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尽脑汁,我都想不出是谁干的,路家在国内已经没有亲戚了。回过神后,我心说罪过、罪过,老爸你可别怪我,我不知道里面躺的是你。李小北一听到那是父亲,也跟着一起跪拜,乞求父亲大人有大量,切莫跟小的过不去。我一边拜,一边想起林荼说过的话,那混蛋八成是故意说出那番话,好骗我挖出父亲的棺木。那只老狐狸被人威胁了,气不过,于是怂恿我到祖屋看一看。如此说来,林荼可能早就知道父亲被移葬,但不大可能是他在捣鬼,因为一个月前他才从沙漠回来。
我拜了八次,嘴里念念叨叨,正想把棺盖合上,忽然觉得后面站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木清香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正站在我后面,并用寒若冰霜的目光盯着父亲的尸体。我见木清香回来了,对她细数刚才经历的一幕,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一如既往地心如止水。我悲伤地想要合上棺木,再次让父亲入土为安,可木清香却忽然伸出手,在对面挡住即将合上的盖子。
“怎么了?”我想不通。
“你难道没发现路连城的肚子很奇怪?”木清香反问道。
李小北凑近看了看,说道:“对啊,肚子那里的衣服有点塌。”
我听闻急忙把棺盖又挪开,真的发现父亲的肚子那里有空陷的感觉,似乎那里缺了一块肉。我情不自禁地朝那里摸,这一摸不打紧,倒让我吓坏了。父亲的肚子被人掏空了,要不是隔着一层紧贴的薄膜,我那只手肯定要戳进他的肚子里。由于担心会破坏防腐,我只解开了几颗扣子,看了看父亲肚子那里。果然,那个地方有一个圆洞,甚至还鲜红如火,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别的我不敢确定,但我十分确定父亲下葬时,肚子那里完好无损。抢救时,父亲动了心脏手术,但胸腔后来也缝上了,腹部根本没有动过。现在父亲全身做了防腐,即便尸身腐烂,那也不可能只有腹部缺了大块肉。我想了很久,百分百确定下葬时父亲的肉没少一块,这肯定是移葬的人干的好事。
“唉,合上吧,等我们从蒙山回来,再给他弄一座像样的墓。”我叹道。
李小北佩服道:“小路,我早听说你的故事了,真是处处有惊奇啊!”
木清香复杂地看了看我,随即帮忙合上棺木,又将红棺埋入黄土之下。我脑海混乱不堪,想不到这是何人所为,难道父亲当日不是病死,而是另有隐情。无奈老屋尽是断壁残垣,没有半点有用的线索,我长叹一声,随即动手烧起了一堆火。按常理,在亲人坟前不适合说说笑笑,我也没那个心情,只想在坟前跟父亲叙叙旧。
李小北和木清香都是不怕鬼神的人,他们不反对我的决定,任由我做主。天一黑,老屋里就闪动了红色的火光,晃如穿越了时空,到达了几百年前。李小北发现我眼神呆滞,可能想活跃气氛,于是问我茶圣陆羽有何来历,林荼说路家原姓陆,会不会就是陆羽之后。我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只老狐狸成心拿我寻开心,现在时间过去了近千年,就算真是陆羽之后,也找不到确切的线索了。
夜里寂静,闲得发慌,我的脑海里闪现了很多往事,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
茶圣陆羽虽流芳千古,但出身并不高贵,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其出处。据记载,陆羽是一个弃婴,被竟陵(今湖北天门)寺僧从河边捡回来,在寺庙里长大的。陆羽自幼喜好读书,不愿学佛,后来偷偷离开了佛寺,藏身于一个戏班子里学戏,而那个戏班名叫紫星。
紫星在竟陵城的名气很大,看戏的人都是达官贵人,身份显赫。有一次,在演出中,陆羽被太守李齐物发现,得助弃伶从学,自此走上文人的道路。据书中所载,陆羽其貌不俊,但口齿善辩,为人正直,因而才被李太守带走了。陆羽离开后,紫星戏班依然经营着,后来也出现过几个姓陆的戏子,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紫星戏班一直延续到明朝,后来不知为何被朝廷关掉,戏班从此就散了。据说,那时姓陆的人掌管了紫星戏班子,被关掉后那些人有的人被抓走了,逃掉的那些人也都改名换姓,隐匿于村落之中。
讲到这里,我心头一紧,想起林荼对我说的话,莫非他在暗示路家是紫星戏班的余脉。我狐疑地想,紫星戏班犯事了,不得不换了姓氏,也许选择了一个谐音的姓——路。事情有没有这么巧,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但这个问题已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了。恍惚间,我越说越远,都在围绕着紫星戏班打转。
李小北听到我越讲越远,忙问道:“小路,你怎么扯到紫星戏班了,继续说说陆羽嘛!”
我心不在焉地给李小北讲下去,然后又看着闭目养神的木清香,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那晚,我一个人偷偷爬起来,在几座灰砖屋里翻捣,期望找到些残留的线索。可我不是翻到冬眠的草花蛇,就是摸到癞蛤蟆,把我的魂都吓飞了。这处废弃的老屋什么都没了,只有父亲的荒坟,到了后半夜我才放弃地回去睡觉。
李小北的老婆怀孕了,不方便在外待太久,因此我只能在天门待两晚,第二天很快又启程到四川蒙山。
在火车上,李小北又喝酒,木清香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我受不了那种味道,于是挤到车窗边呼吸吹进来的冷风。可有的妇女怕冷,大骂着叫我关窗,却没一个人叫李小北别喝酒。我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想翻出包里的薄荷糖,吃几颗解一解头晕胸闷。可是,我的包被挤到了座位的角落里,要拉出来很费劲,得叫李小北站起来。
我厚着脸皮叫人家站起来,结果一车厢的人都受影响,个个抱怨我麻烦。当我找到背包后,为了不挨横眉冷对,只好把包抱着,不再放回原来的位置。李小北好像看出我不受不了酒气,终于收敛了一点儿,并把酒壶塞进怀里。
李小北对我说:“小路,我也去过几次四川,不过没去蒙山,哪里的茶叶很出名吗?”
我点头说:“是啊,在唐朝,蒙顶茶是十四种贡茶之首,以后的朝代里也都是贡茶。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过一句‘蒙顶茶要发展,要与群众见面,要与国际友人见面’,这句话我一个字都没改!”
木清香也点了点头,对李小北说我没夸张,事实的确如此。
四川蒙山在名山县,是邛崃山脉的一支,山中产有蒙顶茶,亦或称蒙山茶。从唐代到清代一千多年,除元代特殊的历史环境外,蒙顶茶一直作为最重要的贡茶进贡朝廷。在有贡茶的一千多年中,全国各地的贡茶数不胜数,但像蒙顶茶这样始终保持贡茶地位,且专供皇室祭天之用的贡茶,却难数其二。蒙顶茶能被皇室称为仙叶,大部分原因离不开蒙山地区的良好生态环境,以及悠久的种茶历史。
毛主席1958年中央工作会议期间到四川,品尝了蒙顶茶,大称这是绝世好茶,还提到了“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后来,毛主席甚至下了专门的指示“蒙顶茶要发展,要与群众见面,要与国际友人见面”。
我滔滔不绝,顿时有些口渴,想找点水喝。李小北把酒壶递过来,我连忙说谢谢,然后又把酒壶推回去。我的背包塞了很多东西,圆鼓鼓的,打开后就不停地有东西掉出来。我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拾起,全部堆在桌子上,然后再慢慢地又塞回包里。木清香看我手忙脚乱,于是就帮忙整理那些掉出来的东西,可她拿到一张照片就愣住了。
那是我的全家福,小时候在南洋那边照的,当中包括了大伯父等亲戚。因为要回天门老家,所以我就找到那张照片,想要带在身上。我看着木清香的表情有些奇怪,心想她又不是没见过我父亲和大伯父,犯得着反应那么大吗。我想从木清香手里拿过照片,可她手竟有点颤抖,像是很激动的样子。我认识木清香以来,她一直都是处变不惊,仿佛我变成女人她也不意外。
这时,木清香着急地问我:“这张照片里的人,你都见过?”
“这是我的全家福,当然见过啦?”我不安地问,“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李小北也好奇地问:“那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木清香气息紊乱,凝眉道:“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竟然忽略了这件事!”
我头一回看到木清香这么激动,忙问道:“到底怎么了?我家那些人你不是差不多都见过了吗?”
良久,木清香终于把视线从照片上挪开,然后对我说:“你是小姨的儿子!”
火车如毛毛虫一般,缓缓在青山间爬行,不时地停几分钟。车厢内轰轰作响,乘客昏昏欲睡,鼾声此起彼伏。
我怔怔地看着木清香,心里波涛起伏。木清香不会开玩笑,说出的话即便没经过大脑,也不会说胡话。听了后,我立刻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归国后,母亲忍受不了父亲的无能,愤然离婚,跟了一个有钱人嫁到了美国。木清香屡次提起小姨,可她没给我看过小姨的照片,我也从没给她看过我母亲的照片,这还是第一次把小姨和我母亲划上等号。
李小北纳闷了半天,发现没人说话,于是打破沉默:“清香,你以前说的小姨,就是小路他妈?”
我听了这话有些别扭,干咳一声,答道:“我爸妈离婚时,我才8岁,不过我妈好像不是很懂茶。以前在马来西亚,茶行的事情都是男人做主,女人都在家里带孩子。”
木清香把照片还给我,十分肯定地说:“不会错。”
李小北好奇道:“会不会是双胞胎?”
木清香否定道:“我有记忆以来,小姨一直和我住在山里,从未离开过半步。她有没有双胞姐妹,我不清楚,可是小姨的眼神……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疑惑地捏着发黄的照片,看着母亲的眼神,忽然间,竟然觉得她的眼神和木清香一模一样。自小,我就觉得母亲眼神如寒冰,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可能也是我多年来很少想念她的原因。离婚后,父亲也极少提起母亲,多年后我甚至忘记我也有母亲。时过境迁,母亲早就移居美国,现在她过得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否回国了。
这事如同一个深水炸弹,我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倒是木清香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李小北问题一箩筐,我还没消化我妈是小姨的事情,他就不停地问我妈到底去哪儿了。我明白李小北是想理清头绪,但我对母亲的事情一概不知,问了也白问。木清香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一样,可我感觉她恨不得马上飞到蒙山,或者当面问小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照片之事过去后,我们三人的交谈就不多了,我也一直在假装睡觉。闭上眼睛,我就在琢磨小姨若真是我母亲,那她为什么离开蒙山后没去找木清香,难道撒手不管了,也不想再回到蒙山吗?小姨和年轻的阳赤山见过面,但那是30年代的事了,小姨和木清香在这60年间为什么没有变老?关于此事,我问过木清香,她很肯定地说照片上的小姨大体没变,但有些老了。木清香也坦白自己虽然变化不大,但身体在十年间不断成长,这是毋庸质疑的事实。
夜里,车厢里的乘客都睡了,可我一直在心里问同一个问题:60年的时间跨度究竟怎么产生的,在小姨和木清香身上静止的时间为什么又开始走动了?
火车如毛毛虫一般,缓缓在青山间爬行,不时地停几分钟。车厢内轰轰作响,乘客昏昏欲睡,鼾声此起彼伏。
我怔怔地看着木清香,心里波涛起伏。木清香不会开玩笑,说出的话即便没经过大脑,也不会说胡话。听了后,我立刻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归国后,母亲忍受不了父亲的无能,愤然离婚,跟了一个有钱人嫁到了美国。木清香屡次提起小姨,可她没给我看过小姨的照片,我也从没给她看过我母亲的照片,这还是第一次把小姨和我母亲划上等号。
李小北纳闷了半天,发现没人说话,于是打破沉默:“清香,你以前说的小姨,就是小路他妈?”
我听了这话有些别扭,干咳一声,答道:“我爸妈离婚时,我才8岁,不过我妈好像不是很懂茶。以前在马来西亚,茶行的事情都是男人做主,女人都在家里带孩子。”
木清香把照片还给我,十分肯定地说:“不会错。”
李小北好奇道:“会不会是双胞胎?”
木清香否定道:“我有记忆以来,小姨一直和我住在山里,从未离开过半步。她有没有双胞姐妹,我不清楚,可是小姨的眼神……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疑惑地捏着发黄的照片,看着母亲的眼神,忽然间,竟然觉得她的眼神和木清香一模一样。自小,我就觉得母亲眼神如寒冰,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可能也是我多年来很少想念她的原因。离婚后,父亲也极少提起母亲,多年后我甚至忘记我也有母亲。时过境迁,母亲早就移居美国,现在她过得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否回国了。
这事如同一个深水炸弹,我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倒是木清香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李小北问题一箩筐,我还没消化我妈是小姨的事情,他就不停地问我妈到底去哪儿了。我明白李小北是想理清头绪,但我对母亲的事情一概不知,问了也白问。木清香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一样,可我感觉她恨不得马上飞到蒙山,或者当面问小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照片之事过去后,我们三人的交谈就不多了,我也一直在假装睡觉。闭上眼睛,我就在琢磨小姨若真是我母亲,那她为什么离开蒙山后没去找木清香,难道撒手不管了,也不想再回到蒙山吗?小姨和年轻的阳赤山见过面,但那是30年代的事了,小姨和木清香在这60年间为什么没有变老?关于此事,我问过木清香,她很肯定地说照片上的小姨大体没变,但有些老了。木清香也坦白自己虽然变化不大,但身体在十年间不断成长,这是毋庸质疑的事实。
夜里,车厢里的乘客都睡了,可我一直在心里问同一个问题:60年的时间跨度究竟怎么产生的,在小姨和木清香身上静止的时间为什么又开始走动了?
又过了一天,我们终于到达了名山县,那天下着蒙蒙细雨,让人觉得冬天更冷了。名山县给我第一印象,来自于一首诗:名山出名茶,名茶耀名山。当然,这句诗其实是我在武夷山听说的,与名山县有没有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名山县是四川西部的一个群县,以蒙顶茶闻名于世,它的蒙顶山自古与蜀中峨眉山、青城山齐名,其原因是蒙顶山历代高僧辈出,享誉禅林。虽然名山县的蒙顶山茶闻名中外,但工业基础薄弱,比起国家级贫困县,90年代的名山县也好不到哪去。蒙顶山位于县城西北10公里,有些茶叶贩子舍不得3块钱车费,都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李小北好像一直都在醉酒状态,竟怂恿我们走到蒙顶山,木清香更不知死活地答应了。我的脚伤刚好,没一个人为我着想,死要面子的我没好意思反对。细雨中,我们都没打伞,出了县城后就是泥泞的山道。
此行能找到深山大宅的机会很小,因为蒙山虽然不大,但它是邛崃山脉的余脉。邛崃山脉就大多了,它南北绵延约250公里,是岷江和大渡河的分水岭,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地理界线和农业界线。我们只有半张地图,现在都搞不清地图标注的具体位置,估计深山大宅是在蒙山之外,邛崃之内。真要找起来,难度比找月泉古城还要大。
出城后,有两位茶人也跟来了,其中有一个是女人。那女人头戴包巾,腰围绣花群,不想茶人倒像巫婆,我看着总觉得很惊悚。我本不愿意与外人同行,但李小北好客又好色,竟还主动邀那两人同行。木清香就更无所谓了,我问她怎么任由李小北胡作非为,她就说这条道又不是你家的,为什么不能让别人走。
我没法子反驳,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谁叫这不是我们的地盘呢。想起以前在云南被人抢过,也许与当地人一起走,会比较安全。出了城就是高山深谷,人烟寂寞,放个屁在百米外都能听见。这一路走遍了崎岖山径,盘旋曲折,不时还有鬼打墙,四五条路忽然出现,让人迟疑不知该选哪条道。这10公里的路程愣是那么长,我暗中庆幸,幸亏没跟这两个当地茶人分道扬镳,否则还真不容易找对路径。
走到下午,我们终于到了蒙顶山的外围,但那两个茶人并不进蒙顶山收茶。问了缘由,我们才知道蒙顶茶已经被人包了,零散的茶人只能到蒙山附近去收茶,他们进蒙顶山收不到茶叶了。我暗骂这群混蛋,包了一个山头,就饿死了一群茶人,分一口饭吃有那么困难吗。
两位茶人去的是蒙山附近的山头,那里也有很多茶叶,只不过略次于蒙顶茶。左边的山下有一家为收茶人提供落脚的客栈,两位茶人要去那里投宿,我看天色不早,也一道与他们同去。远远地,我们就看到有一座黄色的木楼在山下,细数一番,那座木楼只有上下两层。走到客栈跟前,我看到门上用黄漆龙飞凤舞地写了五个字:梅子茶客栈。
客栈里只有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孩,他打开门迎接,叫了声阿爸、阿妈,我才知道同行的两个人里有两个是客栈的主人。客栈里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另外两个茶人,还有那个小孩了。后来,我观察了很久,发现小孩是个瞎子。这对夫妇也真大胆,让瞎了的儿子一个人在家,不怕孩子出事。
客栈的主人家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名字就叫梅子茶,和客栈的名字一样。梅子茶一家都姓梅,几年前,他们家人陆续去世,梅子茶就继承了这间小客栈。安顿下来后,我就留下李小北和木清香在楼上,自己一个人下来找梅子茶聊天,顺便问问附近的情况。梅子茶真以为我是来收茶叶的,当即热情地介绍附近的茶农,还不忘提醒我,自从蒙顶茶承包给商家后,蒙顶茶不如以前了。
因为收茶人不能收蒙顶茶,只能在县城里找卖家,所以客栈的生意一落千丈,也难怪梅子茶对蒙顶山有意见。我下楼要付住宿费,梅子茶把钱推回去,爽快地说免费让我们住,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梅子茶对我说,客栈已经一年没人来住了,刚才在路上我还帮他们提东西,打死他都不会收我们的钱。把钱推来推去好几次,我拗不过梅子茶,只得把钱又放回口袋里。梅子茶为人耿直,我不忍骗他,想把此行来意坦白,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木清香和李小北从楼上走下来,盲人小孩就缠着他们,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梅子茶笑说那孩子太久没遇到山外人了,今晚肯定开心得睡不着。那位穿戴很惊悚的大姐一进屋就为我们生火煮饭烧菜,我也改变了看法,觉得她那身装扮其实也挺好看的。换到今时今日,说不定就是蒙顶茶代言人。
梅子茶算不上真的茶人,要不他闻到李小北身上的酒味,早就怀疑我们这三人的身份了。要知道,经常喝酒的人是不能碰茶叶的的,否则会影响茶叶的味道,酒也是茶人的大忌。亏得我对茶叶已经了如指掌,随便侃一侃,就把梅子茶侃得晕了头,真以为我是来收茶的。
木清香下楼后,小男孩就缠着她不放,看来她的美连盲人都能感觉到。木清香似乎对小男孩也感兴趣,一直陪小男孩坐在客栈大堂烤炭炉,李小北也哆嗦地在炉子边取暖。我瞥了一眼木清香,发现她总在观察小男孩的眼睛,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我坐在炉子旁边的椅子上,回过头继续聊:“梅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蒙顶山里有人住吗?就是那种像隐居一样,深山里只有一座房子。”
梅子茶摆摆手,说道:“别叫我梅大哥,这样称呼多难听,直接叫我梅子茶好了。”
我尴尬地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梅子茶,我刚才问的……你听过没?”
梅子茶的老婆给我们每人端了一杯用花蕊泡的茶,热气里含有一股花香。听到我刚才的询问,梅子茶老婆的脸色有点难看。梅子茶挥手叫她回厨房,看这情形,好像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急忙解释是想收点野茶叶,不要人工种植的茶叶,梅子茶不知是否相信,总之他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
看了看和木清香在一起的小男孩,梅子茶才告诉我:“小路,不瞒你说,如果你知道我那娃儿是怎么瞎的,你就会安分了。”
在众多蒙顶山茶人中,梅子茶仅是其中仍旧在受累的一位,但他是唯一留在山里的茶人。
根据《名山茶叶志》的数据表明,1949年整个名山县茶园面积为6768亩,其中有一半是老龄茶园和逾龄茶园。大部分茶园分布在蒙顶山,但很多茶园已经荒芜,和历史上的鼎盛时期不可同日而语。在1951年,西康省农业厅在蒙山建立了“西康省茶叶实验站”,地点设在蒙顶山西侧的永兴寺。
西康是旧省名,所辖地主要包括藏东和川西,多为少数民族聚居。当然,西康省早在1955年撤消了,但我现在要说的是1955年以前的故事。
古时,蒙顶山茶园有一大片都是皇家茶园,百姓不得靠近,传说还有白虎寻山,蒙顶茶更被奉为仙茶。后来,茶叶站建立以后,茶叶科研人员就进山了。梅子茶客栈一度火热,有时一天能接到三十个客人,客房都要挤着睡。
蒙顶山里山路弯弯,羊肠小道,上下山很辛苦,加上不通电,因此茶园仅限于栽植实验。梅子茶的阿公阿婆就是在实验站干过,后来吃不消,又返回客栈了。又过了半年,有几个眼瞎的茶人被送出来,在梅子茶客栈歇脚。梅子茶的阿公见过那些人,以前他们眼睛都很好,问为什么会瞎,却没人说得清,只知道那些人曾绕过蒙顶山,去找适合另一个蒙顶茶生长的环境。
这是最初出现眼瞎的事件,到了70年代,陆续有人神秘失明,但没引起过注意。直到三年前,茶人都在城里收茶了,梅子茶的阿公带着一家人进山,说是想找些野生茶去城里卖。结果一家人里,只有他和老婆没事,其他人眼睛全瞎了。
梅子茶心疼地看着儿子,叹道:“我不是吓你们,要不我阿爸阿妈,阿公阿婆都还活着,我崽子也不会变瞎子。你们还是到在附近收茶吧,别往深山里跑!”
我刚想说问点详细的,不料木清香从炭炉边站起来,对梅子茶说道:“我能治好这小男孩的眼睛。”
我和梅子茶、李小北三人异口同声:“真的?”
话一出口,我心说糟糕,这笨女人又要说小姨之类的胡话了,梅子茶根本不了解嘛。我赶紧打断木清香,叫她一边凉快去,可她偏偏不知趣,硬要往下说。李小北也明白我的想法,和我一样哭笑不得,任由木清香继续说下去。
梅子茶激动地跳起来:“你没骗我?你能治好?我找过很多医生了,他们都说没办法!”
木清香被人接连逼问,啥事都没发生一样,仍旧缓缓说道:“我记得小姨说过,我们住的地方几里外都设置了多道障碍,有一道会让人失明。只要我能找到原来住过的地方,我就能找到药,让这小男孩眼睛复明。”
梅子茶一头雾水,正好梅子茶老婆也走进来,我实在不忍心欺骗一个为儿子焦急的父亲,于是对梅子茶夫妇如实相告。听了我近一小时的讲述,他们相顾惊疑,若非梅家人自小在蒙顶山长大,多半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辞。再加上他们爱子心切,四处求医无方,因此不用我们多言,他们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们三人。
梅子茶激动地说:“如果能治好我的小崽,我愿意跟你们进山,我以前就听说蒙顶山背后住了仙人,原来真有这么回事!”
梅子茶老婆有点不放心:“仙人会害人吗,我们只是走近那里,他们眼睛就忽然瞎了,你们再要去,我放心不下。”
我也有点担忧,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眼瞎,木清香也不知道小姨是怎么设置障碍的。此行一去,我们瞎了不打紧,万一梅子茶也瞎了,回来怎么跟他老婆交代。梅子茶乐呵呵地说不怕,这山头没人比他熟,就算瞎了他也识路。李小北不知轻重,竟大声说好啊,人多热闹嘛,一个劲地忽悠梅子茶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