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可塑性?你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天照眼睛转了一圈。

  “简单来说,你的机械人要经过一轮改装,才会重出江湖。”

  “要多久?”

  “难说,短则一两天,长则一个月。对方也要避风头嘛!”

  天照半信半疑离开后,又走了好几十家格仔店,再也没有找到这么内行也愿意开口的店长。他们对她本人的兴趣,远多于对她的话。

  “我这里有很多其他机械人,只要你陪我XX,我送一个给你。”

  这句话天照听了无数次,XX可以是吃饭、睡觉、去酒店、回家,还有其他更不堪入耳的动词或名词。

  她不只懒于出动美色攻势,而且已懒得回答。美色是很强大的武器,但要针对正确目标才行。

  它不只是一个机械人那么简单。他,是宁志健的延伸。

  然而,不管是它还是他,她仍寻遍不获。

  【我·旅程】

  我被囚禁在黑牢里的旅程仍未结束。

  我只知道,根据广播,我坐JR(Japan Railways,日本铁路公司)离开新宿离开东京后,去到仙台。

  我乘新干线从东京都的新宿来到仙台。期间的九十分钟,我身处的空间非常平静。来到仙台后不久,又不再平静。背负我的人又移动了。

  十分钟后,我再次从广播上听到的名字是广濑通。

  广濑通是什么地方?我从没听过。

  通,指的是一条小路,不是指一个城市。

  我怀疑,背负我的人在仙台站后并没有继续乘搭新干线北行,而是下车,转乘地下铁。果然,广播报出广濑通后,又加上一段音乐,是地下铁到站的音乐。

  我身处的空间又不再平静。背负我的人又移动了。

  看来,他终于下车了。

  【爱因斯坦·黑白】

  爱因斯坦前后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总算赶上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进度。同时也学会了功能强大的计算机语言,可以开发很复杂的程序自娱。

  “这些复杂无比的程序代码到底在干什么?你写了好几千行。”

  蝶神自问也懂程序设计。程序语言的能力愈来愈强大,有些语言一行能顶其他的好几十行,也有些能利用其独特程序,写出看来简洁但其实复杂无比的东西出来。

  爱因斯坦手上的正是这种,叫蝶神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过是做些物理学上的练习。”科学巨人轻描淡写道。

  “练习什么?”蝶神透过镜片用一双大眼睛注视对方。

  “就是统一场论,要是我生前有这么强大的工具辅助就好了。我不是指我一定能找到答案,但可以更接近。”爱因斯坦不无慨叹。

  “才不过半个月不到时间,你的程序设计水平就达到我们好几年的境界,真的不简单。”蝶神不禁赞叹。

  “你应该不意外吧!”

  “当然不意外,这些逻辑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爱因斯坦有余暇时,蝶神再请他一起看电影。盛情难却,爱因斯坦只好答应,但一部接一部地看下去,到了第七部时终于叫停。

  “你给他看了什么电影?”事后龙神问,室内投射着爱因斯坦观看电影时的录像。

  “全是黑白片,像希区柯克、卓别林、比利·怀尔德那些,也有《北非谍影》,都是和他同时代的,拍法也很保守,不只容易看,也应该很有共鸣。”蝶神答,眼里充满疑惑。

  “可是他——”龙神盯着爱因斯坦的脸,“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坐着,但眼神很飘忽,看来心思回到脑海的物理世界里,也许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学算式。”蝶神解释。

  龙神不同意。大多数人只看到他物理学家的一面,而看不到他的其他面向。他将录像再调去《北非谍影》里唱《马赛曲》的一幕,希望抓到爱因斯坦的嘴角稍为向上扬的一瞬,但对方的脸容始终如雕像般没有变化。

  龙神仔细审视爱因斯坦的身体语言,希望能找到那不经意透露玄机的一鳞半爪,可是遍寻不获。不知道这到底是人形软件的情况,还是爱因斯坦太深藏不露,或者他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龙神始终参不透真相,直到几天后,蝶神告诉他一件事。

  “爱因斯坦懂电影的,他生前曾帮好莱坞的电影公司做过顾问。”

  “顾问?”

  “对,是一部讲科学界的电影。当时美国政府怕泄露机密,还一度阻止。那事情也颇为麻烦,美国政府甚至怀疑他做过苏联的间谍,因为他和一个苏联女人来往得很密,应该说,那女人是他的情妇。”

  蝶神的话愈说愈远,龙神好不容易才把他拉回来,冷不防蝶神又突然冒了一句出来:“不得不说的是,爱因斯坦自己刚找了《慕尼黑》来看。”

  “他怎么知道有这么一部电影?”龙神心头一震,像被电击中。

  “他在《时代杂志》里读到影评。”

  “那他看完了没有?”

  “看完了。结果他一言不发,沉默不语了很久。”

  “这证明他不是无法看,而是不想看他不感兴趣的电影。难道聪明如爱因斯坦会看不明白电影?”

  “这种取舍,就是时间管理。”蝶神好像有所领悟的说。

  “没错,他只对某些题材感兴趣。”

  “就是二次大战时的故事。”

  “不,是关于正义该如何彰显的故事。”龙神摩拳擦掌道:“这回真是天助我也,他居然看了我们准备叫他看的电影,这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这也许理所当然。”


第二部·全新战局

  【天照·安全的家】

  天照从秋叶原撤退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虽然明知机会渺茫,比大海捞针还要艰难,她还是尽力在秋叶原一带的格仔店扫荡,希望能发现机械人的身影。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即使她走到累了,店门也相继关上,仍是一无所获。

  她也没去派出所,不是她懒,而是知道报警也没有用。这种盗窃案,每天在东京不知凡几。她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刚才她又听某个格仔店店长说,全东京一年失窃的模型,数量足以开一家博物馆,而且不是小店,而是像新宿纪伊国屋书店那样的庞然大物。

  与其花时间去派出所,不如回家算了,好好休息,收拾心情。

  她拖着累得半死的自己,终于回到家。安全的家,平静的家。

  就算银河系爆发大战,一个个星球被毁灭化为星尘,一个个文明从此消失成为历史成为传奇,她相信,这个小小的家,还是最安全的避风港。

  她刚踏进门口,音乐即自动响起,是客户在店里播放的背景音乐。

  以前她觉得,在住家和工作地点听同一套音乐,岂不是打破两者的空间,叫自己心理上分不清两个地方?把工作时承受的压力一并带回家?

  后来,她听同事说,客户那套背景音乐,经专人编曲,具医疗作用,甚至有宁神镇痛之效,让人听了感到舒服无比,感到家的温暖,因此也会乐意在店里添置家居用品,希望能在家里找到相同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时装店播的音乐又不一样?”天照问。

  “时装店卖的,很多都不是你需要的东西,是非理性消费,所以,要用强劲的音乐击散你的理性。此外,FMCG的商店也一样,希望你多买些自己有时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同事以专家的口吻道。

  “FMCG?”

  “就是fast moving consumer goods,快速消费产品,像方便面、洗头水、厕纸等。价钱不贵,但用得很快也很多。明明你只是一个人住,却贪小便宜买家庭装。又或者你根本在减肥,又忍不住买一打汽水,再买朱古力、曲奇、薯片等零食,最后还加上快要到期的减价货。”

  天照点头,她虽然不用减肥,但去超市时确是表现出这样非理性的消费行为。

  “也有一种音乐能像毒品般令人上瘾,叫人不停播放不停听。你一边听一边感到幸福无比,再也无法自拔。”专家又抛出新的东西。

  “很多音乐都是这样啊!我知道有一种做‘耳虫’,指的大概就是这种音乐。”

  “你指的耳虫,只是旋律好听令人上瘾,但顶多一星期后就会令人生厌。我指的,却是会令人精神失常的音乐。你听了这些有毒音乐后,会逐渐失忆,最后脑袋会一片空白。”

  “有这么严重?”

  “我们还没做过试验,也很有可能永远无法做试验,毕竟代价太高了。不过,上个世纪二次大战期间,确是有一首音乐叫人听了会去自杀。”

  “真的假的?只是都市传说吧!”天照以黑客身份在网络上打滚多年,一直很八卦,特别是这种冷知识,不可能没听过。

  “当然是真的,就是《黑色星期天》(Gloomy Sunday),当时有数百人听了此曲后自杀。你可以上网找来听,现在有好几十个版本。比莉·哈乐黛(Billie Holiday)的版本最出名,并曾被BBC禁播。”

  “听了就会自杀的音乐,怎可能在网上流传?”

  “有些音乐要配合整个时代的气氛才有效。别忘了《黑色星期天》风靡欧洲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很多人过的是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有人挣扎求存,也有人厌世。意志力稍为薄弱的人,给刺激后就走上自杀一途。”

  ——音乐真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天照虽然不太相信,但也开始在家里播放柔和的背景音乐,心情果然慢慢好了起来,虽然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起码,现在回到家里,虽然仍然心有挂念,但已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她既饿且累,在便利店买了便当后便回家,准备吃一个人的晚餐。

  一个人的家。一个人的晚餐。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

  虽然自己一个人住,过所谓的宅女生活,但过去几个星期,都有宁志健相伴。他既是机械人,也不只是机械人。他的学习能力很好,从当初对真实的人类世界所知不多,逐渐有了认识,慢慢一点一滴累积起来。

  她不在家时,便开电视给他看,好让他吸收知识。

  对网络,他反而没有什么兴趣。

  “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世界,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回去?”他答。

  宁志健机械人愈来愈不像个机械人,他就像个给困在机械人肉身里的人,像被下咒变成青蛙的王子。

  ——这想法真老套啊!

  ——不过,谁敢说自己是宅女?其实我在家里养了个小情人!不一样的小情人,而且没有人知道。

  她才不会向别人炫耀。她要把这个小情人独占,绝不和别人分享。

  男生爱玩的《美少女梦工厂》,她也喜欢,不同在于现在她玩的是男版,而且不是计算机上跑那么抽象那么虚无,而是有个实实在在的机械人。

  不过,也正由于是机械人,所以才会被人偷去,至今仍下落不明。

  看到本来让机械人休息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一切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她不禁流下泪来。

  她拭去泪水后,从冰箱取出冰绿茶,喝了一口,让冰凉感从口腔滑过喉咙直接冲进胃里。

  ——怎么冷得这么要紧?

  她觉得自己不是喝绿茶,而是吞剑,而且穿肠破肚。

  “自民党派系斗争加剧,首相可能解散国会——”

  “全国拉面大赛,仙台县代表胜出成拉面王——”

  “三个月不见蓝鳍吞拿,专家表示可能已经绝种——”

  “sF星云赏结果公布,本届得主为旅日华人科幻小说作家谭——”

  电视上播的新闻节目,她一句也听不入耳。

  ——别想太多了。明天,又要开始新的模特儿工作。

  不像黑泽武到了香港来记面家做精神修行,上了国际新闻,除了提高知名度之余,更提高了自己的级别,把其余一众日本模特儿压下去,天照自己这个“幕后黑手”仍然半红不黑,事业上毫无寸进。

  再这样下去,几年后,她就要在模特儿公司转做清洁工了。

  没有了浪漫的爱情滋润,一切现实的苦况就放大了好多好多倍。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像黑武士般大红大紫?还是根本不会?

  她喝了面豉汤后,收拾吃剩一半的便当,丢到垃圾桶里。

  她知道很多游民连肚子也吃不饱,三更半夜去便利店捡过期食物充饥。可是,自己就是没有胃口。

  包扎好垃圾袋,拿到外头扔掉。

  ——什么时候科技才可以去到连倒垃圾也可自动化的地步?

  ——纵横网络世界闯荡江湖的黑客,居然在现实世界被区区一个小偷击倒,败得一塌糊涂,而且连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只好都怪自己不小心。

  ——今天做什么事都很差劲,完全没有平时的水平。

  她仔细凝视镜中的自己。愈看,愈深入,愈像看到内心的自己。

  ——宁志健,就当是自己做过最美丽的一场梦好了。

  ——现在去睡一觉,醒来后,就当发生过的事是一场梦好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模特儿的工作在等着自己完成,工作日程表已排得满满了。就在她准备卸妆恢复素颜早早上床就寝时,门铃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难道有人捡到机械人,路不拾遗,送回来吗?

  ——不可能。怎可能做这种春秋大梦?

  她马上看电视。

  镜头瞄着公寓大楼的大门口,是个穿制服的男人,好像是警察,而且望向镜头。

  ——可是自己根本没有报警,警察怎会找上门来?

  警察又再按铃,像催命似的。

  天照没有马上开门,只问:“什么事?”

  “派出所。”

  “我看到。我只是不知道你怎会摸上门来。”

  “听说你不见了个机械人模型。”

  “谁说的?”

  “餐厅店长,他说你心急如焚,于是代你报警。”

  ——看来那模特儿似的店长对我有好感,所以悄悄帮忙。

  ——可是,我有留下联络电话和地址给经理吗?

  没有!她当时走得匆忙,结了账后就冲出大门口,朝地铁站急行……

  不过,她的联络电话可以从会员数据库里找出来。她好像已晋升为白金会员,就是十送一加升级那种。

  她稍稍放下戒心后问警察:“那你们找到了吗?”

  “还没有。我要给你做点简单的笔录后,才可以开始调查工作。我可以上来吗?”警察的口气听来有点不耐烦。

  “你可以明天再来吗?我很困,明天要上早班。”天照答。这不是借口,而是实情。

  警方根本帮不了她什么。他们不可能花那么大力气去给她找一个寻常的机械人模型,她也不可能透露实情。

  “我只要做简单的笔录,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做完了就离开,你也可以睡大觉。”警察语气诚恳。

  闭路电视里的他在摩拳擦掌。

  天气很凉快,凉快得,有点冷。

  天照转念又想,警方未必帮不到自己。更何况,对方好意上门,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推却。

  本来想到自己一个女子住,不应该随便答应陌生人。然而,想到对方是警察,警局也会有出勤纪录,便放下疑虑,叫对方上来,打开家门。

  她所有黑客秘密都在睡房兼工作室里,只要不让对方进去就可以了。

  她刚去掉电视的音量,警察已经爬了两层楼的楼梯上来。天照让他进入公寓后,才发现他是个非常年轻的警察。

  年轻得……如果染上金发,就和柏青哥店里流连的哥儿没有两样。

  天照不奇怪,盗窃这种小案,交给这种没有经验的菜鸟就可以了,反正,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不外是查询和记录,现场并没有尸体,不需要封锁现场,也不必留意现场细节来收集蛛丝马迹帮助破案。

  他用职业本能,像猎犬般以一双眼睛搜寻房内的陈设,但不算过分。

  接下来跟她交换的对话,大致上和她跟餐厅店长交换的没有多大出入。唯一的分别,就是他问了她的一些个人数据,并实时输入手机里,大概是输入警方的数据库里。再加上机械人模型的一些基本数据,向她索取了机械人照片后,就完成了所谓的笔录。

  对方仔细看照片后问:“有没有特别记认?像签名或者编号之类的。”

  “没有。”天照反问:“你看过餐厅闭路电视的录像吗?他们说只有警方才有权叫他们开机。”

  “是吗?我们还没看。”

  “你们也许可以在录像片段上看到偷我机械人模型的到底是什么人。”

  “好,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看。”警察点头。

  “还有疑问吗?”天照问。对有个男人在家里,她始终有点不自在。

  “没有了。”

  “我要睡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工作。”

  “那我告退,打扰了。”

  警察退到玄关,临别前又道:“谢谢你合作,这样一来,到你明天回到模特儿公司时,我就开始调查。也许到你下班时,你的机械人模型就已经在家等你了。”

  “等等。”天照突然很快道。

  “什么事?”警察稍稍犹疑。

  “请你们快点给我把机械人模型找回来吧!”天照向前微微鞠躬。

  “我们一定会尽力为市民服务。你要补充的就是这一句?”对方不禁笑道。天照半晌后才道:“对,就是这一句。”

  在警察点头告别时,大厅的灯突然熄掉。

  现场环境还没达到一片漆黑的情况,毕竟电视没关,而且屋外也有光线射进来,让他勉强看到各种对象的轮廓,但还没完全适应过来。

  ——她果然不是善男信女。

  一个黑影向他逼近,一支长棍同时从天而降,朝他的头顶击来,来势甚猛。他手上的长棍很快脱手。他没准备要和这女子打夜战,更没想到会处于挨打惨况。

  棒头再次笔直来袭,向他胸口重重一捅。那道痛楚叫他后悔怎么不加个护甲在身。他本来料对方一个女子,不过是个模特儿,弱不禁风,没什么大不了。

  长棍抽退后,再高高举起,一劈而下。本来以他的身手,可以轻易避开这一击。然而,天照的家实在太小,他身处的玄关处更是小得可怜,叫他连退避的空间也没有。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想既然避无可避,只好硬接。伸出去的右手来不及缩回,左手本能举起用手肘一挡,当下便先是一麻,再来才是痛。

  ——你这女子怎么会这么大力?!

  他有所不知的是,天照为了保持身材和改善线条,几乎每天都花一个小时做健身运动。日子有功,力气也比一般女子大得多。

  他更不知道,刚才对话时,天照已隐隐发现他的话有点不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做模特儿工作?她对外填表格时为免麻烦,一直都在职业一栏申报只是OL(Office lady,办公室女职员)。

  也许是店长告诉他的。

  她只能从大门旁边的全身镜看到,这个自称警察的人站在大门前,向她说临别前的话时,左手正从外套后抽出一条一英尺多长的长棍。

  ——对方不可能不知道有这镜子存在。

  ——又或者,他以为她不过是个模特儿,顶着一副漂亮的脸蛋,除了会打扮以外,就只会和男模特儿上床。

  ——太小看我了。我和其他模特儿不一样。

  她虽然不知道那长棍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这“警察”——就算真是警察的话——也肯定不是好东西。

  她环顾客厅一周,在餐桌旁发现早前拍广告时的主角:迷你吸尘机。

  对,它才是主角,自己这模特儿只是配角。

  不过,拍完广告后,客户送了主角给她。一如家里大部分电器,替她省了不少钱。

  她嫌吸尘机太大,所以将它拆开了放在家里不同的地方,像分尸似的。长长的金属吸尘管不好找地方放,只好暂时放在客厅餐桌旁,也因此方便她信手取来用。

  如今发现来者不善后,她先关掉全屋的灯,再把吸尘机金属吸尘管当作武器用——超出客户原本的设计用途。

  这恐怕是连电视剧也不敢用的滑稽情节,只有在漫画或动画里才会见到,没想到,自己就在家实地示范了一次。

  这一击,她自问用尽了全身力量。

  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也许没有第二次机会攻击对方,因此必须一击即中。

  ——对,就像用拖鞋拍蟑螂一样。她的大胆程度,很多男人也比不上。

  她确是一击即中,再把棒头向前一刺,对方中招后,竟意图反客为主把吸尘管抢过去。幸好这吸尘管有防滑设计,而且把手还在天照那一边,吸尘管仍然紧紧被天照握在手上。

  天照乘对方抓不着吸尘管时,借力把向上反弹的吸尘管高高举起,再重重朝前往下发动第二波攻击。

  对方早有准备,但天照这次把吸气管举起更高,摆出像剑道那样的姿势,因此挥下去的力道更大、更狠。

  对方挣扎时发出一声怪叫,但无阻天照发动另一波攻击。

  如果他真是警察的话,天照就犯了很严重的袭警罪。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他不是警察,又怎么会知道我不见了机械人模型,然后更能找上门来?

  ——难道,那餐厅店长有古怪?一切都是他自编自导自演?是他装热心来套取我的口风,又放风声叫人上门来找我?

  天照脑里闪出无数问题,彼此纠结,没有答案。

  此时,她又听到背景音乐。

  在电子游戏或电影里,音乐会随剧情而有所变化,在紧张或高潮时,音乐也会紧张起来。

  在刚才的动作场面里,家里的背景音乐一直保持柔和,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如此柔和叫人感到舒服的背景音乐下,家里居然发生这辈子前所未有的暴力事件。反差之大,叫她想起一些暴力电影,像库布里克的《发条橙》。她看了开头几分钟已受不了。

  ——这么暴力的场景,用这么柔和的音乐,简直是亵渎。

  没想到,自己如今竟身历其境。

  她重新开灯,让客厅恢复光明。

  男人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不细看他的脸,只留意身躯,原来块头还蛮大,肌肉很厚,看来常上健身房。

  家里没受多少破坏,毕竟,打斗场面只限在玄关里,而且速战速决。

  她紧握吸尘管的手仍然颤抖不已,不敢走近,在一米外注视对方。

  她想起电影里的大坏蛋常装死,等英雄主角走近时才发难。

  ——不要犯这个错误。

  她举起吸尘管,狠狠朝他的身躯敲下去,不顾他发出怪叫。

  一敲再敲。

  敲到后来,几乎是把日间机械人被偷去的怒气尽情发泄出来。

  ——偷走我的机械人!

  ——害我跑了一整天!担心了一整天!

  ——现在又跑上我家来暗算我!

  地上那人,被吸尘管敲了十几下后,虽还不至于不似人形,但已气若游丝。

  就在此时,突然有东西从窗外掉进屋里,落地时撞倒很多东西。

  她回身看。

  ——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

  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时,身上已好像被闪电击中,马上失去知觉倒地。

  前后才不过三秒。

  离天照的公寓大约十米外,有个工人爬上电灯柱,他的工作不是修理,而是用望远镜窥看那个小公寓里的动静。

  电灯柱下,停泊了一架黑色客货车。

  这次行动的指挥就坐在车里,在注视着从工人那望远镜同步传送过来的影像。

  当“警察”被女子出乎意料地击倒后,在公寓外守候的两个队员马上改变策略,采用后备方案。在天台监视动静的从天而降,用电枪把女子击倒,然后取出毛巾,打开大门,让门外的同伙进来,把公寓内倒地的两人迅速卷走,以免夜长梦多。

  “别忘了她的手机。”耳机传来行动指挥的声音。

  工人很快从灯柱上滑下来,钻进车里。车门还没关上,客货车已开往公寓大楼。

  其中一人先把天照卷走,她很轻,很容易搬动,运到客货车上。另一人花了点时间才在餐桌上找到她的手机,放进袋里。

  最后两人才合力把“警察”抬走。

  “不好意思,出了点意外。”最后一个上车的人为倒地的同僚说项。

  行动指挥坐在最后,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如果一切顺利,又怎会找上我们?”

  这机械人模型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找?

  行动指挥隐隐觉得,这次行动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了。

  他们早已花了人力物力查清楚这女子的底细,知道这个看来顶多乱搞男女关系和吸毒的女孩子,原来一点也不简单。

  她没有乱搞男女关系,也没有吸毒。她的罪名严重得多了。

  她是黑客,参加过不少网络黑客行动。

  几个星期前,她把一个人形软件非法下载,并藏身在一个机械人模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