看了一眼萝卜上的黑痣,脸上却一点怪异的表情都没露出。他将萝卜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没有惶恐,没有得意,甚至没有诧异。他似乎将爱丽丝的“人头”当作了一件与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一样东西,心安理得地吞进了肚子里。
我不禁唏嘘,如果他不是冷血到无法令人理解,那么他就是……就是……就是一个与爱丽丝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10
我回到宿舍,继续翻阅起艾肯给我的那份关于陈中轩案件的卷宗。我注意到,卷宗里有一句话是,“陈中轩利用花言巧语将爱丽丝引诱到自己的裁缝铺里”。
从这句话里,我可以知道当时陈中轩是可以说话的,并不是哑巴。而他现在却成了哑巴,而且连双手都被齐腕斩下了。这是什么原因呢?
我毕竟在监狱里待的时间也很长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哑巴是不能说话的,在法庭上就不能为自己辩驳。没有双手的人,自然是无法写字,这将辩驳的另一个渠道也彻底封闭了。
这个案子,一定另有玄机。
我打了个电话给罗素,问:“你以前认识伊丹瓦镇裁缝铺的陈中轩吗?”
“我和他不熟,但当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热闹。”她答道。
“当时他的双手被齐腕斩下了吗?”我又问。
“齐腕斩下?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我只听到他朝着人群得意地大声狂笑。”罗素诧异地问道。
从她这句话里,我已经明白了,陈中轩被逮捕的时候,他并没有被斩断双手,而且还能狂笑。也就是说,他是被捕后才被斩断了双手,并且变成了哑巴。
我赶紧换了个话题,问:“你和卡顿先生熟吗?”
罗素说:“还算熟吧,他常在我这里买菜的。”
“那他对自己的女儿爱丽丝好吗?”
“呃……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据我所知,爱丽丝并非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他在孤儿院领养的。”
我挂断了电话,立刻叫醒了艾肯,给了他几张美金小钞,让他去伊丹瓦镇一趟。一小时后,他回到了监狱,为我带回了一份伊丹瓦镇户籍档案的复印件。
这张复印件是卡顿先生的户籍记录,记录显示,卡顿五年前从州府监狱出狱后,改邪归正在伊丹瓦镇开了一家当铺,生意很是不错。他一直未婚,一年前才在孤儿院领养了有先天心脏疾病的爱丽丝。
看完了户籍记录,我又拨了个电话到州府。这个电话是打给州府监狱的一个管理档案的朋友,几年前我曾在那里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厨师,当时没少给这个朋友加过小炒。
没过多久,那个朋友给我打回了电话,说:“罗厨师,卡顿先生曾经在我们监狱里服过刑,罪名是猥亵幼女。”
11
眼前的那层迷雾渐渐散开了,我几乎看到了一个清晰的故事。
卡顿先生出狱后,先是过了几年安稳的生活,但最终他还是旧病复发,对幼女产生了变态的心理。为避开外人的视线,他从孤儿院领养回了爱丽丝,当作了自己肆虐的奴隶。
而在最后一次他侮辱爱丽丝的时候,爱丽丝心脏病发作了,死在了他面前。为了免除法律的惩罚,卡顿将爱丽丝的尸体移到了陈中轩的裁缝铺里,然后呼唤亲友砸开了裁缝铺的大门。
一见到陈中轩,他就用暴力击晕陈中轩,然后报警拉人。他在伊丹瓦镇开当铺,自然有的是钱。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司法制度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健全,卡顿一定买通了警察局与法院,定了陈中轩的死刑,让他做了冤死者。为了不给陈中轩辩驳的机会,卡顿给他服下了哑药,甚至还丧心病狂地砍下了他的双手。
或许因为陈中轩被警察带走的时候,神智还没恢复清醒,所以才在伊丹瓦镇的长街上高声狂笑着。而这从另一方面也遂了卡顿的愿,这正可以让镇里的居民一致认为陈中轩是个冷血的杀人犯!
不过,卡顿先生能买通警察,买通法庭,却不一定能买通监狱。
我对疲惫不堪的陈中轩说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如果你是被冤枉的,就眨一下左眼。”说完之后,我立刻看到陈中轩眨了一下左眼。
纵使服了哑药,又斩断双手,我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让陈中轩表达自己观点的。只要我问话得当,他只需表达同意或是反对,也一样可以令我知道所有的真相。
12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时间不允许我再对陈中轩做过多的询问,我必须要延缓他的死刑。我冲出了死囚牢房,向我的上司库甘先生的办公室跑去。库甘先生,是瓦古伊监狱的典狱长。
当我把心中的怀疑告诉给库甘先生的时候,他冷冷地望了我一眼,说道:“罗风,你只是一个厨师而已,你的本职工作就是给犯人做饭。给不给死刑犯人执行死刑,那是高等法院的事。”
“可是……陈中轩真的是被冤枉的呀!他是一个冤死者!”我大声叫道。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去给我做一点夜宵来。”库甘先生挥了挥手,把我赶出了典狱长办公室。
出门的时候,我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从他的话里,我知道卡顿先生已经把他也收买了下来。
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得逞的。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用电话拨通了一个在州府报社做记者的朋友。当我刚说了一声“哈啰”的时候,就突然听到听筒里传来了忙音——电话被监狱总机掐断了。
典狱长库甘先生对我的电话进行了监听,令我无法与外界联系。
他们不能这样做,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成为冤死者!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宿舍,向监狱大门跑去。在大门那里,我遇到了等候已久的库甘先生。
库甘瞄了我一眼,问:“罗风,你这是去哪里?”
我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膀,说:“我去伊丹瓦镇见见我的老相好。”过去我一直在罗素那里购买食材,监狱里的人一直误以为她是我的老相好。不过我向万能的主发誓,我与她之间绝对是清白的,除了她每个月给我一笔菜金的回扣之外,我们再没有其他的联系。
库甘先生亲自为我打开了监狱的大门,当我走出监狱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对我说道:“对了,罗风,刚才我接到了高等法院打来的电话,要求我们提前执行陈中轩的死刑。”他看了看表后,补充了一句,“现在,陈中轩正吊在了绞刑架上,他脚下的凳子已经被刽子手踢倒在地上了。”
我浑身顿时虚脱,一点气力也使不上了。
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在伊丹瓦镇找个电话打给报社记者吗?陈中轩已经死了,我还能证明他的清白吗?
浑浑噩噩地走出监狱大门,我沿着山路,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伊丹瓦镇的谷口。冷风一吹,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然后木然地跌坐在地上。
13
天亮的时候,我才步履蹒跚地回到了瓦古伊监狱。此刻,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决定辞职,离开这个没有光明全是黑暗的地方。
我回到宿舍,刚收拾好东西,狱卒艾肯就来到了我的宿舍,对我说:“罗风,你到典狱长办公室去一趟。库甘先生说,让你一回来就去找他。”
他找我有什么事?也好,我正好可以向他当面提出辞职。
在典狱长办公室里,库甘先生一看到我,就递给了我一叠相片,说:“罗风,你看看。”
我一看相片,顿时吃了一惊,差点摔倒在地上。
第一张相片,是罗素在伊丹瓦镇谷口,递给了我一卷花花绿绿的美钞。
第二张相片,是我在伊丹瓦镇的银行里存那叠花花绿绿的美钞。
第三张相片,是我和狱卒艾肯在空置的牢房里拍摄DV。
与此同时,库甘先生用办公室里的电脑放出了一段录音,正是我在元宝山庄里与卡顿先生的那段对话。
“罗风,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库甘冷冷问道。
我当然全都明白了。典狱长先生早就知道我吃菜金回扣的这件事,同时,他也知晓我用假冒DV在刑案受害者家属那里赚钱的事。我中了他的圈套,今天我所做的一切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难怪就连伊丹瓦镇银行里的营业员也换成了陌生人。
那些我存在银行里的不义之财,看来是保不住了。即使这次我不主动辞职,也会被库甘开除,甚至投入监狱牢房。
见我木然的表情,库甘先生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他的笑声令我感到了茫然。
这时,库甘对我说道:“好了,罗风,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今天你的所作所为都在我的全程掌控之下。”
库甘很早就知道了我的一切伎俩,但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制裁我。所以他事先威逼食材供货商罗素与我的助手狱卒艾肯,让他们做了指控我贪污与诈骗的污点证人。
在谷口,库甘安排手下躲在暗处,拍下了我收受回扣的镜头。在银行,他安排一个陌生的女孩拍下了我存款的镜头。在空置的牢房里,他安排艾肯在暗处放置了另一台DV拍下了我谋划诈骗案的镜头。
而我和卡顿先生在元宝山庄里的对话被录制得那么清晰,我一听就知道当时录音机一定是藏在卡顿身上的。也就是说,卡顿也早被典狱长买通了。
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吧,这一切我都承认了。不过就算你把我投进监狱里,我也会鄙视你的,因为你今天让一个无辜的人成为了冤死者!”
没想到库甘又笑了,而且笑声比刚才足足高了好几个分贝。
14
库甘一边笑,一边说道:“罗风,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在伊丹瓦镇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陈中轩的裁缝。那个叫被斩断双手的死囚,是一位曾经身受重伤的警官。而这起杀人案,其实是为了证实你诈骗的行径,由我特意安排的!”
库甘告诉我,为了让我原形毕露,他设计了一个圈套。库甘先伪造了一份案件卷宗,让艾肯交给了我。他也料到了我会向罗素了解陈中轩与卡顿先生的情况,所以让她向我提供了虚假的情况。不过,卡顿先生以前曾经因为猥亵幼女罪被关入监狱,却纯属巧合。
我愤怒地盯着典狱长,说道:“好,我认栽。你说吧,现在准备怎么处置我?”
库甘先生朝我望了一眼,敛住了笑容,很严肃地对我说:“罗风,你应该感谢你自己。当你发现这起案件里存在疑点后,立刻向我进行了汇报。我特意考验你,说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回到宿舍后就想方设法与州府的记者联系。我继续考验你,掐断了电话线,你又千方百计想要离开监狱,另想办法通知记者。这一切都说明,尽管你贪污诈骗,但你并不是一个坏人,还拥有良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我并不准备将你投入监狱牢房,决定对你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你贪污诈骗的事。不过,你以后不能再呆在监狱里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我被开除了。
我无力地笑了笑,说:“好的,正好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马上就走。”
15
出了监狱,我立刻来到马路上,乘坐一辆顺风车来到一个叫东圭勒码头的边陲小城。买了一张铁皮马达船的船票,我顺水而下,三天之后,我就出了M国的国境,进入另一个国家。
以后,我再也不会回到M国,更不会回到伊丹瓦镇与瓦古伊监狱。否则,我一定会被当作杀人犯被逮捕起来。
好了,现在我应该说一说那天夜里我出了监狱大门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当时我认为陈中轩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卡顿先生的金钱贿赂之下。一切都是卡顿先生造成的,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来到了伊丹瓦镇,在路过罗素的食材店铺时,我撬开门偷了一把菜刀出来。很快,我就找到了卡顿先生的家——这个地址,是我在库甘先生伪造的罪案卷宗上找到的。很幸运,为了让我相信事件的真实性,卷宗上使用的是卡顿先生的真实地址。
撬开门后,我看到卡顿睡在床上,还打着呼噜。趁着他没醒过来,我一刀劈在了他的脖子上。确认他当场丧命之后,我又用菜刀狠狠剁下了他的双手,是齐腕斩下的。我一边剁,一边说:“你是怎么对待陈中轩的,我就会怎么对待你!”
当时,我认为自己是个替天行道为冤死者报仇的英雄。
我现在知道了,所有一切都是一个圈套,陈中轩的案件根本就不存在。卡顿先生才是这个故事里真正的冤死者。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第6章 乞丐的故事:恶丐
罗风竟是个杀人犯?
真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我只是个国外游客,郭亮是书店老板,秦柏海是退休医院院长,莫医生是降头师,刘龙是个小公务员,我们只是想听到离奇的故事罢了,根本没必要去举报罗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罗风也是受害者,他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恶魔。
看到我们的反应后,罗风倒也很识趣地提出,这顿饭的餐费将由他来买单,又给我们加了好几道价格不菲的海鲜菜品。
饭菜很快就上桌了。平心而论,罗风的手艺相当好,他甚至做了几道在那个故事里曾出现过的菜品。当那些糊满番茄酱的萝卜块滚落在盘子上时,还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这顿饭让我吃得很是尽兴,连带着我还喝了不少甘蔗酿成的威士忌酒。
饭局结束时,已接近午夜时分了。原本郭亮提出要送我回酒店,我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只要招辆出租车就能顺利回到酒店中,这么晚了,又何必再麻烦人家呢。
出了饭店,我与郭亮等人挥手道别,便站在街边,等着路经此地的出租车。
东圭勒市的夜生活还是很绚烂多姿的,即使这么晚了,街上依然有不少行人接踵而至。有凉风忽忽掠过,我忽然感到头有些晕,看来那种甘蔗酿成的威士忌,后劲还挺不小。
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稍稍清醒一点,这时忽然有几个年轻的M国本地人从一旁飞快地跑了过来。当他们从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有个年轻人撞到了我的身上,差点把我撞倒在地上。我稳住身形,正想咒骂一声,却看到那几个年轻人已经跑远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只好自认倒霉。恰好,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载的灯,向我这边驶来。我正要招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
糟糕!我的钱包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那个年轻人撞到我的时候,偷走了我的钱包。
钱包里有现金、信用卡。幸好护照是放在酒店保管箱里的,信用卡又可以挂失,所以我并没惊慌失措。但没了现金,我怎么才能回酒店呢?
我垂头丧气地摸索着衣兜,却摸到衣兜里有一个小纸包。哦,这是在书店里,听完秦柏海的故事后,他送给我作纪念的那半截粉笔。
忽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回酒店的办法。
我拿出粉笔,蹲下身,用粉笔在地上写了两行字。一行是中文,一行是英文。
“钱包失窃,望好心人捐助车费7美金,并留下地址。日后定将等额归还。”
刚写好不到一分钟,就有一个男人走到了我面前,看着这两行字,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华裔男子,衣衫褴褛,脸上胡子拉碴的,挂着黑眼圈,眼中遍布血丝,一副落拓的模样。他看着我,不怀好意地说道:“兄弟,这一招,我早就用过了。”
呵,这家伙一定是个乞丐吧。很显然,他把我看成是他的同行了。
我只好耸耸肩膀,说:“我没骗你,我真的刚被偷了钱包。对了,我还带着一个包,包里有十多本小说,是早些时候在郭亮的书店里买来的,其中一本的扉页上,还印着我的照片。”
我赶紧找出那本书,翻到扉页,给这个乞丐看了一眼。
乞丐看到扉页上的照片后,又仔细看了看我,终于明白了我确实不是骗子。
接着,他从破烂的衣服口袋中,摸出了几枚硬币,扔在我脚下,说:“这是7美金,地址就不用留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呵呵。”
居然还能遇到这么好心的乞丐,我可不能让他白白送我7美金。于是我拿出一本书,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了他,说:“送你一本书吧,算我感谢你。”
乞丐接过书,瞄了一眼内容简介后,眼神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盯着我的脸,问:“你是写侦探小说的?”
我点了点头。乞丐继续说道:“那你能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吗?我所经历的故事,比许多书上的故事都离奇多了。”
呃,M国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怎么到处都能遇到有着奇特经历的人呢?
看来这次M国之行,果然没来错。
“对了,请问你尊姓大名?”听故事前,我首先问道。
乞丐昂首答道:“我叫王富贵。”
呵,名字挺富贵的,但他却是个乞丐。
为了叙述方便,这个故事以王富贵的口吻进行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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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国的雨季今年提前了十来天,天阴沉沉的,但雨点却没落下来。我拎着一只公文包,来到东圭勒市的一家镜子铺前,瞄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现在我穿着一套合身的便宜西装,裤子虽然沾染了泥点,但却熨得很平整。我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乍看上去,我与州府写字间里的白领没有任何区别。
我满意地吹了一声口哨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支裹在塑料纸里的粉笔,蹲了下来。十多秒之后,在我面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行分别用中英文书写的粉笔字:
“出差到东圭勒,钱包被窃,请好心人支援车费7美金,回州府后定将等额归还。”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位好心的华裔孕妇,掏出7美金交给我,并留下了地址姓名。我擦掉面前的粉笔字,揣好钱,连声道谢。待这位孕妇走远后,我换了个地方,继续蹲下,拿粉笔在地面上又用中英文写了一行字,依然和刚才所写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行当了吧。不错,我是个乞丐。我叫王富贵,却没有什么富贵命。我一直认为,要做一个新型现代乞丐,不仅要将路人泛滥的同情心利用到极致,还必须拥有一定心理学、人际关系学知识。比如说刚才我在地上写的那些字,特别是7美金这个数字,是很有学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