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木清香要说点儿动听的话,做为生离死别的告白,没想到竟是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鬼话。我愣是呆了几秒钟,甚至忘记身处的环境,好不容易才回过神。现在会不会拍茶,和身陷流沙有啥联系,难道我知道什么是拍茶,流沙河就会放过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很乐意背出来。
尽管不可能真的有用,但我的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闪过了拍茶的内容。在残经上,关于茶叶的制造,有一段详细地讲述了唐朝饼茶的制作流程。大体为“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
拍茶,不能按字面含义理解,并不是把茶拍一拍就完事了。残经有云:蒸压则平正,纵之则坳垤,因此“拍”真正的意思是“轻压”。把蒸捣后的茶坯放在模子里拍,饼茶就不会压得很实。这一道程序看似简单,但力度很难掌握,如果拍得轻了,饼茶会很紧;如果拍得重了,饼茶就会碎成几块。
我将此话答与木清香,想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谁知道她就就我马上做出拍茶的动作。我只知道残经的内容,却不曾拍过茶。其实,这是茶人的通病,茶中高人一般都只在意收到好茶,然后细心烹煮,却很少亲手造茶。我也只学过怎么煮茶,根本不会拍茶,因此就苦恼地说:“现在不是学习的时候,你让我安静地死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你不会死!”木清香十分肯定地说,“现在你听我的话,照着作,这样就不会陷下去了。”
“真的吗?”赵帅惊喜地问。
小堂妹不怎么相信:“你骗人,拍茶关流沙什么事情?我那个堂哥虽然很笨,但你也不能这样耍他吧?”
听了这话我就不高兴了,谁笨了,但木清香既然都说了,不妨听她的试一试,反正现在也没有办法。我把腰间的流沙当作茶坯子,假装地拍了几下,没想到反而加速下陷,吓得我脸都白了。木清香居然在这时候开玩笑,不帮忙就算了,但别帮倒忙嘛。
木清香却说:“你做得不对,力度太大了,要小一点儿。”
我无语地又拍了几下,什么反应都没有,木清香见了就说:“你又拍得太轻了。”
“那你说怎么拍?”我抬头问道。
木清香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听她说要我想象如何轻抚水面,弄起水波,但手掌又不能没入水中,要始终保持手掌与水面接触在一个线上。我不放心地试了试,没想到真的没有继续下陷了,反而移动了一点点,虽然不容易看出来。如果拍茶的方法管用,我就能慢慢地移向流沙的边缘,从边缘拉人,比从流沙中心拉人要容易得多。
赵帅和小堂妹急忙照作,但二人的力度时而准确,时而错误,因此移动了半米后,流沙已经陷到胸口了。我跟他们比起来也好不到那里去,虽然移动了两米,但流沙已经快把胸口全部淹没了。
这时,我的双手已经不能活动自如了,可是流沙的尽头却还差近两米。两米,短短的两米,在别人看来或许不算长,但我却觉得有十万八千里一样,怎么够都够不着。
“不行,我绝对不能窝囊地葬身此处。”我在心里说道。
茶,是一种宁静的享受,从种植到品尝,都需要保持平静的心态。我想起这一点,于是强迫自己冷静,绝不能再激动了。心比明净水,脉搏如轻波,拍茶似弄潮。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凭着拍茶,离奇又夸张地穿越了流沙,真的接触到毕竟结实的沙地了。安叔激动得拍掌叫好,并叫陈叔一起把我拉上来,尽管到了流沙边缘了,但他们还是折腾了几分钟才把我拽出来。
赵帅和小堂妹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到现在还没到达流沙边缘,但看到我已经上来了,他们灰心后又燃起了信心。我叫他们别慌,一定要静下心来,力度一定要把握好。我们被流沙河阻挡时,天空悄悄地起了变化,霎时间,天很快就黑了,可如果按正常时间计算,现在应该还是下午,连傍晚都没到。
终于,赵帅和小堂妹被救了上来,但流沙河阻挡了去路,我们就不能再去胡杨那边了。流沙河并不是静止的,因为暴雨要来了,所以风也跟着凑热闹。沙漠里所有事物都不停地变化,一分钟一个样,这都算不上夸张说法。沙丘移动很快,流沙河竟也跟着移动,我们不得不一直往后退。
我趁着空隙问木清香,怎么知道拍茶拍着拍着就能拍出流沙,莫非以前她到腾格里时,也曾遇到过同样的事情?木清香却说不是这样的,因为以前她小时候在深山学茶,曾被小姨丢入泥沼练习拍茶。练习的方式是,小姨在木清香陷入泥沼后,就放一块茶坯子在她面前,让她不断地轻拍。如果拍得力度太大,人就会先陷;但如果拍对了,人就会慢慢地移动到岸边。当木清香拍茶拍到岸边时,就是茶坯子拍好的时候,小姨才会救她上来。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个小姨这么狠心,居然能对木清香下得了手,换作是我,呵护都来不及。木清香却一点儿都不恨小姨,事到如今,她还帮着小姨,并说如果当年没有这么做,那就不能把我救出来了。
此时,天地俱变,沙漠尽头除扬起了一道黑浪。我知道那是暴雨来前的风沙,这可比沙尘暴还厉害,要是被吹到了,先不说被沙漠活埋,单单那些打过来的沙尘都能让人毁容了。所幸暴雨的脚步比沙暴还快,密集的雨点赶在沙暴之前,轰隆而至。
这里用轰隆形容很贴切,那些雨就好像是轮船翻了,大水涌进船舱一样。沙漠里的能见度瞬间降低,我们就算站在一起都分不清谁是谁了,骆驼也慌得趴下不动。暴雨里,我们听不见谁说话,但我拼命地喊,快趴到骆驼身上,它们的身体和石头一样结实。但我错了,本以为骆驼的两个驼峰很硬,没想到我一抓,竟跟女人的胸部一样,软绵绵的。我知道这么形容很下流,但这就是我第一次抓驼峰的感觉。
朦胧的视线里,我似乎看到其他五人都抓着骆驼不放,所以就松了口气。可是风雨交加,不见天日,这在沙漠里比冬天还冷,我们全身都湿了,活像一条鲜鱼被丢进冰箱里。几分钟一过,沙漠里就成了一片汪洋,骆驼一看趴着不管用,吓得站了起来。我们猝不及防地跌进水里,全身哆嗦,再一蹬脚,我心凉了半截,根本踩不到水底了。他奶奶的,原来刚才能见度降低时,我们竟站在两座沙丘之间了。
在1988年,暴雨能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一条10多米宽的小河沟硬是冲扩成1000米,这种程度光想一想就可怕了。我双眼模糊,脸上尽是水花,想要喊大家别分散,但一张口就有黄沙水灌进嘴里。
正当我急得不知所措时,却发现有东西在撞我的后背,我以为是其他五人中的谁,于是吃力地转身。不想因为松开了骆驼,却被大水迅速冲远,脱离了队伍。可我刚才转身时,抓住了撞我的东西,当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时,我吓了一跳:沙漠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该不会在做梦吧?
在到内蒙古的阿拉善右旗前,我们曾在兰州玩了一天,试乘了羊皮筏子。刚才有东西撞了我,我回身抓住时,竟发现手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羊皮筏子。在沙漠里遇到暴雨就已经很稀奇了,没想到又发现了羊皮筏子,莫非刚才的暴雨把我们冲到了黄河边上了。
羊皮筏子俗称“排子”,唐代以前就有了,那时的名字叫“革囊”,但兰州的羊皮筏子是从清代时才兴起的。羊皮筏子由十多个气鼓鼓的山羊皮囊组成,每张皮囊都没有缝,且充满空气。小的羊皮筏子有十多个皮囊,最大的有六百多个。除了载人,还能载物,每天都能在黄河看见羊皮筏子往返两岸。
不管我有没有被冲到黄河,只要羊皮筏子能让躲过一劫,就算被冲到莫斯科都成。我咬紧牙关,奋力趴上了羊皮筏子,全身终于脱离了黄沙洪水。羊皮筏子很稳,在黄沙水里漂着,一点儿都没有摇晃的感觉。我不断地抹掉脸上的雨水,狂喊大家在哪里,这里有羊皮筏子,快到这边来啊。
可我喊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有人回应了,我没听见,还是没人听见我的声音。天空黑云压顶,我匍匐在羊皮筏子上,总觉得一站直身子,就能摸到黑云。雨太大了,我根本弄不清身处何处,也不知道羊皮筏子漂到哪里了。我心中正觉沮丧,羊皮筏子就停顿了一会儿,接着一个人影就爬上了羊皮筏子。
我刚想看看是谁上来了,搓了搓眼睛,张嘴要问你是谁,可当我凑近一瞧,马上吓得喊深吸一口冷气。我操你奶奶的,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沙漠之狼。这头狼逃难逃到羊皮筏子也就罢了,我愿意分你一个地方,都是生命嘛,谁都不能歧视谁。但它一爬上来,马上就龇牙咧嘴,想把我活生生地吞进肚子里。
我先发制人,一脚把沙狼踢入水里,它可能没料到有人敢这么做,所以半点儿反应都没有。沙狼掉进黄沙水里后,就没有动静了,我不敢掉以轻心,一直警惕地注意四周,可雨很大,甚至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沙漠里的雨根本不是透明
,或者白色的,而是黄黑色的,可能与刚才的沙暴混合在一起了。
大漠里不应该有羊皮筏子,哪个探险家有那么神经,不到别处乘羊皮筏子,要到沙漠里渡河。我百思不解,这东西应该是近代之物,若是古时留下的,羊皮囊肯定早就破了。石油勘探队没人带这东西,所以也不会是他们留下的,他们要找石油,带上羊皮筏子能有什么作用。
朦胧中,我发现水面有几个影子,我拼命地想划水过去看看,但根本划不动,一直在黄沙水里随波流动。不一会儿,又经过了几个黑影,我以为那是人,没想到又是几只沙狼。想来这一带是沙狼活动的范围,因为这一带人迹稀少,它们被陈叶鹏猎杀,只能躲到艰苦的地域苟延残喘。人类有时太过于自我,只想自己霸占所有,却忘了自己并不是造物主,而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
我很想拉几只沙狼上来,但又担心它们会吃了我,东郭先生的故事又不是白念的。大雨持续了很久,我甚至产生了错觉,似乎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这场永远下不完的暴雨。当天空终于露出了一点鱼肚白,我才将紧绷的神经松开,沙漠里难得一见的暴雨终于要到尽头了。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黑云全部消失时,太阳还没有西下。灼热的光线晒在皮肤上,我觉得辣辣地疼,活像被人抽了几大鞭子。我焦急地想确定所处的位置,可沙漠一会儿一个样,就算没有暴雨和洪水,让我站在原地一分钟,也不能知道自己在哪儿。
烈日把沙漠烤得沸腾起来,无数的水烟从黄沙里冒起,那场景永远难忘。我们进沙漠时,小堂妹准备了相机,见了这景象,我第一念头就是想拍下来,随后又想起包囊都不见了,还拍个屁。我如同置身于梦中,水份迅速蒸发,沙漠蓄水能力很差,难怪会没有植被了。在水雾里,竟然还出现了三道彩虹,要在沙漠里遇到暴雨,看到彩虹,这恐怕比中大奖的几率还小。
欣喜之余,我慌忙地寻找同伴,心里企求老天,千万别把他们全都淹死了。沙漠被冲成了梯田的模样,我一层层地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赵帅、小堂妹和安叔,但木清香和陈叔却没了影子。赵帅和小堂妹情况还好,只不过喝多了黄沙水,现在生不如死,满嘴都是黄沙。
安叔情况就糟糕了点儿,虽然是老向导了,但身体毕竟比不过年轻人,而到沙漠混饭吃的人,又都不注重练习水性。我给安叔又是人工呼吸,又做心肺复苏,折腾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在安叔不远处,那两只骆驼也在,其中一只正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另一只基本不动了。我心说坏了,那只骆驼肯定没气了。安陈叔很爱骆驼,要是世俗允许,我都认为他会跟骆驼结婚了。安叔起身后,都没有谢我,反而问有没有看见骆驼。我抬起手指了指,安叔就蹒跚地走过去,当发现骆驼死了一只,他比孟姜女哭得还惨。
赵帅恢复以后,发现沙漠里还有几滩水,急道:“快找水壶装些水啊,这两天我们喝了不少,难得有雨水来了,错过了就得等几百年后了。”
“好,我马上去找空的壶子。”小堂妹应道,然后去骆驼那里翻了翻,全然不顾安叔的悲痛。
现在还没找到木清香和陈叔,我心急火燎地到处看,担心他们是不是被埋到黄沙下了。刚才水那么大,很可能把流沙冲出原有位置,人如果在其中,就会被流沙水吞噬。雾气散得不差不多了,沙漠一下子就干了,我实在不找不着人,于是就想借小堂妹的望远镜瞧瞧。要不然,就算木清香和陈叔没事,但他们要是被沙狼发现了,也许就被刁走了。
小堂妹和赵帅在蓄水,她叫我自己去翻她的包,想要什么随便拿。没等我找到望远镜,沙漠里就响起一阵枪声,吓得安叔都忘记了哭泣。
我听了枪声又喜又急,喜的是陈叔总是猎枪不离手,既然听到枪响,那他肯定还活着;急的是陈叔没事不会开枪,除非遇到他最恨的沙狼,或者和别人吵架了。
这时,有一个人走上沙丘的脊背,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木清香。她虽然泡在水里那么久,但依然镇定自若,只不过站得不直,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可能刚才在水里受了伤。当木清香发现我在看着她,她就朝身后指了指,似乎在说陈叔就在沙丘之后。
“安叔,你和赵帅他们先在这里待着,我过去看看情况。”我说完就跑过了过去。
洪水退后,我以为沙子会很紧,没想到居然比原来更松软了,一脚踩下去,就跟踩在淤泥里似的。奔到了沙丘上,我才发现陈叔正发火地朝几只沙狼开枪,吓得沙狼夹着尾巴逃跑。可惜陈叔枪法太臭,打了几枪,愣是没打中一只沙狼。我怕陈叔杀红了眼,待会儿把大家也杀了,所以就叫他住手,毕竟沙狼已经逃走了。
陈叔不听我劝,又恨恨地打了几枪,这才肯收手,但嘴里仍骂着粗话。我懒得理陈叔,于是就去问木清香怎么了,可马上发现她的腿被割伤了,裤腿那里有一道血缝。沙漠里全是沙子,刚才除了羊皮筏子,并没有锋利的东西。我急忙问木清香,是不是我们当中谁不小心伤到她了,她说不清楚,当时情况混乱,可能是骆驼身上的驮袋划到她的腿了。
我们正在说话,陈叔就过来问:“哪里有羊皮筏子,你小子不会眼花了吧,这里是沙漠,不是黄河。”
我就知道其他人会这么说,所以就带着他们又回头寻找,当真的看到羊皮筏子后,所有人都愣住了。安叔还在哭他的骆驼,想要找个地方埋了它,我们带了几把铲子,现在正派得上用场。可是,木清香却对我说,刚才大水过后,有一处地方被冲刷得很厉害,已经露出了一处古迹。
众人一听,全都被吸引了,就连安叔都把骆驼给忘了。那个遗迹就在木清香刚才站着的不远处,我急着确定她和陈叔的安危,根本没有注意附近有什么东西。等我们走过去一看,果真有几间黄色的土屋,还有一间是纯正的黑石屋。这肯定就是牧民口中提到的清兵遗迹,不过我却不那么认为,因为那时这里就是已经沙漠了,清兵又是穷途末路,即使跟着茶王阳赤山到达此处,他们也举没有人力财力在沙漠建造屋子了。
房屋经过多年的风蚀,仍然没有倒塌,当木清香走进去时,她马上被石屋里的情形吸引住了,还说这果然与清兵无关。小堂妹跑得比较快,在几座屋子后面,她掀开了一个石盖子,竟然发现了一座深井。要在沙漠里建屋子很难,要挖井更是难上加难,能挖得出水,还可以称为沙漠吗?而且沙漠松软,挖一铲子,又有沙子落下去,连个坑都很难挖出来,更别提深井了。
除了木清香,我们都去屋子后面,想要看个究竟。小堂妹没有说话,那里的确有一口深井,我好奇地想看看深井里有没有水,其他人也跟着低头俯视时。借着烈日强光,我们看到了深井之下的景象,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小堂妹也愣住了,嘴上还念了句洋文:“Oh my God!”
木清香还在黑石屋里,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深井不感兴趣,反而对空空的黑石屋兴趣浓厚。除了木清香,我们全都站在井边,借着烈日的光芒,将井底一览无余。
深井是四方体,由黑色的石砖围成的,似乎有七、八米深。因为井口有黄色石盖护着,所以黄沙没有把它埋没,当小堂妹掀开石盖,一些沙子才如雨帘似地滑落井底。我们都想看看沙漠里是否真的能挖出井水,不想却看到井底有五、六个雪白的瓷罐,罐身上有九朵红色的小花聚集在一起。
我和小堂妹都很熟悉这种白瓷罐,祖父在南洋开的茶行叫九露香茶行,每一种茶叶的包装上都有九朵小茶花围在一起的图案。茶行里还有一种白瓷罐,罐身绘了九朵红色小花围在一起的图案,红花下面还有九露香三个汉字。九花图案是一个微雕老人做的模子,图案很复杂,花中有花,九花合一,就连“九露香”三个字里都藏有九花图,从没人能做出一样的赝品。
我从小就听祖父说,这种茶罐他们是不卖的,里面装的茶也很珍贵,只用来赠给交心的朋友们。白瓷罐用材特殊,能够有效地保护茶叶的香气,越放越香,因此就算是一个空瓷罐,那都是好东西。小堂妹也很清楚白瓷罐的事情,这种罐子别人想买都买不到,如今在沙漠里看到,自然大吃一惊。
路家人之中,除了我父亲,再没有其他人靠近过月泉古城。我望着深井下的白色茶罐,心想父亲在1971年时带着茶罐到沙漠,难道他还要半路煮茶喝。小堂妹一家人都骂我父亲是小人,我以前还为此生气,后来弄清楚他们骂的几乎都是实话,因此每每遇到与父亲有关的话题,我都会将其岔开。
小堂妹一见九露香茶行的白瓷罐,张嘴就要说我父亲当年的恶行,但她又想起在大陆要靠我,赵帅和我又是好兄弟,所以樱桃小嘴张了老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虽然事情已成定局,但我仍心存侥幸,父亲也许有特别的原因,所以不得不那么做。
安叔早听说沙漠里有古迹,不少倒卖文物的贩子都为此涉险,来到荒芜人烟的大漠之中,淘沙倒斗。因此,一看到井地下的白瓷罐,安叔就以为我们与那些人是一丘之貉。面对安叔的质疑,赵帅和我都急忙否认,仗着有上头的批示,我们才能蒙混过关。陈叔只对狼感兴趣,恨不得天天杀几百狼过过瘾,看见白瓷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用来装狼肉,喝狼骨汤。
我不方便告诉他们,白瓷罐是路家所有,小堂妹与我想的一样,她也没乱说话。倒是赵帅埋不住秘密,差点戳穿了白瓷罐的秘密,好不容易我才用清兵遗迹的事情敷衍过去。一开始,安叔不同意我们下井瞧瞧的,但不把白瓷罐捞起,万一被文物贩子盗去,岂不是便宜了他们。赵帅很快地找来事先准备的绳索,我还以为他要荡下去,可当系牢绳索的一头后,他却叫我下去。
不用别人说,我早就想下去了,父亲把白瓷罐放到深井之下,肯定有其用意,绝不会随便丢弃。当安叔认真地把绳索系在我腰间后,他就叫我小心一点儿,千万别把脑袋摔破了。我顿时有点喜欢安叔了,石油勘探队把他丢下,当真瞎了他们的狗眼。我摩拳擦掌,正要大显身手,却听陈叔对着深井下疑惑地说:“我怎么看着这事不大对啊,白瓷罐下面好像还有一个死人。”
我探头看了看,深井下果真有一具干尸,因为被白瓷罐挡住了,所以我们都没发现。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所以耸了耸肩膀,表示井下就算有一万具干尸也不打紧。沙漠里,由于气候干燥,因此尸体通常不会腐烂,多半会变成干尸。我心想可能是当年和父亲一起走进沙漠的茶人,那群茶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莫非父亲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月泉古城的秘密,于是心狠手辣地将那群茶人一个个地杀死?
想到这儿,我不寒而栗,父亲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难道二十多年的相处,我所看到的都是他的面具吗。
在众人的目光中,我深吸一口气,紧握绳索,慢慢地滑下井底。可安叔帮我系得太紧了,人一跳入井中,绳子就把我的肚皮勒得火辣辣地疼,屎都差点挤出来了。我不敢抬头看,因为老有沙子滑落。深井里很阴凉,不像沙漠表面那么干热,跟开了空调一样。我轻轻地呼吸着,即便如此,声音都很清晰。特别是小堂妹和赵帅一个劲地叫我小心,那声音震耳欲聋,我忍不住仰头叫他们闭嘴,沙粒就趁机钻进我的眼睛里,疼得我眼泪直流。
过了不久,我的双脚就踮到了东西,想必已经到达井底了。井底不大,只能容一个人在里面活动,多一个人就不方便伸展手脚了。我猫着身子端起一个白瓷罐,井下的白瓷罐都是一样的容积,与灯笼差不多的大小。这么大规格的瓷罐,九露香茶行是不会随便赠予的,越大就越说明路家与其关系匪浅。我从未看见祖父拿这种白瓷罐送人,记忆中惟独路家才有。
白瓷罐都被火漆封住了,这是藏茶之法,与现在的食物保鲜的原理差不多。藏茶用的容器,以陶器、瓷器为佳,且不能有异味,最好曾煮过米汤水,或用米汤水清洗过容器。我把腰间的绳索松开,将井下的六个瓷罐装进麻袋中,然后就让赵帅先拉上去。
当把白瓷罐都弄走后,我才发现井下的那具干尸身穿鲜红的衣衫,又黑又长的头发扎了一束马尾。白痴都能看得出来,干尸肯定是女性,以前的男人谁敢留这么长的头发,无疑活得不耐烦了。我仔细看了看干尸身上的衣服,竟没有一处完整,衣衫都破破烂烂,像是被人撕烂了。
干尸没有水份了,很容易被折断散开,所以不适合用麻袋装。等他们把绳索又放下来,我就搂着女干尸,让他们把我拉上去。费神地系好绳索后,我刚眯着眼睛朝上面喊了话,可双脚却被人紧紧地抓住了。
“我操,难道这红衣女尸认为我要强暴她,所以跑出来吓人了。”我自嘲道,心里也佩服自己如此镇定。
我疑惑地低头看了看,深井底下都是阴影,不时地能看到几个人头,但应该是赵帅一干人的投影。井下的白瓷罐被我清掉了,干尸又搂在身上,井底下除了几拨小沙堆,毛都没有一根。我的双脚看不到任何东西抓着,但那感觉很真实,绝不可能是幻觉。可井下又没有别的东西,抓住我双脚的东西又看不见,莫非真有鬼。
都说穿红衣死去的女人最恐怖,往往能化作厉鬼,害人性命,惟有道行高深的道士和尚才能收服它们。玄异的东西很难说清楚,我只当女鬼误会了,所以就在心里说:这位苦命的大姐,我只是想救你出去,没有要轻薄你的念头,你就行行好,放了我这个后生小辈吧。
就在此时,赵帅和陈叔发力,将我从井下往上拉。不知道是女鬼大姐听明白了,还是拉我的人力气大,很快地抓住我双脚的力气就消失了。当我搂着红衣女尸爬出深井,跟他们说了井下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肯相信,全说我太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六个白瓷罐放到一边,陈叔抱着猎枪,瞅了瞅,就说罐子上有“九露香”三个繁体字,不像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古物。安叔也很好奇,他不知道九花白瓷罐是干嘛的,一张口就猜是用来装骨灰的。我和小堂妹都气得冒烟,可不能发作,免得漏了底细,所以就没说什么。
红衣女尸保存完好,身上看不出伤口,弄不清她的死因。赵帅猜想红衣女尸是渴死的,但安叔说走到这里只需两天的时间,准备的水绝对够喝此处,起码再往沙漠深处走才会出现渴死的情况。我们又不是法医,只能粗略地看看,既然没有伤口,又不可能渴死,那很有可能是染了重病而亡。
我们计划待会儿挖个小坑把女尸埋了,然后把黑石屋拆了,拿块石头充当墓碑。等我想好后,赵帅就把其中一个白瓷罐打开了,火漆被刮落满地。当白瓷罐被打开后,我和小堂妹就围过去,想要看看里面装了什么茶叶,值得我父亲千里迢迢地带到沙漠里。可我们看了都很纳闷,纵使我们已经想了千百遍,却没有想到罐子里装茶叶是武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