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我才是今晚你的特邀嘉宾呢。”她的眼睛又朝欣黛溜了一眼。“你不会认为她比我还漂亮吧。”她伸出手,用指甲在凯的下巴上轻轻划过。“亲爱的,你脸红了?”

凯把拉维娜的手推开,但他还没开口,拉维娜就转向欣黛,脸上满是厌恶。“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欣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欣黛。”

“欣黛。”她高傲地笑了起来,“多么应景。炭渣,土灰,脏东西。”

“够了——”凯说道,但拉维娜还是从他身边走过去,亮闪闪的裙子在臀部摆动着。她举起酒杯,好像要为这次愉快的舞会而对王子表示敬意。

“告诉我,欣黛,你是从哪个可怜的地球小孩那里偷来的这个名字?”她说道。

欣黛隔着丝手套抓住藏着身份卡的手腕,抓得早先的伤口有点疼痛。她的心情无比沉重。

女王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这个甲壳人,”她提高了嗓门,好让所有人听到,“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所以从死掉的地球人那里偷来身份卡,这样就能混入政府的身份系统,就可以成为

人类,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这里生活。你们都是傻瓜。”

欣黛恨得咬牙切齿。她想解释说,她没有其他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是地球人——只记得自己是个赛博格。但她又能够向谁申诉?当然不是女王。而凯……凯正看看她,又看看女王,试图

把拉维娜谜一样的话串联起来。

女王又转身对着凯,说:“不仅窝藏月族人,还和他们翩翩起舞。我对你很失望,陛下。”她啧着舌头,“这个女孩生活在你的国界内,这就充分证明你违反了星际协约。凯铎皇帝,我

认为对协约的公然违抗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件,事实上,这是在挑起战争。我坚持要立刻拘押这个叛贼,并立刻遣返月球。杰森?”

第二个月族侍卫从人群中走过来,他和其他人一样英俊,长着长长的金发和严肃的浅蓝色眼睛。欣黛呼吸急促,边喊边向周围的人投去疯狂的求救的眼神。

“别动!”凯冲向欣黛,抓住她的臂弯,把她拉近自己,却把她拉了个趔趄,但是侍卫仍不肯松开手。

侍卫又去拽欣黛,因为她戴着丝质手套,很滑,因此被从凯的手里拉了出来。月族侍卫把她抓得紧紧的,紧贴着他的胸脯。这时她听到脑子里有轻微的、像头发上的静电发出的嗡嗡声。

魔力,她意识到了,是他体内的生物电在发出声音。是因为离得近才听到的声音,抑或是她自己的天赋要苏醒的征兆?

“放了她!”凯向女王请求,“这太荒唐了,她不是逃犯——她甚至不是月族人,她只是一个技师!”

拉维娜挑起一根弯眉,明亮的眼睛越过凯盯着欣黛,眼神里透出的既有美丽也有冷酷。

欣黛的脊椎开始感觉发热,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烫,她害怕那股电流袭来,害怕被疼痛击倒,那样她就会完全失去知觉。

“呃,欣黛?”拉维娜摇着手里白色的葡萄酒说道,“看来你对你的陛下隐藏了一些秘密,你要否认我说的话吗?”

凯转向欣黛。尽管欣黛不敢抬眼看他,但她可以感受到凯很绝望。她的眼睛直视着女王,仇恨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她很庆幸自己不会流泪,因而此刻不会在众人面前丢脸;不会脸红因而此刻不会显露出内心的愤恨;她很庆幸一直憎恶的赛博格躯体能够在此刻奋起捍卫她最后的尊严。她直视着拉维娜

女王。

“如果我没有被带到地球,就会成为你统治下的奴隶,我不会为自己逃跑而道歉。”她说道。

当她道出无可辩驳的事实时,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一直在追求一个月族人。

这时,从惊惧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人们发出惊呼,砰的一声,爱瑞晕倒在地。

欣黛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挺直了身子。

“我不需要你道歉,”拉维娜奸笑一声,“我只想把你生活中所做的错事快速坚决地纠正过来。”

“你想看到我死。”

“她真够聪明的,是的,没错,不仅你,还有所有和你一样的人,你们甲壳人是对社会的危害,是对我们的理想和文化的威胁。”

“就因为你不能像对其他人一样对我们洗脑,好让我们崇拜你吗?”

女王的脸一下子绷紧了,就像灰泥贴在了脸上。她无言以对,大厅里顿时寒意逼人,只有她身后的暴风骤雨击打着窗棂。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臣民,也是为了所有的地球人。你们甲壳人是瘟疫。”她停了下来,眼神又重新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好似要笑出来了。“看来确实如此。”

“我的女王所说的,”那个黑头发的女人说道,“是你们所谓的蓝热病,它给你们的公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当然,也给皇室家族带来灾难……愿雷肯皇帝安——”

“这和其他事情扯得上什么关系?”凯说道。

那女人把手伸进她乳白色长袍的喇叭形衣袖里,说道:“难道你们优秀的科学家们还没有得出结论?许多没有天赋的月族人是蓝热病的携带者,是他们把病菌带到了地球,他们会继续传

播细菌,似乎根本不考虑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欣黛使劲摇着头。“不,”她说。这时,凯转向她,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她更加用力地摇着头。“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而且,当然,科学家已经得

出结论,但他们除了尽快去找到药物,又能做什么呢?”

女王大笑起来。“你用无知来为自己辩护?真是陈词滥调,你必须看清事实,事实就是你应该死掉,如果你早死了,对所有的人都有好处。”

“可根据记录,”欣黛提高了嗓门,说道,“我不是甲壳人。”

女王又得意地笑起来,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够了,我不在乎她在哪里出生,欣黛是东方联邦的公民,我不会逮捕她的。”凯说道。

拉维娜并不看凯,而是直视着欣黛。“窝藏逃犯就是战争的导火索,年轻的皇帝,这一点你很清楚。”

欣黛的视网膜上出现了一堆乱码,她的视线模糊起来。她闭上眼睛,心里咒骂着,现在可不是大脑出问题的时候。

“但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折中的解决办法。”女王说道。

欣黛睁开眼睛,眼前的暗影仍然还在,但是乱码已经消失了。她睁开眼时正好看到女王脸上露出的奸邪冷酷的笑。

“看来,这个女孩认为你爱她,现在就给你证明的机会。”她卖弄风情地忽闪着眼睫毛。“那么告诉我,陛下,你准备为她进行交易吗?”

 

 

第三十六章 枪声

“交易,换她的命?”凯说道。

“欢迎来到真正的政治世界。”拉维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尽管她的嘴唇鲜红如血,杯上却没留下丝毫痕迹。

“此时此地不适合进行此类讨论。”他几乎喊了出来。

“是吗?在我看来这项讨论和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关系。不管怎么说,你要的是和平、你的臣民的安全,这都是高尚的目标。”她的目光又转向欣黛。“你也很想救这个倒霉的生物,那就

这么做吧。”

欣黛的心怦怦跳着,当她把目光转向凯时,她眼前的影像在抖动。

“那么你想怎样?”

“我想做皇后。”

欣黛扭动身体,想从卫兵的手中挣脱出来。“凯,不,你不能这么做。”

凯转向欣黛,表情激动。

“这不会有什么区别的,你知道这没用。”欣黛说道。

“让她闭嘴。”拉维娜命令道。

卫兵随即用手捂住欣黛的嘴,并紧紧拽住了她,但她仍用眼神来祈求凯。不要这么做,这么做不值得,你知道的。

凯走到门口,面对门外的狂怒的风暴,他的肩膀在颤抖。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舞厅,看着这些身着华服、穿金戴银的人们,看着四周一张张恐惧、困惑的面庞。

这是年度舞会的现场,第一百二十六届庆祝世界和平的聚会。

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振了振肩膀。“我认为我已经很明白地做出了决定,就在数小时前,我告知国人我会不惜一切来保证他们的安全,不惜一切。”他张开双手,向女王做出恳请的姿

态,“我很清楚你们的力量比所有地球王国的力量相加还要大,我也无意发起挑衅。我知道,我对你们的文化和人民所知不多,也不会对你统治他们的方式加以谴责。但我深信你凡事会

以本国臣民的利益为重。”他看着欣黛,身体僵硬起来。“但这不是我治理东方联邦的方式。我们要和平,但不能以自由为代价。我不能——不能和你结婚。”

大厅里的空气都凝滞了,人们在低声议论着什么。欣黛的心放了下来,但当她与凯那充满忧虑和痛苦的眼神相遇时,她的心又再次收紧了。他用嘴型告诉她三个字,“对不起。”

她希望自己可以开口告诉他没关系的,她可以理解,这是她一开始就希望他做出的决定,任何事情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不值得为她而挑起战争。

拉维娜双唇紧闭,她虽然外表平静,但内心掩藏的却是愤恨和泪水。欣黛的视网膜扫描仪在眼角疯狂地闪烁,显示出一系列的数字和信息,但欣黛都不予理睬,就像对待一群讨厌的小飞

虫。

“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是的,”凯说,“那个女孩——逃犯会待在监狱里,直到你离开。”他昂起下巴,似乎要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决定,“陛下,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我真诚地希望我们能够在双方都可接受

的条件下就结盟的问题达成一致。”

“我们不可能达成一致。”拉维娜说道。她手里的酒杯颤抖着,把透明的汁液洒到了坚硬的地板上。这时从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人们赶紧让开,欣黛也吓了一跳,但月族侍卫对此却无

动于衷。“我对你父亲已经提出了很明确的要求,这你也很清楚,现在你来否认这一切真是愚蠢。”她把细长的酒杯往柱子上扔去,葡萄酒从她的指尖滴落。“你要坚决拒绝我的要求吗

?”

“陛下——”

“回答问题。”

这时欣黛的视网膜扫描仪亮起来,仿佛有一个聚光灯打在了女王的身上。她呼吸急促,膝盖瘫软,瘫倒在侍卫身旁,后者立刻又把她扶起来。

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很清楚自己此时头脑混乱,过了一会,又睁开了眼睛。视网膜上的图形的线条重新聚合,精确地显示出女王脸部的轮廓,相对应地显示出眼睛的位置、鼻子的长度、

眉毛的宽度。一个完美的图形覆盖在这个完美的女人脸上——然而,二者并不吻合。

欣黛仍呆呆地看着女王,试图弄明白扫描仪所显示的这些线条和角度是怎么回事,这时她才意识到争论已经停止了。因为她突然瘫倒,所以大家都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天呐,”她咕哝着。她的扫描仪看到了真相,它并没有受到月族魔力的影响,可以检测出女王真正的脸部线条,以及她的缺陷、她的瑕疵。“确实是幻象,你并不漂亮。”

女王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世界似乎在欣黛注视的图像周围凝固了,这些小小的点和线揭露了女王最大的秘密。此时,欣黛仍能看到女王的幻象,高高的颧骨、丰满的嘴唇,但这

幻象却掩藏在真实的图像背后。她盯着看的时间越长,显示器中出现的数据就越多,并渐渐勾勒出女王的真面目。

她太过沉浸在慢慢显示的图像当中,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女王已经将长长的手指指向了她。直到一股电流在空气中穿过,欣黛才把注意力从图像上转开。

女王挥挥手指,侍卫后退一步,放开了欣黛。

欣黛强挣着瘫软的腿站起来,差点栽倒在地上——几乎同时,她的手向后伸去,似乎是在自我意志的控制下,从侍卫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

当她出乎意料地把沉重的手枪握在手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手指扣住了扳机,好似扳机是她手指延长的一部分,枪拿在她的手里是那么舒服自然。但不应该这样啊,她以前可从未拿过手枪。

她的心狂跳着。

欣黛举起了手枪,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她颤抖着发出喊叫,一缕头发垂到她张开的嘴里,她的眼珠突然转向左侧,既看不见手枪也看不见拿着枪的不听使唤的手。她怔怔地看着

女王、看着大家、看着凯。

她整个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在颤抖,但持枪的手臂却是稳稳的,把枪口对准了她。

“不,别碰她!”凯冲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胳膊,试图把枪甩掉,但她却把枪抓得稳稳的,如磐石般稳固。“别碰她!”

“凯——凯,”她结巴着,恐惧攫住了她。她强使自己扔掉枪,强使自己的手指松开扳机,但根本没用。她闭上了眼睛,头上的血管嘣嘣地跳着。肾上腺素水平上升。葡萄糖上升。心率

加快。血压上升。警告,警告……

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地抽搐,接着,又变僵硬了。

她想象着枪声会是怎样的,想象着看到了鲜血,想象着她的大脑停止了运转,然后一切感觉消失。检测到被生物电控制。启动阻抗程序,3……2……

她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扣动了扳机。

突然她的脊椎灼烧起来,继而蔓延到她的神经系统和电子线路,接着传导到她的金属肢体。

欣黛大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枪从自己的脑袋边移开,她的胳膊旋即伸直了,枪口朝向天花板。她不再跟枪较力了,接着扣动了扳机。一盏吊灯在她的头顶开了花,玻璃和水晶碎片

伴随着火花散落一地。

人群尖叫着,朝门口涌去。

欣黛弯着身子,瘫倒在地,手枪贴在肚子上。疼痛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眼冒金星,头疼欲裂,仿佛整个的身体都在排斥机器人部件——爆炸、火花、烟雾,一个个都要撕裂她的肌肤。

在一片混乱中,她听到了耳边凯的声音,意识到疼痛正在减轻。现在任何触碰都让她感到火烧火燎,仿佛被扔进了窑炉。但是疼痛和灼烧正在转向体外,转向皮肤和指尖,而不是在体内

燃烧。她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了白点,显示器红色预警仍在闪动,诊断系统在她眼角显示出数据,她体温过高、心率过快、血压过高。一些外来物质进入她的血液,自身不能去除。她

的系统出了问题,自身程序在向她示警:你病了,你生病了,你正在死亡。

但她并不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她的身体如此灼热,她很惊异自己又轻又薄的裙子怎么没有烧着。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她感觉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坚强而有力的人。

一个燃烧的人。

她颤抖着,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左手的手套就要熔化了,变成了白而热的金属手上一片片黏黏的柔滑的碎片。她可以看到吱吱作响的电流穿过钢制表面,但她不知道是这是人类的

肉眼还是机器的眼睛看到的。或者,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也不是机器的眼睛。

而是月族的眼睛。

她抬起了头。周围的世界笼罩在一片冰冷、灰蒙蒙的迷雾当中,仿佛一切都凝住了——只有她除外。她的身体逐渐凉了下来,皮肤惨白,金属肢体麻木。她傻乎乎地想把自己的金属手掩

盖起来,生怕凯看见,但除非他瞎了,他怎么可能没看见呢?

她又把目光转向女王,当她与女王的目光相遇时,拉维娜似乎停止了愤怒,倒吸一口冷气,吃惊地后退一步,一瞬间,她看上去有些恐惧。

“这不可能。”她低声说道。

欣黛使劲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把枪对准女王,她扣响了扳机。

红头发的侍卫正好站在旁边,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

拉维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恐惧。

血从侍卫的盔甲上流下来,欣黛这才反应过来。

她扔掉枪,撒腿就跑。从慌乱的人群中穿过去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就朝离她最近的、通往花园的大门边跑。她从侍卫、女王和她的随从身边跑过,碎玻璃在她偷来的鞋子低下嘎嘎作响。

石露台上,她空洞的脚步声在嗒嗒作响,泥点溅到腿上,周围是新鲜、凉爽的空气,此时,大雨已经转成了毛毛细雨。

台阶就在她的面前,共十二级,下面就是禅意浓厚的花园,接着是高墙和大门,门外就是城市——她可以逃跑。

跑到第五级台阶时,她听到螺栓啪的一声响,电线就像过于绷紧的筋腱,一下子断了,她马上觉得脚踝没了力气,随即向大脑发出了警示信号。

她惊叫一声,滚下了台阶,并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支撑失衡的身体。剧烈的疼痛从她的肩头扩散到脊椎。当她滚落到沙石地面时,金属与石头相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侧身躺在地上,刚才支撑到地面的那只手的手套上磨出了大洞,右胳膊肘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乳白色的真丝手套。

她大口地吸着气,头突然觉得很沉重,干脆把头放在地上,小石子硌得她的头皮很疼。她头晕目眩,眯起眼来看着头顶的天空。雨已经停了,只有湿漉漉的雾气紧贴着欣黛的头发和睫毛

,让她发烫的皮肤感觉到凉爽。一轮圆月穿透厚厚的云层,在云中慢慢蚀出一个圆洞,仿佛要吞掉整个天空。

舞厅的方向一阵骚动,欣黛把视线转向那里。刚才一直抓着她的侍卫跑到台阶前,突然停了下来,凯紧随其后,跑到前面,扶住栏杆,也猛地停了下来。

他已经亲眼清楚地看到了她——闪光的金属手指和金属腿末端冒着火花的电线。他脸色阴沉,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要吐了。

阶梯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身穿巫师制服的一男一女以及被她射中的侍卫出现在台阶上,那侍卫的伤口仍在流血,但他没有丝毫的恐惧。最后出现的是凯的顾问和女王本人。她又恢复了

以往的美丽,但她的美丽却无法掩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两手抓着金光闪闪的裙裾,迈着重重的脚步朝欣黛的方向走来,但女巫师却指着皇宫的墙壁,轻轻拦住了她。

欣黛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有一个监视器——从里面可以看到他们,看到欣黛,看到周围的一切。

欣黛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也耗光了,她感到疲惫、无助。

凯快速走下台阶,但好像突然踩到了一个受伤的动物似的停了下来。他弯下腰,捡起从丝绒鞋子里掉出来的生锈的机器人脚丫。他仔细看着这只脚,也许想起了这只脚就是他们在市场遇

到欣黛时的那只脚。从此,他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拉维娜撇着嘴说道:“令人作呕。”她站在门口,不在监视器的范围内。与她往常的轻声细语不同,此时她说话是大声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她死了都算便宜了她。”

“说到底,她并不是一个甲壳人,她是怎么掩藏起来的?”希碧尔·米拉说道。

拉维娜哼了一声,“这还有什么关系,她很快就会死了。杰森?”

金发侍卫走下台阶,朝欣黛走来。他的手里又握住了手枪,也就是欣黛扔掉的那把手枪。

“等等。”凯快速走下阶梯,来到欣黛面前。他似乎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够直视她,刚开始看她的眼神是躲闪的。欣黛猜不出他此时的想法,也许他的想法一直在变化,也许混杂着不信任

、困惑和后悔。他的胸脯起伏着,欲言又止,最后,他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幻象吗?”

这些话会永远留在欣黛的脑海里。她的胸口一阵刺痛,感觉无法呼吸了。“凯?”

“是我被迷惑了吗?被月族的巫蛊?”

她难过极了。“不。”她使劲摇着头。她怎样才能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月族天赋?即使有,她也绝不会用在他身上?“我从来都不会撒谎——”

这话说不下去了。她撒过谎。他所知道的有关她的一切都是谎言。

“对不起。”她终于把话说完了,声音飘在空气中,显得空荡荡的。

凯扭过头去,无奈地看着花园,植物上的水珠在月下熠熠闪光。“看着你比看着她更痛苦。”

听了这话,欣黛心如刀绞,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了。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想最后再感受一下潮湿的丝手套的绵软柔滑。

这时,凯咬咬牙,转向女王,一只手里还攥着她的赛博格脚。欣黛从他身后望去,看到他仍穿着深红色的衬衣,领口上还绣着象征和平的斑鸠。

“她会被拘押起来,”他的话显得那么无力,“直到我们决定该如何处理。但如果你今晚杀了她,我发誓永不再和月族缔结任何盟约。”

女王脸色骤变。即使她同意了,欣黛最终还是会被移交给月球,一旦把她交到拉维娜手里,那她终难逃一死。

凯正在为她争取时间,但时间不会太长。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欣黛看到女王内心在做斗争,她知道女王可以在一瞬间同时杀死她和凯。

“她将由我们来拘押,”拉维娜最终做出了让步,“把她遣返月球,交由我们的法庭来审判。”

也就是说:她必须死。

“我理解你的意思是,作为交换,你不会对我们的国家和地球宣战。”凯说道。

拉维娜扬起头,用蔑视的眼神看着凯,“同意。我不会为这点小事而对地球宣战,但我会小心处理的,年轻的皇帝。今晚你确实挑战了我的耐心。”

凯舒了口气,低头看了欣黛一眼,退到一旁,给走下台阶的月族侍卫让开路。侍卫把肢体破碎的欣黛从沙石小路上拉起来。欣黛咬着牙站住了,看着凯。她多想在这最后的时刻用最后的

一点力气告诉他,她是多么抱歉。

但当她被侍卫拖走时,凯并没有看她一眼,而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那只沾满泥土的钢脚,他攥着脚的手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了。

 

 

第三十七章 赛琳公主

在散发着松脂味的白色牢房里,欣黛面朝上躺着,用手指轻敲着白色的地板,听着嗒嗒的声音。在涌入她脑海的所有的记忆中,有一个瞬间是永难忘怀的,它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眼前浮

现。

那是在市场,在一个潮湿的天气里,张萨沙的面包房散发出香甜的面包卷的味道,在广场弥漫。那时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牡丹还没有生病,拉维娜也没有来到地球,凯也没有邀请她

去舞会。她只是一个技师,他则是一个浑身充满魅力的王子,而她假装对此无动于衷。一天,他来到那里,出现在只有一只脚的她的面前,欣黛见到他时心怦怦直跳,但尽力让自己平静

下来。她几乎不敢抬眼看他,而他则脸上挂着微笑,向前俯身,迫使她不得不看他。

没错。

就是这一瞬间,就是这个微笑。

一遍遍,一遍遍的浮现她的眼前。

欣黛叹了口气,变换了敲击地板的节奏。

网络上都是有关舞会的消息。她通过网络看到的短片正好4.2秒钟——她穿着肮脏的舞裙从台阶上摔下里——然后她关闭了网络。在这个短片上,她就像一个疯女人。很肯定,当拉维娜女

王宣称要把她带回月球,对她进行“审判”时,即使是地球人也一定很高兴终于摆脱了她。

此时,她可以听到牢房外卫兵沉闷的脚步声。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包括她穿的漂洗得很白的棉囚服。她刚进牢房时被迫脱掉牡丹的破舞裙,摘掉已经撕破的白手套。他们没有给她关

掉刺眼的白炽灯,这让她感到疲惫、不安。她开始怀疑,也许女王来提审她对她来说是个解脱,也许因此她还能安心地睡一会。

而从她进牢房起,只不过才过了十四小时,三十三分钟,十六秒。十七秒。十八秒。

大门哐地响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她眯起眼从牢房门上的小格窗向外看去,看到外面的大铁门边有一个男人的后脑勺。这里的士兵都不愿意正眼看她。

“有人来看你。”

她坐起身来,问道:“是皇上吗?”

卫兵轻蔑地说道:“哦,是的。”说完他的身影就从格窗外消失了。

“请麻烦你把门打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口音也很熟悉。“我必须跟她私下里谈一下。”

欣黛勉强用一只脚站起来,靠在光滑的墙上。

“她现在是一级监禁,我不能让你进去,你必须通过格窗跟她讲话。”卫兵说道。

“荒唐,难道我看上去像是一个危险人物吗?”

欣黛跳到格窗边。原来是厄兰医生,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尼龙袋子,身上仍然穿着实验室穿的白大褂,鼻子上架着银边小眼镜,头上戴着毛线帽子。虽然他看卫兵时要仰着脖子,但他没

有丝毫畏惧。

“我是皇家蓝热病研究小组的首席专家,这个女孩是我最重要的试验对象。在她离开地球前,我需要取她的血样。”厄兰医生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针管。士兵吓了一跳,赶快向后退

去,同时把胳膊抱在胸前。

“先生,我有命令,你必须拿到皇帝的正式许可证,才可以进去。”

厄兰医生低下头,把针管放回袋子。“好吧,如果这是规定,我可以理解。”说完,他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翻弄着袖口,他先是沉着脸,接着冲卫兵一笑。“喏,你瞧?”他说话时的

声音让欣黛的脊椎有种奇怪的感觉从上而下地穿过,医生继续说着,声调就像催眠曲。“我已经从皇帝那里拿到了许可证。”他把手朝牢房大门一挥,“请把门打开。”

欣黛使劲眨眨眼,仿佛这样做可以把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理清楚。看上去,厄兰医生也想让人把他抓起来,但紧接着,卫兵一脸茫然地走过来,扫描了一下他的身份卡。大门打开了。

欣黛急忙向后闪身,退到了墙边。

“非常感谢,”医生说着,走进牢房里,仍然面对着卫兵。“我请求你让我们单独聊一下,就几分钟。”

卫兵没说什么就把门关上了,脚步声在过道里渐渐远去。

厄兰医生转过身来。当他明亮的蓝眼睛看到欣黛时吓了一跳,吃惊得张大了嘴,赶紧扭头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吃惊的表情已经缓和下来。“如果说以前曾有过怀疑的

话,那么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你应该学习控制自己的魔力,这对你有好处。”

欣黛用手托住脸,“我现在什么都没做。”

医生清清嗓子,说道:“别担心,你会掌握一二的。”他环视了一下牢房,“你给自己惹的麻烦还挺大的,对吧?”

欣黛举起手,指着门说:“你得教会我这个。”

“林小姐,我很荣幸。这很简单,集中注意力,把你要控制的对象的意志转向你自己,然后清楚地表明你的目的。当然,都是内心活动啊!”

欣黛皱着眉头。这听上去一点也不简单。

医生向她挥挥手。“别担心,你会发现,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它自然就会出现,但是我们没时间细讲了。我必须快点,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已经开始怀疑了。”

他并没有理睬她,而是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欣黛——白色无袖套衫,因为摔了跟头,金属手上布满划痕,各种颜色的电线从她的裤管里垂下来。

“你的脚没了。”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凯怎么样?”

“怎么?你难道不想问问我怎么样?”

“您看上去很好,说实话,比平时好。”她说道。这话说得没错——牢房的荧光灯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十岁。或者,是他对卫兵使用魔力后仍有些影响。“他究竟怎么样了?”

“他应该还很困惑,我想。”医生耸耸肩,“我相信他还是因为你的事而遭到了打击,他发现了你是谁,呣……要接受所有的事实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欣黛很郁闷地挠挠头。因为焦虑,她的头发被她攥在拳里十四个小时,现在早就打绺了。“拉维娜逼迫他做出选择,要么跟她结婚,要么把我交出去。否则,她会依据什么窝藏月族的罪

名来挑起战争。”

“看来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拉维娜对他的决定所持的满意态度不会持续太久的。”

“当然不会。就算他选择和她结婚,她也不会让你活多久。她想让你死,比你想象的还要迫切。这就是为什么她必须确信凯已经尽其所能来拘禁你,而且一旦她回到月球,就会立刻把你

移交——我想,这也很快。否则,事态的发展将会给他,也给东方联邦……带来严重后果。”

欣黛眯起眼看着他。“在我看来,他确实是尽其所能来拘押我。”

“说实话,”他旋转着手指说道,“这样就把事情搞复杂了,不是吗?”

“您有什么——?”

“我们干吗不坐下?你一只脚站着肯定不舒服。”说着,厄兰医生就坐在牢房唯一的帆布床上。欣黛顺势滑到墙根,坐在他对面的地上。

“你的手怎么样了?”

“很好,”她弯弯金属手指,“关节有点不好使了,但还没有变得更糟。噢,没关系——”她指指太阳穴,“头上没有洞,我仍然心存感激呢。”

“是的,我听说了女王是怎么整你的了,是你的赛博格系统救了你,难道不是吗?”

欣黛耸耸肩。“我猜是吧,我得到系统警告,说遭到生物电的控制,就在我……我以前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警告,即使在您身边也没有过。”

“这还是第一次你被一个月族人支配去做什么事情,而不仅仅是相信或感觉什么事情。而你的系统好像完全按照设计的初衷去发挥作用——这又是你的医生的另一个高明之举,也说不定

是林嘉兰的原型起了作用。不管怎么说,尽管你上演的那出烟花秀,许多地球人并不喜欢,但拉维娜也一定大出所料。”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控制它,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弯起膝盖,支住下巴。“也许把我关在这是件好事,这件事发生以后,就算我在外面,也没有合适我呆的地儿。”她又指着

白墙外的某个虚空的地方,“拉维娜把我从苦难中解脱出来,也是件好事。”

“她真要这么做吗,林小姐?那太可惜了。我还希望你能从我们的族人那里继承更多的进取精神呢!”

“对不起。好像在网络实况转播我丢掉脚的那刻起,我就丢掉了进取心。”

医生冲她拧拧鼻子。“你总担心这些没用的事情。”

“没用的事情?”

厄兰医生又得意地笑起来。“你知道吗,我来这里是有重要原因的,这半天我们还没说正事呢。”

“是的。”欣黛边咕哝着,边挽起袖子,把胳膊伸给他。“想抽多少血就抽多少血,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厄兰医生拍拍她的胳膊。“这只是一个计策,我不是来这里取血样的。在非洲还有月族人,我需要测试的话,可以找他们。”

欣黛把胳膊垂到膝盖上。“非洲?”

“是的,我就要去非洲了。”

“什么时候?”

“大约三分钟后。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在牢里干活很不方便,所以我决定去发现第一例蓝热病的地方,是在撒哈拉沙漠东部的一个小镇。”他在空中旋转着手指,仿佛指着一个真地图,

“我希望能找到一些病菌的宿主,并说服他们来参与我的研究。”

欣黛把袖口放下来。“那您为什么来这儿?”

“也邀请你加入啊。当然,如果方便的话。”

欣黛皱着眉头。“天呐,谢谢,医生。我会查查日历。看看哪天我还有空。”

“林小姐,我希望你有时间。喏,给你一个礼物。实际上是两个礼物。”厄兰把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只金属手和一只金属脚,两件东西在明亮的灯光下都闪着金属的光泽。欣黛高兴得

眉开眼笑。

“这是艺术品,”厄兰医生说,“全抛光,百分百钛金属。你瞧!”说完像一个拿着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动动金属手指,露出里面的一个小电灯、一把尖细的刀子、一把自动伸出的手枪、

一柄螺丝刀和一个万用连接线。“这是多功能的,麻醉飞镖在这里。”他打开手掌的格挡,露出里面的一打极细的飞镖。“一旦和你的线路匹配,你就可以方便地使用。”

“太……棒了。一旦我被枪口对准了,至少我也可以捎上几个。”

“没错!”他呵呵地笑起来。欣黛皱起眉头,有些不安,但厄兰医生忙着欣赏假肢,也顾不上她了。“我是专门为你做的,我参照了你身体的全息影像,确保尺寸合适。如果时间允许,

我还会做出皮肤的,可万事不能求全啊,你说是不是。”

他把假肢递给她,她接过来仔细看着这精美的工艺,但心里却在暗暗担忧。

“别让卫兵看见了,不然我可就麻烦大了。”他说道。

“谢谢。在我活着的最后两天,我一定很乐意装上它们的。”

厄兰医生狡黠地笑了一下,朝牢房四周看看。“有趣,不是吗?这么先进,这么高级的技术水平,可就算最复杂的安保系统也不会考虑到要防备月族赛博格的。我猜,像你这样的人不多

也是好事,不然我们就背上了越狱犯的坏名声。”

“什么?您疯了吗?”欣黛压低声音,厉声说道。“您是在说我应该逃跑吗?”

“说实话,这些日子我是有点疯。”厄兰医生挠挠自己满是皱纹的脸。“没办法,所有的生物电都没处可去,没地儿可用……”他顽皮地假装叹着气。“但是不对,林小姐,我不是让你

试图逃跑,而是说你一定得逃跑。而且要快,一旦拉维娜来找你,你活命的机会就大大降低了。”

欣黛靠在墙上,开始感到头疼。“您看啊,我非常感谢您的关心,真的。就算我能逃出去,您知道拉维娜会有多么生气?您也说过,如果她不能得偿所愿,就会导致非常可怕的后果。因

此不值得为我引起战争。”

听完后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间,他看上去很年轻,甚至有点不稳重。“实际上,值得。”

她歪着头,斜眼看着他。也许他真的疯了。

“上周你在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可你要跑去看你的妹妹——啊,顺便说一句,你妹妹的事我很难过。”

欣黛咬着腮帮子。

“你瞧,不管怎样,我检查了你的脱氧核糖核酸排序,发现了你不仅是月族,不仅不是甲壳人,而且还有很好的遗传,也就是你的血统。”

欣黛的心跳加快了。“我的家庭?”

“是的。”

“怎么样?我有家人吗?我的父母,他们是……”她犹豫起来。当她终于说出口时,厄兰医生的眼中满含着悲伤,“他们死了吗?”

他摘下帽子。“对不起,欣黛,我本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你说的。是的,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他是否还活着。你的母亲,我可以这么说吗……是以私生活不检

点而出名的。”

她的希望瞬间破灭了。“噢。”

“你还有一个姨妈。”

“一个姨妈?”

厄兰医生两手紧紧攥着帽子。“是的,就是拉维娜女王。”

欣黛吃惊地眨着眼睛。

“我亲爱的孩子。你就是赛琳公主。”

 

 

第三十八章 幽灵

寂静充塞在欣黛和厄兰医生之间的白色的、了无生气的空气中,也充塞着欣黛混乱的大脑,困惑的神情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挥之不去。“什么?”

医生把手放在欣黛的手上。“你是赛琳公主。”

她吃惊地向后闪身,“我不——什么?”

“我知道,这似乎很不可思议。”

“不,这似乎……根本不可能。您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他温和地笑笑,又拍拍她的手。这时,欣黛感意识到眼中的显示器没有闪烁,让她感到痛苦的橘色显示灯也并没有出现。

她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接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脚踝上垂吊下来的空空如也的电线上。

“我知道你要接受这一切还需要时间,我希望这期间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我一定会的。等你到了非洲,我会把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是现在,你需要马上明白为什么不能让

拉维娜把你带走,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替代她的人,你明白吗?”厄兰医生道。

她摇摇头,仍然不太明白。

“公主——”

“别这么叫我。”

厄兰医生焦虑地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帽子,说道:“好吧,林小姐,你听我说,我已经找了你很多年。我认识那个把你带到地球并给你做手术的月族人。我一直追踪他就是为了能找到你,

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疯了,我从他那里得到的唯一消息就是你在这里在东方联邦。我知道我要寻找的人是一个十几岁的赛博格——可是很多次我以为在找到你之前,在把这一切告诉你

之前,我也会疯掉。可是,我终于找到了你——很突然地——就在我的实验室。这真实一个奇迹。”

欣黛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赛博格?”

“因为你的身体在大火中严重受伤,”他说道,仿佛答案显而易见,“你的肢体已经救不回来了,你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而你能隐藏这么多年也是——”

“别说了,请不要说了。”她活动活动饱受摧残的手指,然后握住厄兰医生给她拿来的崭新的手。她看着牢房四周,感觉胸口憋闷难忍,头晕目眩,她闭上了眼睛。

她是……

她是……

“那征召,”她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征召志愿者就是为了找到我,一个在东方联邦的……赛博格。”

厄兰医生也有些激动。当她鼓起勇气抬眼看他时,他的眼中也充满愧疚。“我们都需要做出牺牲,但是如果没有人阻止拉维娜的话——”

新的假肢从欣黛的手中滑落,她捂住了耳朵,把脸埋在膝盖上。征召志愿者。所有的赛博格。所有的人认为这是正当的行为,是赛博格超越人类的高尚行为。一旦成为科学研究项目,它

永远就是科学研究项目。

而这一切只不过为了找到她。

“欣黛?”

“我快要吐了。”

厄兰医生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但是她把他的手甩掉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而现在,我找到了你,我们可以一起行动来挽回一切。”他说道。

“怎样挽回?拉维娜就要杀死我了!”欣黛胸口起伏着。“等等,她已经知道了吗?”

她回想起拉维娜站在台阶上时的反应,当时她非常恐惧,愤怒,欣黛得到了答案。她又把脸埋起来。“噢,我的天,她已经知道了。”

“欣黛,你的魔力是独一无二的,与珊娜蕊女王的非常像。尽管我怀疑其他人并没有看出来,但拉维娜应该立刻就看出了你是谁,而拉维娜对这一点会尽可能保密,时间越长越好。当然

,她也不会浪费时间的,她会杀了你。我敢肯定他们可能此时此刻就在商讨离开的事宜。”

欣黛感到口干舌燥。

“看着我,欣黛。”

她顺从地抬起头。尽管医生的蓝眼睛是如此的清澈晶莹,眼中充满同情,甚至可以让她感到宽慰,但她知道,他并没有操控她的大脑。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决心推翻拉维娜女王的老

人。

一个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的老人。

“凯知道吗?”她低声说。

厄兰医生难过地摇摇头。“拉维娜在此期间,我一直不能接近他,而这也不是我能够发信息来传递的消息。在我看到他之前,拉维娜就会把你带走。另外,让他知道,他又能做些什么忙

呢?”

“如果他知道,他就会放了我。”

“然后冒险让拉维娜把愤怒都转向整个国家?拉维娜会在你远没有夺回王位之前就杀了你。凯如果毫无计划地冲动行事,那他就太傻了。”

“但是他应该知道。他也一直在寻找她。寻找……他在寻找……”

“很多人都在寻找你。但是知道你的存在和助你登上王位是两码事。我为这一时刻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我能帮助你。”

欣黛呆呆地看着他,内心十分慌乱。“让我登上王位?”

医生清清嗓子。“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而且也很困惑。别想太多。现在我要你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从监狱里逃出去,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然后去非洲,其他的由我来安排。你一定要成

功,我们不能让拉维娜得逞的。”

她说不出话来,甚至无法理解他要她干什么。一个公主?一个王位继承人?

她摇摇头。“不,我不行,我做不了女王或公主——我是个无名小卒,一个赛博格。”

厄兰医生握住双手。“欣黛,如果你不让我帮助你,那么就等于她已经得逞了,不是吗?不久,拉维娜女王就会把你带走,她也会设法跟凯结婚,成为皇后。然后她会对整个地球联盟发

动战争,而我敢肯定,她会赢。许多人会丢掉性命,其余的人会像我们这些月族人一样成为奴隶。我想,如果你不情愿接受自己的身份的话,这就是大家悲惨的命运,然而却无可避免。

“这不公平,你不能把这一切都算到我头上,然后指望我去拯救一切!”

“我没有,林小姐。我所要你做的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然后到非洲与我会合。”

她张着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慢慢地理解了这些话。

从监狱逃走。

去非洲。

他这么说,似乎事情就简单多了。

医生一定是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他又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腕,然后,撑住咯吱作响的老关节站起来。“我相信你。”他说完,朝门口走去,敲敲格窗。“不管凯现在是否知道,他也相信

你。”

牢房大门打开了,厄兰医生冲她很绅士地轻触一下帽边,然后就走了。

欣黛一直等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从过道里消失,才一下子瘫倒在地,浑身颤抖,两手捂住耳朵。她的大脑正在大量下载信息,都来不及梳理:旧报纸登载的关于公主消失的文章、对阴谋论

者的采访记录、被大火夷为平地的育儿室的照片——正是在这里发现了她烧焦的皮肉。还有日期、统计数据、顺位继承者拉维娜登基加冕的文件。

赛琳公主的出生日期是第三纪元109年12月21日。比她一直认为的小差不多一个月。这不重要,是个无足轻重的细节,然而一瞬间,她强烈地感觉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是谁了。

接下来是关于征召赛博格志愿者的信息。所有应征者的名单在她眼前闪现,他们的名字、身份号码、出生日期、宣布死亡的日期,他们是为了东方联邦的利益而光荣献身的。

她听到了自己脑子里钟表的嘀嗒声。

当信息越来越多地涌入时,她感到心潮澎湃、义愤难平。苦水倒进她的嘴里,她又咽了下去。

拉维娜会来找她,她会被处决。这就是她的命运,她已经下定决心,做好了准备,她不要成为王位继承人,不要做女王,不要做救世主或者英雄。

她要坦然迎来即将到来的一切,不做任何反抗,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在纷乱杂沓的信息带着咔嗒声涌入她大脑的瞬间,很久以前那美好的一刻又回到了她眼前,她的心再次获得了宁静。

凯在市场时,那无忧无虑的微笑。

欣黛蜷缩起身体,关掉了网络。

噪音消失了,播放图像和视频的屏幕转为黑色。

如果她不去阻止拉维娜,那么凯又会怎样?

尽管她试图忘记这个问题,但它却一直萦绕在她的大脑中,挥之不去。

也许厄兰医生说的是对的。也许她应该逃跑,也许她应该试试。

她摸摸放在膝头的假肢,用手环住。她抬起头来,看着牢房门上的格窗。卫兵一直就没有把它关闭。

一阵刺痛穿过她的脊椎,一股奇妙的、新的电流在她的皮肤下流动,告诉她,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赛博格了,现在是月族人。她能控制别人,让他们看到根本不存在的幻象、感觉到虚幻的

事物、做本不想做的事情。

她可以是任何人,成为任何人。

这想法令她作呕,也令她害怕,但她决心已下,又恢复了平静。当卫兵走过来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她的手不再抖动时,她把短刀从镀钛的新机械手中拉出来,把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她之前割开的刀口还在,那时她想把身份卡取出来,免得被追踪。可这次,她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不久,全世界的人都会搜寻她——林欣黛。

少了一只脚的畸形的赛博格。

一个身带偷来的身份卡的月族人。

一个无处可去、无人收留的技师。

但是,但他们要找的,也是一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