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山民?也许还有路过的野猪!起来,我背你!”沈默摘下背后的旅行包,套在脖颈上,背起夏晓薇。
“你行吗?”
“没问题。”
沈默背着夏晓薇沿着铁路线行走。
夏晓薇依附在沈默背上,脸颊贴在沈默肩头,贪婪而满足。
雨后的空气清新而湿润,时而有山风吹过,凉爽无比。
“晓薇,你骗我。今天怎么会是你的生日?我记得你的生日是1985年9月21日,今天是9月28日。你的生日早就过了。”
“你是个坏考拉!你既然记得,一周前为什么不说?”
“我……当时忘记了,现在刚刚想起来。”
“我没骗你,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按农历算,我的生日是八月初七,就应该是今天。”
“哦,快到中秋节了。”
铁路一头钻入隧道,一眼望去,黑洞洞一片。
“放我下来!”夏晓薇轻轻在沈默背上拍打。
沈默放下夏晓薇,转身:“怎么了?”
“够了,你已经背我走了九百九十九步。”夏晓薇轻松地活动着自己的双脚。
“你的脚?”
“嘻嘻,我骗你的。没事儿!就是想让你背我嘛!”
“你这孩子,太淘了!可把我累坏了。”
夏晓薇笑而不语。
沈默从旅行包里取出一只微型手电筒,拉住夏晓薇的手:“洞里太黑,跟紧我。”
隧道里漆黑一团,像是浓浓的暗夜,但比暗夜更让人恐惧。空气也是潮乎乎的。夏晓薇紧紧握着沈默的手,两个人借着手电筒的亮光缓慢地行进。
突然,远处传来有节奏的轰鸣—是火车。火车驶入隧道,两道强烈的光柱照进来。
“小心!”沈默大喊一声,迅速将夏晓薇推向隧道边缘。
火车呼啸而过,车轮和道轨巨大的摩擦声在隧道中回响,震耳欲聋。脚下的大地在震颤,身边的石壁在震颤。恐惧淹没了一切。
十几分钟之后,火车终于驶出隧道。
夏晓薇依然在颤抖,心有余悸。
“隧道里面太危险,我们要尽快走出去。”沈默说道。
两个人一溜小跑地出了隧道,当看到洞口的亮光时,几乎是用了冲刺的速度。再次看到蓝蓝的天,绿绿的树……
“吓死我了!这石门坎是什么鬼地方?这么难走?”夏晓薇说。
“知足吧!这还难走?当年柏格理牧师到石门坎时那才叫难走。”
“当年石门坎真的那样有名?”
“从国外寄到石门坎的邮件只写中国石门坎五个字就能收到。你说算不算有名?”
一阵咩咩的叫声,一群羊在山坡上吃草。
一男一女两个放羊的孩子好奇地打量着沈默和夏晓薇。
“小朋友,中水还有多远?”夏晓薇问。
女孩儿抬手一指:“前面右拐,沿新开的山路走。”
一条新修整的山路渐渐偏离了铁路线,沿山路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绿树掩映,房舍隐约可见。
中水村头,几丛瘦竹,一条小溪潺潺而流。一名中年女子在溪流中浣衣。
夏晓薇跑到溪边洗脸:“大姐,去石门坎在哪儿上车?”
浣衣女子看了看夏晓薇:“外乡来的吧?”
“是啊,从贵阳来的。”沈默也蹲在溪边,双手捧了溪水往脸上撩。
“今天没车,只有在赶场天才有车。”女子抖擞着水中的衣物。
“什么日子赶场?”沈默问。
“一、四、七。昨天是赶场天。”女子答。
沈默对夏晓薇说:“这下麻烦了,要等到国庆节那天才有去石门坎的汽车。”
“那怎么办?”夏晓薇问。
沈默没有回答,而是转向浣衣女子:“大姐,还有什么办法能到石门坎?我们有急事,等不得。寨子里能雇到马车吗?我们多付钱。”
浣衣女子想了想说:“刚才我看到送炭的车进了寨子,他们可能去石门坎。一会你们去问问。”
“送炭的车?在哪?我过去问问。”
“你们不用去,一会儿他们还得从这儿过。一个老头和一个傻子赶着一辆马车,马是红的。”
浣衣女子的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传来,伴着清脆的铃声。
一匹健硕的枣红马拉着一辆木板车悠然自得地走着,车上载着成捆的木炭。车把式站在车上勒着缰绳。车后面跟着一个脏兮兮的傻子,蓬头垢面,一脸络腮胡子。傻子走路的姿势很特别
,步法细碎但却快捷,双臂垂直不动,僵硬而滑稽。
“嗨……老乡,去不去石门坎?”夏晓薇招手。
车把式高声答道:“去石门坎。”
沈默和夏晓薇兴奋地跑上前去,沈默说:“老乡,能带上我们吗?我们付脚力钱。”
“甭提钱,钱算个啥?”车把式说。
两相照面,沈默大吃一惊—车把式居然是先前在聊城火车站一同上车的那个老头儿!回头看那傻子,不是柳墩儿又是哪个?!
夏晓薇也认出了这一老一少,讶然道:“这……这也太巧了吧?”
老头儿一脸茫然:“年轻人,我们见过面?”
“老人家,我们乘坐过同一次火车。想想,山东,聊城。”沈默回身一指傻子,“他叫柳墩儿,是您的外甥。”
老头恍然:“原来是你们啊!人老了,健忘。快上车吧!你们去石门坎做啥?那地方不好走。”
“我们去那儿的教堂看看,听说那儿的教堂很有名。”沈默支应道。
“有啥名啊?不过是几间茅草房。上来吧,我带你们去。车上有点邋遢,将就着吧!”
夏晓薇皱眉,车上黑乎乎的,实在是太脏了。
“什么脏不脏的?有车就比没车强,谢谢您了!晓薇,上车!”沈默说着,先自己跳上车,转身伸手拉夏晓薇。
两人一上车便弄了一身的炭灰,横竖已经脏了,反倒没了顾虑,索性就势坐在捆扎成束的木炭间。
“柳墩儿怎么不上车?”夏晓薇问。
“他?就他那两条腿,比马的四条腿都能跑!”老头扬鞭。
夕阳,远山,一辆马车,四个奇怪的人。
行至空阔之处,老头儿站在车上亮起嗓门儿,唱的是京剧《武家坡》:
"一马离了西凉界,
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
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
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那王允在朝中身为太宰,
他把我贫苦人哪放在心怀。
恨魏虎是内亲将我谋害,
苦害我薛平贵所为何来?"
可惜,好好的国粹被糟蹋得不成样子,黄腔黄调的。
沈默和夏晓薇一直在忍着笑,怕伤了老头自尊。听到最后,二人谁都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
沈默笑着说:“大伯,您快别唱了。我怕您把狼招来……”
老头儿也乐了:“小伙子,不怕你笑话。我是真不会唱歌,不管是多好听的歌,让我这一唱准跑调儿。不是我老汉脸皮厚,总走这荒山野岭的,闷得慌。胡乱唱上一唱,心里敞亮些。”
听了老头儿的话,二人有些动容。沈默问:“大伯,韭菜坪离这儿很近吗?”
老头甩了一个响鞭:“韭菜坪?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二百里,也许三四百里。山路弯过来绕过去的,谁能算得清?”
“这么远来卖炭岂不是很辛苦?”
“哪能?要是从韭菜坪拉炭来卖,有多少家业也得赔得净光。小伙子好记性啊,还记得我是韭菜坪人。我在这边有个表弟,一手烧炭的好手艺,看我日子清苦,想拉我一把,让我过来送
送炭。我就带着傻子来这儿了。这傻子一身的蛮力,倒是一个好帮手,只是吃的忒多,一个人顶我三个。”
暝色渐浓,山路深邃而幽远,树木崔嵬而神秘。一侧是高高的山,一侧是深深的涧。但闻水声潺潺,鸟鸣啾啾。
置身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一切都是未知,而未知正是一切恐惧的来源。
夏晓薇紧紧握住沈默的手。
“还得走多长时间?”沈默问。
“两个小时就差不多了。”老头勒住缰绳,马停下。
沈默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老头手拿一样东西晃了晃—那是一盏马灯:“天黑了,点灯。”老头儿点亮马灯,挂在车辕上。
山高月小,轻云浮动。
马蹄声在暗夜里益发清脆而响亮。晃动的马灯则更像一团鬼火。柳墩儿奇怪的身姿活像是一具行走的僵尸。
黑暗和恐惧是最好的借口,夏晓薇已经依偎在沈默的怀里了,头靠在沈默肩上。至少从外表上看,他们两个已经像是一对恋人了。
沈默用一只胳膊环抱着夏晓薇,扬脸对老头儿说:“大伯,您还是唱两嗓子吧!走夜路,太安静了瘆得慌。”
“小伙子,你不怕我把狼招来?”老头调侃道。
“就您那两嗓子,差不多能把狼吓跑喽!”沈默也笑道。
老头儿再次开唱,无非是弄出些讴哑嘲哳之声。
一阵更加怪异的歌声传来—声音来自于夜色深处。
老头儿收声。
歌声远远地传来,空谷回响。咿咿呀呀,听不清唱的什么。只是那腔那调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凄凉。
“是怪歌何,石门坎就要到了。”老头儿说。
“怪歌何?”沈默不解地问。
“一个疯子,本姓何,整天胡乱唱些谁都听不懂的蛮歌。日子久了,人们都叫他怪歌何。真名反倒没人记得了。”
山路又转过两个弯。
月光下,远处的林间透出些许灯光。
路边,一座简易的茅草房。
马车停下,老头儿下车:“年轻人,你们也下来吧!我到地方了。”
沈默跳下车,再把夏晓薇接下来。眼前这座茅草房离前面的村寨似乎还很远。
老头儿说:“我和傻子就在这儿过夜了,这是没人住的废屋,不花钱的。你们沿着山路一直走,没多远就是教堂了。现在这个点儿,弥撒应该还没散。你们去教堂住吧,那儿干净些。”
“你们为什么不去住教堂呢?”夏晓薇问。
“我们自己都嫌自己脏,还是住这儿踏实。”
“老伯,坐了您一路车,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您贵姓?”沈默问。
“山野村夫,姓名贱,不值一提。你们去吧,我也该忙了,还得喂马。”说完,老头径自去忙。
怪歌何的歌声还在飘荡。
沈默和夏晓薇手拉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那片灯光越来越近。
树丛中有鸟儿惊起。
沈默抬腕看表,夜光表盘上的时间是21时9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默断然不敢相信居然有这么简陋的教堂。就像送炭老头儿说的那样—两间茅草房。只不过看上去比一般的民房更为高大一些而已。
沈默的手电打在灰白的墙壁上。墙壁上方画着一个十字架,几个不算工整的大字—苏科基督教教会。
刚刚做完弥撒的人们从教堂里走出来,很多人手里小心翼翼地举着一支蜡烛。烛光映在脸上,沧桑却坚毅。沿着四通八达的小路,人们三五成群地四下散去。
怪歌何还在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一个老者最后一个踱出教堂:“别唱了,弥撒已经散了,你也该歇了吧。”老者的声音并不大,语调非常平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神秘的歌声戛然而止,好像是被人突然关掉了电源的音响。
沈默和夏晓薇走向前,不等他们张口,老者先开了腔:“年轻人,你们可以在教堂里待一个晚上,但是,万万不可有一丝一毫亵渎神灵的行为。”说完,老者竟然径直而去,转眼就消失
在茫茫夜色之中。沈默和夏晓薇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步入教堂。迎面墙壁上挂着一个十字架,一侧是一大一小两幅耶稣的画像,另一侧是一个繁体的“爱”字。下面是一张大大的《贵州省宗教事务管理条例》。还有一只石英钟及若干照片
,随意地挂在同一面墙壁。看上去有些零乱。
靠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主祭台,其实更像是教室里的讲台。
三列低矮的长条木凳纵横有序,这大概是教堂里唯一的家当了。
沈默将几条木凳拼在一起,摆放在屋子一角:“只能这样将就一晚了。”
躺是没法躺了,两人相拥着倚在墙角。
月光如水,透过教堂的窗口。
夜,静极了。
第三十一章 怪歌
2006年9月29日。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第一抹熹微的阳光。
怪歌何的歌声又嘹亮地唱起来。那歌声张扬得有几分变态,肆无忌惮地搅扰了人们的清梦。
沈默揉着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夏晓薇的头枕在沈默肩上,还在睡着。
怪歌何的歌声咿咿呀呀地飘进教堂。
“晓薇,晓薇!”沈默轻唤。
夏晓薇睁开眼睛:“天亮了?”
“天亮了,我们也该开始工作了。”沈默说。
夏晓薇站起来,开始梳理头发:“从哪儿开始着手?”
沈默若有所思地取出李畋留在岜沙的那张牛皮纸。看那十四个字—“洞葬悬棺,二郎搜山。石门坎,小迷糊。”洞葬悬棺—是不是图中标记的黑点处有一处洞葬,而且洞葬里有悬挂的棺
材?二郎搜山四个字有些不着边际。石门坎当然是地名。那么小迷糊呢?小迷糊会不会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是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这个人肯定知道一些很特别的事情。推算起来,按这
个人当年二十岁的话,现在也应该有八十八岁高龄了。
“考拉!问你话呢!哑巴了?”
“哦,我在想—我们是按图索骥还是先找一个人?”
“想好了?”
“想好了。先找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也许我们会省些气力。”
“什么人?”
“小迷糊。”
沈默和夏晓薇走出教堂,轻掩木门。
允许沈默他们在教堂留宿的那位老者从寨子里走来,神态是乡间百姓少有的从容淡定。
“大伯,请问,咱们石门坎有没有一个叫小迷糊的?”沈默迎着老者问道。
“你得到石门坎去问。”老者说。
“这里不就是石门坎吗?”夏晓薇疑惑地问。
“这里也是也不是。”老者一脸漠然,“这里是石门乡的苏科寨,是石门乡最偏远的寨子。你们要找石门坎是为了看柏格理和高志华两位牧师的墓地吧?十个来石门的外乡人有九个半是
冲着他们二位来的。你们要找的地方是乡政府的所在地—荣和村。”
“怎么走?”沈默问。
“听到歌声没有?”老者反问。
此时,只有怪歌何在唱,那歌声显然正在远去。
沈默点头。
“跟着歌声走,一直就到。”老者说。
“怪歌何?”沈默讶然。
老者很诧异地看沈默:“你居然知道怪歌何?”
沈默支应道:“昨天晚上刚进寨子时听人说起过。”
“哦。”老者说,“今天是农历的八月初八,怪歌何要去石门坎扫墓。你们跟在他后面走就是了。”
告别老者,沈默和夏晓薇急匆匆赶路,循着怪歌何的歌声。
山路弯弯,怪歌何已经走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怪歌何的歌声似乎有着非凡的穿透力,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具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歌声在山峦和林海中回荡,哀啭不绝。
突然,沈默急切地说:“晓薇,咱们走快点!赶上怪歌何。”
“怎么了?”夏晓薇问。
“你听到没有,这支歌多次重复这样一个音节—贾亚希玛。”
夏晓薇仔细倾听,果然,每间隔一段,就会重复出现“贾亚希玛”。夏晓薇惊奇地叫道:“贾亚希玛!就是我们空缺的那个环节?”
“婆罗贺摩,贾亚希玛,吴尚贤,宫里雁,囊占,傅恒……泰戈尔,溥仪。在教授留下的这一长串人名中,所有的人都能从相关史料中找到有关他们的生平描述,唯独贾亚希玛是个例外
。难道怪歌何古怪的歌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么,怪歌何又是什么人?”沈默已经开始小跑。
夏晓薇跑步跟上:“我说考拉,你不觉得这事巧合得过于离奇吗?会不会是个圈套?”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就想见到怪歌何。”沈默说。
怪歌何的歌声依然在山间萦绕。
突然间,沈默就像被一颗子弹猛然击中一般,踉跄欲倒。
夏晓薇搀扶住沈默,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沈默喘息着:“歌,这歌,是古印地语!”
“古印地语?怎么可能?这里是中国!是石门坎!除了苗族就是彝族,怎么可能出现印地语?而且还是古代的!”夏晓薇质疑。
“所以—这里没有人能听懂这支歌!所以—人们叫他怪歌何!所以—我必须见到他!”沈默挣脱夏晓薇的手,“我没事,只是被眼前的事震惊了,我们追!”
沈默牵着夏晓薇的手,奔跑。
初升的太阳洒落一片红光。
基督教堂、旅社、汉族餐厅、清真餐馆、服装店、鞋店、小百货店、音像店、发型设计室、公共浴室,甚至还有时尚数码摄影店。众多繁杂的元素聚集在不过百米的街道上,多少显得有
些拥挤不堪。这里才是真正的石门坎—石门乡政府的所在地。
怪歌何的歌声已经听不到。
整整四个小时,从苏科寨到石门坎,沈默和夏晓薇追了一路,可就是没能看到怪歌何的影子。他们两个从一大早就没吃东西,又走了三十多公里的山路。到石门坎的时候早已是饥肠辘辘
。便走进那家唯一的汉族餐馆。小店不大,几张平常的桌椅。因为不是赶场日,生意也比较冷清。店家递过菜单—无非是一些家常小炒。沈默胡乱点了两个,便催着店家上菜。
夏晓薇坐在沈默对面,左掌托腮:“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我们这一路走来,许多事情都巧合得难以置信。你不觉得吗?”
“比如?……”沈默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夏晓薇。
“比如我们去找六指冯恰巧在柳墩儿家找到于道泉日记,比如我们在火车上巧遇到柳墩儿和那老头儿,比如我们在岜沙找到阿雅的那个晚上易龙也恰恰出现,比如我们来石门坎的路上再
次遇到柳墩儿和那老头儿,比如现在我们还没有见面的怪歌何—他那歌声仿佛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我们需要贾亚希玛,他就送来贾亚希玛……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假的,我们的运气仿
佛好的出奇。”
“你说的还不够……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就像是两只撞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儿,无论怎么样挣扎,最后也不过是蜘蛛口中的一碟儿小菜儿。甚至,我们到死都不知道那只蜘蛛的
模样。”沈默猛然将一杯劣质啤酒倒入喉咙。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夏晓薇的语气略带几分尖刻。
沈默冷笑:“我想死个明白。”
夏晓薇淡淡地回应,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回去!别再继续下去。就像是一场战争,还没开始你就输了!从你的心里输了!”
“不!我没有输,我不会输!只要在我生命结束之前的那一刻能找到答案。”沈默又灌了一杯啤酒,“老板!上菜。”
店家上菜,离去,一言不发。
夏晓薇压低声音,但每个音节都像子弹一样击中要害:“你输了!丢掉性命的考拉不是考拉,是尸体,是腐肉,是烂泥!性命都没了,秘密有什么用?那就是一阵风,就是一缕烟。风过
了烟散了什么都没有!你太爷爷、我爸爸、你爷爷……所有的人都死得毫无价值,包括你自己,也许还有我。”
“晓薇,你什么意思?”沈默有些茫然。
“店家!来一份酸汤鱼,两瓶啤酒!”林涛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出现在餐馆门口。
沈默和夏晓薇不约而同地愕然起立,同声叫道:“林涛?!”
林涛也看到了沈默和夏晓薇,径直走来,一屁股坐在沈默身边,解下旅行包:“可算找到你们了!石门坎的几家旅店我都跑遍了,就是不见你们的影子,原来在这儿逍遥自在呢!”
“你怎么来了?我姐他们呢?”夏晓薇问。
“是大姐姐让我来的,她不放心你们。你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我追来了。”林涛说。
“扯谎!准是你小子捣鬼!”沈默说。
“你还爱信不信!”林涛转向夏晓薇,“姐,真是大姐姐让我来的。你们刚刚离开不久,大姐姐就醒了,她看不到你们,就问我。我就实话实说了。然后,她就让我来追你们。”
夏晓薇拍了拍林涛的胳膊:“姐相信你。”
沈默自言自语:“第三只虫子!”
林涛看着夏晓薇:“姐,他说什么?”
“我说你是虫子!一只自投罗网的虫子!”沈默几乎咆哮。
“那我们就一起撞,直到撞破那张网!”夏晓薇说。
林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片刻的静默之后,沈默开口:“快点吃饭吧,吃完去找人。”
林涛为自己倒满一杯啤酒:“你们如果想找小迷糊就不用去了。”仰头喝酒,“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找小迷糊?他怎么死了?”沈默问道。
“太爷爷留下的那张纸我也看到了,‘洞葬悬棺,二郎搜山。石门坎,小迷糊。’—我到石门坎之后,在找你们同时就打听小迷糊的下落。小迷糊在1938年就死了,被土匪杀死的,尸体
吊在石门坎村头的老槐树上,那叫一个惨啊,那年小迷糊只有十二岁。”
夏晓薇看了看沈默,说:“小迷糊死了,我们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按照那张图来寻找线索了。”
沈默点头:“等吃过饭我们就去先找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再仔细研究那张图。”
“什么?你们现在才找旅馆?你们昨天住哪儿啦?不会是露宿街头吧?”林涛夸张地大呼小叫。
“我们在苏科寨教堂凑合了一夜,今天刚刚到石门坎。”夏晓薇说。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正常情况下,你们昨天就应该到这里的。”林涛疑惑。
“就这样。我们从仙水下车,一路走到中水,然后坐一个老乡的马车到苏科寨,到苏科寨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夏晓薇说。
“我快被你们弄到抓狂了。”林涛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从威宁到云南昭通的客车就路过中水镇,中水有面包车直接到这里!你们走的是什么路啊?!真是的。”
沈默愕然地看着林涛,心想,这路程明明是打听好了的,怎么会出这样的错?居然走了冤枉路。
“还有,你们到苏科寨也不对呀!苏科寨是石门乡最偏远的寨子,你们干嘛舍近求远?”林涛再一次提出质疑。
“别说了!”沈默喝止林涛,转向夏晓薇,“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套儿。抓紧吃饭,吃完饭去旅馆再说。”然后向店家挥手,“老板!来三份米饭!”
米饭上来。
三人埋头吃饭,谁也不再说话。
这是一家非常简陋的旅社,说是旅社,其实不过是几间普通的民居而已,房间里的摆设也简单的很。两张床,一只小柜,一个暖壶,两只脏乎乎的瓷杯。价格也倒便宜,十元包间。
夏晓薇在另外一间房里略微收拾一下,便来到沈默的房间。
林涛在专心地鼓捣他那只包。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明白了什么?”夏晓薇直奔主题。
“我们在仙水下车,再到中水,遇到柳墩儿和那老头儿,再到苏科寨。所有的路线和事件都是设计好的。这一切都为了一件事—让我们遇到怪歌何!”
“他们的目的?”
“怪歌何的那首歌!我们的对手肯定对我们了如指掌,他们甚至知道我懂印地语!和柳墩儿在一块儿的那个老头儿肯定有问题!”沈默说。
夏晓薇想了想:“那老头儿肯定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柳墩儿从山东带到贵州?莫非柳墩儿是装傻?哦,还有……我这会儿有点乱,怪歌何的那首歌和佛
眼钻石有什么关系?怪歌何又是什么人?”
“谜底总有揭开的那一天。只是,我们越接近谜底就越接近死亡。”沈默突然生出莫名的悲观。
“越接近谜底,越接近危险。危险,并不等于死亡。这是两个概念。”夏晓薇企图纠正沈默的说法。
沈默笑了笑:“正视死亡并不是害怕死亡。好了,我们不再讨论这种形而上的东西了,准备下一步的行动吧!”
“下一步?找洞葬悬棺还是找怪歌何?”夏晓薇问。
“洞葬悬棺是死的,放在那儿跑不掉。先找怪歌何—这是我们看不见的对手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不能拒绝。更何况这件礼物又恰恰是我想要的。”
怪歌何就像一只讨厌的蚊子,不想看到它时,它一直在你眼前嗡嗡个不停,一旦你想拍打它时,它却鬼魂般的消失了。
沈默三人几乎跑遍了并不太大的石门坎,居然连怪歌何的影子都没看着。而且,再也没有听到怪歌何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