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蛾眉微蹙。接着,她怀疑的目光落在凯留下的薄薄的金色盒子上,便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了起来。

欣黛吃了一惊,赶快伸手去抢盒子,可珍珠一下跳到欣黛够不着的地方。欣黛把膝盖压到桌子上,准备跃起身来去抢盒子,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么做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她虽然心慌

意乱,也只能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珍珠拉开蝴蝶结,让它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然后撕碎了金色包装纸。包装纸下的盒子是白色的,朴素而且没有装饰。她盯着珍珠的脸,想看

看她有什么反应,但还是不知所以。

“这是开玩笑吗?”

欣黛什么话也没说,身子往后,慢慢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

珍珠把盒子斜过来,好让欣黛看到,盒子里,装着一副她能想象出来的最漂亮的手套,百分百真丝的,闪着银白色的光。手套很长,可以遮住她的臂肘,边缘镶嵌着一拳珍珠,非常雅致

。这是一副适合公主佩戴的手套。

这确实像是一个玩笑。

珍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不了解你,对吧?他不知道你的——你是谁啊。”她抓住手套,从衬着绒布的盒子里拽出来,把盒子扔到了大街上。“你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拿着

手套冲欣黛挥舞着,软绵绵的手套在空中无力地舞动着。“你以为王子真的会喜欢你?你以为你可以去舞会,戴着这漂亮的新手套和王子翩翩起舞,还有你的这身——”她上下打量着欣

黛的肮脏的工作服、满是污渍的T恤衫、腰里扎着的工装裤带,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不是,我不会去参加舞会的。”欣黛说道。

“那么一个赛博格要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前也没——只是他——”

“也许你觉得这没什么,”珍珠说道,边啧啧地打着舌头,“是这样吗?你以为王子——不——皇帝从内心深处不会在乎你的……”——她翻转着手腕——“缺点?”

欣黛气得握紧拳头,尽量不去理会珍珠话里的讽刺。“他只是一个客户而已。”

珍珠这才收起了一脸的嘲讽。“不会的。他是王子,如果他知道你的一切,他都不会正眼看你。”

欣黛憋了一肚子气,她怒视着珍珠。“就像他对你那样,是吧?”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看到珍珠的一脸怒容,她觉得也算值了。

珍珠气得把手套扔到地上,然后抱起桌子上的工具箱,砰的一声扔在手套上面,欣黛不由地喊出了声,螺母螺栓散落一地,有的滚到了马路中间。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她们,看着散落

各处的物件。

珍珠昂起头看着欣黛,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在节日结束之前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我今晚需要你的帮助。不管怎样,我还要去参加皇家舞会呢。”

说完珍珠抓起购物袋就气哼哼地走了,欣黛体内的电线还在低鸣。但她马上从桌边蹦过去,弯腰蹲在翻倒的工具箱旁,把箱子扶正,也不管那堆零件和工具,而是直接去拿埋在下面的手

套。

手套上沾满了尘土,但真正让她心疼地是上面的一片片的油泥。欣黛把手套平铺在膝盖上,想抚平真丝布面上的褶皱,却把油泥抹得更开了。它刚才还那么漂亮呢,这是她所拥有的最漂

亮的东西。

如果说,她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技师知道什么的话,那就是,油泥永远都洗不掉。

 

 

第三十一章 加冕仪式

走到家用了很长时间,爱瑞和珍珠急于为舞会做准备,没有带上她就回去了。起初欣黛感到很释然,但当她拄着自制的破拐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英里路后,腋窝已经被硌得生疼,斜挎包也

总是拍打着她的屁股,她渐渐受不了了,每走一步都诅咒她的养母。

欣黛并不急着回家。她想象不出能帮珍珠做什么准备,但她们一定是打定主意去折磨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再给她们当牛做马一个晚上吧,就一个晚上。

她靠着这句话,才坚持走下去。

当她终于走到家时,楼道里却出奇地安静。大家不是去参加节日庆典,就是在为舞会做准备。以往从每扇关闭的门后传来的吵闹声,被女孩子们的笑声取代了。

欣黛把两只拐杖从酸疼的腋下拿开,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

当她走进屋子时,里面空荡荡的,但能听到爱瑞和珍珠在她们的卧室走动时,地板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希望一晚都不会见到她们,于是一蹦一跳地来到自己的小卧室,随后关上了

门。她刚要开始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就听到敲门声。

她叹了口气,打开了门。珍珠出现在门口,她穿着镶嵌着珍珠的金色真丝长裙,领口已经按爱瑞的要求开得低低的。

“你能不能回来得再慢点?加冕典礼一结束我们就要走了。”珍珠说。

“呃,我肯定能回来得更快些,只不过有人把我的脚偷走了。”

珍珠瞥了她一眼,然后退回到门厅,转了半圈,让裙摆在脚踝的位置转动起来。“你觉得怎么样,欣黛?穿这个王子是不是一下子就能注意到我?”

欣黛真想拿自己的脏手在她的裙子上抹抹,但她忍住了。她摘下工作手套,塞到后兜里。“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是啊,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珍珠提起裙子,露出她的小脚上穿着的一双不一样的鞋子。她左脚穿着一双绒面皮鞋,乳白色,脚踝系带;右脚上穿着金色凉鞋,系着亮闪闪的丝带

和心形小饰物。“你跟王子近距离接触过,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他会喜欢金色的凉鞋还是白色皮鞋?”

欣黛假装思考着。“皮鞋显得你的脚踝粗。”

珍珠呵呵地笑起来。“金属镀层让你的脚踝看起来也很粗。你只是嫉妒我长着可爱的小脚。”她既讽刺又同情地叹着气。“你永远不懂得这其中的乐趣,太遗憾了。”

“值得高兴的是你至少找到了一个可爱的身体。”

珍珠头发一甩,扬扬得意地笑起来。她知道欣黛的玩笑话是没有根据的,而如果欣黛从带点侮辱的玩笑话中尝不到乐子,她是会恼火的。

“我一直在练习怎么跟凯王子对话,”珍珠说道,“当然了。我准备把一切都告诉他。”她又转了起来,裙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首先,我要把你丑陋的金属手脚的事告诉他,告诉他

你是多么笨拙——她们把你变成了一个多么恶心的生物。而且我也会让他知道我有多好。”

欣黛靠在门框上。“我真希望早点知道你对王子还有如此的迷恋。珍珠,你知道吗,在牡丹过世之前,我曾得到殿下的承诺,今晚他会跟牡丹跳舞,我本可以为你提出同样的要求,但我

猜现在已经太晚了,遗憾呐。”

珍珠的脸变得通红。“你甚至不应该提起她的名字。”她说道,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很强硬。

欣黛眨眨眼。“牡丹吗?”

珍珠的眼中充满愤怒,语气已经不再是孩子间的互相奚落。“我知道是你害死了她,每个人都知道是你的错。”

欣黛被说得目瞪口呆,刚才还是孩子的吹牛,而现在则是严厉的指责,这令她一时不知所措。“不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没得过病。”

“是你让她去了废品场,那就是你的错,她就是在那里得的病。”

欣黛张着嘴,一时间无言以对。

“要不是因为你,她今天晚上就会去参加舞会了,所以别假装成你对她有多好。你能为牡丹做得最好的事就是别去打扰她。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她还活着。”珍珠的眼里满含着泪水。

“可你偏要假装成很关心她的样子,好像她是你的妹妹,可这不公平。她传染了疫病,可你却……见到了王子,要引起他的注意,可你明明知道她对王子的感情。真让人恶心。”

欣黛交叉着双臂,好似在保护自己。“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真的很爱牡丹,我爱她。”

珍珠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很大,好像要在放声大哭之前,把泪水止住。“你说得对,我是不相信你。你是一个骗子、一个贼,除了自己,你谁都不关心。”她顿了顿,接着说,“而我

一定要让王子知道这一切。”

爱瑞卧室的门打开了,她从里面走出来,穿着白色和洋红色相间的和服,上面绣着雅致的仙鹤图案。“你们两个又吵什么?珍珠,你准备好了吗?”她上下打量着珍珠,看看她是否还需

要再整理一下。

“真不敢相信你们要去舞会,”欣黛说道,“还在丧期,别人会怎么想?”她知道这是她不能碰的话题,她曾隔着卧室的薄墙听到过她们的哭泣,这样说她们并不公平。可她也没心情去

在意什么公平不公平。换了她,即使有机会也不会去,没有牡丹,她绝不会去。

爱瑞冷冷地看着她,脸拉得很长。“加冕典礼就要开始了,”她说,“去把悬浮车洗洗,我要它跟新的一样。”

欣黛很高兴自己不用整个加冕典礼都和她们坐在一起。她没有争辩,抓起拐杖,朝门口走去。

只有一个晚上。

她一走到电梯就打开了网络,在她的视网膜上显示出加冕典礼的实况转播。现在仍是加冕典礼前的活动,许多政府官员被大批记者和摄像机围着,徐徐走入皇宫。

她在储物间拿了水桶和洗涤剂,然后一拐一拐地走向停车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新闻播音员解释着加冕典礼上各种细节的象征意义。比如凯长袍上绣的花、他宣誓时举起的羽冠的设计

、他走向宣誓台时锣声的次数,以及东方联邦各种文化中持续了数百年的惯例。

新闻播报持续进行,时而是市中心的节日盛况,时而穿插着凯的典礼准备情况。只有后者吸引欣黛的注意力,让她暂时离开自己的肥皂水。她禁不住在脑子离幻想着和他一起在皇宫里,

而不是在这昏暗、阴凉的车库的情形:凯和一些不知名的代表握手、凯向群众致意、凯和他的顾问私语、凯转过头看着她,冲着她笑,很高兴有她在身边陪伴。

能够时不时地看见凯,零欣黛感到很大的慰藉而不是难过。它提醒欣黛在世界上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发生,无论是欣黛对自由的渴望,还是珍珠的冷嘲热讽,抑或爱瑞的突发奇想,甚至凯

与她的调情都不能纳入这个大的格局。

东方联邦即将给它的新皇帝加冕,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一事件。

凯的服装体现了新老传统的结合,中式立领的斑鸠刺绣图案象征着和平与爱;从肩上垂下的深蓝色斗篷上绣着六颗星星,象征着六个地球王国的和平与统一;十二朵菊花象征着东方联邦

的十二个省份,在皇帝的治理下繁荣发展。

一位皇家顾问与凯一起站在平台上。第一排是来自各省份及地区的政府官员。但是欣黛的目光总是被凯像磁石一样一次次地吸引过去。

接着,一小队贵宾从夹道走了过来,最后就座的是拉维娜女王和她的两个巫师。她戴着一个精致的白色面纱,一直垂到肘部,把她的脸遮了起来,使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幻影而不是一位受

到皇家邀请的客人。

欣黛看到她,感到不寒而栗。她还从未见过月族人出现在东方联邦的加冕典礼上,拉维娜态度倨傲无礼,似乎她无可辩驳地属于地球,比任何地球人都理直气壮,仿佛她才是那个要被加

冕的人。这让欣黛对未来满含忧虑而非希望。

女王和她的随行人员在第一排预留的位置就座,坐在周围的人因为离得很近,极力掩饰对她的厌恶,但厌恶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写在脸上。

欣黛把浸满泡沫的抹布从桶里拿出来,暂时把她的忧虑放到一边,去擦爱瑞的悬浮车,直到擦得雪亮。

在一阵响亮的鼓声中,加冕典礼开始了。

凯王子跪在铺着丝绒的平台上,一小队男女从他前面缓缓通过,每个人分别把丝带、勋章或珠宝挂在他的脖子上。每一件物品都是礼物,具有象征意义——长寿、智慧、善良、慷慨、耐

心、快乐。当所有礼物都挂在凯的脖子上之后,镜头向前推进,给了凯的脸部一个特写。他看上去极为平静,眼睛平视前方,头却高高昂起。

依照传统,应从其他五个地球王国中选出一位代表,来主持加冕典礼,以示各国对新王朝主权的尊重和信任。此次选出的代表是欧洲联邦的总理布罗斯达,一个高个头、宽肩膀、金头发

的男人。欣黛一直觉得他更像一个农夫而不是政治家。他手持一个老式的纸质卷轴,上书凯登基时对臣民所做的全部承诺。

总理手持卷轴的两端,宣读誓言,凯跟随其后宣读誓言。

“我庄严宣誓,我会依据先朝历代皇帝所制定的法律和惯例,来统领东方联邦的臣民,”他跟着总理念道,“我会利用所赋予的无上权力,去施行公正,心怀悲悯,尊重民众应有的权利

,珍视各国之间的和平,要以仁善与坚韧之心来治理国家,要充分发挥各位同仁和同胞的智慧与才能、诸事与他们充分协商。在此,我承诺不仅今日,而且在我主政的所有时间之内,都

会依此行事,天地可鉴。”

欣黛正在擦拭悬浮车顶棚,听到凯的宣誓,心情无比激动。她还从未见过凯如此严肃、如此英俊。她知道他现在是多么紧张,想到这里,她心里暗暗为他捏了把汗;但是,在这一刻,他

已不再是带着出故障的机器人去市场的那个王子,也不再是那个在电梯里差点吻了她的王子。

他成了她的皇帝。

布罗斯达昂起头。“我在此宣布,你——凯铎正式成为东方联邦的皇帝。陛下万岁。”

凯转身对着群众,他们也开始热情欢呼:“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如果说凯确实为荣登皇帝宝座而感到高兴的话,至少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他站在加冕台上,周围的群众发出阵阵欢呼的时候,他却表情凝重、目光深邃。

凯的庄重安详与人群发出的阵阵欢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长时间的喧嚣沸腾之后,有人将礼台推到台上,上面放着皇帝的第一套礼服。人群安静下来。

此时,欣黛正把水泼到悬浮车上。

凯扶着礼台的边缘,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面部并没有表情,眼睛盯着加冕台的边缘。然后,他说道:“我很荣幸,加冕典礼和最美好的节日在同一天发生,一百二十六年前,噩梦般的灾

难,也就是第四次世界大战结束了,东方联邦也在此时诞生。它是在汇集了无数民众的力量、多种文化的精华、和许多人的理想之后产生的。东方联邦在一个持久的信念之下,才变得更

加强大,那就是:团结一致,我们便不可战胜。尽管存在差异,我们却彼此关爱;尽管存在弱点,我们却互相帮助。我们热爱和平。痛恨战争;我们热爱生命,痛恨死亡。我们选择一位

君王,作为我们的统领者,去指引我们,维护我们——不是统治,而是服务。”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欣黛把视线暂时从视网膜显示器移开,快速检查了一下悬浮车。天太黑了,也不知道这活干得是否漂亮,反正她也没兴趣追求完美了。

她觉得还算满意,随后把湿抹布扔到桶里,靠在一排悬浮车后面的水泥墙根上,开始全神贯注地看起她的小屏幕。

“我是东方联邦第一任皇帝的曾、曾、曾孙,”凯继续说道,“从他那时候起,我们的世界就已经发生了巨变。我们仍会面临新的问题、新的挑战。尽管地球已经享受了一百二十六年的

和平,可此时我们却在进行一场新的战争。我的父亲一直在与蓝热病,这个在地球上肆虐十几年的疾病进行着不懈的斗争。它已经将死亡和痛苦带到了我们的家门口,使得东方联邦善良

的公民以及地球上的兄弟姐妹失去了他们的朋友、家人、邻居和所爱的人。与此同时,我们也蒙受了贸易和商业的损失、经济的下滑、生活水平的下降。因为没有足够的农民去耕作,已

经有人遭受了饥馑;因为能量供应的短缺,一些人无法取暖。这就是我们面临的战争,这是我父亲决心打赢的战争,而现在我接过了引领人民打赢这场战争的火炬。”

“我们会齐心协力,找到治愈这一疾病的药物,我们会战胜疾病,重现这个伟大国家的繁荣昌盛。”

人群报以热烈的掌声,但凯说完这些话后,却并没有一丝笑容,仍然表情凝重,面色阴沉。

“还有一种威胁,一种同样严重的威胁,”待人群安静下来之后,凯继续说道,“如果我避而不谈,就太过天真幼稚了。”

台下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欣黛把头靠在身后冰凉的墙壁上。

“众所周知,地球联盟各国与月球的紧张关系已经持续了许多代,我想你们也很清楚,月球的君王拉维娜女王陛下上周到访,这是她给予我们的荣幸。她是一个世纪以来第一位访问地球

的月族君王,她的到来给予我们希望,预示着我们之间真正的和平时期即将到来。”

镜头切换到坐在前排的拉维娜女王身上。她白皙的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十分娴静,似乎因为为王子的赞誉而显得很谦卑,但欣黛知道,她骗不了任何人。

“我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日,与女王陛下进行了洽谈,希望能达成和平协议。因此我已下定决心,将他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毋庸置疑,在通往和平的道路上仍有重重障碍,我们应克服

困难,在双方互惠的基础上达成共识。我相信我们能找到解决办法,我并没有放弃希望。”他吸口气,停了下来,欲言又止,他盯着眼前的礼台,手紧紧抓着礼台的边缘。

欣黛向前俯身,似乎这样就能看清正在努力思考下面的措辞的王子。

“我会——”他又停了下来,挺直身子,眼望远方。“我会尽一切可能去保证我们国家的利益,尽一切可能去保证诸位的安全。这就是我的承诺。”

他把手从礼台上拿开,转身走开了。人群还沉浸在他刚才所说的话中,之后发出了不无担心,但却很礼貌的稀稀拉拉的掌声。

屏幕上又闪现了坐在前排的几个月族人的镜头,欣黛的心揪成一团。女王的面纱也许遮住了她骄傲的表情,但她的侍卫脸上所显露的自大的表情却暴露无遗。他们深信已经胜券在握。

 

 

第三十二章 圈套

欣黛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一瘸一拐地上了电梯。整个公寓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当她的邻居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她身旁欢悦地走过时,欣黛拐杖放在身后,尽量让自己贴近墙壁。

欣黛给他们让路时,他们朝欣黛同情地瞥了几眼,同时又很小心地绕过去,免得弄脏了自己的漂亮衣服,多数邻居并没有给她打招呼。

回到公寓以后,她关上门,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她在脑子里盘算着要带的东西,一排排绿色字体在眼前闪过。欣黛来到自己的房间,铺开毯子,把属于她的不多

的几件物品放进去——沾满油污的衣服、永远没有在工具箱安生待着的工具,许多年来艾蔻给她的可笑的小礼物,比如“金戒指”,实际上是一个生锈的洗涤器。

艾蔻的个性芯片和牡丹的身份卡都放在她小腿的储存仓内,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直到她为它们找到永久的家。

她闭上了眼睛,突然感到很疲倦。自由近在咫尺,而她却想躺倒小睡,这是怎么回事?前些天夜以继日地修理汽车,把她累坏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尽快把东西收起起来,尽量不去想她要冒的风险。这次她真的是在逃的赛博格了。如果她被抓,爱瑞一定会让她坐牢的。

她迅速忙活起来,尽量不去想艾蔻,她本来可以待在她身边的。也不去想牡丹,她会让她不舍得离开。也不去想凯王子。

皇帝凯。

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她用力把毯子的四角系起来,心里有点生自己的气,她想得太多了。她必须离开。一步步完成计划,不久她就在车里了,而所有这一切都会离她远去。她把包裹背在肩上,一蹦一蹦地来

到客厅,然后走到迷宫一般地地下储藏室,接着把包裹放到地上。

她歇了口气,然后赶紧收拾。她打开小工具箱,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划拉到里面。以后会有时间收拾的。大工具箱快到她胸脯了,太大,不方便放到车里,只能丢下。再说,要是真

把这一大堆东西放到车里,会把车里的汽油耗光的。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是她过去五年中大部分时间所待的地方,也是她认为的最接近家的地方,甚至那像笼子一样大的铁丝网和发出霉味的箱子,都让她感觉无比亲切。她希望自己不要

太怀念这个地方。

牡丹皱巴巴的舞裙仍挂在电焊架上。这件裙子和工具箱,都是她不再带走的东西。

她又来到靠墙放置的高高的铁架子旁,四处翻找着零件,这些零件汽车可能会用到,万一她的身体出故障时也可能用得到。她把这些东西扔到地上,堆成一堆。这时,她的手摸到了她以

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东西。

一只十一岁的赛博格曾使用过的破旧的小脚丫。

她从架子上把它拿下来,这脚被人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是艾蔻把它藏在了这里,甚至欣黛让她扔掉,她也没扔。

也许在艾蔻的眼里,这是她所能拥有的最接近机器人的脚的东西。欣黛把脚贴在胸前。以前她是多么憎恨这只脚,而现在看到它却是多么高兴。

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重重地坐到椅子里,允许自己再坐一分钟。她摘下手套,看着左手腕,尽力想象埋在皮肤低下的芯片。这又让她想起了牡丹,想起了她发青的指尖,以及搁在她苍

白的肌肤上的手术刀。

欣黛闭上了眼睛,尽力驱散这沉痛的记忆。她必须这么做。

她拿起放在桌角、刀刃浸泡在酒精里的刀子。把酒精甩掉,深吸了一口气,把赛博格手掌平放在桌子上。她回忆起厄兰医生的全息影像,芯片就在皮肤和金属相接不到一英寸远的地方,

她要把它取出来,并且不能损坏重要的线路,这对她是一个挑战。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手掌放稳,接着把刀片切入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向她袭来,但她无所畏惧。稳住,一定要稳住。

一阵哔哔声吓了她一跳,她跳起来,把刀子从手边拿开,转身看着放铁架子的那面墙,四处打量着她即将扔掉的配件和工具,心怦怦地跳着。

又是一声。欣黛的目光落在仍靠在架子上的显示屏上。她知道显示屏已经断网了,然而在屏角出亮起了一个方形画面。又是一声响。

在屏幕的一角出现了下列字样:

直线连接请求被未知用户接收,是否连接?

她歪头一看,那个直连芯片仍插在显示屏的驱动装置上,它旁边的绿灯亮着。在显示屏的光亮的映照下,它看上去与普通芯片无异,但她想起了当时给凯描述芯片的银色光亮时,凯对她

说的话。这是月族人的芯片。

她从工具堆里拿了一块脏抹布,捂在自己流血不多的伤口上。“屏幕,接收。”

哔声停了下来。屏幕上的蓝色方块不见了,出现了螺旋状上升的字样:

“你好?”

欣黛吓了一跳。

“你好,你好,你好——有人吗?”

无论这声音是谁发出的,她听上去好像快不行了。“噢,请回答,请回答,那个愚蠢的机器人在哪?你好?”

“你—好?……”欣黛向屏幕俯身。

那女孩呼吸急促,接着是一阵寂静。“你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