矬子上前一步,把手放在高志华牧师鼻孔处,回头:“他死了。”
秃顶黑獐吼叫:“是谁干的?是他妈谁干的?”
暗中刺死高志华牧师的匪徒瑟缩着出列:“是……我,不小心……”
秃顶黑獐飞起一脚,将匪徒踢翻,骂道:“边老四,你他娘的!成心给老子找不痛快是不是?这可是个洋人!老子和洋人又没仇!只要他不和我们过不去,老子又何苦招惹他?你他娘的
,这下老子和洋人的梁子结大了!老子真想一枪崩了你……”秃顶黑獐一边骂一边掏枪。
灌木丛的阴影中,有一只枪口正对着秃顶黑獐。
被踢倒在地的边老四突然跃起,扑向秃顶黑獐。
砰!砰!
两声枪声。
一枪来自秃顶黑獐—那是走火,打在山石上溅出些许火花。
另一枪来自灌木丛中。
边老四起身,并且搀扶起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秃顶黑獐:“章爷,你没事吧?”
秃顶黑獐摸了摸右耳,有些黏稠的血,半拉耳朵没了:“那个王八羔子敢打爷爷的黑枪?”
一名匪徒向着灌木丛打了几个点射,壮着胆子过去,回头喊道:“章爷!没人!”
“边老四!”秃顶黑獐叫,“你小子算是救了老子一命,还他***算是有良心。章爷爷没算白疼你。”
“章爷,那是您福大命大造化大!”边老四点头哈腰,在火把的照耀下能清楚地看到那一脸的谄媚。
“行了,瞧你那熊样儿!你他娘的这祸也给我惹大了知道吗?”
边老四将嘴巴凑近秃顶黑獐。
“哎哟!你他娘的要干什么?”秃顶黑獐跳开,边老四弄疼了他刚刚被打烂的耳朵,“有屁快放!”
“那个姓李的还在山上……”边老四蔫头耷脑地说。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
一帮匪徒开始往山上冲。
边老四故意拉在后面,看着匪帮远去,低喝一声:“出来!”
一个黑衣人从灌木丛里出来(日语):“渡边君!您为什么要救那只猪!”
“(日语)混蛋!这里还不是占领区,那头猪还有用!搜,搜那个牧师。”化名边老四的渡边一郎说完,转身去追赶那帮匪徒。
黑衣人对着高志华牧师的遗体一通折腾之后,一无所获地离去。
高志华牧师颀长的身躯横在山道上,身上的长袍已经七零八碎。
注一∶孟加拉省,即今孟加拉国。曾经是英属印度的一个省。
注二:西莱达(Shilaidaha),地名,在今孟加拉国境内。原名为Khorshedpur,19世纪中叶,改为西莱达。泰戈尔家族故居。流经此地的博多河两岸都有泰戈尔家族的土地。泰戈尔于
1890年移居这里,并在此居住了大约十年。
注三:彭乔农-库查利,泰戈尔的远祖。泰戈尔家族原先属于婆罗门教,后来因违反教规,受到排斥,17世纪90年代,彭乔农-库查利带领族人来到恒河岸边的一个小渔村定居,这个小渔
村就是后来繁华的加尔各答市。
注四:拉杰沙希(Rajshahi),地名,孟加拉国中西部工商业城市。位于恒河北岸。
注五:诺阿卡利(Noakhali),地名,孟加拉南部港市。
注六:曼德勒(Mandalay),地名,缅甸的第二大城市。曾经是缅甸王朝的首都,也是一座文化之都,有“宝石城”之称。
注七:法螺,佛教举行宗教仪式时吹奏的一种唇振气鸣乐器,用同名软体动物“法螺”的贝壳制成,源于印度。法螺作为佛教法器的历史非常悠久,传说释迦牟尼在鹿野苑初转****时,
帝释天等曾将一支右旋白法螺献给佛祖,从此右旋白海螺即作为吉祥圆满的象征在佛教中广为流传。
第二十五章 逃亡
李畋和阿月奔跑。
匪徒的嘶叫声越来越近,火把摇晃。此起彼伏的呼号声搅乱了山野的宁静。无辜的山鸟被惊起,在林间从一处枝头飞向另一处枝头。
李畋停下:“不能再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跑山我们不是土匪的对手。”
“李先生,跟我来!”阿月钻入灌木丛。李畋紧随其后。
灌木林低矮而茂密,枝叶交叠重杂,旁逸斜出。二人猫着腰,不是在跑,而是在爬。不时有棘刺勾连在衣服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噼啵声。
“这是去哪儿?”李畋问。
阿月依然在前面爬:“穿过这片林子就有一条下山的路。”
灌木丛外的山路上,几个土匪高举着火把。
“打起精神来,把你们的招子放亮些,各岔口都给老子放上眼线!误了章爷的大事就甭想吃上明天的粮食了。”渡边一郎追上一小帮匪徒。
“边老四,就你他娘的会舔腚沟子。”一匪徒笑着打趣,“章爷前边儿去了,你还不快追?离章爷近点儿,吃屁都能吃到热乎的。”
李畋一脚蹬空,一块石头滚落。
渡边一郎抬手一个点射,砰地一响。子弹在李畋脚下炸开。
一只野兔惊恐地窜出。
那匪徒哈哈大笑:“边老四的枪法太准了,一枪就把兔子打跑了。”说罢,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扬手丢进灌木丛,一阵簌簌的响动。“边老四,再来一枪!听到动静没有?这可能是那
鬼知道来干什么的教授!”
渡边一郎没有说话,一抖手,一只匕首划过那匪徒的脖颈。
匪徒直挺挺倒地。
其他几个匪徒蓦然失色。
“你们几个!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渡边一郎目露凶光,手指向刚刚死掉的匪徒,“你们是谁杀了麻团儿?是谁?”
几个匪徒惊恐万状。
“没看到。”一匪徒嗫嚅。
“我看到了,一个黑影掠过,刀光一闪,麻团儿就死了。”一匪徒谄媚。
又一匪徒挤上来:“什么呀!我看得最清楚了。那人武功高强,行走如飞。刷地一声,麻团儿一刀毙命。那人刚要甩出第二刀—这第二刀是甩向我的,幸亏边老四,不,四哥,也不对,
是四爷,对,是四爷。多亏边四爷抬手一枪,打飞了那刀。那人一看四爷功夫了得,便一溜烟儿地跑掉了。”仿佛生怕自己的媚功不到家似的,他又扑通跪倒在地,“多谢四爷救命之恩
。”
渡边一郎收刀入鞘:“你们几个龟孙听好喽,以后四爷不会亏待你们的。还是刚才那句话,今晚把招子给我放亮了,要是放跑了那个姓李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渡边一郎和匪徒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飘进李畋的耳朵。
“李先生,他们走远了。我们快点儿,出了这片林子就好了。”阿月低声说。
李畋来不及多想,跟在阿月后面继续爬行。
灌木丛的边缘是一段崖壁,两米之下便是一条山路。阿月刚想往下跳,山路两端上同时出现了火把。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阿月回头看看李畋:“先生,他们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别跑了,跑也跑不掉。他们这是有备而来。”李畋说。
“怎么办?”
李畋从身上摸索,取出笔记本和铜砣:“阿月,他们是冲我来的,没你什么事,不能再把你搭进去。带上这两样东西……”
阿月突然向李畋身后一指:“李先生,你看那是什么?”
李畋回头。
阿月将一样东西丢在李畋手上,迅速冲出灌木丛,一跃而下。
匪徒很快就发现了阿月。那样近的距离如果不被发现反倒是怪事。两路匪徒蜂拥着向阿月夹击。呼叫着。
阿月跑过山路,爬上了对面的山坡,脚下有乱石滚动。对面山上的那面坡没有高大的足以供他隐蔽的树木。月光下,人影很清晰。
李畋眼睁睁看着匪徒紧随在阿月身后拥上对面的山坡。渐行渐远。渐渐看不清阿月,只看到一片晃动的火把。
“砰!砰!”两声枪响。
匪徒们的叫嚷远远传来,只是一片嘈杂,听不清在嚷什么。
李畋紧紧攥着手中的皮囊还有阿月刚刚丢下的火镰,眼睛里有些潮润。眼看着阿月引开了匪徒,李畋便欲跳下矮崖逃生。
“布谷!布谷!……”突然响起布谷鸟的声音。
李畋赶紧伏下。
路上闪出两个人影。
渡边一郎骂道:“山本,搞什么鬼?”
山本就是前面出现过的那个黑衣人(日语):“渡边君,有情况。”
“混蛋!说汉语。快点儿,别像个娘儿们似的。”
“路上有一个死人,是土匪。是不是那姓李的干的?”山本说汉语。
“你是个笨蛋!那是我干的。你守在这儿,守着这条路!那群土匪是一群笨蛋,刚才跑过的那人不是李畋。”
“渡边君,我认为这样干是愚蠢的!对付一个文弱书生,我们两个足够了。没有必要弄这么大阵势。那群支那猪只会把事情弄砸!”
“山本君,我只能说—你很幼稚。这是我的一石数鸟之计,你不必明白,遵照执行就是了!请你记住,沙漠玫瑰是我说了算。”说完,渡边一郎远去。
山本隐藏在某个犄角旮旯。
日本人!沙漠玫瑰?李畋心里犯起嘀咕。
前面的路已经不能再走,李畋只好退回灌木丛。嘈杂过后的安静,安静得让人提心吊胆。李畋按原路返回,寄希望于土匪过后的安全。
月光如水,麻团儿的尸体像一只黑狗。
李畋笨拙地扒下麻团儿的衣服,闪入树阴,出来时,一身土布黑衣的李畋从外形上已经有几分土匪的样子。从麻团儿身上搜取的匕首也别在腰间。
一身黑衣的李畋走过月光下的柏格理墓。
高耸的十字架,元宝形的牙石。孤独而凄凉。
下山的路就在脚下,安静地延伸。两百米之外,高志华牧师的遗体横躺在山路上,七零八碎的长袍已经不堪入目。
李畋的喉咙里咕噜作响,像是有一口痰吐不出又咽不下。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伸手在牧师鼻下,已然没有一丝气息。李畋想把高志华牧师背在身上,那对他来说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高志华牧师魁梧的身材对于相对瘦小的李畋而言像是一个巨无霸,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李畋只有沮丧地放弃最初的想法,呆滞的目光停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无声地拔出匕首,削刮树皮
。半边树皮露出白茬。刀锋划过手指,有点凉。血迹在白色的树干上变成十二个汉字—神将赐以木铎,人竟宿于石门。
离开高志华牧师,李畋的身影摇摇晃晃,像个失魂落魄的醉鬼。
“谁?”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一个黑影做出防御性姿态。
李畋打了个激灵,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边……边老四让我来叫人,麻团儿死了,让去抬下来。”
“呸呸!晦气。他***,这种事总是落到我头上。在哪儿?”
“在上边,我带你去。”李畋支应道。
匪徒走过来,打量李畋:“伙计,面生的很,口音也不对。是边老四带来的?”
“嗯哪。”
匪徒嘀咕:“边老四是带过一些人来入伙,可不记得有鼻子上架二饼的……”
李畋一看事不好,乘匪徒不备,闪身,抬手,匕首的后柄砸到匪徒的脑后。匪徒倒地,李畋扑到匪徒身上,举起匕首,却迟迟不能落下。
匪徒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蓦然打懵,只是片刻工夫就醒了,感觉有人骑在身上,正欲反抗,恰恰瞅见那把停在空中的匕首,索性屏息诈死。但眼睛却是眯成一线,警惕地观察着李畋的
一举一动。
李畋终于不忍下手,他无法强迫自己去杀人,哪怕再给他一万个理由。他叹息一声,起身。
匪徒躺地飞起一脚。
李畋摔了一个大马趴。
匪徒鲤鱼打挺一跃而起,直扑李畋。
李畋甩手,一团沙石撒向对方面门。
匪徒惨叫,摔倒。
李畋起身向山下奔跑。
匪徒高喊:“快来人哪!有人下山啦!”
喊叫声惊动了山下埋伏的一小帮匪徒,约有十几个人冲上来。
李畋停下脚步,下山是不可能了。回首,刚才那个匪徒正气势汹汹地逼近自己。此时,李畋已经是腹背受敌,进退失据之后的张皇失措。小路一边是山谷一边是山坡,山谷一览无遗,山
坡上是一片松树林。李畋略加思索,一头钻进树林。
十几名土匪散点成线向李畋包抄。
慌不择路的李畋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向哪里,树林的边缘是一处断崖。
土匪越来越近。
李畋看看土匪,看看断崖。已经无处可逃。
“弟兄们,抓活的!边老四说了,这可是个值钱的货色!能换六十只日本造的王八盒子呢!”一名土匪在叫。
土匪已经近在咫尺。
“跳啊!有胆你就跳!还是乖乖地跟老子去见章爷,说不定章爷会饶了你一条小命儿!”一土匪挑衅地说。
断崖望不到底,月影绰绰中,有小一片树影横生崖壁。
李畋突然脱掉外衣。
匪徒先是一惊,继而哈哈大笑:“玩脱衣?你是女人吗?脱呀,脱下来看看。如果是女人,老子就饶了你!”
李畋在众匪徒的嬉笑中又做出一个莫明其妙的举动—将两只衣袖捆扎在两只脚腕上。
“***,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土匪骂道。
“自己给自己弄了一副脚镣?他这是自个儿熊了,这倒好,省得我们动手了。”另一土匪说。
只有李畋自己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他的本意是想在坠落的过程中增加一点被阻挡的几率。事实上,这样做也许会更加危险,因为肢体的自由度受到了严重的限制。李畋摸了摸腰间,那皮
囊还算结实。再摸摸胸前,笔记本贴着胸膛,也很稳妥。转身,向着崖壁上的那片树影纵身一跃。
众匪徒错愕,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从眼前倏然消失。争相跑到断崖边,除了崖壁上晃动的树影,什么都看不见。
崖壁间,李畋双脚间的衣服勾挂在一根树枝上—赌徒一般侥幸。那根要命的树枝恰恰扫过他两腿间的空隙挑住那衣服,梢头的枝条从裆部划过,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慌乱
中,李畋下意识地胡乱抓住另外的树枝,这样的举动让他身上受了更多的伤。他像一只蝙蝠一样倒挂着,身上在痛,脸上在笑—没有粉身碎骨就是最大的胜利。而且,他的秀琅架眼镜居
然还架在鼻梁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那真是一架倒霉的眼镜,就在李畋注意到它时,它却慢慢地从李畋鼻梁上滑落。李畋想去扶,却空不出手。那倒霉的眼镜就以一种十分滑稽的
姿态坠落崖底。
崖壁上,土匪们扫兴地离去。
李畋双手抓住树枝用力牵引,借力翻身骑在树杈上。一只手抓住树枝,一只手去解捆在脚腕的衣服。那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李畋的动作笨拙而无效,大幅度的动作让树枝摇来晃去
。李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解开了一条腿。长舒一口气。
树枝突然断裂。
李畋下坠,幸亏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另一条枝丫,但那条枝丫似乎也不太粗壮,眼见的越垂越低。李畋空出的一只手试图再抓住一点什么,但身体的晃动让那条树枝以更快的速度断裂。
李畋再一次坠落。
第二十六章 绝地
1938年4月6日,清晨。初升的太阳透过林间的缝隙照在草地上。
已经昏迷了几个小时的李畋睁开眼睛。第二次坠落之后,他又被丛生的树木挡了一下,树下是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茂密的杂草,几经缓冲跌落崖底。虽然多处划伤,却不曾致命。李畋挣扎
着爬起,胸部如同被撕裂似的疼痛,摸了摸,笔记本的硬皮已经生生折断。草丛露着一个尖尖的石棱—如果不是笔记本护在胸前,那足以要了李畋的性命。
李畋笑了,笑的很艰难:“我这命太贱了,阎王爷都不收。”
宽大一些的树叶上有经夜的露珠。
李畋张了嘴,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往嘴里抖弄。
不远处,有一丛红子果红艳艳的诱人。
李畋仿佛看到高志华牧师站在红子树下,小心地从枝头采摘了一簇红子果递给自己:“李先生,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品尝一下吧!”李畋揉揉眼睛,没有高志华牧师,只有红子果,一簇
一簇的红。李畋拔步,却发现一只脚腕上还系着那件土匪的上衣,解开,欲丢,迟疑,而后搭在肩上。
红子果成了救命的仙果,李畋一气吃了个饱。从肩头扯下那件上衣,扎紧两只袖筒,塞满红子果,再搭在肩上—那件衣服又变成了一条盛满食物的褡裢。
砍下一根树枝,刮去细枝毛刺。一根手杖简单却实用—既是助力,又可防身。
草丛中有一束反射的阳光刺疼眼睛,李畋走过去。居然是他那倒霉的眼镜—断了一条腿,少了一片玻璃。那断乎是没法再戴了。摇头,扬手,又停住。再三端详之后,李畋弯腰在草丛中
寻找,取匕首割了几茎有韧性的野草,打成麻花绳。一头儿拴在没了镜片的空框上,一头拴在仅存的那条镜腿上。往头上一套,一付奇特的独眼眼镜!一只眼虽然依旧朦胧,但毕竟有一
只眼已经清晰许多。
衣服变造的褡裢,草绳捆扎的眼镜,树枝削就的手杖。三件法宝将李畋身上的书卷气一扫而空。
李畋蹀躞而行,盲目地寻找出山的道路和保命的水源。
从日出到日落,整整一天的时间,李畋唯一的收获就是弄清了自己的处境。脚下的山体只不过是崖壁间凸出的一条狭小的平台。方圆约有两亩左右。边缘处又是陡峻的崖壁,深不见底,
这是一处绝地。
一块石头从李畋手中抛落崖底。听不到一点回声。
李畋绝望地躺倒在草丛里。
天色渐渐黑下来。
1938年4月7日,晨,一场大雨骤然而至。
草地上,睡梦拟或昏迷中的李畋被雨淋醒,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树下避雨。结果证明那根本不管用。李畋落汤鸡似的手足无措。张皇之中,他看到崖壁上有一处凹穴,虽然浅浅的,但正
可避雨。
李畋本能地奔向那处凹穴,迈上凹穴下方那块并不太高的石头,身体贴紧穴壁。终于躲过箭镞一般的雨矢。李畋满头满脸地胡撸着雨水,甩手,跺脚。却突然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
用不着避讳什么,这才浑身上下脱了个精光。重新摆弄了一下那半架*草绳拴住的眼镜,拿淋湿的衣服擦拭了镜片,套在头上。皮囊,匕首,火镰,笔记本,归堆放着。所有的衣服一码搭
在肩上,一件一件取了拧水,拧完一件便搭在另一肩上。之后便是一件一件地重新往身上套—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李畋同样不习惯自己的****。湿答答的衣服很涩,摩擦着身上大大
小小的伤口。李畋一边穿衣一边咧嘴—疼。
雨,一直在下。
李畋看到火镰便想到阿月,可怜的阿月不知是死是活。不经意间的一转身,李畋大吃一惊—这处凹穴居然是一个洞口!这是一个奇怪的扭头洞,在外面看只是一处浅浅的凹穴,进到里边
才能发现左侧下部是一个洞穴。刚一进来时,一是眼镜蒙了水,二是慌里慌张的弄衣服,三是心里不承想,所以并没有发现洞口的存在。
洞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黑黢黢的。李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进洞里,回声很远。这个突然出现的山洞让李畋看到了一线生机,但他却不敢贸然进去。对于洞穴,李畋有一种与生俱
来的恐惧。他需要火,火能让他克服恐惧。火镰就在身上,但却没有可燃的东西。
李畋看着外面的雨,盯着雨中的那些茂密的松树,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
下午,雨住风停。
李畋迫不及待地冲出洞口,匕首起落,折,拽,撕,扯。
草地上,一堆湿漉漉的松树枝越积越多。
终于,李畋看着那堆已经像小山似的松枝露出一丝笑容。
1938年4月8日,晴。
那座松枝堆成的小山已经移动到洞口。
李畋将若干松枝捆扎成一束,火镰的铁片和火石撞击,火星引燃纸媒,撮口一吹,纸媒冒出火苗。松枝非常易燃,嗞嗞作响,松油滴落。
举着火把,李畋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进入洞里。洞口向下斜插延伸,幽暗,阴凉。每走一步,李畋的心就悬起一点。一个做学问的人,实在不适合这样的探险游戏。如果不是迫于无奈
,李畋宁死也不肯踏入洞穴半步。很多时候,死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而活下去却需要有更大的勇气。
脚步声在洞穴里回响,很远。
飘忽的光影,参差的石壁。
一股奇怪的味道。
李畋下意识地抬头,看那火把—其实,那是一个很傻的动作。火把燃得很旺。
洞穴幽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李畋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某个巨大怪物的肠道里,不知道迈出那一步时就会被溶化掉,变成虚无。
洞底起起伏伏,脚步上上下下。
怪味越来越重。
转过一道弯,洞道开始渐渐升高,如一道陡坡。层层石阶纯然天成,鬼斧神工一般。
李畋稍微犹豫一下,拔步迈上。
数十步之后,洞中豁然开朗,像是一方平台,更像是一座石室。约有四五间房子般大小。高高低低的木架上一具具的棺材。这是一处洞葬!李畋数了数棺材数量,大大小小一共十三具。
那股怪味就是从这些棺材里散发出来。除了来路,石室没有出口。这是一个死洞!
火把即将燃尽。
李畋点燃另一支火把,却突然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心中大叫不好。疾速退出,快速朝洞口方向奔跑,双腿却磕磕绊绊地不听使唤。快走到洞口凹穴处,火把坠落,李畋一头栽倒,昏死过
去。
山风乍起,新月初升。
李畋躺在洞口,感觉到身下的山石有些微的凉意。恍惚中,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地方,亦真亦幻,难辨真假。
1753年8月13日,癸酉年七月十五,鬼节。
伊洛瓦底江畔。
土司城堡。
法螺声。
大土司宫里雁为七宝鞍所做的法事张扬到几近狂妄。高耸的竹木台,飞扬的五色旗,念经的僧人,道贺的宾客,耀武扬威的兵士,倾巢而出的百姓……整个城堡都像疯了一般。
城堡后宫,囊占的卧室。
几枚铜钱撒在地上。
“母亲你看!这卦象为何如此凶险?”疆提看着那几枚铜钱发呆。
囊占在摆弄一个香瓶儿:“你的父亲,我们的土司大人,张狂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明明是个土司,却硬要摆出皇帝的谱。如何能不凶险?”
一个女仆走进来,低眉顺眼地站住:“夫人,有一个男孩子求见。”
“男孩子?求见?”囊占蹙眉。
“是,一个大男孩儿,要见夫人。”女仆答。
“不见!谁都不见!”囊占不悦,她从来都不喜欢见外客。
“他说,您要是不见,就让您看一样儿东西。”女仆双手托着一只香瓶儿呈上。
“香瓶儿?!”囊占疑惑,取过,打开瓶塞。
一缕异香缓缓释出,似浓似淡,非浓非淡,浓而不艳,淡而不薄。像是天外轻箫,云中曼歌,似有似无,若沉若浮。又恰似静水微漪,暖玉生烟,镜花水月,真假难辨。
“这是什么香?”疆提如醉如痴。
“快!请他进来!”囊占如梦初醒。
女仆出去。
进来的是贾亚希玛。十五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的面孔。神情却是极不相称的深沉老辣。眼睛里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
“这香是你调的?”囊占问。
“是的,夫人。”
“你叫什么名字?”
“贾亚希玛。”
“你不是汉人,也不是缅甸人。可是你却会说我们的语言……你从哪里来?”
“回夫人,我从印度来。为了来见您,我特意学了桂家话。”
“哦?!”囊占讶异,“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这香,也是你特意为了见我准备的?”
“夫人明鉴,正是。”
“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夫人,我曾经是一个僧人,是为追寻佛眼而来。”
“佛眼?我不知道什么佛眼。你找错人了吧?”
“佛眼就是大土司从中国商人吴尚贤那里抢来的钻石。那本是婆罗贺摩的一只眼睛,大土司把它镶嵌在马鞍上。”贾亚希玛的眼光瞟向室外。
法螺声隐约传来,宫里雁的法事好像还没有结束。
“孩子,你的故事很有趣,说来听听。”囊占看着贾亚希玛。
贾亚希玛仔细讲了事情的原委。
听罢,囊占脸色沉重:“孩子,这件事情我会帮你的,不过要从长计议,急不得。你先回去。哦,记得告诉我的仆人你的住处。有了消息就让他们去找你。”
贾亚希玛深鞠一躬:“有劳夫人,告辞。”
“嗨!你等等……”一直在旁边的疆提突然说道,但却在囊占和贾亚希玛的愕然中红了脸,“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这香,有名字吗?”
疆提很美,美的让贾亚希玛感到恐慌:“回小姐,这香叫—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好奇怪的名字!不过,我喜欢。”
贾亚希玛鞠躬退出。
囊占对着疆提说:“这次知道那卦象为什么那么凶险了吗?咱们的土司老爷居然把大梵天的眼睛镶嵌在马鞍上—坐在屁股下面!桂家部落的灾难也许就在门外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