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伤心欲绝的叶琴发现苏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她的面前,怀里抱着的,是苏紫。
苏紫却是好好的!尽管她受了惊吓一直在哭,可是苏紫却是活着的!
叶琴丢下苏菱的尸体,不顾一切地撕打苏长风。她边打着他边哭喊着:“你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
苏长风任叶琴哭打着,久久无语。那一刻他选择救苏紫也并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当时苏紫近一些,他就先救苏紫了。
可是他又如何能舍苏菱而不顾呢?那同样是自己的女儿啊。苏菱死了,做父亲的心也死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可是已经晚了。苏长风无法接受苏菱的死,更无法给叶琴一个解释。办完了苏菱的后事,两个人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爱情就是这样脆弱。爱情无法抛弃亲情、道义而单独存在。婚姻也是这样脆弱。一旦爱情没了,婚姻也就死了。
叶琴说完这一切,早已是泣不成声。二十年了,尽管后来有了小伶——她为了纪念苏菱而给后来的女儿起了同音不同字的名字,可是她依然日夜思念着那个夭折的女儿。
画笛被叶琴的往事所震动,原来叶琴曾经是苏紫的后母!可是——
“叶阿姨,那小伶的父亲——”
叶琴一摆手:“小伶的父亲不提也罢。我的第二次婚姻也只维持了短短的几年。小伶后来跟了我的姓,她叫叶伶。”
画笛忽然觉得一切都将要明朗起来了,她一把抓住叶琴的手问:“叶阿姨,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跟苏紫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是不是双胞胎?”
叶琴点头:“是的。你也明白了,苏长风就是你的父亲!”
方媛媛脱掉身上的戏装,转了一个身,捧起了那幅油画。
她背对着穆萧看了一会儿那幅画,穆萧看不到方媛媛的表情,只觉得她雪白的后背在微微耸动。
片刻,方媛媛忽然举起那幅画,重重在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木质的画框摔裂在地板上。方媛媛从画框里揭下画布,走到鱼缸边,将画布扔进水中。
然后,方媛媛回头看了看惊愕中的穆萧,古怪地笑了一下,一抬腿,竟然跳进了鱼缸里!
水在灯下泛着冷光,当方媛媛将整个身体都没入水中时,穆萧感到条件反射似的颤抖。
水“哗哗”地漫出了鱼缸。有两条鱼趁势跳出了鱼缸,跌在地板上,挣扎着。
方媛媛伸出白藕似的手臂,拾起那两条鱼,将它们重新扔回鱼缸。
方媛媛将头上的饰物解开,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内衣,镂空的蕾丝花边令诱人的身体若隐若现。
“方媛媛,你要做什么?”穆萧喊起来。他挣扎了几下,但因为被绳子捆得太结实,挣扎根本没有作用。
方媛媛似乎没有听到穆萧的话,甚至没有朝穆萧再看一眼。她闭上眼,似乎在享受一场美妙的洗浴。那些鱼还没有安静下来,在她的周身游来游去,似乎对侵占它们宽敞居所的这个庞然大物感到恐慌。
方媛媛的脸上还化着彩妆,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水上的一张脸很美。她的双手在空中挥动着,似乎还穿着水衣。她开始唱起来:春归恁寒悄,都来几日意懒心乔,竟妆成熏独坐无聊。逍遥,怎划尽助愁芳草,甚法儿点活心苗!真情强笑为谁娇?泪花儿打迸著梦魂飘……
方媛媛的声音很低,这段唱近似呜咽。如果换一个环境,穆萧一定会被这段唱所打动。可是此情此境,穆萧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相信方媛媛的神智已经濒临崩溃了。这个夜晚怎么会如此漫长?此刻,他心急如焚。苏紫、画笛,这两个名字不停地闪烁在脑海里。他不能再任方媛媛这样胡闹了。他要骗方媛媛出来把自己身上的绳索解开!
方媛媛又开始唱起来:
病迷厮。为甚轻憔悴?打不破愁魂迹。梦初回,燕尾翻风,乱飒起湘帘翠。春去偌多时,春去偌多时,花容只顾衰。井梧声刮的我心儿碎……
这几句尚未唱完,穆萧打定主意,竟也开口唱道:问丹青何处娇娥,片月影光生谊末?似恁般一个人儿,早见了百花低躲。总天然意态难模,谁近得把春云淡破?
这是《牡丹亭》里《玩真》的唱段。是柳梦梅拾到杜丽娘的自画像后对着画中的美人遐想时唱的。穆萧压抑着胸中的纷乱,只静心唱着这一曲。他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那幅画,被方媛媛淹入水中的那幅画,他想着画中女子美妙的身姿和容貌。
方媛媛听到穆萧的唱腔,惊愕地向他看来。四目相对,穆萧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令方媛媛心中一颤。
方媛媛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浸在冰凉的鱼缸里。她惊得猛然站起身子,跳出鱼缸。窗子开着,秋风吹进来,方媛媛冷得直打哆嗦。
穆萧见方媛媛如此,便停住不唱了,说:“媛媛,咱们一个缸里唱一个缸外唱,多不自在,快快将我的绳子解开。”
方媛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湿漉漉的胳膊伸过来。她的手指刚触到穆萧的身上,却感觉窗外有个人影一闪。
她惊得连忙将手缩回,那一刻似乎也明白了穆萧是她的敌人,刚才自己差点儿犯了大错把他解开。她这样想着,已经跳到了窗边。星光下,只见一个身穿白袍的人钻进了远处的树林。
她回头看了一眼穆萧,那一刻她的神智完全恢复了,她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冲出了木屋。
穆萧不知道方媛媛看到了什么。他低下头,开始用牙齿咬自己胸前的麻绳。刚咬了两下,牙正被硌得生疼,才被方媛媛关上的木门忽然又被人推开了。
穆萧一惊,以为方媛媛这么快又回来了。却不想一抬头,看见闯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段千文!
他一见段千文,眼睛都红了,狂叫道:“姓段的,你把画笛怎么样了?”
段千文看着绑在床上猎物似的穆萧,哈哈一笑:“你自己都性命难保了,还顾得了她?”
萧穆横下一条心说:“我纵然是死,也要死得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跟方媛媛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
段千文古怪地笑笑:“我跟方媛媛,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是。我是来救你的。”
萧穆一呆,继而说道:“你既然来救我,还不快点把绳子给我解开?”
段千文嘲弄地说:“别心急嘛。”他边说边走到鱼缸前,将那幅油画捞出来。
“啧啧,我的心血之作怎么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可惜可惜。”
他随手一扔,画掉在地上他也不去理会,走到鱼缸边,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包鱼食。
“你看,这些宝贝,再不喂,就都要饿死了。”他边说边将鱼食撒入水中。
那些紫蝶尾龙睛像是真的饿坏了,争先恐后地抢吞鱼食。
段千文从水中捞出那件白色的戏服,拧干,挂在衣架上。
然后又看了看那些鱼,自言自语道:“看,你们的主人多疼你们,让我来给你们送夜宵……”
“你说什么?是画笛让你来喂鱼的?”段千文没说完,穆萧就打断了他。
段千文看了一眼穆萧,刚要说什么,忽然瞥见窗外一个人影一闪。
他看清楚了,是方媛媛。
他不再说什么,一转身就逃了出去。
穆萧本想喊住他,但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不一会儿,方媛媛回来了。她一进门,看到那幅画被扔出了鱼缸,又看到那件戏装挂在衣架上,再看穆萧还是被捆在床。她不由脸色一变:“刚才是谁来过了?”
第九章 红木村3
画笛心中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叶琴说苏长风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还是非常震惊。
她恍惚中想到了什么。苏长风……这个名字怎么会这般熟悉呢?
记忆取自失忆之后的那一段。所以,她很快想起来了,当年她受伤之后,被转往青城市中心医院,在治疗的过程中,曾经有一个人悄悄给她付了医疗费。
当时画笛在医院的交费记录中查询到,那个人是用一个叫“常风”的名字往她的账户上交费的,一交就是一大笔,在当时足够支付她的医疗费了。
但画笛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叫“常风”的人是谁。直到今夜她才明白了,常风就是苏长风的化名。给她支付医疗费的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母亲一直拒绝告诉她有关亲生父亲的一切信息。所以,她直到今夜在叶琴的口中,才得知父亲的名字。
胸中澎湃激荡。此时此刻,父亲在哪里?母亲又在哪里?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出天堂谷就去找母亲,回到她曾经至亲至爱的母亲身边。当初她因母亲的再嫁而任性地离家出走,现在想想,是多么的不懂事,对母亲来说,是多么巨大的伤害啊。
画笛想到这里,又问叶琴:“叶阿姨,我的爸爸妈妈是为什么离的婚?”
叶琴的面色有些异常,她避开画笛的目光,不自然地说:“小笛,实不相瞒,你父母离婚是因为我。不过,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当年我跟你父亲是同学,曾经好过,可是因为一些小事分开了。我们当年真的是很相爱的,只是因为年轻气盛……后来,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在生下你与苏紫之后,命运阴差阳错地让我跟你父亲又见面了。时隔多年,我们都以为我们已经忘了彼此,但当我们又见面时,才发现……我们旧情复燃了。于是,你父亲跟你母亲离了婚,两个人各带一个孩子。那个时候,你们还小,还不到两岁……”
画笛一阵心酸。原来眼前的女人,跟自己的母亲有着夺夫之恨!
纵然是这样,时隔多年,时光不能复返,父辈们的恩恩怨怨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叶琴为什么还在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将两个布娃娃扔在水里呢?她用那样诡异的方式将脸盆里的水泼出去,然后再灌满,将写有苏菱的布娃娃捞出来,而弃另一个写着苏紫名字的布娃娃于不顾,是还在记恨着当年苏长风不救苏菱而救苏紫之怨吗?
“叶阿姨,你还在恨着苏紫吗?她已经那么可怜了,背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声流落到尼姑庵里,而且还被大火毁了容,她好可怜……”说到这里,画笛的心都在颤抖。哦,苏紫,她真的是自己的同胞姐妹呀。她现在在哪里?还在天堂谷吗?她是死是活?
叶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的过激反应令画笛一惊。叶琴的目光看着画笛的背后发直,画笛回过头,才发现小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
小伶显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她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那眼神就像一把冰刀,连画笛都感到了寒意。
叶琴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冲小伶一笑:“小伶,外面冷,小心着凉。”
小伶一步一步走到了叶琴面前,她从画笛身边经过的时候,画笛甚至能够感觉到小伶的牙齿咬得“格格”响。画笛忽然就有了非常不妙的预感,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想要阻止,却不知从何入手,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她听到小伶尖叫起来:“妈妈,是你害了苏紫姐姐!是你!”
叶琴本能地后退一步:“小伶,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小伶的声音更尖了:“那把火是你放的!我知道是你,我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叶琴那苍白的脸上突然就冒出汗来。这么凉的秋夜,叶琴穿得这么单薄,却忽然冒出了这么多的汗珠。
“不,小伶,你怎么能够这么猜……”叶琴还想抵赖。
小伶的声音低下来,却还是那么尖利:“那一夜,就是黑山失火的那一夜,前半夜我醒了,觉得肚子疼得难受,就去找你,可是你没有在床上。我大声喊着‘妈妈’,没有人回答,我才知道你不在家。我当时害怕极了,哭着跑出家门,可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我就坐在门槛上等你。后来,过了很久,我看到远处有火光,再后来,整个红木村的人都醒了,他们都去救火……”
小伶喘了口气继续说:“当时没有人注意到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直到天亮,那场火被扑灭,我才见你回来。我哭着问你去哪里了,你告诉我说你去救火了,你走的时候,我在睡得很香就没有叫醒我。我当时怀疑过你,可是我不相信,我的妈妈会去做那样的事。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是你恨苏紫姐姐,恨她活了,你的女儿却死了!”
“不!”叶琴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伶看着画笛,伤心地哭了起来:“画笛姐姐,你告诉我,苏紫姐姐的脸被火烧坏之前,跟你一样漂亮是吗?”
画笛一把拉住小伶,就像拉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她说:“是的,苏紫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小伶哭得更厉害了:“我见过苏紫姐姐被烧坏的样子,当时她都快死了。还好,我们村里有一个神医,他们家里世世代代都治疗烧伤。于是苏紫姐姐活了下来,可是她的脸……”
画笛听小伶哭着,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手一寸一寸地撕裂。原来那场火竟然是叶琴放的!
叶琴忽然大叫起来:“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那场火之后,我就开始做噩梦!我每夜都会梦见苏紫来找我,把我的脸撕下来!噩梦让我每晚都受着折磨,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发现自己不在床上。我在梦游!”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村里来了一个世外高人。他一见我,就说我被活魂缠着。你们知道什么是活魂吗?就是没有死的人,半死不活的人的灵魂!我怕极了。他安慰我说不要紧,只要开一条鬼路,做一个活的墓穴,里面放一口棺材,上面写上那个人的名字就行。棺材里装一个特制的装置,所以外面的人听起来,就像里面有人在呼吸一样!”
画笛吃惊不已:“原来那个墓穴是你做的!那后来怎么没有了?”
叶琴说:“我用钱雇人偷偷地开了条鬼路,挖了墓穴。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按那个高人的说法去做,于是我的噩梦慢慢没有了。但是新的梦又来了。我每晚都梦见自己在水中捞两个孩子。我每次捞上来的那个孩子,都是苏菱,而不是苏紫……”
画笛问:“你说的那个‘高人’,是不是段千文?”
叶琴点头:“对,就是他。所以你来了之后,我发现你们的关系很好,我担心他对你说什么。后来我发现,你真的进入了那个墓穴。我害怕极了,于是就连夜找人把那个墓穴填死了。”
叶琴说着就哭了起来:“小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的姐姐苏紫。于是我见到你,想加倍对你好,来补偿我欠你们的。我……你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分上,原谅我好吗?”
画笛心如刀割,盯着叶琴,冷冷地摇摇头。
小伶忽然从画笛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哭着说:“妈妈,你把苏紫姐姐的脸烧坏了。我要去找她,把自己的脸揭下来还她……”
叶琴惊恐万分,急忙去拦小伶:“小伶,我的乖女儿,你不能去!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就只你一个女儿了呀!”
小伶冷冷地说:“我不再把你当妈妈了。你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是一个好人。”说着就要挣脱叶琴。
叶琴急了,一把拽过小伶的身子。可是她拽得太猛了,小伶又挣扎得太急,于是小伶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石凳上,她娇小的身体挣扎了几下就软下去了。
血!血从她的头顶冒出来,染红了石凳。
“小伶!”画笛吓得大叫,一把抱住她的身体。
小伶的睫毛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了。她看着画笛,口里断断续续地说:“画笛姐姐,都是我不好。你的金鱼是我趁你不在偷偷拿走的,我是想跟你开玩笑的……后来我发现你很害怕,就又偷偷还给你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画笛似乎不明白小伶在说什么,她只是用手拼命地去堵小伶脑后的那个冒着血的洞,她的手上全是血。小伶的脸色在血水里异常安静,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画笛,当她说完那些话之后,依然看着画笛,眼珠却一动也不再动了。
“小伶——”画笛听见身后响起疯狂的叫声,那叫声不是人能发出的,像是一只母兽。
叶琴一把推开画笛,把小伶抱在怀里。
“小伶,你不要吓妈妈,你说话呀!”叶琴不住地晃动着小伶的身体,小伶却不再有任何反应了。
鲜血沾满了叶琴的衣服。当叶琴抬起头时,画笛看到她的脸,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星光下,叶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零乱的头发贴在脸上,像电影里的女鬼。
叶琴似乎忘了画笛的存在,她突然向远处狂奔起来,一边奔跑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那声音凄厉无比,像山谷里的狼嚎。
画笛愣了一会儿,走进屋子里,把手上的鲜血洗掉。血洗掉了,可是画笛感觉自己的手仍然很红。红光里,突然又迸出许多黑点。一阵眩晕,那一刻,画笛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失明了。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好了一些。她拿出一条床单,把小伶单薄的身体裹住。
红木村依然很安静,像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叶琴家与那些村民家还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没有人察觉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站起来望了望空荡荡的山谷,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母亲在哪里?父亲在哪里?姐姐在哪里?穆萧又在哪里?
天快亮起来吧,天亮了阳光就可以照亮天堂谷,她要找的人也许就会出现了。
她无意识走的那条路,还是通往木屋的。段千文在纸条上告诉她,木屋很危险。可是,除了木屋,她此刻又该去哪里呢?
山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人。
她一惊,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的人。看身形是一个女人,她正向这边匆匆走来。
那个女人更近了,她看到那个女人的脸被一条黑纱蒙着,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画笛心里一动,那一刻,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热了起来。山风原本很冷,自己穿得也单薄,可是她却觉得身体里面源源不断地产生出了热量。
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什么言语也没有,只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骨肉相连,血浓于水。失散了多年的一对亲姐妹,终于相认了。
画笛听见苏紫轻轻啜泣着唤她:“妹妹,妹妹,让我看看你。”
黑纱后面,一双雪亮眼睛,那双眼睛好美。
她用颤抖的手轻轻掀开了黑纱。黑纱之后,是一张变了形的脸。画笛终于失声哭了出来,那原本也该同样美丽的脸呀。
“姐姐。”画笛似乎从小到大第一次叫这两个字,感觉却从生疏变为亲切。“姐姐,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亲姐姐。”
苏紫轻轻地点头:“我却是早就知道了。爸爸很小就告诉过我,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爸爸跟妈妈离婚之后,你就改了妈妈的姓,叫画笛。妹妹,你本来该叫苏笛的,我们是一家人啊……”
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画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手从苏紫的背后向上摸去,手指伸进帽子里,心不由一凉。
“姐姐,你……真的?”
苏紫从容地点点头:“是的。我已经出家了。那场大火把我的头发烧没了,但是我的头发很顽强,又都长了出来,还长了那么长……其实……”
画笛知道苏紫想说什么,她觉得心痛得气都喘不上来了:“穆萧,他……”
苏紫似乎是笑了笑。虽然她的笑使那张脸显得更丑陋了,但在画笛的眼里却是美好的。
苏紫说:“他在木屋,跟方媛媛在一起。”
画笛一惊:“怎么回事?”
苏紫说:“方媛媛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一直在暗中保护穆萧。不过现在,不用了……”
“为什么?”画笛更糊涂了。
苏紫说:“别担心,穆萧不会有事的。天一亮,他就会把你带出天堂谷的。”
画笛摇头:“不,我不要离开你。要走我们一起走。”
苏紫摇头:“你忘了吗?我已经是出家人了。”
画笛不甘心:“出家还可以还俗。我知道你爱穆萧,穆萧也爱你……”
苏紫却说:“不。我从来没有爱过穆萧。”
画笛说:“姐姐你骗人。穆萧不会因为你的脸而不爱你的。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给你找最好的整容医生。你一定会变得比我更美丽……”
苏紫叹了口气说:“妹妹,脸也许可以复原,但心无法复原了,爱情更无法复原。即使两个人仍然相爱,但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爱情还是留在过去最好。”
画笛还想说什么,苏紫堵住了她的嘴:“好妹妹,我知道你也爱他……”
“姐姐,我不能……”画笛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了,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究竟体会到的是什么。这种心情需要梳理,需要回味,需要铭记。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脚步声,还有一个女人的怪叫:“小伶!女儿!我的女儿!”
她们看到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妇人,那个人当然就是叶琴。她刚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衣服已经被树枝划破,露出一道道伤痕。
叶琴奔到她们面前,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刀!
“姐姐,小心!”画笛本想推开苏紫,却先被苏紫推开了。
叶琴用直愣愣的眼神看着苏紫,疯颠地笑着,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叶琴痴痴地说:“我把你的脸烧坏了,小伶要用她的脸偿还你。可是我舍不得她的脸,她是我的心肝啊。所以我把我自己的脸还给你!”
画笛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她已经傻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睁睁地着着叶琴举起那只握着刀的手,刀刃划开叶琴的皮肤。
叶琴却似乎一点没感觉到疼,她划开自己的皮肤之后,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额头,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整张脸皮揭了下来!
画笛看着叶琴血肉模糊的脸,以及她手里那张血淋淋的脸皮,捂住口惊骇地大叫。而更恐怖的是,叶琴扔下刀,拉住同样吓得不知所措的苏紫,把撕下的那张脸皮贴到了苏紫的脸上……
画笛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她向后跌去的同时,眼前的黑点又冒了出来。这一次,占满了整个视线。
后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个人抱了起来。
那是一个男人。
穆萧看了看惊慌中的方媛媛,镇定地说:“你把我的绳子解开,我告诉你是谁来了。”
方媛媛一愣,笑了:“你以为我们是小孩子玩游戏吗?是谁来过无所谓了。你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穆萧仍然不动声色:“如果明天是阴天,那我一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也看不到。”
方媛媛气得一时无语。她里面的内衣是湿的,外面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头发湿漉漉地像一团水草,而那张脸,彩汝还没掉,所以显得非常怪异。
方媛媛似乎没有知觉,并不觉得冷。她走到脸盆前,用水将脸上的彩汝洗干净,然后将头发梳理整齐,轻轻抖落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
然后她回到了穆萧面前。黑色的紧身内衣贴在身体上,使她的曲线毕露,那张脸也冰清玉洁了。她静静地看着穆萧,没有表情。
穆萧突然在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其实方媛媛挺美的,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呢?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爱上一个人,会爱得死去活来;不爱一个人,却又无动于衷。
而正是自己的无动于衷令这样一个美人变成了毒妇吗?爱可以成就一个人,亦可以毁灭一个人。
可是,穆萧已经没有工夫感叹了。因为,这个冰冷的美人,此刻已经用一柄闪着寒意的刀子,抵住了穆萧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