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的观众席这个时候已经似一口巨大的油锅在沸腾。观众们激愤无比,有些人已经离开座位向戏台上冲去。几名保安吃力地维持着秩序。唐天的脑子里仍然很混乱,他听不清楚观众们在叫嚷什么。
音响师这个时候却变得机灵无比。他冲上戏台,递给唐天一个已经打开的话筒。唐天一把抓起话筒,对着下面混乱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安静一下,听我的解释!”
这句话很有用,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了。静了两秒钟,有一个声音很突兀地喊道:“你们为什么假唱?我们要退票!”
这一嗓子喊出,剧院里又炸开了锅。“对,退票!”“坚决要求退票!”人们疯狂地叫喊起来。
唐天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退票?他不敢想这样做会有多严重的后果。退一万步来说,他有能力将今晚的售票款全部退清,但明天呢?今后呢?青城市昆曲团在青城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金钱与精力才建了青城市有史以来第一个昆曲团,而且前两场演出场场爆满。唐天无法想象昆曲团会在青城的历史上昙花一现,而且从此背负起这么坏的名声。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凌云儿。这个时候凌云儿似乎已经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因此一动不动地愣在了戏台上。而穆萧此刻的心情跟唐天一样,他的心思没有放在凌云儿古怪的行为上,而是想着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所幸唐天的心理素质很好,这时已经镇定下来并且想好了对策。他握着话筒,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对着狂轰乱炸的观众们说道:“请大家保持安静,我是昆曲团的团长唐天。首先我代表我们剧团向大家道歉。但在道歉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就刚才的事情解释一下。其实刚才是我们给大家布的一个局。为什么说是布的局呢?因为今天的最后一场《游园惊梦》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昆曲演出,而是一场双簧。”
他这段话说完之后,人们又安静了下来。毕竟今天来看昆曲演出的观众,都是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这种人,他们会比普通人更不能忍受做假,但相反,他们明事理,凡事又会要求给一个明确的说法。所以他们这个时候都选择了听团长如何解释。
唐天接着说道:“不知道你们当中有昨天观看首场演出的朋友吗?如果有的话,请你们举起手,我将请上来两名代表,作为幸运观众接受我们的即兴采访。”
这一招果然奏效,已经有人将手举了起来,唐天便请其中比较靠前的两位观众登上舞台。
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青年与一位五十岁开外的女士。唐天一一跟他们握了手,然后微笑着问两个人:“你们看我们这位漂亮的女演员,她是昨天出演杜丽娘的演员吗?”
两个人看了看凌云儿,然后对视一下,都摇头:“不是。”那个男青年还补充说:“她今天一出场我就认出来了,不是昨天那个杜丽娘。我想你们A角B角轮流上场也是很正常的吧。”
唐天点头:“谢谢你们二位。请你们两人一会儿与售票处的工作人员联系,你们将作为幸运观众获得我们明晚演出的赠票。”
两个人下台的时候,唐天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现场的局面。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团长,而是一个临时客串的主持人了。
唐天继续说:“下面我将请上一位女士,请大家看看她是谁。”
他转身想跟穆萧示意的时候,发现苏紫已经站在台侧准备上场了。她穿着今天中午录音时的那套紫衣,拄着一根拐杖,正用从容的眼神望着唐天。
唐天瞬间有了很强烈的感动。他想这个苏紫真是冰雪聪明。苏紫昨夜疑神疑鬼的架势本令唐天非常气恼,而此时看见苏紫这么懂他的心思,不禁对她的印象大为好转。
苏紫看到了唐天的眼神,很会意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戏台中央。穆萧忙上前搀扶,将苏紫搀到唐天身边,倒将凌云儿晾在一旁。
唐天指着苏紫向大家说道:“谁能认出来她是谁?对,她就是昨天饰演杜丽娘的演员,叫苏紫,来自云城市昆曲团。因为我们的演员昨天病了,喉咙失声,所以苏紫临时赶来救场。但我们剧团祸不单行,苏紫昨夜下台的时候不慎扭伤了脚。所以这样一来,我们的两位演员都无法登场了。而为了能够让大家欣赏到《游园惊梦》这一段精彩的折子戏,我们安排她们一人用身体,另一人用嗓音,来演一出双簧。我们事先没有告诉大家,并不是有意欺骗你们,而是想在演员演出结束之后再将双簧的真相公布于众。没想到,我们的演员出现了不该有的失误,双簧的表演失败了。所以,我们要向大家道歉,请你们接受我们的歉意!”’
唐天带头向观众鞠躬。凌云儿也弯下了腰。穆萧扶着苏紫一同鞠躬。穆萧的手紧紧握着苏紫的手。两个人都有相同的感觉:心跳很快。
接下来的发展比唐天他们预料得更好。观众们不仅原谅了他们的“弄虚作假”,而且对他们这种大胆的创意感到很有趣。毕竟,双簧与假唱的性质并不一样,而且两位都是带伤带病演出,这种敬业的态度也很值得尊敬。
接下来唐天的安排更是大胆。他说刚才的演出因为意外失败了,接下来这场戏要重新演出。演出的方式仍然是双簧,如果大家同意,就请鼓掌。
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唐天微微松了口气,擦了擦一脑门儿的冷汗。
幕布拉拢,几位演员抓紧时间备演。
唐天知道此时不是责备凌云儿的时候,况且这时凌云儿仍然心神不定。他拍了拍凌云儿的肩膀,微笑着说:“云儿,我相信你接下来能够演好这场戏的。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吧。”
唐天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掩饰不住担心。他对凌云儿是一百个不放心,谁知道接下来她还会玩儿什么花样?
于是他说:“大家听好了,接下来我们不再放录音,表演真正的双簧。如果能够演出成功,观众认可的话,那么本月的奖金每人都是双份,凌云儿记上头等功!”
唐天这么说,其实是想打消凌云儿的顾虑,表示他对凌云儿刚才的差错既往不咎,好让她安心表演。如果她还继续令自己头疼的话,以后再找理由开除她不迟。
凌云儿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团长您放心,我会好好演的。”
穆萧走到凌云儿身边,手里仍然拿着那根柳枝。凌云儿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根柳枝,又看看穆萧,紧张的神色有所缓解,但眼中出现了很深的疑问。
接下来,就是唐天躲在后台念“阿弥陀佛”了。
而这次演出竟是出奇的成功。苏紫在台下唱,凌云儿在台上表演,两个人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即使中间有个别地方不是太完美,观众也完全可以谅解。
演出结束之后,唐天又组织了紧急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凌云儿到底为什么在台上大叫?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是任凭唐天怎么问,凌云儿都是一言不发。唐天有些急了,拍起了桌子。这个时候他不顾后果了,他甚至在想自己可以过河拆桥,随时让凌云儿走人。大不了明天晚上《游园惊梦》不上了,也比今天他在台上耍猴般救台强。
这个时候,穆萧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啪”地扔在了桌子上。
方媛媛看到那样东西最先“哇”地叫了出来。她的叫声很大,是因为在本能地驱赶心里的恐惧而拼命叫出来的。这叫声比桌子上的那样东西更骇人,一点不比戏台上凌云儿的叫声逊色。
唐天气得又拍起了桌子。这下更不得了了,桌子上那东西动起来,在桌面上乱蹿着。
那是一条小蛇,墨绿色花纹,一掌来长,只有铅笔粗细。当唐天拍桌子的时候,那条小蛇便在桌子上蹦起来,蛇头一摇,嘴里的红信仿佛就要吐出来。
方媛媛的惊叫声落下的时候,唐天才看清楚,那小蛇并不是真蛇,而是一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仿真蛇。唐天将蛇捏起来细看,那蛇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通体柔软,富有弹性。所以,经过穆萧那么一扔,唐天这么一拍,便在桌子上动起来。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当穆萧手持柳枝出场,托起凌云儿的水袖,将柳枝放在凌云儿袖边的时候,凌云儿忽然用嘶哑的声音惊叫起来。穆萧当时完全懵了,当他看到凌云儿一边惊叫,一边用惊骇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柳枝时,他一低头,才发现柳枝上竟然缠绕着一条小蛇!那条小蛇扁平的三角头颅正颤动着,好像随时会在穆萧手背上咬上一口。
穆萧反应很快,另一只手迅速捏住小蛇的七寸。当他捏到手中时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条仿真蛇。这条柳枝上怎么会缠着一条仿真蛇呢?自己刚才情绪恍惚,拿起柳枝便木偶般地上台,根本没有发现柳枝有何异样。
后来唐天上台救场,穆萧便偷偷将这条蛇放进衣袖里。直到晚上开会的时候,在唐天追问凌云儿惊叫的缘由时,穆萧才将这条小蛇拿出来。
唐天听穆萧说完缘由,很是意外。一定是有人故意将仿真蛇缠在柳枝上面来破坏现场。这个人是谁呢?
唐天首先将目光投在服装师梁光身上。梁光三十岁出头,是剧组的服装师兼道具师,演员所有的行头与道具都是经他一手打理。这条柳枝其实也不是真柳枝,而是塑料制成的。这是梁光在玩具厂订做的。那么,这条小蛇是否也出自玩具厂呢?
“梁光,这是怎么回事?道具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唐天说着,一把将小蛇抛向梁天。梁天躲闪不及,小蛇正中脑门儿。梁天似乎还没有发现这是条假蛇,吓得“哎哟”一声惊叫起来。
蛇落在地上。梁光拾起来,愣了片刻,忽然高声说:“团长,这跟我没关系呀。是我亲手将柳枝交给穆萧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条蛇!”
唐天的脸色极为难看,竭力压住火气,一字一句地说:“这到底是谁捣的鬼,希望你们能主动交待。如果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那后果比你们想象的还严重!明白吗?散会!”
唐天拂袖而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觑。
穆萧晚上回到宿舍睡不着觉,在床上折腾了半天之后下床去洗手间。剧团的男人们都住在一楼,穆萧去楼道尽头的洗手间时正经过唐天的房间。
穆萧刚推开门走出来,就看到一个人影进入了唐天的房间里。楼道里光线昏暗,时间又短,穆萧并没有看清楚走进唐天房里的人是谁,只凭感觉那是个男人。穆萧肯定,那绝对不是唐天本人。因为唐天虽然相貌堂堂,但身材较矮,不足一米七零。而进去的那个人,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
穆萧轻手轻脚地走在楼道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他先进了洗手间小解,然后就躲在洗手间里等那个人出来。
二十分钟之后,他听到唐天的门开了。他悄悄将半个脸探出洗手间的门,看到一个背影正离开唐天的房间。
虽然穆萧只看到背影,但他已经看清楚了,那个人正是梁光!
穆萧疑窦丛生。这个时候梁光进入唐天的房间干什么呢?难道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现在偷偷去找唐天认错?
穆萧回到自己房间,仍然睡不着,脑子里异常混乱。那条小蛇一直在他的心里盘踞着,还有凌云儿一张惊骇的脸。
然后,他不知什么时候想到了苏紫。想到苏紫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心起了细微的变化。他想起今晚在戏台上,他虽然是跟凌云儿搭戏,但最后握住的却是苏紫的手。
那只手为什么那么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呢?天气并不冷呀。那只冰冷的小手很听话地放在他温暖的手心里,渐渐有了温度,最后,竟然灼热起来,热得两个人的手心都沁出汗来,又湿又滑,几乎攥不住了。
穆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微微有些颤,似乎还保存着握苏紫小手的感觉。
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幸福似乎是平地上突然冒出的一眼泉水,以惊人的方式喷薄而出。
泉水在穆萧周身荡漾。在这种甜蜜的感觉里,他渐渐有了睡意,继而沉沉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穆萧忽然被混乱的声音吵醒。他揉揉双眼,坐起来,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一定是又出了什么事!
他穿好衣服走出来,看到有人正惊慌地向二楼跑去。二楼有女子的哭声。
于是他疾步向楼梯方向跑去。经过梁光的房间时,他发现地上有血迹。
是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的痕迹。自梁光的房间一直向楼梯方向延伸。
穆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顺着血迹跑上楼,一直来到凌云儿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站满了人。地上躺着一个混身是血的人,正是梁光。
唐天在场,正拿着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凌云儿与方媛媛抱在一起抽泣着,苏紫默默地站在人群里,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十分钟后,救护车来了。医生检查了梁光的伤势。他是被一柄水果刀刺中腹部,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的。医生简单地处理了伤口,给他输上血,用单架抬上救护车直奔医院。
剧务徐滔与另外两名工作人员跟着救护车走了。而唐天却再也忍不住了,大吼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云儿,你别哭了,跟我说清楚!”
凌云儿浑身一震,止住哭声,用梨花带雨的模样讲述起来。
因为身体不适,她吃了药便睡了。药物的作用令她睡得很沉。半夜里,她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拍门。拍门声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很真切。
拍门的声音很怪。一下一下,节奏缓慢而有规律。凌云儿心里一紧,清醒了大半。这个时候是谁在敲门呢?而且,没有人会用这么怪异的方式敲门的。
她拧亮台灯,向方媛媛的床上看去,见方媛媛仍蒙头酣睡。这个贪睡的死丫头!凌云儿一边暗骂,一边披上衣服下床,掀开方媛媛的被子推她的肩膀:“喂,媛媛,醒醒!”
方媛媛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说了一句:“天亮了吗?我还没睡够呢。”
凌云儿说:“你就知道睡。你听,有人在敲我们的门呢。”
那敲门声还在继续,一下一下的,听起来着实骇人。这栋两层的简易宿舍楼其实房间很宽裕的,完全可以一人一间。但方媛媛说她晚上一个人睡一个房间害怕,所以就硬要跟凌云儿同睡。凌云儿也很喜欢这个娇憨的女孩,于是她们一直住在一个房间。
半夜里出现这样怪异的敲门声,本来很吓人,但她们现在两个人,惧怕便少了很多。
方媛媛这个时候也坐直了身体,惊恐地说:“云儿,你说,会不会是昨晚在苏紫房间里出现的那个僵尸在敲门?”
凌云儿本来就害怕,听方媛媛这么一说,更是六神无主了。她心惊肉跳地问方媛媛:“怎么办呀?”
方媛媛的胆子比凌云儿稍微大一点,她用颤抖的声音喊:“是谁在敲门?”
没有人回答,但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力气也大了些,一声一声,敲鼓似的。
方媛媛穿上衣服跳下床,拉着凌云儿的手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房门打开。
门开了,一个黑影扑进了房间里。
第四章 惊梦亭2
方媛媛与凌云儿一边惊叫,一边向旁边躲闪。那个人却并没有向她们扑来,而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两个女孩吓得不知所措。等到她们看清楚这个人满身都是血的时候,便开始大喊起“救命”来。
凌云儿心细,她看了一眼房门,发现米白色的门上满是血手印!惊惶之中,她看到地上趴着的那个人,正用两只沾满鲜血的手在米白色的地板上扒着。地板上两只鲜红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方媛媛穿着单薄的衣服冲出门外,站在楼道里大声呼救。
几分钟之后,人们陆续到场。唐天第一个冲进来,将地板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翻转过来。
那个人浑身几乎被鲜血浸透,两只血淋淋的手以狰狞的姿势伸着。凌云儿回想刚才正是这个血人用这两只手拍的门。从那只手掌的姿势来看,仿佛还会随时挥动起来。
凌云儿百思不得其解:那个人趴在地板上的时候,那双手究竟有没有动弹?是真的在地板上扒着还是静止不动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人满脸都是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即使这样,大家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这个人正是服装师梁光!
唐天检查了一下梁光的伤势,发现插在他腹部的水果刀只留下短短的刀把。梁光一双圆睁的眼睛并不像死人那样,瞳孔扩散,相反竟有着出奇的光彩。每个人都有一种错觉:梁光不但没死,甚至没有昏迷,只是说不出话来,所以便用一双眼睛求救!
唐天果断地拨打了急救电话。这就是穆萧赶到之前发生的事,由凌云儿断断续续地讲述出来。
唐天听了,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苏紫:“小苏,刚才梁光受伤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你告诉我,昨夜里你所说的在房间里遇到的怪人,跟梁光有什么关系吗?”
苏紫似乎还没有从凌云儿的叙述中回过神来。听到唐天的问话,她呆了片刻才答:“没有关系。”
唐天拧了一下眉毛,问得更露骨一些:“你看清那个怪人的样子了吗?当真不是梁光?或者,你能够回想起那个怪人是谁吗?”
苏紫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满脸都是灰尘和血,根本看不出真实的模样来。”
唐天没有再追问苏紫。也许他很信任苏紫,或者,根本就不相信她!在苏紫没来之前,剧团一切正常,除了凌云儿在关键时候生了病。但苏紫一来,怪事便一桩接着一桩。谁能够肯定,苏紫与这些事根本无关呢?
唐天又问凌云儿:“你能肯定是梁光在拍门吗?你们开门的时候,门外还有人吗?”
凌云儿摇头:“我没有看到门外有其他人。我想,是不是梁光受了伤,所以拍门求救呢?”
穆萧说:“如果真是梁光求救,他何必舍近求远,从一楼爬到二楼呢?”
方媛媛说:“门上都是梁光的手印,当然是他拍的门了。但他拍门的声音太奇怪了,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这么拍门的!”说着,方媛媛打了个寒噤,面色苍白,不敢再看门上的血手印。
不光是方媛媛面色苍白,在场所有的人脸上都没有血色。
唐天忽然宣布:“这件事,在场的人,谁都不能说出去!穆萧、成永,你们两个人负责清理现场的血迹。云儿和媛媛,你们收拾一下搬到隔壁房间去住。余下的人都回去睡觉。我现在去医院看看梁光的情况。还有,晚上的演出照常进行,今天晚上是我们在青城首次演出的最后一场,关系到我们团今后的命运。大家一定要团结一致,将今晚的演出进行到底!”
凌云儿忽然问:“《游园惊梦》还上吗?”
“上!当然上!昨晚的双簧观众反应很好,今晚如法炮制。”唐天干脆地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现场,向医院赶去。
穆萧看着唐天的背影,忽然心生佩服。他觉得唐天已经不是铁打的了,而是钢筋混凝土制成的。这样的人,才能够成就大事。
众人散去,穆萧跟成永两个人忙着清理现场。成永挥动着沉重的拖把,将地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弄干净。穆萧则用抹布,将门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手印擦去。
血的腥气弥漫着整座楼。那是死亡的气息。
方媛媛先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抱到隔壁的空房子里。凌云儿收拾得很慢,收拾一会儿,愣一会儿。穆萧做完清理工作,走到凌云儿面前,想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最后只是说:“云儿,一切都会过去的。别担心。”
凌云儿忽然抬起头来,冰冷的眼光看着穆萧,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重复穆萧刚才的话:“一切都会过去的。”
说完,她竟然笑了,只是笑得很凄凉。
穆萧的心一缩,仿佛有把冰做的刀子捅入了心房。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帮凌云儿把收拾好的东西搬到隔壁去。凌云儿并没有拒绝,只是视穆萧为透明人。
穆萧这时忽然想起苏紫来,却不知道苏紫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想到今晚还有最后一场演出,穆萧又觉得心慌意乱。不知道今晚的演出还会出什么怪事!
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想将房间里的血腥味道驱散出去。
却看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亮。太阳还没有露面,只是将天边的云层染得通红,那抹红色,鲜血般在天空氤氲着。
晚上的演出快开始的时候,唐天才风风火火从医院赶来。穆萧留心地观察了唐天的脸色,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何内容。唐天的脸色不阴不晴。他像往常一样亲自跟乐队,和演员们交待了许多注意事项。对于穆萧、凌云儿、苏紫、方媛媛四人,唐天显得格外关切。
他说就像昨晚那样演出就行。演完这一场,大家早点休息,然后明天中午到青城最有名的菜根香酒楼开庆功会。
唐天的话总是极富煽动性。特别在这个时候,他依然沉稳自信,给在场每一个人都吃了定心丸。
穆萧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唐天:“梁光他……怎么样了?”
唐天说:“没事,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凌云儿问:“他说什么了吗?”
唐天摇头:“他什么也没说。”
然后唐天便对梁光那边的事只字不提,穆萧只得压住心头的困惑,他很想偷偷问问唐天,昨天深夜梁光去他的房间里做了什么,但没敢问,而且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临上场的时候,穆萧再三检查了那根柳枝,甚至对着镜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自己的行头。没有问题,他轻轻舒了口气,准备上场。
在《游园惊梦》演出之前,唐天便上场告之观众,这幕戏因为两个女演员的身体原因,表演形式为双簧,请大家给予谅解。
唐天这么做,其实是害怕演出的时候又出什么差错,因而不得已事先告之观众。
穆萧依然穿着那身白色的苏绣戏装,飘飘然迈上舞台。他与凌云儿面对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似在一夜之间油然而生。
他亦无法从凌云儿眼中找出一丝温热的东西。两个人在台上演戏,看似亲密无间,情意绵绵,柔情万缕,实则是貌合神离。
他耳中一直在品味幕后苏紫的唱腔。他迷失在苏紫动人的音色里。
这出戏终于坚持到了最后。苏紫拄着拐杖上台,四个人一齐向观众谢幕。
这一刻,穆萧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与轻松,他难以相信最后一场演出会这么顺利。伴随着台上热烈的掌声,有人开始给他们献花。
穆萧、苏紫、凌云儿,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大束鲜花。
回到剧团,穆萧扶着苏紫上楼。
进门的时候,苏紫说:“进来坐坐吧。”
穆萧没有丝毫犹豫便跟着苏紫进入她的房间。
关上门,苏紫给穆萧沏了一小杯龙井。碧绿的叶子在杯子里以优美的姿势展开,有点像金鱼游弋着的尾巴。
穆萧与苏紫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
穆萧饮了一小口茶,正陶醉在茶叶的碧绿芬芳中,忽然抬头看苏紫。
他心里一动,觉得有什么柔软却真切的东西生生地碰撞到自己的心房。
这时的苏紫,已经脱掉了外面的紫色风衣,里面是一件雪白的紧身衬衫,衬托出她冰清玉洁的脸,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
苏紫没有迎合穆萧灼灼的目光,而是微微垂下头来,轻轻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回云城了。”
穆萧手中的杯子一晃,茶水洒出来,溅在手背上,很烫。
穆萧放下杯子,想说什么,却哽在喉间。
半天才词不达意地说:“明天中午的庆功会,你不参加吗?这么急着回去?”
说话间,穆萧只觉得一颗心沉入了冬天冰冷的深湖中,又冷又痛。他还没有来得及体会相遇的喜悦,便要品尝分离的心伤。
苏紫淡淡一笑:“不参加了。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团的。云城那边要排几出新戏,我不想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