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坐下后,威严地望着我们,然后问:“刚才是谁在二楼?”
这话等于废话,谁会傻到承认,我和木清香全都没有反应。大伯父望向他的三个儿女,他们也都睡眼惺忪,好像刚才一直在床上似的,比谁都会演戏。老严身手矫健,有人敲门他肯定马上将门打开,前后不会超过十秒,甚至五秒。这么短的时间,告密者不可能跑太远,唯一可能的就是告密者也住在老严的那排厢房,这样才能很快地跑回房间里。
因为没人肯承认,我们谁都没留下证据,大伯父一时奈何不了我们,所以他只好作罢。老严杀气腾腾地望了我一眼,好像知道刚才是我在二楼,幸亏他要去清理外面那只死鸡,否则我肯定坚持不住而漏底了。大伯父虽然没有继续追问,但他和黄德军耳语几句,黄德军马上离开了。
只听,大伯父对我们说:“既然这里有三箱茶叶,看情况这些茶叶放了很久,我们事先谁都没尝过它们。路建新,你不是要跟我们比试吗,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先以这三箱茶叶做材料,咱们比比吧。”
“现在,这里?”我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不知所措。
大伯父可能已经知道我偷了茶叶,他故意选现在来比试,不给我一点儿机会再去练习。这些茶叶放在二楼那么久,肯定没人碰到,要不箱子上不会积满灰尘。好在木清香在白天跟我说过,喝茶时如何判定茶叶的种类,但她那时没跟我说茶叶的年份如何分别,只说晚上实战练习再仔细讲解,可晚上根本没有练习,时间全耗在二楼了。
小堂妹来了精神,替我答应道:“好啊,好啊。关在这里已经很多天了,我都无聊死了,就这么办好了!”
“会不会太难了?”二堂哥替我说道,但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他就住在老严隔壁。
“难的话就不用比了,不战而胜对我们来说很平常嘛,不战而败对他来说也很平常。”大堂哥嘲笑道。
我好歹也练过一段时间了,底气不敢十足,也有八足,于是不知好歹地应承下来:“好,那就现在吧,反正都被吵醒了。”
大伯父看我应允了,倒有点意外,他继续说:“为免你说我们欺负你,那就先说好了,所有煮茶工序全由黄德军来操作,他不能说话,所以不可能给我们报信。茶煮好以后,大家将茶叶种类,年份,以及所用的水是什么,全部写在一张纸上,到时候再看谁全部写对了。”
大伯父这个方法看起来很公正,起码这些茶叶连小堂妹都没碰过,不然用他们带来的茶叶,我岂不是吃亏了。所有人都同意了,但因为我和木清香只有两个人,大伯父一家子有四个人,所以二堂哥就自告奋勇,要到我这一边帮忙。大伯父骂了一句没用的家伙,然后就答应了二堂哥的请求,这下子两边都是三对三,刚好茶叶也有三箱。
这次斗茶来得突然,我十分紧张,但自持已经背下残经的内容,又得到木清香传授不少经验,结果应该不会太差。谁知道,木清香忽然站出来说了一句话,这不仅让在座的各位一片哗然,我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夜里,屋外全是海风与海浪声,所有人很快就清醒了。我还在想三对三怎么比,是木清香对阵大伯父,二堂哥对阵大堂哥,我对阵小堂妹吗?哪里知道木清香脑袋坏掉了,居然走出去,对大伯父说了一句:“不用三对三了,路建新一个人就够了,只要他赢了以后,别忘记你的承诺就是了。”
此话一出,夜里的海风灌进宽敞的主厅,我的心都凉透了。我算哪根葱,别说一对三,就算三对三我都没有信心。大伯父也显得很意外,他以为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木清香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她厉害是她的事情,以一敌三的任务她去做就好,干嘛推我上战场。大伯父成心不想告诉我们月泉古城的下落,他当即应允,不给我机会反悔。
等木清香又回到我们这边,我忙问:“你到底要干嘛,是不是不想再找月泉古城了?”
二堂哥也看出我能力不济,所以也很纳闷:“是啊,我堂弟他恐怕不行吧,我爸可不是小角色。”
木清香不知悔改,死不认错,她说:“你不能一直处于被保护的状态下,以后去找月泉古城,危险比以前胜过千百倍,心态最重要。况且我相信你已经学会了很多,这次你不会输的,这次就当作你的一次考验吧。”
我听了这堆大道理,马上晕头转向:“真的假的,你可别开玩笑,要不现在就告诉我,到底那三箱茶叶是什么来历。你肯定一看就知道了吧?”
果然,木清香冷漠地说:“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帮你,你只能靠自己,想想你以前学到的,看到的!其实你完全可以应付了,不要忘记了,你一直原地休息,但别人还在奔跑,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其他人也不能帮你,那怎么办?”
对面坐着的小堂妹和大堂哥正等着看好戏,大伯父更懒得看我,这样的情况下我都快崩溃了,人生道理就先丢一边吧。我学过的东西里,哪里有品茶的功夫了,产地、年代、水源怎么判断,我根本还没学会。可木清香擅自作主,替我揽下了一个烂摊子,再过几刻钟,就该把脸面丢尽了。
我无言以对,大局已定,只好听木清香的话,全力以赴好了。万一赢了,那就谢天谢地,倘若输了,那就怪木清香好了。二堂哥对我的能力不乐观,他有点扫兴,还以为能帮忙,谁知道只能袖手旁观了。木清香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不知她是担心我,还是相信我。
话末,木清香又扔个炸弹出来:“我先回房休息,这里就交给你了。”
没等我作出反应,木清香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主厅,回房睡大觉去了。我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木清香该不会被大伯父收买了吧,先不说让我以一敌三,现在居然心安理得地休息去了,好歹留在旁边指点我一下嘛。
小堂妹看见木清香走了,她就讥笑道:“怎么,帮手都没信心了,吓得跑掉了,我看你现在认输好了,省得一下子丢人现眼。”
“雨唯,注意礼貌!”二堂哥替我打抱不平。
小堂妹不悦道:“二哥,你热脸贴冷屁股还嫌不够丢人吗,跑过去帮忙,人家还不领情呢。”
听着小堂妹的冷言冷语,我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有点悲哀。不管怎么样,这次比试必须接下,木清香说得没错,我不能总依赖她,凡事只有靠自己才是王道。从小,我就常听祖父说茶,亲眼见识过几场大型茗战,后来迁回大陆,虽然一直没有与茶有接触,但这一年来的遭遇,我已经有了一定的历练,起码不再是对茶不是无知状态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背下残经了,可大伯父一家人谁都没瞧过残经内容。
趁着黄德军烧水,我急忙闭目养神,顺便回忆残经的内容,以及最近学到的本领。大堂哥和小堂妹坐在对面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那三箱茶叶到底是什么茶。大伯父在上座也闭着眼睛,似乎胜券在握,丝毫不担心。老严刚把死鸡清理掉了,他一进主厅就站到大伯父旁边,然后耳语几句。
终于,黄德军将水烧好了,一起用了三锅不同的水。每一锅用了什么水,黄德军将其写在纸上,放在上座的红木桌上,等待最后的揭晓。同时,黄德军分别取了三个箱子里的茶叶,已经把煮泡好了数碗茶汤,一并端了出来。
海风就茶味吹得四处飘散,我以为会很慌张,没想到竟如此平静。小时候对祖父的崇拜、好奇,对父亲的困惑,以及对廖老二的责任,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我知道我不能输,必须赢,一定赢!
黄德军在主厅里来回走动,他将茶碗端到每一个人的手上,除了二堂哥和老严之外。当我接过茶碗时,忽然发觉黄德军在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有话有要说。可这画面一闪而过,黄德军将茶碗分发完毕后,他又坐回去了。我的脑海里总忘不掉黄德军的眼神,不由得有点分神,可惜他不能说话,否则刚才就小声问问他怎么了。
正当我收回思绪,端起茶托,轻轻拿起茶碗想要闻闻茶香,却发现茶托上有几个字。
顷刻间,我恍然大悟,难怪黄德军眼神有问题,原来他在茶托的面上给我留了信息。既然黄德军做得那么小心,想必这事不宜在众人面前提起,所以他才无奈地选择了这种方式。茶托不大,能写的字数有限,上面用黑色笔墨写了两个字:坏人,还有一个箭头。
看着茶托上的字符,我忽然想笑,写了坏人就罢了,但箭头是指着谁呢。对面坐了小堂妹、大堂哥,上座有大伯父、老严,还有黄德军他本人,到底谁是坏人。不过我早看出来了,黄厝里的人际关系不对劲,恐怕黄德军也是不情愿地在伺候这群人。可在我眼里,除了二堂哥外,他们全是坏人。
我端起茶碗,假装闻香,然后偷偷地朝黄德军眨了眨眼,示意收到了他的警告。二堂哥看我端着茶碗闻了半天,于是担心地问我怎么了。我能体会黄德军的苦心,他既然如此谨慎,肯定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我急忙放下茶碗,把茶托上的字迹遮住。
黄德军端了三碗茶给我,大伯父担心二堂哥暗中帮忙,于是就叫二堂哥坐到小堂妹那边。二堂哥不情愿地回去了,临行前还鼓励我,但这行为等于在说我肯定赢不了。大伯父他们每人尝一碗茶,我一人要尝三碗,所以比他们要辛苦一点儿。纸笔就在椅子旁边,喝完以后,就要把茶叶种类、年份、水源写出来,所需时间也是胜负的关键之一。
我还不能光靠闻就能说出茶汤的种种信息,所以只能等茶汤不那么烫了,才能慢慢地品尝出来。可是,大伯父拿到茶碗后,他闻了闻,眉头没有舒展,反而紧锁了。小堂妹和大堂哥也没有喜笑颜开,他们也很困惑,似乎都不知道茶碗里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甚至,大伯父还问了黄德军,他到底是不是没有三个箱子里的茶叶。可黄德军一直摇头,还用手势告诉大家,他用的就是那三箱茶叶。
见此情景,我不由心生疑惑,这些茶叶这么难猜,连大伯父都不行吗?
我一头雾水地喝了一口,茶碗里的汤水果然不一样,和我以前喝过的茶完全是两个样子。天下的茶,我不敢说都喝过,但至少在马来西亚时,因为祖父的关系已经喝过很多茶叶了。不过,这味道有点熟悉,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判断出来,但我肯定在南洋时曾经喝过。
就在思考时,当年在马来西亚的经历,又如电影般在脑海里重演。中国人在南洋经商,所遭遇的歧视多到难以想象,但祖父一直不屈不饶。我记得,祖父开的茶馆虽大,也有名望,但也曾被人砸过场子。其他中国茶人就更惨了,他们的茶庄小,又没关系,甚至还有被谋杀的。
有一次,一个中国茶人来找祖父,希望能看在同是华人的份上,能帮他一把,因为他的茶叶销售渠道在菲律宾被人强占了。这个茶人已经是马来西亚国籍了,但地位和本地人有差距,很难得到公平对待。这种情况下,当地政府也是不管的,甚至暗中鼓励。1998年发生印尼屠华事件,不少中国茶人全家被杀,有的都已经入了印尼国籍,但也不能幸免。
在这一点上,大伯父的作风倒让我钦佩不少,他变得不近人情,也因为混迹南洋,必须强势,否则就只能轮为丧家之犬。就因为这些事,大伯父才从菲律宾找来做杀手的老严,让他永远贴身保护他,不然大伯父早就是刀下鬼了。很少有中国茶人能在当地做大,尽管中国茶叶质量好,但人家就是不买帐。
想到这里,我赶紧回神,现在不是想爱国情绪爆发的时候,必须马上判断出茶叶的一切正确信息。我用喝了几口,茶汤在嘴里回绕,有一种淡淡的苦涩,香气也不明显,茶叶老而僵硬。大伯父他们三个人谁都没动笔,一直在喝茶,全都察觉不出茶叶的来历。我狐疑地又喝了一口,脑海里的模糊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这味道肯定在马来西亚喝过,祖父曾给我喝过!更重要的是,残经上也提到过茶碗里的东西,并留下了如何判断它的方法。
就在此刻,我深呼吸了一下,不由得万分激动,难怪大伯父他们一时之间不能做出判断,原来是这么回事!
茶碗中的东西并不稀奇,在市井尤为常见,很多人都喝过,但大部分人都没有发现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以前茶叶都由官家负责,后来逐渐发展到民间,那些在个人处所制造的茶叶,俗称外焙茶。因为民间私人制茶遍地开花,后来就有人以次充好,甚至将刚刚发芽的柿树叶采下,掺杂到茶叶里焙制。
柿树叶与茶叶十分相似,没有焙制时都难分辨,更别说焙制以后的成品了,煮泡出来的茶汤味也有点一样。这种柿子茶用眼睛很难看出端倪,但点茶时若有飞絮似的小团漂浮在茶面上,使茶汤不出现应有的沫饽花纹,这就能检验出掺假的茶叶了。
残经对此有言:柿叶与茶相类,点时隐隐如轻絮,泛然茶面,粟文不生,乃其验也。茶圣陆羽对这种行为也批判过:杂以卉莽,饮之成病,就是说用其他叶子掺进茶叶里,喝多了的人会生病的。
大伯父得益于祖父的财富积累,从小吃的苦不多,喝的茶叶都是上好品种,当然不可能喝过冒充茶叶的柿子茶了。三位堂兄肯定也没喝过,所以他们才一直犯嘀咕,以为茶碗里是什么神秘的茶叶。殊不知,这种柿子茶在民间卖得很疯,一些穷人买不了好茶,一辈子喝的都是柿子茶,但却以为喝的是真正茶叶,直叫人心酸。
祖父喜欢与我在一起,他那时老带我出去看茗战斗茶,曾教我如何识别民间的真假茶叶。大伯父自持高贵,从未接触过柿子茶,喝来喝去都拿不定主意,分不清茶碗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仔细喝了三碗茶汤,观察了茶面,确定三碗都是柿子茶,至于它们的年份却不清楚,反正知道它是柿子茶就已经足够了。但三碗的用水不同,可能分为山泉、江河、以及井水,我还不知道怎么分辨水源,于是除了茶叶的种类外,我都没能写出其他答案。
眼看大伯父他们三人还未动笔,我已经将“柿子茶”三个黑字写在白纸上,这一次大伯父恼羞成怒,但当着儿女的面,他又不好立刻发作。看着我的答案,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听我做了解释后,他们都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多说无益,只能实践出真知,无奈之下,我只好动手证明自己是对的。
除了味道有异,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在点茶时,仔细观察茶面上的花纹。所谓点茶,简单地来说,其实就是把茶瓶里烧好的水注入茶杯中。古时,点茶与点汤是朝廷官场待下之礼,多见于宋人笔记。到了宋代,中国的茶道发生了变化,点茶法成为时尚。但到了现代,也有人用唐朝的煎茶法,或者直接泡喝,没有哪一种是唯一的最好,或者最差之说。
和唐代的煎茶法不同,点茶法是将茶叶末放在茶碗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或者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点茶不是有一句话说得清楚的,因此小堂妹就质疑我到底行不行,别借故拖延时间。好在现在只是为了验证柿子茶,所以不需要太仔细的工序,否则我点茶时也会泄底,因为斗茶里其实也有点茶这门功夫的,在日本点茶就跟宗教仪式一样严肃。
我小心点茶,在水注入茶碗时,汤水里果然升起一团团小絮,并没有出现沫饽花纹。
这使得大伯父无话可说,只能认栽了。紧张的我终于舒了口气,原来木清香已经看出茶叶是柿子茶,所以才让我独自上阵,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可是,大堂哥却不认输:“这又不是真的茶叶,只是假茶,不能算我们输!还是三天后,再用其他茶叶定输赢吧!”
“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们明明都没猜出来!”我气急道,眼看马上就得手了,他们却开始玩文字游戏。
“当然不算,你自己都证明了,这三箱全是柿子茶,又不是真的茶叶,怎么能算斗茶?”小堂妹强词夺理。
大伯父也不肯承认,他说:“他们说的没错,还是三天以后再说吧,你不也只写出了柿子茶,连水源、年份都没写出来。”
我还想争辩,但大伯父不容反对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路建新你见好就收吧,大家都回去睡觉,别吵吵闹闹的。”
就这样,一场闹剧般的斗茶结束了,我却依然没能问出月泉古城的下落。木清香倒好,早就倒头大睡了,剩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大家散去以后,我想私下找黄德军说说话,但大伯父却叫黄德军一起回去睡觉了,根本不给我们独处的机会。这两天,黄德军其实和我单独相处过几次,但他都没提“坏人”之事,不知道他是不是担心被人监视了。
可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假如黄德军知道有坏人,他能出去买菜,为什么不跑去报案呢。即便黄德军是哑巴,他总认识字吧,不然怎么跟我通风报信。黄德军将茶碗收回去时,又神秘地看了我一眼,但我根本读不出他的内心想法。
这一晚,我几乎没睡,全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到了早上,木清香起床后,我就跑过去跟她说昨晚的事情。如我所料,木清香一点儿都不惊讶,她已经猜到了结局,所以才让我一个人去锻炼。但木清香还没有喝茶,也没看点茶过程,竟然单凭看了两眼就认出了柿子茶,这一点就已经远比大伯父厉害了。
在听我说了黄德军暗中报信后,木清香也觉得奇怪,她说:“我怀疑你大伯父有问题,你确定他是你大伯父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我虽然多年没有见过大伯父,但他的样貌的确没变多少,肯定是他,除非他有双胞胎兄弟。”我肯定道。
“那就怪了。”木清香若有所思地说。
“哪里怪了,你是说得鱼鳞病的事情吗?”我追问。
“不是这件事,但我现在也说不上来,总之你大伯父可能和你以前认识的人不同了。”木清香认真道。
“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会改变一点儿的嘛。”我丝毫不在意。
关于神秘的二楼,我认为很可能是用来制造柿子茶的场所,因为这种茶叶损人利己,所以肯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了。至于泡在甲醛里的器官,我就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了,总不可能造假茶叶还需要动物尸体吧。木清香对我猜测不置可否,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让我感到很无趣。
这时,大家都没早饭吃,因为那只鸡已经死掉了,所以黄德军只好又出门去买点现成的包子回来。小堂妹吃不惯包子,娇生惯养,特地交代黄德军又买几斤桃子回来,必须买昨天的那些桃子。除了小堂妹,谁都没吃桃子,大清早吃桃子对身体不好,因此那些桃子又全部落入小堂妹的手里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于是问木清香要不要去,老闷在屋里会闷出病的。木清香不解风情,拂了我的好意,说自己哪里都不去。我还想不依不饶,谁知道黄厝里响起了一段音乐,不知道谁正用录音机放歌。这歌的旋律很熟悉,就是邓丽君唱火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木清香来了精神,她听到优美的旋律,于是和我循声而去,原来是黄德军在主厅放音乐。
在进主厅前,我们又看见了黑砖地板的那几道划痕,虽然不深,也不多,但十分显眼。这是第一只死鸡出现时留下的,第二只死鸡也丢在了这里,但第二次却什么划痕都没留下。那只死鸡在二楼时肯定已经死了,要不早就咯咯叫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杀死鸡的人要把鸡的尸体弄得支离破碎。到底是那个人心理变态,还是有什么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等我们走进主厅,这才发现老严也在主厅站着,我以为只有黄德军一个人,还想找机会问他“坏人”究竟是谁。老严看到我和木清香走进来,他就说黄德军虽然哑巴了,但很喜欢听邓丽君的歌。别看黄德军愣头愣脑,但骨子里还挺浪漫的,居然爱听这种肉麻的情歌。黄厝里收藏了很多邓丽君的磁带,而且都不是盗版,甚至有南洋版本,以及日本、香港版本。可见黄德对对邓丽君的喜爱程度,换作是我,怎么舍得花冤枉钱买这种垃圾。
我很想支开老严,但老严不知是太死板,还是故意的,他就是不肯走开,仿佛为了监视黄德军,不许他通风报信。我坐在旁边,假意听歌,想等老严走开。木清香也坐了下来,她对我轻声提醒,当时在茗岭山坳的小木屋里,那具神秘的干尸死前扣出了“月亮代表X的心”的遗言。我们一直不懂这段歌名的意思,只知道是邓丽君唱过的歌,这首歌其实不是邓丽君首唱,而且很多人都唱过这首歌。
于是,我就问黄德军,既然他这么喜欢邓丽君,那《月亮代表我的心》有什么典故吗。黄德军不能说话,于是用纸笔写了一段内容,告诉我这首歌是孙仪作词,翁清溪作曲,由台湾人刘冠霖最先唱的,后来经由邓丽君在南洋演出时发现了,于是收录在1977的歌辑里,因此才算是真正的火遍华人世界。这首歌在此前也被几个人唱过,但都是1972年以后的事情了,这首歌可谓苦尽甘来,终得伯乐赏识。
我看了黄德军递过来的纸条,顿时觉得不对劲,木清香可能也察觉到了,她转头看向我,仿佛在说这首歌大有问题!
《月亮代表我的心》一开始并没有大红,几经展转才由邓丽君唱红,至少在1972年还没有真正的传唱于所有的华人世界。我在茗岭那座小木屋里发现了这首歌名,祖父组织人寻找茶王谷是在1971年,那时知道这首歌的人肯定很少。更何况在1971年,中国还处于文化大革命,邓丽君的歌根本不允许听,它们全都被列为黄色歌曲,而且很多中国人尚未听过。
那批人中,至少从南洋茶人都已经安全回去了,只有中国茶人有些下落不明。由此可以推断小木屋里的人应该是中国茶人,所以他们更没有机会接触到未火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因为就连南洋人都很可能还没听过那首歌,更别提在死前扣出歌名了。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想到时间的问题,现在一想才觉得奇怪,难道小木屋里的死人与祖父那批人无关?
黄德军一直在主厅里玩录音机,老严寸步不离,恐怕昨晚的“茶托告密”已经败露,所以老严不给机会让我与黄德军独处。我看老严不肯走开,于是想出去透透气,但木清香不肯离开,她想要再听听邓丽君的歌。我以为歌里有诡异之处,因此问木清香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谁知道她说只是觉得旋律很美,所以想多听听。
我对肉麻的歌没有感觉,总觉得《东方红》、《映山红》这种革命红歌更好听,颓废的人听了都会变得积极向上。木清香难得对某事感兴趣,认识她以来,仿佛她就是一个木头人,根本没有喜怒哀乐。我丢下木清香一个人走出主厅,又想到村里去大吃一顿,可还没走出门坎就被大堂哥叫住了。
大堂哥和小堂妹一样的德行,总以为我来抢财产,把我当成仇人看待。小堂妹还经常对我冷嘲热讽,但大堂哥懒得理我,对我不肯多说半个字。我回头望着气势汹汹的大堂哥,想要听听狗嘴里能否吐出象牙。
可是,大堂哥一张口就喊:“路建新,救我,救我!”
我从没见识过大堂哥这么狼狈,于是好笑地问:“大堂哥,你这演的是哪一出戏,救你?难道谁在后面追杀你?”
大堂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又转身跑去隔壁房门大喊:“雨唯,救我,那个渔女的诅咒传到我身上了!”
我听了这话就愣住了,难道大堂哥也长了鱼鳞,莫非鱼鳞病是一种传染病,看来我和木清香得注意点儿卫生才行。小堂妹可能在睡觉,大堂哥喊了很多声都没应,然后大堂哥又去喊二堂哥,谁知道二堂哥也在睡。我不禁好奇,大堂哥喊那么大声,小堂妹和二堂哥睡得再死都不可能听不见吧。
大堂哥喊得很慌张,我心有不忍,于是从大门往回走,并问:“大堂哥,你怎么了?”
从一开始,大堂哥就抬着双手,好像在提水一样,他慌了神:“我的手!这两只手一点儿知觉都没了,刚才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