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出路,一直一直被困在山里……当时,我的先祖贾亚希玛是部落里唯一的‘外人’。他来自遥远的印度,为了一个秘密。却阴差阳错地成为桂家部落的酋长,因为他娶了桂家大土司宫

里雁的女儿为妻。桂家人对于我的先祖,在态度上是有分歧的。虽然大部分桂家人服从于我的先祖,但是,另外一个叫阿森的桂家族人却一心想着要从我先祖手中抢过酋长的位置。这个

阿森,就是索索的先祖。也就是说,索索和我两个家族的较量已经持续了一百六十多年了。只是,我的家族人丁一直不旺,到我这一代,只有我一个女孩儿。而索索的家族却一直人烟旺

盛。最后,他的族人居然占到整个部落的三分之一。我父亲死的时候,因为我还太小,就将酋长的位置寄托给老酋长……我干嘛要对你们说这个?”

高志华牧师还想说什么,却被李畋轻轻拉了一下。

“你们,走吧!”艾西瓦娅的叹息像风一样轻。

“阿月,她说什么?”李畋躺在死人堆里喘息。

“她让我们走。”阿月说。

高志华牧师说:“告诉她,让她跟我们一块儿走。”

李畋看着高志华牧师,微笑。

“不!我哪儿都不去!”艾西瓦娅的声音先是凄厉,后转幽怨,“我的族人都在这儿,我还能到哪儿去?”

“翻过这座山。外面的世界很大。”李畋说。

“我的祖先从中国或者印度跑到缅甸,又从缅甸跑到中国,一直被大清国的军队追到这里。外面的世界很大。真的很大。只是,很大的世界已经没有我们桂家人的立锥之地。翻过这座山

—我多想翻过这座山。我们桂家人想翻过这座山,想了一百七十八年。一百七十八年里我们就没能翻过这座山!这座山只要进来,就别想再出去—包括你们!我让你们走,是想让你们死

得离我们远一点儿,你们是异族人,不能和桂家人葬在一块儿。那样,你们和我们,都不会安宁。”

“我们能走出去,我知道从哪儿走出去!这个地方,我以前就来过。”阿月抢着说。

“你撒谎。”艾西瓦娅幽幽地说。

“我没撒谎……”阿月急着辩解,并在思考着如何证实自己没有撒谎,“你看,我会唱你唱的那首歌,外面的人没有人会唱,只有我。你猜,我是怎么会唱的?”

艾西瓦娅开始认真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丑八怪,阿月的话引起了她足够的好奇。因为这支歌是一辈一辈传唱下来的,这是一个家族的秘密。歌词不是桂家话,就连部落里的人也

不知道歌里唱的什么,更别说有人能完整的唱下来。

“你是怎么会唱的?”艾西瓦娅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是你教给我的。”

艾西瓦娅怒目而视:“你该去死。”

“真的是你教的,不,不!应该说是我跟你学的。几年前,我得了麻风病,被寨子里的人赶出家门。我一个人漫山遍野地跑,一心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掉。说实话,自杀我没有勇气。我

只想在我自己不经意的时候跌落悬崖摔死,睡觉的时候被野猪、狼或者随便什么畜生咬死。后来,误打误撞跑到一个山洞,山洞很大,里面有很多岔洞。我就在山洞里住了下来,我盼望

着洞里有毒蛇什么的。我在山洞里面到处走,有一天,我走到一个洞口,我顺着微弱的光亮爬出山洞,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阿月看着艾西瓦娅。

“什么?”艾西瓦娅一头雾水。

“鸽子!我看到了一群飞翔的鸽子—你的鸽子。后来,就听到了你在山坡上唱那首歌……”阿月随口哼了两句调子,“我赶紧退回洞里—那时,我怕见人,也不想见人。但是,那歌声实

在太美,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样美妙的歌声。我就藏在洞口,听你唱歌。之后,我就经常来那个洞口,并且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总是每天早晨出现在山坡上,放鸽子,唱歌。再之后,我

就每天早晨早早地候在洞口,听你唱歌。慢慢地,也就学会了。只是不知道歌子里唱的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你真的还记得那个山洞?真的还能走出去?”艾西瓦娅没有理会阿月的问题,而是接连追问。

阿月点头。

艾西瓦娅霍然站起,直奔高台。在地上摸索片刻,又迅速返回。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只小巧玲珑的铜砣。

李畋的眼睛流露出异样的光,九分惊喜,一分贪婪。那贪婪并不是通常的占有欲,而是一种纯净的渴望。

艾西瓦娅把铜砣递给阿月:“把这件东西带出去,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紧接着,艾西瓦娅从项上摘下那个辣椒形状的白色玉饰,“这个是钥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在一个叫岜沙的

地方。”

阿月看着那只铜砣,茫然不知所措。

艾西瓦娅接着说道:“那首歌我也不懂,你到印度,加尔哥达,找塔克尔家族的人,他们会听懂的。这东西也交给他们。”

阿月更加迷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艾西瓦娅。但他知道,这是一个自己无法完成的任务。阿月转身,将铜砣和玉饰一起递给高志华牧师,并把艾西瓦娅的话翻译给牧师。阿月相信,

只有牧师才有能力完成这样的嘱托。

高志华牧师顺手递给李畋:“李先生,看样子,你来对地方了。”

李畋将东西接在手中,有几分茫然:“塔克尔家族……”

艾西瓦娅又道:“如果你们肯带着这铜砣去塔克尔家唱那首歌,你们会知道所有的秘密。请告诉塔克尔大人,贾亚希玛的后人—死绝了!”

阿月赶紧翻译给李畋听。

(以下几个人的对话全都是阿月在翻译,为了阅读流畅不再赘述。)

李畋愕然:“你应该和我们一块儿出去,离开这儿。带着这些东西,带着你的歌,去印度,去加尔哥答,去亲自对塔克尔大人说。”

“我太累了,不想再走。哪儿都不想去了。祖先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同样也做不到。我是贾亚希玛的后人,我也是桂家的后人。我就在这里,陪他们。”艾西瓦娅执拗地说。

几个人一时无语,不知道再说什么。

天色渐亮,东方天际一片鱼肚白。

一群鸽子像一片白云飘然而至,纷纷降落在血腥的院落里,不安地叫着。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充满恐惧。

高志华牧师突然找到话题:“你看,还有你的鸽子,它们需要你。”言语之间已经没有了埋怨,代之以关切。现在,他不想再看到一个如花的生命突然消失,那是他承受不起的。

“他们会自己活下去。”一只鸽子飞上艾西瓦娅肩头,艾西瓦娅伸手拂掉。

“宫里雁,贾亚希玛,塔克尔,艾西瓦娅……”李畋自言自语,突然向艾西瓦娅发问,“你的女性先祖是宫里雁大土司的女儿—疆提?你是贾亚希玛和疆提的后人?”

艾西瓦娅愕然:“你是什么人?怎么对我们的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贾亚希玛居然娶了疆提,疆提嫁的居然是贾亚希玛!这就通了,什么都通了……”李畋兴奋得似乎忘记了艾西瓦娅还在等待他回答问题。

“贾亚希玛是谁?疆提又是谁?”高志华牧师问,“和你找的人有关系吗?”

“牧师,改日我详细对你说。这两个人和我找的人究竟有没有关系我现在也不知道,但和泰戈尔先生所托之事却有莫大的关系。他们和我要找的人都是整个故事链条中的一环,很重要的

一环。”

“嗨,我在问你呢?你是什么人?”艾西瓦娅嚷道。

“我,我是塔克尔大人派来找你们的人,自从贾亚希玛离开印度之后,塔克尔家的人就一直在找他,一直在找,找了一百八十多年了。”

“你真的是塔克尔大人派来的?来找我们?”艾西瓦娅将信将疑。

“是,我是塔克尔大人派来的。来找贾亚希玛的后人。”

“那你说说贾亚希玛到底是什么人?和塔克尔家是什么关系?”艾西瓦娅依然不敢相信。

“贾亚希玛是塔克尔家的下人,小时候曾经在迈索尔的塞林加神庙做过僧侣,后来为了梵天之眼离开了印度……”

“别再说了,我信你。”艾西瓦娅突然站起身,“我跟你们走!”

当阿月翻译完艾西瓦娅最后一句话,李畋和高志华牧师都长舒一口气。

院落的门口,艾西瓦娅回身看了那些尸体最后一眼。

长墙,小巷,迷宫一样。

艾西瓦娅走在最前面,一步三回头。

经历了两百多年风雨的村寨,一夜之间成为废墟。每个人心头都很沉重。

蓦然,一声婴儿的啼哭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艾西瓦娅侧耳细听,然后是拔腿就跑,迅速拐进另一条巷子。

李畋等人在艾西瓦娅身后猛追。巷口,空空荡荡。

孩子的哭声。

三个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间,孩子的哭声顿然消失。突然变得很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怎么办?”阿月问。

李畋和高志华牧师交换了眼色,轻叹一声:“她大概不会离开这里了。我们走吧。”

阿月看看迷宫一样的巷子:“咱们,往哪走?”

“往这边走!”艾西瓦娅出现在另一个巷口,怀抱着一个婴儿。

三人紧走几步,赶上艾西瓦娅。阿月问:“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儿了?”

“不!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咱们桂家还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艾西瓦娅说。

“什……什么意思?”阿月不解。

“她说什么?”高志华牧师问。

“她说……我去哪儿她去哪儿,说我们桂家人还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她……什么意思?”阿月茫然。

李畋笑了笑:“傻瓜,走吧!”

高志华牧师却将眉头蹙成一团。

注一:塔克尔,泰戈尔家族的原姓,泰戈尔是它的英文变称。本意为“圣”,孟加拉人的尊称。

第二十四章 罹难

太阳升起。

雨后的山间雾气氤氲。

石门坎,对门坡。两座新建的茅草屋比邻而居,中间有一道篱笆隔开。茅屋周边的坡地上,已经种上了各种青菜。

阿月在忙着给菜地浇水。

篱笆的另一边,肩背婴儿的艾西瓦娅在喂鸽子。

李畋看着阿月忙碌的身影:“阿月,现在有家了,高兴吗?”

阿月傻傻地笑。

“阿月,你过来!”高志华牧师招手。

阿月丢下手里的活计,乐颠颠地跑来,三五步之外站住。

高志华牧师手指篱笆:“阿月,篱笆那边是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你能尽到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吗?”

阿月点头。

“说话!能,还是不能?”

“能!以主的名义起誓。”阿月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好,你看好这道篱笆。这道篱笆只不过是一个提醒,提醒你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如果你心里没有另外一道篱笆,这东西,连只狗也挡不住!”

阿月急得满面通红,说话也结巴了:“牧……牧师,我……我阿月要过到篱笆那边,天……天打五雷轰!”

“有一种情况你可以过去—当你的妻子和儿子受到野兽和坏人威胁的时候,你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你能做到吗?”

“能!”

“好!我相信阿月是个好男人。阿月,好好治病,等你的病好了,我立马就让人来拆了这道篱笆。而且,在教堂给你们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牧师,我听您的。”阿月答应。

和阿月他们告别之后,李畋随高志华牧师走在返回教会的路上。

“牧师,这样对阿月是不公平的。你知道,以目前的医疗水平,麻风病是无法根治的。你给了阿月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希望,一个美梦。”

“有梦总比没梦要好。很多时候,人就是活在梦里。如果没有梦,人生就会少很多乐趣。既然我们无法改变艾西瓦娅要嫁给阿月的意志,就不如先给他们一个梦。李先生,你—有更好的

办法?”

李畋无奈地笑了笑:“不,我没有。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牧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如果我早对部落里的人说我是塔克尔派来找他们的,那一场惨剧会不会避免?越想心里越

不安宁。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我杀了那些人。”

“别想那么多了。也许,这一切都是主的意思。所有的毁灭都有毁灭的理由。只是上帝不说,我们不知道而已。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阿门!”

“我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你不想和我一块去给柏格理牧师扫墓吗?”

“我后天走。柏格理牧师值得每一个中国人尊敬。”

1938年4月5日,清明节。那是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那天的天气不好也不坏。虽然没有下雨,但天是阴的。

高志华牧师起了个大早,他在小院里踱了一会,便去敲李畋的门。

李畋开门,手里拿着一支派克笔和一个黑色硬皮本:“牧师早!”

“李先生早,你的笔记写得怎样了?”

“昨天晚上刚刚写完,这是一个太长太长的故事,差不多是一部长篇小说了。这些事我必须记录下来,你不是想知道整个故事吗?都在这里面了。”

“里面的故事都是泰戈尔先生对你讲的吗?”

“不全是,有些是先生讲的,有些是我自己寻访所得—这可都是珍贵的资料。历史永远比小说更精彩—小说来自于小说家的虚构,生杀予夺全部出自于小说家一人。而历史就不同了,它

是一个由众多的参与者共同影响的进程,这就决定了历史有更多的偶然性和不确定因素。”

“我先去教堂,过会儿我来叫你。”说完,高志华牧师告辞而去。

李畋回屋打点自己的行李。

过了没多大会儿,高志华牧师又转回来,和李畋两人吃罢早餐,收拾祭品直奔柏格理墓园。李畋特意将笔记本和铜砣带在身上,那铜砣已经被套进一只特制的皮囊—可以很方便地系在腰

间。

墓园很静,周围摆满了各色鲜艳的野花,到处是纷飞的纸钱。那是石门坎的苗民放的,石门坎的苗民习惯在清明节的早晨来祭拜他们的拉蒙。高志华牧师和李畋到达墓园时,苗民们早已

散去。在苗民散去之后来到墓园静坐一整天—这也是高志华牧师多年的习惯。

那天的墓园很干净,杂草早已被苗民们清理过了。

高志华牧师和李畋二人各自在石头上坐下。

“李先生,你还从来没有告诉我泰戈尔先生对你讲述的故事呢!”高志华牧师开口。

李畋从衣袋里取出那本笔记:“牧师,你是自己看还是要听我讲?”

“听你讲吧!汉语说说还行,汉字我却识不得几个。”

“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传奇……”李畋娓娓道来。

1750年9月7日的那个诡异的雨夜,伊迪耶-阿鲁埃成功逃离了塞林加神庙。上士巴那-特罗亚因没有成功阻止伊迪耶-阿鲁埃的叛逃而受到鞭笞,当然,那是天亮以后的事情了。当天晚上,

伊迪耶逃走后,巴那带领几个兵士查看了神殿里的情况。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看到了两具尸体,一具是看守神庙的巴巴老人,一具是那只叫哈努曼的猴子。巴巴老人身首异处,头颅上

的眼窝里是两个血乎乎的黑洞。神殿满地血污,人的血和猴子的血混在一起,腥臭无比。可惜的是,巴那并不清楚在神殿里发生过什么。他挥了挥手,带着他的兵士离开了神庙。

贾亚希玛慢慢地从神像后面爬出来,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僧侣被吓坏了。他亲眼看到了在神殿里发生的一切。那天下午,有几个小僧侣捉弄他,他们经常捉弄他,因为贾亚希玛和那些小

僧侣不一样,贾亚希玛在迈索尔没有一个亲人。贾亚希玛原籍是孟加拉省一个名叫西莱达的小镇,父母是镇子里最高贵的塔克尔家族彭乔农-库查利家的仆役。贾亚希玛九岁那年,印度北

方几派地方势力之间爆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争,他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落到一些军人手里,那些人杀死了爸爸妈妈,把他转卖到迈索尔。是他的师傅救了他,并把他带到塞林加神庙做了僧侣

。在那些小僧侣的眼里贾亚希玛简直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变着法的捉弄贾亚希玛已经成为那些小僧侣们一项乐趣。这次也一样,在散经之前,那些小僧侣背着师傅,用一种香草把贾

亚希玛熏倒,又悄悄地把他抬到神像背后底座上的石龛里,那是师傅们存放香料和供品的地方。一想到第二天贾亚希玛又会挨师傅一顿责骂,小僧侣们就窃笑着离开了神庙。

夜晚,一声巨雷将贾亚希玛惊醒,紧接着咣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下。那是哈努曼扑向伊迪耶,伊迪耶和梯子一起倒时发出的声响。贾亚希玛悄悄从石龛里爬出来,他看到那个

凶悍的法国兵杀死了哈努曼。一颗在黑暗中熠熠闪光的东西刚好滚落在自己面前,他伸出小手,把那东西抓住,悄悄退回到石龛里,他看到那法国兵满地摸索着。后来,那法国兵割开自

己的腿,把另一颗同样闪光的东西塞进肉里。他吓得不敢弄出一丁点儿气息。再后来,他听到一群法国兵的吆喝声,乱哄哄的。

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贾亚希玛才壮着胆子从石龛里爬出来。他不敢再待在神殿里,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他想回到僧侣们住的地方,那座房舍建在神殿左侧的山坡上。当贾亚希玛远远地

看到那座建筑时,迈索尔王宫的卫士们已经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贾亚希玛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看到宫廷卫士们全副武装,高举着火把。他们将五花大绑的僧侣们用一根绳索串在

一起,从院落的木门里牵出来。卫士们拿着皮鞭抽打着那些僧侣,像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那些僧侣们走向神庙。他们就从贾亚希玛身边走过,那些经常捉弄他的小僧侣们一个个哭哭啼啼

的。贾亚希玛藏在石头后面,再也不敢乱动。

第二天,人们在塞林加神庙门前的树林里看到那些被吊死在树上的僧侣们的尸体。大大小小一共是六十二具。塞林加神庙被迈索尔王室永久关闭。

贾亚希玛成了塞林加神庙的唯一幸存者。他怀揣着那颗梵天之眼,沿途乞讨着,一路打听着去西莱达的道路。他要去找故主人彭乔农-库查利。他小时候听爸爸说过,彭乔农-库查利是个

善人,而且,除了彭乔农-库查利家他再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贾亚希玛一路北上,历尽艰苦。所幸的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身上藏着一件稀世之宝。否则,之后的历史

就会全部改写。

九个月之后,衣衫褴褛的贾亚希玛终于来到西莱达。西莱达是个好地方,这个位于拉杰沙希东南的小镇子风光旖旎。水田连着水田,池塘连着池塘,还有数不清的小河小湖,映着天光云

影。一到傍晚,高大茂盛的椰树林里就会吹出一阵阵带着淡淡椰子味道的香风。贾亚希玛却没有心情欣赏西莱达的风情。他要寻找彭乔农-库查利。彭乔农-库查利的名声很大,贾亚希玛

毫不费力地就打听到了彭乔农-库查利的消息。但这消息却让他的心又凉了。人们说,彭乔农-库查利已经离开西莱达,他带着自己的家人去了一个名叫加尔哥答的小渔村。可是,加尔哥

答在哪里却没有人知道。于是,他便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又过了整整一年,直到1752年5月,贾亚希玛终于在恒河边上找到了那个小渔村—加尔哥答。

彭乔农-库查利收留了贾亚希玛之后,贾亚希玛才拿出那颗佛眼钻石。彭乔农-库查利注视良久,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佛的眼睛,只属于佛,只属于伟大的梵天之神婆罗贺摩。”彭乔农-

库查利暗自发誓,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找齐两颗佛眼,然后亲自去迈索尔斋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有等到彭乔农-库查利腾出时间去寻找另外一颗梵天之眼,自己手上这一颗也丢失了。

那是1753年2月12日,彭乔农-库查利家一个名叫摩梯拉尔的亲信仆役伺机窃取。得手之后,摩梯拉尔骑上一匹快马就跑了。彭乔农-库查利发现后,连忙派二十名仆役去追,贾亚希玛也在

其中。此时的贾亚希玛已然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小伙子,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那颗佛眼钻石的分量。

雨后初晴,狭窄的山路。一匹白马如风驰电掣一般,马蹄踏在路上的积水里,泥花飞溅。摩梯拉尔骑在马背上,不停地往身后甩着马鞭,每一鞭都又准又狠地打在马屁股上。马是好马,

一口气跑了六七个小时,却还是耐力十足。摩梯拉尔的骑术更是好生了得,他左手紧勒马缰,上身微微前倾,双腿紧夹马腹,虽然山路崎岖,但他却驾驭自如。

后面不远处,贾亚希玛带领的二十人的马队紧随不舍。但是,因为山路太窄,马队只能呈一字长蛇阵行进。

“快!快!”贾亚希玛用力地挥动马鞭,无论如何不能让摩梯拉尔逃掉。

摩梯拉尔回头看到彭乔农-库查利派来的马队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但愿快点逃过前面的隘口,只要自己过了那个隘口就什么都不怕了。

马队的一次失误让贾亚希玛他们失去了机会,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突然失蹄倒地,后面的马跟着倒了一大片。等他们再次上马时,摩梯拉尔已经通过了那道隘口。

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山上滚落下来,挟带着零乱的碎石和落叶,死死地堵塞住隘口。摩梯拉尔勒马停下,得意地笑了。简直太完美了!他打了一声唿哨,山坡上走出三个人,那是摩梯拉尔

的伙伴们,那块封堵隘口的岩石正是他们的杰作。他们走下山,从小路旁边的灌木丛里牵出各自的坐骑。四匹马扬长而去。

贾亚希玛看着被巨石堵住的隘口,无奈地叹息着。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领头儿的仆人,说:“请转告主人,如果追不回佛眼,就当贾亚希玛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爬上隘口旁边

的山坡。很快,贾亚希玛的身影就在漫山遍野的灌木丛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1753年2月15日傍晚,在贾木纳河和恒河的交汇处,湍急的江水冲起朵朵浪花。夕阳西下,水面上跳动着耀眼的红光。船只往来如梭,宁静而平和。一艘中等型号的红色带篷木船沿着恒河

的主航道顺流而下,摩梯拉尔站在船尾,他看着拉杰巴里的城市轮廓越来越淡,直到消失在一片苍茫的雾气里。

“船家,卖点力气。老子不会亏待你们的!只要在两天之内到达诺阿卡利,我给你们双倍的钱。”摩梯拉尔的神情简直就像一个主宰者。钱,真是个好东西。他摩梯拉尔就要成为有钱人

了!

“放心吧!这条水路我们跑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熟得很。两天之内一准到。”两名水手之一应声道。

摩梯拉尔满意地走回客舱。客舱里,摩梯拉尔的三个伙伴早已得意忘形了,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双手拍着几案的边缘,击打着节拍哼起家乡小调。摩梯拉尔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

笑。

2月17日,夜色渐浓。恒河里大大小小的船只纷纷亮起了灯,和远处诺阿卡利城的灯光交相辉映。风不大,但难得的凉爽。摩梯拉尔乘坐的那只小木船上却没有一点光,那只木船在暗影里

缓缓地行驶着。它没有进入码头,而是在离码头很远的地方就折向岸边。这个地方非常僻静,河道轻轻一弯便遮蔽了诺阿卡利码头的繁华。摩梯拉尔站在船头四下张望,在确定没有任何

异常之后,他从船舱里拖出一具一具尸体,轻轻推入水中。一共是五具,三个同伙外加两个水手。他不会同任何人分享胜利的果实,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现在,已经没有人成

为他的障碍了。这颗巨大的钻石,只属于他摩梯拉尔一个人!摩梯拉尔摸了摸扎在腰带里面的那个特制的皮囊,在确定万无一失之后,他纵身跳进水中,向岸边游去。

2月19日,摩梯拉尔成功越过印缅边境,进入缅甸领土。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安全了,他想。

2月28日,摩梯拉尔到达曼德勒城。他首先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住下,他并不急于出售那个宝贝,因为他身上并不缺钱。有自己带出来的,也有从那五个人身上搜出来的,足够他用上一阵

子了,在缅甸,印度钱还是很受欢迎的。他要找一个最合适的买家。整个缅甸,最富有的当然是缅甸王和那些大大小小的酋长以及土司们。摩梯拉尔却从没有想过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他

们岂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弄不好不仅拿不到钱,反会送掉性命。工夫不负有心人,没用几天时间,摩梯拉尔就物色好一个绝佳的买主—中国人吴尚贤。八年前,吴尚贤从中国云南来到缅

甸,和卡佤部酋长葫芦王主母王蜂筑立木契,在卡佤部的领地上开办了茂隆银厂。听说,现在茂隆银厂光矿工就有五万多人,年产白银十余万两。

3月5日,茂隆银厂吴尚贤的住宅里,摩梯拉尔见到了这位留着辫子的中国人。吴尚贤不愧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虽然对“梵天之眼”似懂非懂,但却十分清楚这颗钻石的价值。他非常痛快

地满足了摩梯拉尔的要求,给摩梯拉尔开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茂隆记的银票,无论是在缅甸还是在中国,都是可以随时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