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不在,我早已经心灰意冷,一心只想好好的携妻教子,对玄门江湖的一切事务都不愿意再行染指。这伍子魂鞭听起来虽然霸道神奇,但是我也觉索然无味。
因此,听见三叔这么问,我便回道:“既然伍子魂鞭如此难以驾驭,就还让它待在原地,等待有缘人吧,我也不想逞强。”
“胡说!”娘怒道:“你是陈家的长子,怎的如此没有胆气,没有出息!?就你这副样子,将来如何坐镇陈家,继承族长?!”
我本来想说“我不愿意做族长,也不愿意坐镇陈家”,忽然瞧见老爹失落的眼神,不觉心中有所触动,便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道:“那我就去试试吧。”
“弘道只是谦逊谨慎,胆气还是有的。”三叔喜道:“大哥,你们快去吧,时间不早了。”
老爹“嗯”了一声,道:“就是要趁着夜色去,不必着急,三弟你也跟着一起去。先焚香,沐浴,更换麻衣,拜祭祖宗。”
三叔道:“是。”
我进屋更换衣服的时候,明瑶问我要干什么,我怕她担心,便没有告诉她伍子魂鞭的事情,只是说:“跟爹和三叔出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瞥了一眼元方,见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因为何事而乐,神情十分自得,我也不禁心情欢喜,说道:“这孩子,不知乐而乐,真叫人羡慕。”
明瑶道:“知愁而不愁,才叫人羡慕。不知乐而乐,那是月子娃娃和傻子,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不觉笑了。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我和老爹、三叔便往祖坟之地而去。
此时,已经是夜里了。
出了家门口,一路向北,于途无话,走的飞快,我心中闷闷不乐,老爹一言不,三叔也寡言少语,我们匆匆奔赴族中祖坟公墓。
刚到墓园之外,还没有进去,我便听见一道尖锐的哨声骤然而起,紧接着便是一抹黑影疏忽而至,挡在我们面前。
“十二弟,是我。”老爹不等来人说话,便先开口道:“今天是你当值?”
“族长!”族中汉字辈排行第十二的守墓人陈汉威看清楚了我们三人之后,连忙吹响了手中的哨子,远处也有一声哨音回应似的响起——这是表明来的是族中人,可以解除警备。
陈汉威道:“今天和我一起当值的是汉振。族长,三哥,弘道,你们夤夜来到这里,是?”
老爹道:“是为了起出伍子魂鞭。”
“啊?!”陈汉威惊疑不定的瞥了我一眼,道:“是要让弘道来取鞭?”
“不错。”老爹道:“也是时候了。”
陈汉威点点头,道:“也确实该弘道了。”
老爹道:“你先去吧,顺便招呼一下十四弟。”
“是。”陈汉威依言而退,黑暗中哨声一起一落,须臾间,偌大的祖坟重归静谧,仔细瞧着,只有一股微微的白气淡淡的氤氲,让人觉得这里似乎比别处寒冷了许多。
老爹道:“走吧。”
我和三叔都跟着老爹往墓地深处走去,老爹便走便说道:“弘道,我先提醒你,伍子的残魂凶暴狠戾,你千万小心提防被它反噬,切记尽力而为,但不可逞强。以你的道行,其实不难。”
我道:“是。”
三叔道:“放心吧大哥,弘道没有问题。”
老爹不再说话。
我们三人又走了片刻,老爹忽然站住,然后伸手往前一指,道:“就在那白色牌坊处。”
我循着老爹的指向望去,只见一大片黑黢黢的坟茔中央,一座丈余高低,三尺窄宽,类似屋门的汉白玉小牌坊静默的耸立着。
走近了牌坊,我看见牌坊下有一尊霸下石雕,石雕上托着一道青石碑刻,上面有两行字,乃是“颍川世泽,义山家声”。
这一行字乃是麻衣陈家的家族门楹联语,宗祠之中也有,“颍川”既指颍水,又指许昌,“义山”自然就是麻衣陈家的开业之祖义山公了。
老爹默然上前,把左手食指伸进霸下的口中,也不知怎的捣弄,但听得里面“咔啪”一声脆响,似乎是老爹触动了里面所设的机关。可是,响声之后,再无别的动静——牌坊没动,石雕没动,碑刻也没动,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
老爹回头道:“弘道,你们站在霸下旁,不要迎着它的嘴了。”
“是。”
我依言站好。
老爹又道:“三弟,你过来,和我一起把这碑刻抬起来。”
三叔道:“是。”
我不禁骇然,只因为那石碑连着霸下石雕,加在一起,怕有几千斤重,纵然是老爹和三叔本事高绝,毕竟不是天生神力之人,又如何抬得动!?
但见老爹和三叔往前上手,各站一侧,都是深吸了一口气,摆个架势,打下马步,对视一眼,点头示意,然后齐齐出手,抓住石碑两边,异口同声大喝道:“起!”
“咔!”
又是一声脆响,那石碑竟然真的被老爹和三叔抬起来了!
而石碑下的霸下雕像却一动不动!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石碑和石雕看似是连在一体的,其实却是分离的。
老爹和三叔抓着石碑往上提了五寸左右,那霸下的嘴里忽然迸射出无数银光来,无声无息,瞬间便湮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我微微一惊,怪不得刚才老爹让我躲在一旁,原来这霸下嘴里也有机关。
正惊诧间,忽见老爹猛地往前一闪身,拿手往那霸下的口里一探,早抽出一个圆柱形的木盒子来。
“放下吧。”老爹说道,和三叔缓缓放回碑刻。
老爹手持木盒子朝我走了过来,道:“伍子魂鞭就在这里面。”
三叔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原来一共是三处机关,环环相扣啊。”
“不错。”老爹道:“这次你跟着来,要看仔细了,以后说不得还要开启。你记好了,第一步,需要先开启霸下口中的舌关,将碑刻与石雕分离;第二步,要抬起碑刻,开启霸下背后的腰关,将霸下喉中的水银毒针射尽!切记,那毒针射尽之际,便是木盒出头之时,这时间极短,需要人立时伸手入口,抽出木盒来!但凡迟疑片刻,木盒便会被霸下吞回腹中,除非将整个石像击碎,否则再难拿出来。”
三叔叹道:“好厉害!寻常的人,绝对难以将其取出来。”
老爹一手平持木盒,递到我跟前来,另一手指着木盒中央,道:“仔细瞧着这凹槽,内中有一道符箓,乃是个小小的印封局,必须要以陈家嫡系子孙的血来破解。咬破指尖,滴下血来,解了此局,便可打开木盒。若非如此,以蛮力破坏木盒,则玉石俱焚。”
我定睛看时,只见那木盒中央果然有一处指头肚大小的圆孔凹槽,再往凹槽里面看,隐隐约约中,确实有些极其细微的符箓图案。
老爹将木盒放在碑刻之上,道:“千万小心,我和你三叔在别处等你。”说罢,和三叔往后退去。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了左手食指,放入口中,轻轻咬破,凑到木盒上方滴下血来。
但见血水渗进凹槽之中,那符箓图案猛的明亮,又瞬间如血般消融!
木盒缓缓裂开,一阵荧光闪烁,一条土黄色的鞭子露了出来。
这就是伍子魂鞭了。
第463章 鬼蝉金鸣
仔细看这把伍子魂鞭,只见其青铜镖头,鎏金握把,四尺鞭身,黄涂环扣,黑黝黝的模样,土黄色的光泽,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悄无声息。
没有任何异样,也不见有什么厉害,更不知它如何通灵,又哪里残忍狠戾。
我迟疑着,老爹在远处说道:“一旦拿到手,就不要放下,一旦放下,从今而后,就永远拿不起来!它将不会再认你做主人!”
我怔了怔,随即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抓住了握把。
我本来就没有心思要征服它,更不想拿着它当我的道具,去四处杀伐,我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拿了,还会放下,即便是从今往后,再也拿它不起,它再也不会认我做主人,我也不在乎。
拿在手中以后,我才觉这鞭子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厚实,要沉重,也更阴凉些。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老爹先前再三叮嘱要我小心的,伍子的残魂,怨恨的戾气,一概没有。
难道这鞭子放置的时间久了,灵性消失了吗?
也罢,何必在意那么多,本来就不想要拿起它,我刚想把它放入盒子中,却忽然听见“日”的一声尖锐噪响,如锥子一般刺进了我的耳中!
刹那间剧痛!
这是什么声音?
难道是这鞭子出来的?
刚起了这个念头,那尖锐而凄厉的噪音骤然间变得更加强烈!
毫不停歇,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而来,撕心裂肺的摩擦音聚拢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锥,刺进你的耳中,钻入脑颅,又忽然拔出来,再刺进去,又拔出来,如此反复,一刻不停!
我想了想,悄然放下那伍子魂鞭,把它放入了盒子里。
放入的一刹那,那难听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
远处,却有两声叹息。
是老爹和三叔的。
我倒是并不在乎。
我正想把盒子合上,耳中忽然传来一道冰冷沉抑的声音:“你是麻衣陈家的人吗?”
我一愣,谁在跟我说话?
那声音道:“我是这伍子魂鞭中的残魂。”
我吃了一惊,目视那伍子魂鞭,道:“我是麻衣陈家的人。”
残魂道:“你明明能挺过我的鬼蝉金鸣音,为什么放下我?”
我道:“原来刚才那声音叫做鬼蝉金鸣音。”
残魂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道:“也没什么,因为我不想用你。”
残魂道:“为什么?”
我道:“不为什么。”
残魂道:“你是陈天默的孙子,陈汉生的儿子?”
我道:“是的。”
残魂道:“你叫什么?”
我道:“我叫什么也不重要。”
残魂道:“麻衣陈家历代嫡系传人,成年之后,或是到了要做家主族长的年纪,便都会来见我,每一个想要来执鞭在手的人,不论成败,都要报上名字!你父亲陈汉生,你祖父陈天默,你曾祖陈玉煌,乃至于你的远祖陈玄都、陈丹枫、陈名城……我都知道!说你的名字!”
我道:“陈弘道。”
“这就对了。”残魂道:“算起来,自陈名城之后,这数百年来的陈家子孙,多数不及祖上。近几代人,除了陈天默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执掌在手之外,再无第二人了。不过陈天默有力却无心,明明能执鞭在手,却不愿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他现在死了没有?”
我道:“我爷爷还健在。”
残魂道:“料想他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你父亲陈汉生也挺过了鬼蝉金鸣音,可是再第二关却无法说服我,你明明能熬过鬼蝉金鸣音,而且以你的心胸,我看也未必过不了第二关,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放弃了?”
我道:“你想不明白就不用想明白。这世上,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多了。别说是执鞭在手了,我连自己身上的这一点道行,都不想要了。”
“你——”那残魂还要再说话,我早把盒子给合上了。
残魂的声音戛然而止。
木盒上的凹槽中,符箓又隐隐的现了出来。
我心中暗暗惊奇,能造出这盒子的人,也必定是个玄门高手。
回过头来,只见老爹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三叔也惋惜着,跟了过来。
我把木盒递给了老爹,老爹一言不,把木盒放回机关之中,扭头就走。
三叔看着我,道:“何必这样呢?明明有能力的,空惹你爹生气。”
我低头道:“我是真受不了那声音。”
三叔道:“什么声音?”
我道:“可能是你听不到,只有拿伍子魂鞭的人才听得到。”
“我知道你在说假话,你本来也不擅长说假话。”三叔顿了顿,又道:“不过算了,既然你已经放下了,我也不用多说了,说也无益于事。回去吧。”
我默默的跟在三叔后面,又和老爹隔了很远,我们三人各有心事,更无话说,直到走回村子里。
三叔回了自己的家,老爹去睡了,我也回到了屋子里。
明瑶道:“怎么,我刚才在院子里瞧见咱爹的脸色不对,你惹咱爹不高兴了?”
我“哼”了一声,忽而道:“明瑶,你说,我把自己的一身道行给废了,怎么样?”
明瑶吓了一跳,道:“你是怎么了?!”
我道:“爷爷跟我说,人修炼本事是为了好好活着,可是我却觉得这一身本事是祸害。”
明瑶道:“为什么这么想?”
我道:“如果不是这一身本事,我也不会逞强,去惹了孙子都,进而惹了遗世魔宫,到最后,把咱大都给……你说,要这本事有什么用?”
明瑶道:“你这是偏激了,你怎么不想想如果当初不是你用本事救了我,现在我哪里还能活着?你怎么也不想想你用你的本事从遗世魔宫里救了多少人出来?”
我道:“遗世魔宫的人与我本来没有什么相干。如果我不去遗世魔宫,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人等着被救。”
明瑶怫然不悦,道:“掩耳盗铃吗?你这是不负责任。”
我道:“为什么要对不相干的人负责任?谁来对我负责任?谁来对叔父负责任?”
明瑶道:“我知道因为咱大的事情,你有心结,可是你不该这么想!”
我道:“那我该怎么想?”
明瑶道:“你有多大的本事,就该负起多大的责任来,有大本事,却不愿意负责任,那是懦夫。你刚才问你对不相干的人负责任,谁来对你负责任,我来告诉你,这世上有的是不相干的人对你负责任!”
我道:“谁?”
“谁?”明瑶冷冷道:“你用电不用?你穿衣不穿?你住房不住?那些电工,那些裁缝,那些泥瓦匠,他们的本事未必有多大,但是都在尽自己相当的责任,不但对自己,对家人,也对不相干的人,譬如你!”
我道:“那是他们有钱赚。”
明瑶道:“那你喝水不喝?”
我道:“喝啊。”
明瑶道:“若是一条河上游的人只许自己用水,只许家人用水,因此截流,下游的人还能活吗?即便是不截流,只需把水弄脏,下游的人,还能用水吗?那些樵夫,去伐木是为了赚钱,可是一昧赚钱,不负责任了,树就砍光了;那些渔夫,去捕鱼也是为了赚钱,可是一昧赚钱,不负责任了,鱼就绝迹了!”
我不禁怔住。
明瑶道:“如果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只对自己、对家人,对相干的人尽责任,这世上谁能活得下去?你一身本事,就该在自己的用武之地上尽责尽力,这叫人人各凭本分,各得其所!这样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吗?”
我半天无语。
明瑶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道:“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错了。但是,我总归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儿。”
说话间,元方忽然惊醒,“嗷嗷”哭了两声,我赶紧去哄他。
明瑶道:“不说让你对这天底下不相干的人尽责任了,就是为了儿子,你一身本事也不该废掉。想一想你之前闯荡江湖,不知道惹了多少仇家,要是把本事废了,别人来寻你的麻烦,来寻我的麻烦,来寻儿子的麻烦,怎么办?难道还要指望爹、娘一辈子护着你?”
我道:“有多大的本事,就该尽多大的责任,这话大概不错。但是有多大的本事,就会惹多大的麻烦,这话应该也是对的。我眼下的本事不去废了,但我也不想再多学别的本事了。至于元方,以后就让他安安分分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相功、相术,一概都不许他学。”
明瑶道:“生在这样的家族里,怎么可能避免?只要你能过去爹娘那一关。”
我道:“我自己的儿子,我做得了主!”
“就随你吧。”明瑶道:“家里添了这个小东西,只凭着你去种地,不操祖业,不去出相,恐怕难以养家糊口。”
我道:“木工、泥瓦工的本事,我还有些,不会叫你们饿肚子的。”
正说话间,院子的大门忽然“砰砰”乱响,弘德跑了出来,喊道:“谁啊?!”
我听见弘勇的声音道:“是我,弘勇!我来找族长有事禀告——咱们河里漂下来了一个孩子!”
第464章 陈家木朗
明瑶听见说是河里漂下来了个孩子,忙催我起来,道:“你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应了一声,忙披衣起来,到了院子里,见弘智和老二正在攀谈,老爹也已经出来了。ggaawwx
老爹问弘智道:“夜里是你当值?”
弘智道:“我和五弟当值,带着金丁巡夜。”
老爹道:“怎么回事?”
弘智道:“也是怪事,半夜里七婶睡不着觉,寻思着把一件衣服洗了,就提了个桶到河里灌水,然后就瞧见个东西顺水漂着,仔细一瞅,是个婴儿裹在被褥里,下面垫了个小木筐子。七婶就喊了起来,金丁们听见,忙过去看,又报了我和五弟,五弟下水把孩子捞了上来,我瞧见那婴儿的脸上有血迹,木框里也有,怕有些古怪,就先让他们看着,我过来禀告族长。”
老爹道:“过去瞧瞧。”又对老二说道:“你就在家里,郑玲也快生了,诸事不便。”
老二应了一声,我跟着老爹出去了。
到了河边,见五弟陈弘仁和七婶都在,七婶怀里抱着个孩子,正在哄。
走近了,七婶说道:“天可怜见,这孩子怕是刚出生没几天,也不知道遭了啥罪,被亲爹娘给抛了。族长,您说说,这爹娘得多狠心,才把亲生孩子丢到河里去?”
我凑过去看那婴儿,果然像是刚出生几日的模样,脸上有些血迹,却不是他的,而是沾上去的,此时此刻,睡得正安详。
老爹仔细看了看,道:“此子面有凶色,怕不是父母遗弃了他,是他父母已经不在人世。”
七婶吃了一惊,和弘智、弘仁面面相觑。
我瞧着那婴儿的面目轮廓依稀有些熟悉,心中狐疑,又低头瞧见一个小木筐,道:“这是载着婴儿的木筐?”
弘仁道:“是的。”
我把那木筐拿起来,上下打量,忽然瞧见内里刻字两个字,竟是“木朗”。
我大吃一惊,再仔细看那婴儿,猛然想起简兰芬和陈根楼来,不禁失声说道:“不好!”
老爹看向我道:“怎么?你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我道:“就是之前在撂儿洼娘娘殿那里结识的一对夫妇,精通傀儡术,丈夫是陈根楼,妻子是简兰芬,简兰芬的父亲您也认识,正是漳州偶王简松年。当时陈根楼说过,将来有儿子的话,会给儿子起名叫做陈木朗。这木筐里正好刻着两个字,就是’木朗‘,我瞧着他的面目轮廓,也有几分像简兰芬。”
老爹吃惊道:“是简松年的外孙?那怎么会到了咱们这里,又漂在了河中,难道简家出了什么变故?弘智,你去叫金丁仍旧在村中巡夜,弘仁,你去提调土丁来,让他们出村分散,沿着周遭道路寻看,切记要两两一伙,不,三三一伙,不可单独行动!弘道,你去喊醒你三叔,提调水丁来,顺着河水探寻,也是三三一伙!七婶,你把这孩子抱回我家里去,交给子娥看管,我在公中大院等着,你们任何一路但凡有任何消息,不要耽误,立时来报我!”
“是!”
众人齐声答应,弘仁问道:“族长,找什么?”
老爹道:“我怕是简家被仇人寻上门了,陈根楼、简松年夫妇带着这孩子逃跑,想到咱们陈家村寻求庇护,但现在只有这孩子,他们夫妇怕是已经罹难。你们仔细去探看,说不得还能寻到简家其他的人,陈根楼夫妇的尸身若是找到,也一并带回来。至于他们的仇人,能压过简家,敢追到陈家村附近,怕不是寻常角色,一旦发现,立时发号求助,不可妄动!”
“是!”众人纷纷去了。
我心中无比沉重,江家刚遭逢大难,陈根楼夫妇就也遇上了这种事,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术界要翻天覆地吗?
我匆匆赶到三叔家里,喊醒了三叔,又去招来了水丁,分散在河两岸,仔细寻找。
寻到将近黎明,忽有人来传信,说是在陈家村三里之外的桐树林里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我们急忙赶去,见两具尸体歪坐在地上,那男尸还张着手臂,抱着那女尸,后背上,极深的一个掌印,衣服都碎了,淤黑的血肉清晰可见。
我走近前去,见那男人正是陈根楼,那女人也正是简兰芬,不由得一阵悲怆。
老爹瞧见我的模样,点了点头,道:“看来简家真是遭逢大难了。三弟,你来瞧瞧,是何人下的毒手?”
三叔上前验伤,端详了许久,摇了摇头,道:“我瞧不出来。大哥,你觉得呢?”
老爹道:“不在你我所认识的门派家阀之内。”
三叔道:“从地上的痕迹来看,下手之人追得很急,想必是要赶在他们进陈家村之前。那婴儿从河里流入了陈家村,他们也不敢追,足见还是畏惧咱们的。不过,明明知道他们跟麻衣陈家有交情,还敢追到附近杀人,嘿嘿……我这就吩咐去查,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爹道:“吩咐下去。”
三叔道:“这两具尸体?”
老爹道:“横死之人,带回不祥。就在此地烧了埋下,亡魂由我们来超度。”
我心中默默念诵:“根楼兄,你的儿子已然安全,进了陈家村,不会有人再能害到他。贤伉俪就请安息。”
安顿了陈根楼、简兰芬夫妇后事,回到家里,跟老二说起此事,老二十分惊愕,跟明瑶说了,明瑶也是叹息不已,道:“可见世事无常,吉凶难料。可怜那木朗还如此幼小……”
恰村里有户人家,刚生下没多久的孩子夭折了,听说此事,就跑来家里,想要抱走陈木朗去养。
这是好事,我没有理由不允,娘便把木朗托付给了那户人家。我和明瑶也时常过去看他。
老爹把《义山公录》给了我,说道:“你拿去看,自行去悟。以你现在打下的相功根基,登堂入室,不是难事。”
我接了《义山公录》,也拿回去了,但却封在了箱子里,连翻都不曾翻开。
随后的日子倒也平静。元方一厘厘的长大,渐渐能抬头,能翻身,能爬动,能咿咿呀呀的学人说话,也能跌跌撞撞的走几步路了……
时光如梭,不觉又是数月过去,老二家也已经添了个大胖小子,起名叫做“元成”。
这一年的五月初,村子里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大人们喜气洋洋,小孩子往来穿梭,正是要迎五月节了。
每年到了这时候,陈家村里的河水就会水势高涨,连带着周边许多的小河流、小水渠里的水也都充裕起来,村子里旧有的习俗,要赶在五月节之前举行庙会,届时会搭戏台子,请来戏班子,还要扎纸龙拜祭九龙爷一类的神,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老爹不爱求神拜神,但是旧有的习俗无非是热闹热闹,都图个欢喜高兴。
因此,五月节的事情,倒多半是娘在张罗着,老爹竟像是个闲人,饭后说是要去四处逛逛,不知为什么,竟罕见的又叫了我跟着。
一路上,老爹都是乱看,也没怎么对我说话。
村里,庙会正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我和老爹走着走着,瞧见了一大群小孩子聚集在一起,在看舞龙表演。
舞龙的人带着龙头面具,跳着大傩,一众小儿看的津津有味,脸上却又有惧色——舞者中是有带恶鬼面具的——小儿多半都怕这些。
老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也陪着他看,忽然间,老爹回过头来问我,道:“元方的根骨极佳,正是不世出的奇才,别人三岁练功,我看他两岁就能入门,可我听明瑶说,你有意不让他入相?”
我稍稍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爹,正要和您商量。现如今,时代变了,新世界到了,一切都是新气象,咱们的观念也该变了。元方这孩子,现在看着就聪明,以后也绝不会笨,这样的底子,我想让他好好读书。毕竟圣人说过,万般皆下,惟有读书高……”
“时代变了,观念确实也要变。”老爹道:“可是时代再变,观念再变,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不能丢了,该继承的还要继承!就像这五月节,不论是旧世界还是新世界,还是一样要过。圣人是说过万般皆下,惟有读书高,可圣人也说过三年无改父之道乃是孝!
我不敢反驳,道:“是。”
老爹顿了顿,道:“书当然是要读的,我也没说不让元方去读书,但是——”老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目光转向了别处,我跟着望去,只见不远的地方,有五六个十多岁的孩子蹲在一起,正“叽叽咕咕”的说话,神情鬼鬼祟祟。
老爹道:“这几个小东西!”说话间便走了过去,我也跟着。
临近后,我们父子俩站着听了片刻。那些孩子虽然说话声音小,但是我们父子耳力极佳,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几个孩子商量着在舞龙结束后偷走龙头、龙身,然后毁掉。
老爹忽然笑了笑,道:“小凯,又带头淘气呢?”
第465章 端午命案
那小凯是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平素里在村中耍闹,最是顽劣,也不怕大人,不惧老爹,听见老爹问话,只抬起头看了爷爷一眼,然后翻下眼皮,道:“没有!”
老爹眯起了眼睛,忽然有一道极低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正是老爹再用“蚊声入密”的本事在对我说话:“看看他的面相。ggaawwx”
我愣了愣,瞥向那孩子,也不觉有什么。
老爹忽然瞪了我一眼,继续用蚊声入密说道:“你没有瞥见一股青芒之色自这孩子的上停天中、天庭部位往司空、中正部位浸渍吗?”
我这才明白,老爹是在考究我的相术。
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去看《义山公录》,又哪儿会什么相术?
老爹继续说道:“《义山公录?相篇?相色章》说,青发于肝,五行乃木,其令为春,初起时,隐隐然如云烟,主忧已至。其色若明润而有生气者是为青之正色,发于春则不忌,余则主凶。这话的意思是说春季以外的任何时候,人身上出现青色,都是不吉利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