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柏皓霖已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既然这样,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是不是把警察的工作想得太简单了?什么行为分析,什么心理侧写,根本不符合实际情况!你知道单是今天上午我们就接到了多少通举报电话吗?”郑警司皱着眉头,身体微微向前倾,瞪着柏皓霖。

  “郑警司,开新闻发布会的目的是为了引出犯罪嫌疑人。”柏皓霖道。

  “你要找犯罪嫌疑人?”郑警司拉开了抽屉,将里面乱成一团的文件随手丢出,“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里面有多少是你的犯罪嫌疑人?!”

  柏皓霖接过资料,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郑警司的办公室非常干净、整洁,但抽屉却乱七八糟,说明此人虽然有能力,但做事不踏实,喜欢做表面文章。

  “我可以理解你想帮忙的心情,但现实与你在书本上学到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赵署长的,我只知道你的一句话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所以我想拜托你,就在旁边看着,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郑警司的语气不容拒绝。

  “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柏皓霖心平气和地说,“出于好奇,我想请问,现在是否有什么线索了?”

  “没有,”郑警司见柏皓霖毕恭毕敬地将自己对他的指责全盘接收,气也消了一半,“所有的警员都忙着接电话、重新找证人录口供,根本没有进展,若是平时,说不定已经找到线索了。”

  “那不如就照你们平时的方法吧!”柏皓霖建议道,“只需要两名警员接电话就行,忙不过来可以使用自动留言机。”

  “赵署长对我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跟紧这条线索。”郑警司用手指点着桌面,强调是赵署长特别交代的。

  “只要能抓到罪犯,赵署长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郑警司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点点头。

  “我再次为我的不成熟道歉。”柏皓霖微笑着伸出手。

  郑警司也伸出手,这次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胜利的笑容。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柏皓霖收起眼里的笑意,神情冷峻地走到办公桌前,撇开郑警司带有敌意的态度不谈,他倒没想到即使有赵署长的授意,依然会遇到如此大的阻力,不过所幸从易云昭那里得到的线索已经将罪犯锁定在周成祖身上,即使不按原先的计划行事,也丝毫不会影响事态的发展,相反,他还需要一处来推波助澜。

  一处的警员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保安隐瞒了一些事,也就是说他们也很快会转移视线,届时周成祖必定惊惶失措,他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这正是柏皓霖想要的!

  果真不出柏皓霖所料,次日,警方查到了第三名受害者有婚外情的事,并且将目光锁定在她的情夫身上。

  一处的朱警长到法医鉴证处再次调查取证时,柏皓霖正好在场,说是正好,其实是他故意待在法医处,等着看好戏。

  “范医师,我看了这份尸检报告,”朱警长开门见山地说,“上面说死者最近做过人工流过产?”

  “是的,应该是一周前。”

  “如果是在医院做流产,医院会要求父母双方签订同意书,如果能找到在哪家医院流产,就能找到孩子的父亲是谁,”朱警长道,“可是我们找遍了全市的所有医院,都没有发现死者入院的记录,所以,范医师,会不会是意外流产?”

  “不可能,死者绝对是人工流产。”范国懋肯定地说。

  “我相信范医师的专业水平,有没有可能是死者用了假名?”旁边的周成祖插话了。

  “国民议会在去年通过《人权法案第六修正案》后,所有医院都要求流产前做DNA备份,DNA是不可能作假的。”朱警长否认了。

  “朱警长,你们查到孩子的父亲是谁了吗?”柏皓霖问。

  “据目击者称,此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高约一米七三,留着山羊胡子,每周三和周五会固定到死者的居所,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有没有可能他自己就是医生?”柏皓霖道,“如果他有医学背景,就不必假手于人。”周成祖没有留胡子,这极有可能是他以前故意伪装的。

  “这也太……”朱警长露出恶心的表情。

  “我同意柏医师的看法,”范国懋说,“这是目前唯一的合理解释。”

  “好吧,我去查一查死者的交际圈里有没有医生。”

  朱警长离开后,柏皓霖瞄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前的周成祖,只见他面带愠色,眉头皱起,嘴唇紧绷,似乎极力压抑着心中的躁郁。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周成祖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电话:“喂,法医处,哦,在哪?好,我马上到。”他挂了电话后向范国懋道,“范医师,有案子,我去吧。”

  “嗯。”范国懋应了一声。

  待周成祖走后,柏皓霖问:“范医师和周医师做同事多久了?”

  “快四年了吧,怎么了?”

  “同事四年相互之间还用敬语,似乎周医师有些难以接近啊。”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范国懋道,“我不愿意与活人打交道,所以才选择做法医。”

  “这么说范医师并不是法医专业毕业的喽?”柏皓霖听出了端倪。

  “我以前是整形医师,”范国懋对柏皓霖的洞察力有些吃惊,但还是如实告之,“出了车祸后,才转学法医病理学。”

  柏皓霖知道范国懋的妻子和腹中的孩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过去了两小时,当周成祖推着放着一具新尸体的推车走进法医处时,他的神情沉重,向范国懋和柏皓霖宣布道:“又发现了纸条。”

  “这次是什么?”范国懋皱了皱眉。

  “骄傲。”周成祖将推车放在解剖台旁边,范国懋帮他把尸体抬上解剖台。

  这次的死者是一名高中生,据他的同学称,他在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滑了,从楼梯上摔下来,前部头骨受到碰撞,导致硬脑膜出血而死,原本是一起意外死亡案件,可由于纸条的出现,被确认为连环杀人案的第四起。

  周成祖和范国懋开始验尸了,柏皓霖则站在一边,虽然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还是令他有些不适,但相比以前,生理和心理上已经习惯多了。

  “手骨骨折。”范国懋一边检验一边说。

  “有人推他?”柏皓霖问。

  “不,从楼梯摔死的人很容易造成手骨骨折,而且通常都是头先着地。”范国懋道。

  “说得不错,每年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死伤的人数可不亚于车祸。”周成祖说。

  “这么说应该是意外了?”

  “是不是意外可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周成祖对柏皓霖的结论有些不满,“依我看,是伪装成意外的遂意谋杀。”

  这结论还真是轻率。柏皓霖在心里冷笑着,他当然知道这是周成祖为了转移警方视线故意而为,可惜周成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精心为他设计的陷阱中。

  柏皓霖趁着他们在做尸检时,随手翻看了周成祖放在桌上的调度表,记下了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巡警的名字,然后离开了法医处。

  柏皓霖找到了调度表上的两名巡警,向他们询问现场的情形:

  “这么说你们在听到专线广播后第一个赶到了现场?”

  “是啊,当时我们正好在那所学校附近巡逻。”

  “你们到了以后有没有碰过尸体?”柏皓霖又问。

  “我试了试他的脉搏,已经死了,然后打电话通知专线,请他们派法医过来。”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注意到死者嘴里是否有字条喽?”

  “巡警的职责是保护现场,不是验尸。”警员耸耸肩。

  “那么在场的学生有没有接触过尸体的呢?”柏皓霖继续问。

  “据我们所知,没有。现在的学生很聪明,他们知道触碰尸体是不明智的,所以现场保护得很好。”

  “这些情况你们也告诉法医了吧?”柏皓霖试探道。

  “是啊,当然要告诉他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柏皓霖向他们诚心道谢。

  很明显,这又是周成祖暗中将字条放到受害者的嘴里,伪装成第四起连环杀人案,以妄图将警方的视线从第三名受害者身上转移,柏皓霖当然不能让他如愿。

  柏皓霖径自去了一处。

  由于出现了新的受害者,一处的警员都在忙着收集与其有关的资料,郑警司则大汗淋漓地在一边不停地催促他们,看得出他已经心力交瘁。

  “郑警司,”柏皓霖走到郑警司面前,“可以聊两句吗?”

  “现在不行。”郑警司生硬地拒绝了。

  柏皓霖正想说服他,赵署长快步走进一处,还没到两人跟前,就大声道:“皓霖你在正好,你们两个跟我进来。”他说着径自走进郑警司的办公室。

  郑警司的脸沉了沉,他知道案件没有丝毫进展,却又添了一具尸体,少不了一通责骂。

  不等办公室的门掩上,赵署长就发问了:“现在有什么线索?”

  “第三起案件的受害者有一个情人,目前他是最大的嫌疑人。”郑警司道。

  “查到他的身份了吗?他是否与另外三起案件也有联系?”赵署长问。

  “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郑警司的额上浸出汗珠。

  “举报电话方面呢?”赵署长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都是一些没用的信息。”郑警司道。

  “我从五楼下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这些废话!”赵署长勃然大怒,“现在我每天都会接到十几通市政要员的追问案情的电话,难道我要告诉他们我派了那么多人手彻查此案,到现在却没有任何进展?”

  “赵署长,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柏皓霖见赵署长的眼里快喷出火来,道。

  “你说说看。”赵署长望向柏皓霖,语气缓和了一些。

  “多亏郑警司和一处的警员,让我排除了连环作案的可能。”柏皓霖缓缓道。

  “你说什么?这不是连环杀人案?”赵署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连郑警司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先不看字条,只分析第一、第二和第四起案件试试看,郑警司,请说说你的专业意见。”柏皓霖在给郑警司将功赎罪的机会。

  “如果没有字条,这三起案件都是极简单的自杀、故意杀人和意外死亡案件。”

  “最简单的结论往往是正确的,”柏皓霖点头道,“第三起案件的凶手故意制造了一起连环杀人案以掩盖自己杀人的真相。”

  “可是他怎么可能接触到尸体?”赵署长话一出口就立即顿悟了,“你是说凶手就在警署?”

  “不管我怎么分析凶手的行为,都不符合逻辑,之前我以为是自恋型连环杀手,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彰显自我的欲望;我也曾考虑过凶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可能性,但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可能布置如此精妙的犯罪现场——他们的犯罪现场大多凌乱。而连环杀手杀人必定有特定的模式,但这四起案件却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人案犯的痕迹,仅仅只有字条将他们联系起来,所以我就想也许不是同一人所为,凶手制造这起连环案,其实只是为了掩盖他的真正目的!”

  “我马上去查到过这四起案件现场的所有人员!”郑警司说着感激地看了柏皓霖一眼。

  “每一个人都不要放过!”赵署长叮嘱道。

  有了新的调查方向,一处的警员们开始着手排查曾到过现场的警署人员,当然也包括法医。

  周成祖和范国懋分别被带到了第五和第六问询室,柏皓霖站在第五问询室的玻璃前,看着周成祖。

  “哎,老朱,你们查案怎么查到我们身上了?”周成祖与朱警长还算熟悉,笑问。

  “我们发现这一起连环杀人案可能是人为伪造的,所以要先排除所有参与了四起案件的人员,”朱警长一边说一边打开文件夹,“周医师,你还记得第一次发现字条时的情形吗?”

  “我记得我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很好地保护起来了,”周成祖一边说,一边翻着眼,好像在回忆当时的情形,“我先简单地确定了死因,然后发现他的嘴唇微张,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就用镊子取出。”

  “那么第二起呢?”朱警长将周成祖的话记录下来。

  “差不多也是那样,第四起我就直接先检查死者的嘴部了。”

  “你有没有注意过当时旁边有形迹可疑的人?”

  “没有。”

  “谢谢你的合作。”朱警长站起身。

  看着周成祖离开问询室,柏皓霖知道警方从他身上暂时还得不到任何线索,毕竟他在警署待了那么长时间,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警察的问题,想必刚才的话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话的时候没有过多的停顿,与朱警官也有眼神交流。

  若是这样,范国懋的证词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唯有第三起是由他抵达现场并进行尸检。

  柏皓霖走到第六问询室的玻璃前,想听听他说了什么。

  “范医师,你到现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样的东西?”

  “枕头,上面有明显的捂痕,死者面容扭曲,双手向上,五指弯曲,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范国懋一边说一边认真地示范着。

  “字条是怎么发现的?”

  “死者的嘴部是张开的,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纸条。”

  “范医师,我们已经排除了你的嫌疑,所以请你从专业的角度告诉我们,这四起案件有没有可能完全没有联系?”排除范国懋的嫌疑,也是因为他的腿脚不便。

  “我一直不太相信有人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手法犯下这四起案件,”范国懋摇头道,“就像你刚才所说,伪造连环杀人案的可能性更大。”

  “那么在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周医师与平常不一样?”警官直接问道。

  “我和他平时没有过多的接触,所以最近也没觉得什么。”

  “他和他妻子的关系好吗?”

  “不清楚。”

  “他最近在工作的时候有没有接听一些可疑的电话呢?”

  “大多是工作电话,或是他妻子打来的,我没太在意。”范国懋道,“抱歉,可能我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谢谢你的合作,如果想起什么,请随时告诉我们。”警官站起身,和范国懋握手。

  柏皓霖略微放了心,一处毕竟是精英部门,他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案件的重点,周成祖被绳之以法是迟早的事,而柏皓霖还有更关心的问题。

  现在看来,周成祖十有八九不是神秘人士,之前神秘人士留给他的“杀手准则第七条”其实也是在暗示自己被周成祖利用了。

  那么神秘人士是如何得知周成祖是伪造者?而他究竟是谁?

  柏皓霖蹙着眉,冥思苦想之际,易云昭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柏医师。”

  “嗯?”柏皓霖回过头,“云昭,什么事?”

  “之前的事……”易云昭有些难以启齿,他双眼低垂,似乎在想应该怎么说。

  “什么事?我已经忘了。”柏皓霖笑问。

  “怨灵杀人,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可笑。”易云昭尴尬地笑笑,“你是对的,我的思维方式有问题,因为以前发生的事,我老是会往超自然事件上想。”

  “云昭,其实你很聪明,观察力也很强,每一次你都可以很接近真相,这些都是你天赋,只需要在给出结论前冷静地思考,”柏皓霖道,“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症结所在,我就不用啰唆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克服的!”

  “谢谢。”易云昭轻声道。

  “不用客气!”柏皓霖笑着拍拍他的肩。

  又经过两天的排查,一处基本已经将视线锁定在包括周成祖在内的三人,警方到周成祖家中询问他妻子,虽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但周成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恐惧,现在他已变得更加敏感和多疑。

  这一切都被柏皓霖看在眼里,他知道周成祖已经快到崩溃边缘,为了脱罪,他极有可能再次伪造一起案子。

  而柏皓霖已经推翻了之前自己的结论,重新将神秘人士的嫌疑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支援部,柏皓霖知道神秘人士也在某处监视着周成祖,而周成祖还浑然不觉。

  这天早晨,才刚过七点,柏皓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发现是警署打来的,于是接起电话。

  “柏医师,又出现了一具新的尸体!”是郑警司打来的。

  “我马上来。”柏皓霖顿时睡意全无。

  柏皓霖赶到法医鉴证处的时候,郑警司已经在那儿了,刘家杰则刚做完尸检。死因是割喉,凶手的手法干净利落,死者几乎感觉不到痛苦,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没有别的伤痕。

  “饕餮。”郑警司低念着字条上的字。

  “郑警司,怎么回事?”柏皓霖问。

  “今早六点,北娄街有两名晨练的老人发现了死者,死者是一名流浪汉,在死前曾饱餐一顿,然后被人割喉,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

  “难道是有人给他买来食物,然后趁他不注意杀了他?”柏皓霖皱着眉,这世上谁会跟流浪汉过不去?

  “事实上,我觉得凶手有一定的医学背景。”刘家杰指着死者喉部的血痕,“很多人都知道割喉致死,却不知道怎么割,但这个不一样,”他说着将死者的头部往右方斜侧,“你们看,动脉血管完全暴露,凶手应该是站在死者身后,干净利落地一刀割下,血根本溅不到他。”

  “谁会让别人站在自己身后,并把喉咙露出来?凶手一定在食物中下了药!”郑警司断定。

  “我已经将死者的血液样本送到毒理检验处了。”刘家杰道。

  离开法医鉴证处,郑警司脸色阴沉地对柏皓霖说:“柏医师,三名嫌疑人都没有涉及本案,我们找错人了。”

  柏皓霖神色严峻,他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否认了郑警司的看法:这起案件是周成祖犯下的,他当然不必亲自到现场,这么做只是为了转移警方的视线!没想到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竟然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柏皓霖的双拳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郑警司心情极不好,他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法医处。

  柏皓霖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自己甩在椅子上。

  一个无辜的人惨死在周成祖手里,他也成功地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这意味着他将逍遥法外,这与彭涛、李望龙、徐东平之流有什么区别?告发他?呵呵,有证据吗?柏皓霖是法学硕士,他很清楚仅凭猜测是无法定罪的!

  而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袖手旁观!

  柏皓霖捂住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徐东平被杀时的情形,心里竟有一种想用同样的方法让周成祖得到应有的惩罚的冲动。

  “徐东平失踪事件”虽然已经渐渐平息,他也慢慢被人们淡忘,可是柏皓霖却忘不了他死前的景象,他几乎还能感觉到渔线勒在手上的痛感,这些记忆是多么清晰,而直至现在,他也没有丝毫的愧疚,即使被捕,柏皓霖不会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他深信自己没有做错!他只是清理了社会的败类而已!

  虽然这么告诉自己,柏皓霖却下不了决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怕被捕?怕变成像李望龙那样的嗜血恶魔?还是担心自己真的会如神秘人士期望的,化身为和他一样不见天日的暗夜审判者?

  对了,如果神秘人士知道了周成祖的所作所为,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


反客为主

  10月16日,阴转多云

  一处的调查方向已经远离了周成祖,现在他就像缩在壳里的乌龟,警觉、敏感,却时不时地试探着前方,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走他。

  昨天下午以慰问警员为理由去了周成祖家,见到了他的妻子。她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身材和容貌都保养得很好,衣着华贵,言谈举止十分文雅,不难看出她出生于富贵人家。恐怕这也是周成祖能够成为首席法医以及他不愿意被妻子发现他有外遇的原因吧!不过,我喜欢叫它“动机”!

  她虽然表现出对周成祖的爱和信任,可是在短短十几分钟的谈话中,她总是习惯性地拉着头发,这样的女人一般都比较任性,绝不是知道丈夫外遇还能忍气吞声的女人;在问及是否能够接受周成祖特殊的工作性质时,她抱怨警署总是让他值夜班,有时候连过节也要加班。

  但据我所知,夜班几乎由刘家杰负责,偶尔范国懋也会值夜班,唯有身为首席法医的周成祖上班时间比普通警员还固定,可是在他妻子口中,则变成了他周三和周五都要值夜班,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第三起案件的疑犯不是每周三和周五必到受害者公寓吗?

  周成祖知道我打听到这些的话,一定会非常紧张吧!

  他会让我成为第五具尸体吗?

  TMX市白虎警署,法医鉴证处

  柏皓霖和平时一样以研究法医心理学为由来到法医处,正好遇到周成祖刚推回一具尸体,柏皓霖上前问道:“周医师,死者嘴里有字条吗?”

  “没有,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周成祖道。

  “真奇怪,他以割喉的方式杀了一名无辜的流浪汉,然后就这么销声匿迹了?”柏皓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到周成祖旁边,“范医师,你觉得呢?”他突然问正在办公桌前写尸检报告的范国懋。

  范国懋停下笔,想了想柏皓霖的问题,才道:“也许他已经停止作案了。”

  “为什么?到目前为止警方的视线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他很安全,为什么突然停手?”柏皓霖追问。

  “死了?或是离开了TMX市?”周成祖接过话。

  “或者说,他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柏皓霖望向周成祖,毫不避讳地与他双目对视。

  周成祖也盯着柏皓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瞳孔略微放大,鼻孔微张,柏皓霖看出他不仅紧张,而且正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愤恨。

  “你们慢慢聊,我去交尸检报告。”范国懋似乎没有发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拿着刚完成的报告离开了法医处。

  “柏医师,我听内子说你曾到过寒舍?”范国懋一走,周成祖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是啊,尊夫人告诉我周医师每周三和周五都要值夜班,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周医师一向是准时下班的?”柏皓霖微笑着反问。

  “难道男人做每一件事都需要向女人报告吗?”周成祖轻蔑地说。

  “当然不,只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三名受害者私会情夫的日子也是周三和周五,啊,现在想来周医师你差不多也是一米七三吧?年龄也和嫌犯差不多,这会不会是巧合呢?”柏皓霖露出惊讶和质疑的表情。

  “哈哈哈!”周成祖突然放声大笑,“柏医师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是啊,我那微不足道的想象力在周医师所做的事面前却显得是多么苍白无力。”柏皓霖目光凌厉地盯着周成祖。

  “柏皓霖,你什么意思?”周成祖拉下脸,喝问。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柏皓霖冷笑道,“周医师,天网恢恢,你逃不掉的!”

  “柏皓霖,说话要有根据,别以为赵署长看重你,你就可以肆意诽谤!”周成祖的眼睑和鼻子周围的肌肉不住抽动,已然动了杀机。

  “我会找到证据的。”柏皓霖冷冷地甩下一句,径自离开了法医处。

  柏皓霖的一番话令周成祖怒不可遏,他咬紧牙,强迫自己冷静,将法医处的门反锁后,走到电脑旁,新建一个WORD文档,在上面打出两个字:“妒忌”。

  当晚,柏皓霖替巡警部整理完一个通过询问和观察透视疑犯心理的学习方案,才发现已经临近十点,他将文件放好,拿上外套离开了已经人去楼空的警署大楼。

  柏皓霖和往常一样乘坐电梯来到警署大楼的地下停车场,由于已经下班,停车场里只停放了十来辆警车和极少数停留在此的私家车,柏皓霖径自向自己的车走去。

  离车只有十步之遥时,柏皓霖拿出车钥匙,随着“嘀嘀”的两声响,车锁被弹了起来,柏皓霖走过去,打开车门。

  就在柏皓霖正欲上车的前一秒钟,他从车窗反射的影像中看到周成祖正向自己扑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

  柏皓霖骤然转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周医师,你打招呼的方式也太激烈了吧?”他面带笑意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恐慌,似乎已经料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周成祖戴着一副外科手套,他手中的注射器里没有任何液体,只要它刺入柏皓霖体内,他会迅速将里面的空气推入,这足以引起心脏栓塞!

  “柏皓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周成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周医师,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大错误,我不是对你毫无戒备的弱女子,也不是手无寸铁的流浪汉!”柏皓霖将周成祖的手往车窗上猛然撞去,周成祖只觉得手臂一麻,手指不听使唤地松开了,注射器也掉在地上,柏皓霖不给周成祖反击的机会,迅速抓住周成祖的头发往下一扯,同时膝盖击向他的腹部。

  “啊!”周成祖毕竟不是柏皓霖的对手,他跪在地上,倦着身子呻吟着。

  “周医师,其实你很聪明,你知道如何掩盖罪行。”柏皓霖半蹲在周成祖面前,用嘲弄的口吻道,“只可惜你太沉不住气!我本来是没有证据的,现在有了!”

  周成祖捂着肚子,艰难地呼吸着,他全身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痛疼还是绝望。

  “你的行为早就被我看穿了,现在我只需要打一个报警电话,一切就结束了!”警署的停车场只有在出入口安装了监视器,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竟忘了你是学心理学的。”周成祖恨恨地说。

  “是啊,你真不应该忘。”

  “但是,你也忘了我是法医!”周成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后,突然,他的左手一扬,一团白色的粉尘从他手里撒向柏皓霖的脸部。

  柏皓霖只觉得眼前一花,他本能地想往后退,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跌坐在地。

  周成祖拾起地上的注射器,阴森冷笑道:“你知道吗?我已经爱上杀人的感觉了!”周成祖举起注射器,狞笑着,眼里是满满的杀意和难以言喻的亢奋。柏皓霖全无反抗之力,只能坐以待毙,但他此刻毫不慌张,甚至面带笑容,脑子里闪过一个词:“黑吃黑”。一个黑影不慌不忙地走到周成祖身后,极快地用一条手巾捂住他的鼻子。

  乙醚,柏皓霖笑了笑,中学化学就学习过的麻醉药品。

  黑影走到柏皓霖身边,用手摸了摸他脉搏,确定他意识淸醒只是无法行动,并无大碍。便将他连同昏迷的周成祖一并扶到柏皓霖的车后座,驾车离开了警署。

  城东有一座三十层高的商务中心,一楼是银行,二楼至五楼是家具卖场,楼上还有广告公司、外贸公司、网络公司、律师事务所、咖啡厅、便利店、出版公司等,神秘人士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张车证放在挡风玻璃后,然后将车熟练地开到了通往地下仓库的专用通道。

  由于商务中心结构复杂,业务往来繁多,一辆车辆进入地下仓库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地库里有几个负责巡逻的保安,出入口各有一台监视器,仅此而已。

  虽然地库的安保设施不完善,但每一个单间仓库的门锁却极其高端,只有输入正确的八位数密码才能进入,若是连续三次输入不正确或是输入时间超过五秒钟,警报将自动开启。该警报器直接连通青龙警署的防盗抢系统,不到五分钟,就会有巡警到达现场。商务中心开业十余年,未发生一起失窃案件,这也是商务中心不愿加设保安和监视器的原因。

  神秘人士将车停在了标号为C-137的仓库门前,输入密码,仓库门打开了,他将车子驶入。仓库里的布置极其简单,摞着装百货用品的大纸箱子。也许是纸箱太多,仓库看起来十分狭小。

  神秘人士走到左边第四行第二列的纸箱前,伸手在纸箱里找到了一个遥控器。三秒钟后,中间三排纸箱竟缓缓向后移动,打开了一道暗门。

  门内是一间密室,这正是柏皓霖曾到过,并亲眼看到神秘人士手刃毒犯袁建的地方!

  神秘人士吃力地将周成祖拖到手术台边,就在他刚把周成祖的手脚绑在手术台上,一个尖物抵住了他的腰部,柏皓霖的声音从他脑后传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吧?”

  神秘人士的动作停下了:“你能动了?”因为戴着口罩,再加上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柏皓霖还是听不出他到底是谁。

  “他的手在做什么,我怎么会看不到?在他撒出迷药之前我就屏住了呼吸。”柏皓霖冷冷地说,同时向左移动着,“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放心地把我带到你的老巢?”

  “你的目的不是他,而是我。”神秘人士顿时明白了柏皓霖的意图。

  “别想耍花样,把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慢慢转过身!”柏皓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神秘人士依言举起手,缓缓转身。

  由于他戴的外科口罩和手术帽遮住了他大部分脸,只能看到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

  “摘下口罩!”柏皓霖喝着,他严阵以待,以防止对方有任何反抗,可心里却有些紧张,他猜想了无数的可疑人物,唯一被他锁定的却是此刻被绑在手术台上的周成祖!

  神秘人士的手慢慢移至脑后,只要轻轻一扯,口罩就会从他脸上滑下,一切谜底就解开了!

  会是谁?

  柏皓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神秘人士看出了柏皓霖的紧张,他的手停住了,“你准备好接受即将看到的一切吗?”

  “我已经厌倦了陪你捉迷藏!”神秘人士的话令柏皓霖更加紧张,只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

  “那么你学到了吗?”

  “学到什么?那些所谓的准则?”柏皓霖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会变得跟你一样?”

  “你老实回答我,在杀了徐东平后,你后悔吗?”神秘人士反问。

  柏皓霖差点脱口说“不后悔”,但他的理智提醒自己不能植入他的陷阱。

  “不回答就是不后悔了,你心里很清楚,却不愿承认。”神秘人士自答道。

  “住嘴!”柏皓霖喝着。

  “柏皓霖,我查过你,”神秘人士不理会他,继续道,“令尊的死,我很遗憾,你或许不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与七年前令尊的惨死有关!”

  柏皓霖听到他突然提及父亲,身子不由一颤,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七年前你多大?十七还是十八?”神秘人士继续说,“过早地接触血腥和暴力会唤醒沉睡在你身体里的恶,只是你内心的恶被良心、道德束缚了很长时间,你本身就是心理学专家,难道你就没想过剖析一下自己的心理?”

  柏皓霖被他问住了,只是瞪着眼看着他。

  神秘人士见柏皓霖不回答,又指着后面的周成祖:“你再看看他,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

  柏皓霖没有说话,他知道他可以说谎,可是他骗不了自己。

  “你很聪明,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神秘人士道,“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连环杀手!但我坚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任何连环杀手都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柏皓霖反驳道。

  “是吗?你告诉我,在我们身处的社会,坏人真的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吗?如果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你想想徐东平,你为什么要杀他?”神秘人士的问题令柏皓霖无法作答。“我们都不愿意被这个腐朽的社会侵噬原有的良知,但我们无力改变整个社会,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已经缺失的正义。”

  “不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柏皓霖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承认自己认同神秘人士的想法,“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和他们所做的事根本没有两样!”

  “你也杀了徐东平,你想过自首吗?”对方又问道,“我再问一次,你后悔过吗?”

  一席话逼迫柏皓霖思考着他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他的内心在挣扎,一方面,他告诉自己他说得没错;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没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理由以任何方式夺走他的性命!

  “周成祖,一个法医,”神秘人士看出柏皓霖的挣扎,继续说,“不仅篡改证据,还犯下了两起杀人重罪,他悔改了吗?你也听到他最后对你说的话吧?他说什么来着?”他停了几秒钟,做恍然大悟状,“他说‘我已经爱上杀人的感觉了’,你也听到了吧?”

  听得非常清楚。

  “你学过犯罪心理学,你来告诉我,若是他不躺在这里,他有多大的可能继续作案?警方抓住他的可能性多大?就算他被抓住了,他会不会利用医学知识为自己脱罪?他最终会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一旦恢复自由,会不会吸取教训,不再伤害无辜的人?”神秘人士连珠炮似的发问。

  柏皓霖沉痛地垂下双眼,他知道自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当然知道最终结果,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周成祖肯定会成为新的连环杀手!他不会再有负罪感,他将为了追寻快感继续杀人,除非有人阻止他,否则他绝不会停手。

  神秘人士从柏皓霖的神情中读到了答案,他一边伸手解开了系在脑后的口罩绳子,一边说:“杀手准则第八条:江山易改,本性难易,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幻想,能够阻止魔鬼作恶的只有魔鬼本身。”口罩应声而落,他的容颜完全展露在柏皓霖眼前。

  柏皓霖震惊了,他想过很多人,可是独独把他排除在外,而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认为绝对不可能的人——范国懋!

  “很震惊吧?”范国懋已经预料到了柏皓霖的反应,“杀手准则第九条:最好的猎手都是最好的隐蔽者!隐藏自己的本性可以掩盖所有的足迹,但也会伴随着自我牺牲!”

  “你——你的腿是装的?”柏皓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范国懋,将目光定在他的腿上。

  “十二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我的妻子和孩子的生命,我也身负重伤,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才完全康复。”范国懋平静地说。

  柏皓霖不解了,意外死亡怎么会激起他杀人的欲望?

  “是死于车祸,却不是意外,肇事司机是财政部部长,事后,他给了我两百万,要我息事宁人,我气愤之极,数次到警署报案,都被告之证据不足不予立案。我写信给法院、写信给国民议会、写信给一切我认为可以公正地处理此事的地方!可是所有信件都石沉大海,我的心在那时就已经死了!”范国懋露出厌恶的神情,“我用妻子的保险金买下这座楼的地库,并且改造了它。妻儿的周年祭日,我就在这里杀了那个浑蛋!”说到这,范国懋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微颤着将它释放出来,“当他哭着求我饶过他的狗命时,我毫不犹豫地结果了他!虽然手刃了仇人,可是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落寞,究竟谁应该为我的妻儿的死负责?是他?还是腐败的制度和现实?从那天起,我就决定自己踏出一条血路!”

  “十一年?有多少亡魂死在你手中?”柏皓霖再次震惊了,之前他推测他的杀龄是五年,现在看来自己远远地低估了他,也大大地小觑了警方的无能!

  “算上他的话,有一百一十八人。”范国懋平静地说,神情中没有丝毫自豪,也没有半分夸耀,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平凡的数字。

  柏皓霖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百一十八人,十一年间这么多的人失踪,其中肯定不乏达官显贵,为什么警方竟丝毫没有察觉?

  “这就是准则的重要性了,如果你能够严格按照准则执行,他们将永远也抓不到你,不,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此,范国懋有相当的自信,因为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知是不是药效过了,周成祖醒了,也许是手脚的束缚感令他很快恢复了神智,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摇晃着,试图挣脱绑住他的绳子。

  “别白费力气了。”范国懋微微回头,用眼角瞄了他一眼。

  “老范,你这是做什么?”周成祖惊惶失措地喝问,他看到柏皓霖正拿着匕首对着范国懋,急忙向他求救,“柏医师,救救我!”

  周成祖的呼救声将柏皓霖从震惊中拉回现实,他看着他一脸愁云惨雾,竟无法产生一丝同情。

  “你现在要怎么办?”范国懋将选择权交给了柏皓霖,“忘了他之前做的事、说的话,杀了我救他?还是和我一起伸张正义,为死于他手的亡魂超度?”

  柏皓霖拿不定主意,可是握着匕首的手却禁不住颤抖着。

  “如果你不动手的话,我就动手了。”范国懋看出柏皓霖的犹豫,他转过身,走向周成祖。

  “你干什么!”周成祖见范国懋向自己走来,尖叫着,他拼命挣扎,随着范国懋的靠近,周成祖下意识地往后仰,只可惜他的后脑勺紧贴着冰凉的手术台,早已无处可逃。

  范国懋走到周成祖面前,从衣包里拿出一张已经打印好的认罪书:“这是你所犯下的罪行,你自己好好看看!”他说着将认罪书放在周成祖眼前半尺处,以方便他阅读。

  周成祖快速浏览着,很快,他的脸部开始不住抽蓄,因为上面记录了他的作案动机和手法,过程叙述的精确程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现第二具尸体的时候。”范国懋轻描淡写地说。

  “你在第二起案件时就发现了?”柏皓霖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唾液,”范国懋回头看着他,“由于第一具尸体发现得早,字条上没沾多少唾液是可以理解的,但第二具尸体是在受害者死亡六小时后才发现的,可是纸条上的唾液含量依然少得可怜,这绝对不是凶手放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周成祖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连环杀人案”早就被他一向看不起的范国懋识破,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栽在了他的手里!

  “你忘了我们一起工作过四年。”范国懋收回了认罪书,打开置物架的抽屉,取出注射器、药瓶、解剖刀、小型电锯。

  “老范,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周成祖顿时明白范国懋想做什么,竟号啕大哭起来,声泪俱下地恳求道,“我答应你,我去自首!我去自首!”

  “呵!”范国懋冷笑着,“你这句话我听到过无数次,但现在决定权不在我,而是在柏医师。”他说着回头望向柏皓霖,“他的生死由你来决定。”

  柏皓霖怔住了。

  “柏医师,求求你,高抬贵手,给我留条命,我还有老婆孩子!”周成祖将这辈子没用过的悲苦表情都堆到脸上了,“我一定会悔改的!一定会的!今天晚上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求求你了!”

  柏皓霖一直盯着周成祖,突然,他苦涩地笑了——虽然周成祖嘴上说悔改,可是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他有四次下意识地抿嘴,这说明他对自己所说的话并不认同,也就是说,若是真的放过他,他一定还会再次伤人!

  柏皓霖没有说话,他缓缓闭上眼,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意思?你说话啊!说放我走!放我走!”周成祖看出不对劲,他急切地叫喊着。

  范国懋拿起注射器,将药物推入周成祖体内,周成祖很快安静下来。

  看着范国懋走到木桶前,拿起软管,柏皓霖心里极不是滋味。

  他知道周成祖该死,他也知道如果对其放任不管,周成祖一定会伤害很多人,他更知道周成祖不思悔改,死不足惜,可他依然无法接受这一切。

  柏皓霖清楚自己之所以亲手除去徐东平,很大程度是出于对何文泽的愧疚,可以说是有预谋的冲动杀人,可是对于周成祖,他虽憎恶其嘴脸,却无法亲手了结他,也不想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被肢解成数块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进塑料袋。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柏皓霖觉得自己同样有罪,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更没有资格选择谁该死、谁该活……

  柏皓霖下定决心,在范国懋要替周成祖放血的前一秒钟,叫住了他。

  “等等!”

  “改变主意了?”范国懋停住了。

  “我不想留在这里。”柏皓霖看着淡然的范国懋和已经昏迷的周成祖,“我虽然并不反对你说的话,但我也绝不会变成你的同类!如果你不准备杀我的话,我想离开,至于你要做的事,我不想过问。”

  范国懋直视柏皓霖的瞳眸,对他的决定有些惊讶,他原以为他会认同自己的做法,没想到他还是放弃了,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道:“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继承者,也只有你能成为我的继承者,不管你现在是否愿意,我都愿意等你,只是恐怕我不能等太久。”他语毕转过身,长叹一口气,“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

  柏皓霖看着范国懋的背影,酸楚感油然而生,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柏皓霖走向铁门,在离开密室前,站住脚,道:“范医师,连环杀人案已经让警方焦头烂额,如果现在周成祖神秘失踪,势必引起轩然大波,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以自杀的方式了结一切。”

  柏皓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0月18日,阵雨

  周成祖的尸体被人在南郊公园的多贝湖里发现,由朱雀警署的法医做了尸检。

  死因是溺水,因为在他的肺部发现了大量的积水,根据化验,与湖水一致,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检验出有毒物质。所以法医的尸检结论是自杀。

  更何况在周成祖的衣包里发现了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他的自白书和写有“妒忌”、“暴怒”的两张纸条。虽然这都是打印出来的,但上面只有周成祖一人的指纹,最后警方认定其为“七宗罪”的连环杀手,因其无法摆脱杀人的心理阴影,最终走向绝路。

  我不禁对范国懋的手法感到好奇,他究竟怎么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那晚我也在场,几乎要被他蒙过去——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与周成祖的死有关,他甚至都没有触碰过尸体。

  周成祖虽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我和范国懋之间的博弈却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棋局。

  因为从他身上,我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试问,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他,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会满足于亲手惩治罪人所带来的成就感吗?会不断完善自己的技术,就像他一样,最后慢慢走向深渊吗?

  我不敢想象。现在范国懋的出现让我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整件事。

  罪人的确该死,可是这样轻易夺走他人生命的我又算什么?我已经变成了自己最憎恶的那种人了。我恨这个世界。难道这世上除了杀人,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