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涂了这些夜行迷彩之后,紧巴巴的太难受了,或许可以借你手边的那盆水洗洗?”他翘起嘴角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阁下是谁?是不是走错夜路了?”我不想引狼入室,对方的轻功高明之极,腋下、腰带两侧、腿弯都藏着细小的武器。有麦义等人的夜袭在先,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呵呵,我是——”他反手伸向怀里。
我的指尖稍稍一动,第二柄刀又弹在食指、拇指之间,刀刃上跃动的寒光,刹那间割裂了茫茫夜色。
“别误会别误会,沈先生,我是给唐枪送信来的,只是路过,毫无恶意,更不是穿门越户的飞贼……嘻嘻,当然,府上时常给飞贼光顾,就算我是贼,也不多我一个对不对?”他笑得弯下了细瘦的身子,但双手却听话地高高举起来,对我手里的飞刀颇为忌惮。
“你是谁?”我盯着他的胸口位置,直到确信那里并没藏着厉害而歹毒的暗器发射装置。
“我姓无,单字‘情’。”他眼睛里的笑意像永不止息的波浪。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他的信呢?请拿出来。”
他举起那朵落花,凑近自己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的花,沈先生躲在这里享清福,远离江湖上的风风雨雨,真是羡慕死我们了——信在,但我总得索取点什么报酬吧?”
“你要钱?”我反问。
“对,我要——”他的话没说完,我已经向前猛冲,从他身前掠过,带起的风声,把他手里的花卷得叶瓣四散。
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片已经落在我手心里,带着万宝路香烟的淡淡甜香。这是唐枪一直以来保持的习惯,即使是在最阴森恐怖的古墓里,他的嘴角也永远叼着香烟,而且是唯一的万宝路品牌。
他喜欢用烟盒里的锡制写字、画画,并且有一次曾告诉我说,自己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做一个背着画夹的吟游诗人。只是造化弄人,握着画笔的手现在握的却成了开启古墓的钥匙。
“我在摩苏尔,寄给你一张画,很酷,查收,无情是你的崇拜者,前去瞻仰,记得给他签名留念。”
唐枪的中国字写得歪歪扭扭,远不如他的英文手写体来得漂亮,毕竟是在英国飘泊过那么久的人,除了盗墓,还学了满口正宗的伦敦音英语,并且混了一张剑桥大学的博士生证书。
“沈先生就是这么感谢信使吗?早知道是这种规格的礼遇,不如不来了!”无情用力摇头,右耳上挂着的一个古银耳环不停地来回晃荡着。
我微笑着道歉:“对不起,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我不得不防。”
“那么,我的酬金呢?”他丢开残花,向我伸出右手,促狭地紧盯着我的脸。
我皱了皱眉:“支票簿在楼上卧室里,跟我去拿。”
他的神色突然一阵窘迫,抬头向二楼急促地望了望,马上改变了口气:“算了,下次再说吧,我还赶着有事,这就告辞,再会。”
这个小小的变化,让我立即起了疑心,因为卧室里放着达措送来的金条,虽然所有的窗户上都安装着钢栅防盗网,却不一定能挡得住这些夜行高手。
“请留步,只要一分钟就好。”我担心那些金子的下落。
“好吧,主人好客,我也只能——”他的身子骤然箭一样向上弹起来,犹如膝盖上装了最强力的弹簧一般。
我不想伤他,有不超过十分之一秒的迟疑,但旋即跟着跃起,单手抓他的脚踝。
“呵呵,来抓我啊?”在空中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他竟然能急速地向侧面飞旋了出去,如同一架被湍流鼓动的水车,这种轻功,即使不是江湖上最高明的,也能进入当代前一百名之内。
飞刀在我手里颤了两次,始终没有射出去。
又是一次不该有的迟疑,他已经轻飘飘地落在篱笆上,轻笑着甩手:“还你飞刀,你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哈哈哈哈……”
刀的来势灵动飘忽,他应该也是一名暗器高手,发射手法堪称高明。
我接下了刀,看着他一路飘然离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烧。
“这是一个女孩子,真是太大意了!”我狠狠地自责,被达措夜访弄昏了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刚才从她怀里取那封信出来时,指尖已经略有察觉,此刻被她握过的刀柄上,更留着淡淡的粉香。再结合她的体态、说话时的语气以及故意遮掩的脖颈位置,全都说明了她的身份。
我是一个妇科医生,但她现在不是我的病人,那样唐突的动作,实在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径。可惜现在,想向她道歉辩解,也没有机会了。
不出我所料,金子已经全部消失,盒子里只留下一张烟盒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张眦着大牙的笑脸。
我郁闷地长叹,看着纹丝没动的防盗窗,真是怀疑这种东西的存在到底有什么价值,抑或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摆设?其实,刚才达措离开时,我应该先把金子还他,免得节外生枝才对。怪只怪他说的“消息”让我的精神高度紧张,竟然把金子的事全都忘在脑后了。
睡了一整天,到这时候已经毫无倦意,索性重新回到书房,刚刚落座没有三秒钟,面前的电话铃声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


第08章 身怀十根脉搏的孕妇
我立刻抓起电话,免得如此突兀的动静惊吓了关伯。
“喂,沈老弟,沈老弟,重大发现!我有一个重大发现!你听见了吗?这是一个奇迹,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对方的嗓音已经提高到了极限,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听筒里激荡着巨大的回声,表明对方是在一个空旷的大房子里。
“梁医生?这么晚了,什么事值得如此兴奋?”半夜三更打电话来的,不是疯子就是工作狂,这位姓梁名举的医生是香港中医大学的顶级教授,不折不扣的超级工作狂,自称“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师无友”,医学钻研就是他生命里的一切。
我跟他并非深交,只不过在去年中医大学那个“脉象层次决定同体生命个数”的课题中有过几次交流,大家例行公事地交换过名片而已。
“沈老弟,你能不能现在就来大学的绿楼顶层实验室,我有无比重大的发现,如果研究能有定论,将会凌驾于古今中医学史上的任何顶尖人物,什么华佗、扁鹊、孙思邈、李时珍,统统滚一边去,给我提鞋都不配。你、我将成为名彪青史的伟大——”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下来,但兴奋程度有增无减,我只能打断他:“梁医生,很晚了,我已经休息,明天见面可以吗?你最好现在服用一点镇静剂,对自己的身体会好一点。”
对于工作狂而言,根本没有时间观念,就算他手腕上戴满手表,也不会弄明白下午三点和凌晨三点的区别。
梁举陡然高叫,声带马上要破裂一般大吼:“十条命!我把过脉了,她有十条命,一个有十条命的孕妇——”
听筒里似乎有高亢而激烈的声浪喷出来,让我情不自禁地皱着眉,把电话拿得远一些。
“十条命的孕妇?”我一瞬间并没理解他的意思,以为是“怀了十胞胎的孕妇”。
十胞胎的怀孕情况虽然惊人,但人类医学史上的多胞胎之最,却是一位一次生下了十五个胎儿的女人,只是都没有活下来。目前有资料可查的,是巴西农妇莎达路,在一九六四年一胎生下八男二女共计十胎,成为世界上多胎一次存活的最高记录。
能在港岛发现怀着十胞胎的孕妇,也可以说是一次惊人的记录,但似乎并不能成为令梁举疯狂激动的理由。
“恭喜你梁医生,港岛能够有机会平了世界多胞胎记录,特区医学联合会,一定能颁奖状给你。咱们明天再说可以吗?我真的不太方便。”
跟这个工作狂通话,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为你实在叫不出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心脏不好的人搞不好就会被他吓得提前离世。
我假装打了个重重的哈欠,明明白白地提醒对方“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梁举沉默了,听筒里传出他急促的呼吸声,如同一只被激怒了的美洲气蛙,庞大的肚子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咕咚咕咚”,他好像在喝什么东西。我很担心癫狂状态下,他又会像上次一样把手边的福尔马林药水随口喝下去,闹出连续七八次洗胃的笑话。
“梁医生,你还好吗?”我试探着问,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取出夹在书里的照片,皱着眉审视着。玉镯里那些缭绕分布的血丝,看上去像一座回环相连、绵绵不绝的迷宫通道。
我突然有了灵感:“如果把实物置于几百倍的放大镜下,是否会有不同的发现?”其实不必动用观测细菌专用的高倍显微镜,仅仅是二百倍的放大效果,就足以将手镯上的秘密一览无遗,不过那必须是实物才行,一张图片即使再生动一千倍,也只是死板的图片,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猫有九条命,对吗?”梁举的声音低沉下来,平添了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平日就是一个动辄大呼小叫、作惊人之举的怪人,所以,中医大的学生们都把他叫做“短路教授”,对他毫无尊敬之意。我现在只是基于同行的礼貌,才在这里勉强继续与他通话。十胞胎的孕妇,即使把孩子顺利地生产下来,只怕也不容易百分之百地成活。
“对。”我把照片翻过来,凝视着父亲笔下那几行楷书。
“审判日必将到来?难道那就是地球人类的末日?”我猜不透父亲把这些句子写在照片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碧血灵环”跟“审判日”有某种关联?
“沈南,你没在认真听我说话?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相信我?”梁举颓然长叹,又是一阵响亮的喝水声。
他直呼我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原先的称呼一直是“沈老弟”。
我又打了一次哈欠,准备结束这次通话:“梁医生,十胞胎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骤然尖叫起来:“十胞胎?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是十条命,一个人具有十根脉搏——你听懂了吗?十根脉搏,每一根的跳跃频率都不相同。原来你们都理解错了,绝对不是十胞胎,而是十、条、命……”
我猛然惊觉:“十根脉搏?”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整理思路,再次开口时,已经平静了许多:“沈南,我也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今晚,我替她把脉至少超过一百次,并且带她去了中心放射室,连做了四次彩色透视。我生怕自己弄错了,再搞得整个大学里哗然一片。听着,我是神经质的工作狂,但不是疯子,一直都在用传统手段与科学仪器,对她进行检测,最终结果——她肚子里只有一个成形的胎儿,受孕时间为三个月零六天。”
我冷静地听着,中医大的光学仪器来自德国,是去年刚刚升级换代完毕的,误差容错率小于十万分之一。
“我的把脉问诊水平,是大学里最高明的,这一点连几位校长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我探测到她有十根脉搏,千真万确,甚至连左右腕脉、脚脉、颈后脉动点和心房监测等等所有的手段都用过了,只差没有把她的肚子划开来检查。或许我‘十条命’的说法并不严谨,但你能告诉我,该如何描述这件事吗?我知道,神话传说中猫有九条命,至少要杀死九次,才会彻底毁灭。难道她肚子里怀着的竟然是只猫灵?”
梁举的声音越来越沮丧,最后变成了喃喃的自言自语。
一个孕妇的脉象竟然显示有十根脉搏,这一点即使从理论上说都不可能存在,根本无法解释。人体内更不可能孕育猫灵,听完梁举的最后一句,我只觉得自己背后阵阵发冷,浑身汗毛都缓缓倒竖起来。
异术界有句行话:夜不可语鬼神。
白天是属于人类频繁活动的世界,到了夜晚,一旦失去了光明,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到底掩盖着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某位灵异大师曾说过一段最经典的警世名言:上天用黑夜来遮挡人类的视线,就是要给另外的地球生灵以透风活动的机会,所以,天黑时,聪明人最好乖乖闭眼,不要试图去探索黑暗之中的世界。
人类的思想有“知”与“不知”的边界,也可以看作是上天的故意安排。
我觉得房间里有些气闷,起身打开老式木窗,透些新鲜空气进来。远处,竟然真的有叫春的猫,在一声接一声地凄惨怪叫着,似乎是在应和梁举的话。
“沈老弟,能不能请你现在就过来?我觉得整幢绿楼里到处都鬼影憧憧,她肚子里怀着的一定是妖怪,而且是世间最凶恶的幽灵。求求你……求求你……”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像个走投无路的女人一样无助地哀哭着。
腕表显示,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再有一个小时就该天亮了。
就算我立即赶过去,费时半小时多,又能帮上他什么?既然胆战心惊到这个地步,不如直接拨打报警电话,向警察求救好了。
我想梁举不是老糊涂了就是吓糊涂了,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梁医生,别再疑神疑鬼了,或许只是心理作用而已,不必害怕。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保证上班前就去你那里,明天见,好不好?”
梁举失望地连声叹气,就在此时,说不清是听筒里还是窗外,陡然响起一声幽长的猫叫声,像是一个怀春的古典女子正在哀怨地哭诉。
我握着听筒的手猛的颤了一下,猫叫春历来是生活中最难听的“四大声音”之首,其它动静无可比拟。
望望窗外,只有栀子花在夜风里摇曳着,万籁俱寂。受梁举的声音感染,像我这样并不胆小的人,都感到四周阴风阵阵,真看不出,他还有讲恐怖故事的天分。
“那好,只能明天见了……”电话断了,一阵“嘀嘀”的占线忙音传过来。
我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心里竟然渗出了一层冷汗。在此前我的接诊经历中,曾有三十几次为双胞胎妈妈把脉的个案,脉象跟单个胎儿的妈妈截然不同。
“十根脉搏,根根不同,到底梁举遇到的会是什么人?”
电话里他一开始慌乱激动,到后来颓丧疲惫,其实真正的情况反倒并没介绍太多。我只大概明白,有个孕妇今晚请他把脉,然后出现了异样的状况。其间,他动用了放射室的仪器,自己也忙碌着无数次把脉——“这能说明什么?一个奇怪的孕妇而已。”
如果梁举是个严谨认真的普通人,或许我接到这种古怪电话后,会立刻前往,但他平素的行为实在让人好笑,就像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中说的,大呼小叫一百次之后,很难让人继续相信他的第一百零一次谎报军情。
我冲了一杯黑咖啡,重新回到桌前,蓦的记起了常春藤咖啡厅里被射杀的那名“假孕妇”。
真是巧得很,我跟梁举分别遇到了一件与孕妇有关的事,不知道他的病人到底是何来历?沉吟了一会儿,我决定打电话过去,再详细询问一下。
梁举的电话一直都在占线,我连续拨了四次,都无法接入,听筒里一直都在“嘀嘀、嘀嘀”响着。
“难道这老头子吓破了胆,又在向谁求救?”我疑惑地放下了电话。
“一个人同时显示十根脉搏?到底预示着什么?”我找不到答案,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其间又拨了几次梁举的电话,但一直无法拨通。
“这老头子究竟在搞什么?就算实验室的电话是大学统一买单,也不必抱着话筒不放手吧?”对于一个他这样的怪人,没有人能猜得出下一步他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彻底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在转椅上闭目思索着达措灵童来访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关伯安睡了一夜,精神好了很多,我再问他昨晚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基本上一问三不知,连自己洗苹果、倒水的事都记不得了。
“小哥,我老了,却没糊涂,别问来问去地考察我了!”问到最后,关伯有点恼火,低头忙碌,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要他身体上没受损伤,我也没必要追根究底下去。相信达措的催眠术要比普通心理医师的手段高明几十倍,不会令被催眠的人留下后遗症。
关伯是跟我相依为命的一家人,如果有谁对他不利,我绝不会放过对方。
我回到楼上,只简短地打了个盹,让脑子里的紧张和焦虑稍稍缓解之后,立刻起床,再次拨打梁举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通了,不过是个年轻的陌生男人,声音冷冰冰的:“谁?”
我脑子一转,马上判断出了他的身份:“何警官?”
对方反应似乎不输给我,立刻叫出我的名字:“沈南先生?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我也很纳闷,因为何东雷似乎没有理由出现在中医大的绿楼里,而且是在梁举的电话旁。一瞬间,我的第六感敏锐地意识到:“一定是梁举出事了!”
“沈先生,我刚刚要拨打你这个号码,死者梁举,两小时前曾给你打过电话,通话时长十二分钟。那是他最后一次与别人说话,与死亡时间吻合一致。所以,我要求你马上到死者的实验室来,配合警察的调查取证工作。”
何东雷的声音非常冷漠,令我肩膀一颤,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梁医生死了?怎么死的?”直觉告诉我,他的死,会跟十根脉搏的孕妇有关。
何东雷不带一丝热情地笑了一声:“来了就会知道,我等你。”
脑子里残存的疲倦睡意骤然一干二净,我轻轻拍了拍额头,让激荡的心情稳定下来:“何警官,死者的确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却是为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我要求检查他所有的电话记录,还有近几天里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
何东雷冷笑着打断我:“这是警察的事,你要做的,就是马上到中医大实验室来,或者,我该派几个兄弟去请你过来?”
此时此刻,我无暇计较他的嚣张傲慢,立刻换衣服,边系领带边向外走。
关伯正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皱着眉问:“小哥,不吃早饭就要走吗?有什么急事?”
米粥和水煎包子的香味从他手里的托盘上飘出来,要在平时,空了一夜的肚子该咕咕叫了,但现在连胸带腹堵得慢慢的,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我急匆匆地到了门边,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大声叫着:“关伯,最近家里乱,你自己多小心些,留意来访的陌生人——”
关伯惊愕地“哦哦”了两声,愣在门边,很久都没回过神来,直到我跨出大门口,才听到他大声在后面叫:“小哥,你自己也要当心!”
杀戮的齿轮一旦转动,似乎没有那么快就终止下来。我是不由自主卷入这个危险纠葛中来的,眼前暂时一团漆黑,看不到敌人在哪里,更不知道怎样才能终止杀戮。
中医大的绿楼已经被警察封锁,七八辆警车胡乱横在楼前,建立起的安全警示线除了阻挡学校里一批好事的师生靠近围观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挡住那些肩扛“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无孔不入的触角。
外墙上茂盛的日本爬山虎正郁郁葱葱地迎着初升的朝阳,奋力向楼顶攀升着,这也是“绿楼”之所以得名的原因。不过,我曾在盛夏时来过这里,绿色植物生长过盛后,整座大楼都被某种阴森森的气息笼罩着,给人带来荫凉的同时,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森森寒意。
跨入楼门的刹那,一股凉意迎面扑来,令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实验室在十二楼,电梯门打开之后,我立刻闻到了一股浓烈之极的血腥气,仿佛踏入了一个久不清洗的生猪屠宰场一般。
这间巨大的实验室面积足有五百平方米,中间是条五米宽度的走廊,两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试验仪器。此时,每台仪器上都沾着淋淋沥沥的斑斑血迹,十几名带着塑胶手套的警察正举着放大镜,小心地观察着那些血迹。
我抬手捂着鼻子轻咳了一声,提醒大家有人进来,免得惊吓到那些全神贯注工作的警察们。
何东雷站在敞开的落地窗前,嘴里衔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累积了半寸长,显然正在专心致志地苦苦思索。
带领警察们处理现场的,竟然又是杨灿,他一见我,立刻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沈先生,感谢你百忙中赶过来,这件案子有些棘手,林局长安排我全天候协助何先生工作,其实我本来不是这个辖区的……”
何东雷猛然旋身,用一声威仪十足的重咳,截断了杨灿的话,鲨鱼一样的眼珠定定地落在我脸上。
杨灿惭愧地低下头,乖乖退到一边,露出摆在一张长条形办公桌上的尸体。
我举步向办公桌方向走,何东雷抢先跨上一步,挡在我面前。
“沈先生,梁举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凌晨四点钟还要通电话?”
他直盯着我,用的是警察审讯犯人的态度。
尸体是盖在白被单下面的,从头到脚,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我向侧面写字台上的电话指了指:“梁医生的电话带有录音,何警官听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
我不是待罪的囚徒,也就无法容忍何东雷的冷酷傲慢。其实,我一向都赞同港岛警方提倡的“警民合作、共建和谐城市”的号召,只是不愿意给莫名其妙地呼来唤去而已。
之所以到绿楼来,是因为我对梁举的离奇死亡感到内疚,他曾向我求救过,如果我及时赶来,或许不至于发生这样的血案了。
何东雷冷笑:“沈先生,警察怎么做事,不必你来教,我问你的事,将来会做为呈堂证供,最好请你想清楚再说。”他直起腰,倨傲地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冰冷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狐疑。
杨灿偷偷地向自己的手下打着手势,让大家专心做事,不要观望。
我向后退了一步,抱着胳膊,学着何东雷的口气冷笑:“何警官,我是来协助调查的,不是犯人。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态度对待我,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如果梁举刚刚打完电话就遭了不测,警察至少比我早到一个小时,勘察到的有用线索足够清晰勾勒现场发生了什么。何东雷要做的,是马上查找凶手,而不是把我锁定为犯罪嫌疑人,白白延误破案时间。
我最反感的就是这种故作高明、不懂装懂的官僚,他甚至不如反应能力稍差的杨灿可爱。
站在这种满眼血迹、满鼻子血腥的房间里,本来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何东雷冷笑着逼问?


第09章 女助手狄薇
“不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何东雷陡然欺近,右手“啪”的一下扣在我的左肩上,倏地收紧。
我早就注意到他曾练过“大力鹰爪功”之类的功夫,所以有所提防。肩胛骨一痛的同时,我的右手上翻,捏住了他的脉门,反手一拗,化解鹰爪的同时,单臂一振,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的高大身躯凌空甩了出去。
鹰爪功最犀利的攻击点只是双手,何东雷想以这种功夫制服我,实在是打错了算盘。我只是自卫,并没有展开凌厉的反击。
何东雷的轻功身法变化极快,脚尖在一台玻璃蒸馏器顶上一点,平举双臂,稳住身子,如同一只待机猛扑的孤鹰。
我向侧面横跨了一步,鼻子里冷冷地“嗤”了一声:“何警官,何必如此冲动?请记住,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港岛法制社会,一切讲究证据,就像你在美国执行公务一样。再说,单以中国武功论,港岛这块藏龙卧虎之地,比你厉害几百倍的大有人在,最好能当心一点,省得丢了美国警察的面子。”
那些本地警察早受够了何东雷的傲气,有我替他们出头,乐得捂着嘴偷笑。
杨灿慌忙跳出来讲和:“两位千万别伤了和气,都是林局长的座上客,大家全是为了港岛的和平安宁,精诚团结才是,拜托给兄弟一点面子,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何东雷再次冷笑:“我有权利对任何身份不明的人进行检查讯问,沈先生的武功再好,能胜得过这房间里的十柄手枪?不看林局长的面子,今天就铐你去警察局,要你好看。”
杨灿不停地打着圆场,看他的面子,我才没有继续发作。毕竟追查梁举的死因,比任何口水战都重要,何东雷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下,可能在美国警察总部里没遇到过高手,才变得如此傲慢起来。
我掸了掸肩头被他抓过的地方,仰面冷笑:“何警官好身手,中国的鹰爪功传到美国去,劲道变化没增加多少,姿势倒明显是改进了很多,变得越发精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