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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天,我们都紧张不安地等待呼叫,每隔一段时间就尝试联络一次雷克,但无一例外地都毫无回应。中午时分,极其强劲的暴风从西方吹来,我们甚至开始担心这个营地的安危。好在暴风渐渐平息,只在下午2点稍有抬头之势。过了3点,室外变得非常平静,我们加倍焦急地呼叫雷克。考虑到他有四架飞机,每架都配有高性能的短波收发装置,我们难以想象普通量级的意外有可能同时损坏他所有的无线电设备。然而,顽石般的静默依然如故。考虑到他那里的风力必定强大得堪称疯狂,我们不得不开始做出最可怕的猜测。
傍晚6点,我们的恐惧变得愈加强烈和确定,我与道格拉斯、索芬森通过无线电讨论之后,决定展开调查行动。第五架飞机留在麦克默多湾储藏营地供谢尔曼和两名水手使用,它状态良好,随时可以调用。留下它本是为了防备特定的紧急情况,现在似乎就是时候了。我用无线电联系谢尔曼,命令他带着两名水手驾飞机尽快来南部营地与我们会合。气流条件显然非常适合飞行。接下来,我们讨论了调查组的成员名单,决定应该汇集全部人手,带上我留在营地里的雪橇和犬只。我们的飞机很大,专门用于运送沉重的机械设备,因此这些载重算不了什么。我依然每隔一段时间就用无线电呼叫一次雷克,也依然毫无回应。
谢尔曼带着水手贡纳森和拉森于晚上7点30分起飞,途中数次报告一路平安。午夜时分,他们抵达我们的营地,全体人员立刻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在缺少中途营地的情况下驾驶一架飞机穿越南极大陆非常危险,但眼下面对的是最迫切的必要性,没有人认为应该退缩。凌晨2点,我们完成初步的装机任务后短暂休息一下,四小时后起来继续打包和装机。
我们于1月25日上午7点15分启程,航向西北,麦克泰格负责领航,机上有十名人员、七条狗、一架雪橇、燃油、食物补给,以及包括机载无线电在内的其他装备。天空晴朗,几乎无风,温度颇为宜人,预计不会遇到太多麻烦就能赶到雷克给出的营地经纬度。我们担忧的是在旅程终点有可能发现什么或无法发现什么,因为无论怎么呼叫雷克的营地,得到的都是一片静默。
航程共计四个半小时,其间发生的每一桩事情都烙刻在我的记忆中,因为它在我的人生中占据至关重要的地位。它标志着我在五十四岁的年龄上,失去了已经习惯外在自然和自然规律的正常心智拥有的全部安宁和平衡。从那以后,我们十个人(首当其冲的是研究生丹弗斯和我本人)将不得不面对一个超出常识无数倍的世界。恐怖之物潜伏其中,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消除我们情绪中的阴影,只能尽可能克制自我,不向全人类揭示我们的发现。报纸刊登了我们在飞行途中发出的简报,其中讲述了这段不间断的航程:我们如何两次与高空强风搏斗,见到雷克三天前在途中钻探时留下的地表裂痕,目睹阿蒙森和伯德描述过的在风中滚过茫茫冰原的怪异蓬松雪柱。然而,到了某个时刻,我们不再能够用媒体可以理解的语言描述我们的所感所想。而从另一个时刻起,我们不得不严格限制向外发出的内容。
水手拉森首先发现了前方鬼魅般的锥峰和尖峰构成的参差轮廓,他的叫喊声引得所有人奔向巨型机舱的舷窗。尽管我们飞行得很快,但天际线变清晰的速度却非常慢,我们据此知道那些山峰肯定无比遥远,现在就能看见是因为它们高得异乎寻常。随着飞机的前进,山峰一点一点阴森地插向西方的天空。我们逐渐分辨出一个又一个光秃而贫瘠的黑色山巅,它们沐浴在淡红色的极地阳光下,背后映衬着撩人心弦的五彩冰晶云,在我们心中激起怪异的幻梦感觉。眼前的诡异奇景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暗示感觉,仿佛其中蕴含着惊人的秘密和不可思议的启示。就好像这些噩梦般的荒凉险峰是一道可怖门径的塔门,通往禁忌的迷梦星球和遥远时空中超越维度存在的错综鸿沟。我忍不住觉得它们是邪恶之物,这些疯狂山脉的另一面就俯瞰着遭到诅咒的终极深渊。背景中隐隐发光的沸腾云雾蕴含着不可言喻的线索,引人走向尘世空间以外极其遥远的彼方。同时又令人惊恐地提醒我们,人类从未涉足和勘察过的终南世界是一个多么遥远、孤独、与世隔绝的万古死亡之地。
在年轻人丹弗斯的提示下,我们注意到了更高处山峰天际线那奇异的规则性:规则得仿佛完美立方体的残余碎片,雷克在报告中也提到过这一点,将它们比作罗列赫那精细而怪异的绘画里亚洲云雾山巅中的古老庙宇废墟,眼前的景象证明他所言非虚。这片神秘而反常的嶙峋高地确实拥有罗列赫作品的那种诡秘感觉。10月第一次望见“维多利亚地”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念头再次油然而生。我还产生了另一种不安的警觉感,这幅画面与太古神话有着类似之处,这片致命土地与原始传说中有着邪恶名声的冷原相像得令人担忧。神话学家认为冷原位于中亚地区,但人类及人类先祖拥有漫长的种族记忆,某些传说有可能源自比亚洲或人类所知世界更古老的地域、山峦和恐怖庙宇。少数大胆的神秘主义者隐晦地认为仅有残篇存世的《纳克特抄本》源自更新世,而撒托古亚的虔信者和撒托古亚一样,也是异于人类的生物。冷原,无论它栖身于哪个时空,都不是我愿意涉足甚至靠近的场所。我自然也不可能欣赏一个与之类似的世界,更何况它还孕育出了雷克所描述的那种归属不明的太古代畸形怪物。这时候,我为自己读过那可憎的《死灵之书》而深感懊悔,也后悔我曾在大学里和博学得令人牙痒痒的民俗学家威尔玛斯探讨过很多相关的话题。
我们飞近群山,开始分辨出山脚丘陵层叠起伏的轮廓,渐变成乳白色的天顶忽然迸发出怪异的蜃景,我的情绪无疑放大了我对这幅景象的反应。前几个星期内,我曾经数十次地目睹极地蜃景,其中不乏与眼前景象同样神秘、奇异和栩栩如生的例子,但这一次的蜃景中含有某种全新的晦涩而险恶的象征意义,望着壮观的高墙、城堡和尖塔组成的迷宫,耸立于沸腾搅动的冰晶云之中,我不由浑身颤抖。
蜃景中浮现出一座巨石城市,其中的建筑结构不但不为人类所知,甚至超出了人类的想象。暗夜般漆黑的石造建筑聚集成群,具现着对几何法则的怪异扭曲,将险恶和疯狂发挥到了畸形的极点。我们看见被截断的圆锥体,有些凿成阶梯状或挖出凹槽,顶端竖起高耸的圆柱体,这儿那儿地呈球茎状膨胀,末端往往覆盖有几层较薄的圆齿碟状物;奇异的台状悬垂建筑物似乎由无数层矩形、圆形或五角形石板交错堆积而成。我们看见复合的圆锥和棱锥,有些独自矗立,有些支撑着圆柱体、立方体或截断的圆锥和棱锥,偶尔还有五座针状尖塔构成的怪异簇群。管状桥梁在令人眩晕的高度连通不同的建筑物,将所有癫狂的构造体编织在一起,场景中隐含着的城市规模庞大得使人感到恐怖和压抑。从分类上说,这次蜃景无非是极地捕鲸船“斯科斯比号”在1820年观测并绘制的那种景象,只是更加狂野。它出现在这个时间和地点,黑色的未知山峰在前方高耸入云,我们脑子里装着异乎寻常的远古发现,在探险队大批人马有可能遭遇灾难的凝重气氛笼罩下,大家似乎都觉得蜃景中潜藏着敌意和无穷邪恶的征兆。
蜃景终于消散,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在消散的过程中,有些噩梦般的塔楼和锥体短暂地幻化出更丑恶的扭曲形状。随着整个幻景化为翻滚搅动的乳白色云雾,我们再次望向东面,发现行程的终点已经不远了。前方的未知山脉升向令人眩晕的高度,仿佛巨人的可怖堡垒,怪异的规则轮廓线清晰得惊人,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飞过低矮的丘陵,冰雪和高原的裸露地块之间有两个深色斑点,估计那就是雷克的营地和钻探点。更高的丘陵在前方五六英里外拔地而起,构成一道山脊,与它们背后高过喜马拉雅山的恐怖山脉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后,替换麦克泰格驾驶飞机的研究生罗普斯开始朝左侧的黑点降落。从规模来看,那里应该是雷克的营地。他降落的时候,麦克泰格用无线电发出了外部世界从探险队收到的最后一份未经删减的报告。
所有人应该都已经读过了我们在南极逗留的剩余时间内那些无法令人满意的简报。降落几小时后,我们有保留地发出了一份报告,讲述这里发现的惨状,并且不情愿地宣布前两晚到前一天的可怕风暴摧毁了雷克的整个分遣队。十一名成员牺牲,吉德尼失踪。人们原谅了报告中对细节的含糊其词,因为他们意识到悲剧无疑让我们陷入震惊,也相信了我们声称狂风将十一具尸体损毁得不适合运回外界的说法。我不得不称赞自己,因为哪怕被悲伤、困惑和攫住灵魂的惊恐淹没,我们的描述也几乎没有在任何方面偏离事实。令人胆寒的重要细节潜藏于我们不敢讲述的内容之中,若不是想要提醒其他人远离那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怖,我永远都不可能主动开口。
狂风造成了可怕的破坏,这是事实。即便不存在另外的某个因素,他们恐怕也很难侥幸逃生。这场夹杂着冰粒的风暴来势汹汹,猛烈得超过了探险队遇到过的任何一场风暴。一架飞机的防风掩体过于单薄,几乎被打得粉碎。远处钻探点的井架完全散架。冰粒将迫降的飞机和钻井设施的金属表面打磨得闪闪发亮,两顶较小的帐篷尽管用雪块加固过,但依然被碾平。暴露在风暴中的木头表面变得坑坑洼洼,冰粒剥掉了油漆,雪地上的所有足迹被抹得干干净净。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能完整带走的太古代生物样本,但确实从坍塌成一堆的各种物品里抢救出了一些矿物样本,包括数块绿色皂石碎片,它们古怪的五圆角造型和小点组成的模糊花纹引出了许多模棱两可的比照。我们还找到了一些骨骼化石,其中有好几块能清晰看见雷克描述过的怪异伤痕。
犬只悉数遇难,在营地附近匆忙建造的围栏几乎被完全摧毁。风暴应该是罪魁祸首,但围栏朝向营地的一侧并不是迎风面,却遭到了更大的破坏,说明犬只曾疯狂地企图跳出或冲破围栏。三架雪橇全都不见踪影,只能推测是狂风将它们卷到不可知的地方去了。钻井台上的钻探和融冰设备已经损坏得无法回收,因此我们用它们堵住雷克炸出的通往远古的洞口,封死了那条令人不安的通道。我们还将受损最严重的两架飞机留在了营地,因为救援队只有四名像样的机师:谢尔曼、丹弗斯、麦克泰格和罗普斯,而丹弗斯的精神状态太差,实在不适合驾驶。我们带回了所有资料、科学仪器和能够找到的其他物品,但绝大多数东西都离奇地无影无踪了。备用的帐篷和毛皮或者消失,或者遭到彻底损坏。
我们驾驶飞机大范围巡航。下午4点左右,我们不得不放弃对吉德尼的搜索,向“阿卡姆号”发出有所保留的简报供其对外转播。我认为我们做得不错,成功地将报告写得冷静而含糊,顶多只提到了雪橇犬表现得激动不安,尤其在接近那些生物样本时极为狂躁,已故的雷克描述过这种情形,因此我们对此早有预料。但我们没有提到,雪橇犬在嗅闻怪异的绿色皂石和遍地狼藉中的某些物品时也表现出了同样的不安情绪,这些物品包括科学仪器、飞机和营地与钻探点的设备,它们的部件被卸下、移动或破坏,肇事的狂风难道还拥有古怪的好奇心,喜欢调查研究?
至于那十四个生物样本,我们有最充分的理由对此语焉不详。在报告中我们称发现的样本均已损毁,但残余的部分足以证明雷克的描述不但完整,而且精确得令人钦佩。我们很难在这件事上彻底排除个人情绪,报告并没有提到实际发现的样本数量和发现的具体过程。当时我们一致同意,在发送的报告中删去可能让雷克及其队员蒙上发疯恶名的所有内容,因为我们见到的情形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六个残缺不全的畸形怪物仔细地被埋葬在九英尺深的冰雪坟墓之中,坟丘堆成五角形,上面还有成组圆点构成的图案,与从中生代或第三纪地层中挖掘出的怪异绿色皂石上的图案完全相同。雷克提到的八个完好样本似乎全被狂风吹走了。
另外,我们不想打破公众的平和心态,因此丹弗斯和我都没有透露第二天飞越群山的那次恐怖航程。为了越过那般高度的山脉,飞机的负重必须减到最低,因此将侦察航行的成员仁慈地限制为仅有我们两人。我们于凌晨1点返航,丹弗斯已经濒临歇斯底里,但依然令人钦佩地没有乱说话。不需要我的劝诫,他就发誓说绝对不会对外展示我们的速写和装在口袋里带回来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吐露超出我们一致同意对外讲述的故事之外的内容。他藏起拍摄的胶片,只供日后自己研究使用。因此,我现在将要说出的事情不但对公众来说闻所未闻,于帕博蒂、麦克泰格、罗普斯和谢尔曼而言也同样陌生。事实上,丹弗斯的口风比我还要紧,因为他看见或他认为自己看见了一样东西,但他甚至不肯告诉我他看见了什么。
正如大家已经知道的,我们在报告中陈述了艰难爬升至高空的经过,途中的见闻证实了雷克的看法:这些庞然山峰确实由太古代板岩和其他古老的褶皱地层构成,至少从科曼奇纪中期就停止了地质变迁;我们避重就轻地提了几句攀附于峰顶的立方体和墙垒结构,认为洞口应该是流水侵蚀石灰质矿脉造成的结果;我们推测经验丰富的登山者应该能利用某些坡面和隘口攀登和翻越山脉;我们称山脉神秘的另一侧是巍峨广袤的超级高原,高原与山峰本身一样古老,地质变迁也早已停止。高原海拔两万英尺,怪诞离奇的岩石构造穿透极薄的冰层,高原本体与高耸入云的最高峰之间分布着地势逐渐降低的丘陵地带。
这份报告本身的各个方面都真实可信,完全满足了驻守营地人员的好奇心。离开了十六个小时,远远超过报告中飞行、降落、勘察和搜集岩石样本所需要的时间,我们将其归咎于长时间的逆风延误了返航;不过,我们确实曾在另一侧的丘陵地带降落。幸运的是这个故事听起来真实可信且平淡无奇,足以打消其他人效仿我们的念头。然而,假如他们也试图飞去看看,我肯定会使出全部本领去阻止他们——天晓得丹弗斯会有什么反应。雷克营地有两架飞机状况较好,但操纵系统遭到了莫名其妙的毁坏。我和丹弗斯离开后,帕博蒂、谢尔曼、罗普斯、麦克泰格和威廉姆森片刻不停地修理,让它们能够重新投入使用。
第二天上午,我们决定将物品装上飞机,尽快返回旧营地。尽管有些迂回,但这是去麦克默多湾的最安全路线,因为直线穿越最不为人类所了解的万古死亡大陆,将牵涉许多额外风险。考虑到悲剧性的减员和钻探设备的损坏,继续探险已经不再可能。疑虑和恐惧笼罩着我们(这一点没有对外透露),迫使我们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孕育着疯狂的荒芜极地。
正如公众已经知道的,我们返回文明世界的行程没有遇到更多灾难。第二天也就是1月27日晚间,经过毫无耽搁的无间断飞行,所有飞机都安全抵达了旧营地。1月28日,我们分两段飞回麦克默多湾,行程中的那次停顿非常短暂,起因是我们离开大高原后在冰架上空遭遇强风,航向出现了偏差。五天后,“阿卡姆号”和“米斯卡托尼克号”载着剩余的人员和设备,破开正在逐渐增厚的浮冰从罗斯海向北走。南极洲动荡的天空之下,维多利亚地的隐约群山在西面嘲笑着我们,将狂风的呼啸扭曲成音域宽广的笛音,令我从灵魂深处升起寒意。不到两周,我们将极地的最后一丝身影抛在背后。谢天谢地,终于离开了那片受诅咒的诡秘土地,自从物质第一次在这颗星球尚未完全冷却的外壳上翻腾涌动,生命与死亡、时间与空间就在那不可知的年代缔结了亵渎神祇的黑暗盟约。
回来以后,我们始终致力于劝阻人们对极地的探索,而且以罕见的团结和忠诚态度将疑虑和揣测限制在我们这些人之内。就连年轻人丹弗斯,哪怕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也没有放弃责任,向治疗他的医生们胡说一通。事实上,如我所说,有一样东西他认为只有他一个人见到了,甚至对我都守口如瓶,尽管我认为说出来将有助于缓解他的精神状况。虽说那东西恐怕不过是较早时受惊骇后产生的谵妄幻觉,但倾诉肯定能够理清他的忧惧,释放他内心的压力。他曾经在几个难以自控的罕见时刻对我吐露过一些支离破碎的内容,一旦恢复清醒就会激烈地否认他曾说过那些话。
劝说其他人远离南方那片白色大陆非常困难,我们的一些努力引来探询的视线,反而直接妨碍了原来的目标。我们早该意识到人类的好奇心无法磨灭,早先对外宣布的探险成果足以驱策其他人踏上探索未知事物的不朽征程。雷克关于怪异生物的报告,将博物学家和古生物学家的激情撩拨到了最高点,但我们足够明智,没有展示从埋葬了的样本上取到的残缺部位和发现那些样本时拍摄的照片。我们同样没有展示更令人困惑的绿色皂石和带有伤痕的骨殖化石。丹弗斯和我更是坚决不肯拿出在山脉另一侧的超级高原上拍摄的照片和绘制的速写,还有我们放在衣袋里带回来用以抚平惊恐的心情的东西。
然而,最近斯塔克怀瑟和摩尔正在组织新的探险队,准备周全得远远超过了我们企图达到的水准。若不加劝阻,他们就将深入南极大陆的核心地带钻探和融冰,直到挖出有可能终结我们熟悉的这个世界的东西。因此,我最终只能打破沉默,甚至不得不提起潜藏于疯狂山脉另一侧的不可名状的终极恐怖。


第4章
想到要允许思绪返回雷克的营地、我们真正目睹的景象和恐怖山脉另一侧的异类,难以形容的犹豫和憎恶就会充满我的内心。我时常尝试对细节闪烁其词,让含糊不清的叙述代替事实和难以避免的推论。我希望我已经吐露了足够多的真相,借此允许我对其余的事情一笔带过——所谓其余的事情,也就是雷克营地的可怖景象。我已经描述了遭到狂风蹂躏的大地、被摧毁的防风掩体、散落遍地的机械设备、随行雪橇犬程度各异的焦躁、消失的雪橇及其他物品、队员与犬只的死亡、吉德尼的失踪和被疯狂地埋葬的六个生物样本——它们尽管来自四千万年前的消亡世界,身体有结构性的损伤,肌肉组织却离奇地完好无损。我不记得有没有提到过一点:清点犬只尸体后,我们发现少了一条狗,但当时并没太往心里去,直到后来发现实情为止——事实上,只有丹弗斯和我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隐瞒至今的关键事实与尸体和某些微小细节有关,它们或许为看似毫无头绪的混乱场面提供了另一种难以置信、令人惊恐的解释。当时我命令队员尽量不去关注这些细节,因为将一切都归咎于雷克队伍的某人忽然发狂要简单得多——也正常得多。从表面上看,噩梦般的山间狂风足以逼疯置身于这尘世间最神秘和荒芜之地的任何人。
当然了,整个场景中最反常之处无疑还是尸体的状况——队员和犬只都一样——他们都陷入了某种可怕的苦战,尸体以难以理解的残忍方式被扯烂和撕碎。根据我们的判断,所有队员和犬只都死于绞杀和撕裂伤。引发这场灾难的似乎是雪橇犬,从匆忙搭建的围栏的最终情况来看,围栏无疑遭到了来自内部的蛮力破坏。雪橇犬无比厌恶那些可怕的太古代生物,因此犬舍与营地隔开了一段距离,但预防措施似乎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雪橇犬被单独留在恐怖的狂风之中,围栏不够结实也不够高,它们受惊逃窜,起因究竟是狂风本身,还是噩梦般的样本散发出的微弱气味越来越浓烈,那就谁也说不清了。尽管样本有备用帐篷覆盖,但南极洲低垂的太阳持续不断地照射帐篷布,雷克也提到过怪物坚韧的组织会在阳光下逐渐松弛和打开。也许狂风吹飞了盖住样本的帐篷,使得它们互相碰撞,虽然样本古老得难以想象,可体内某些气味更加浓烈的成分依然逐渐渗透到了表面。
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都无比丑恶、令人憎恨。也许我应该暂时抛开洁癖,先讲述最可怕的部分,但必须先要直截了当地在此声明:基于本人亲身观察和与丹弗斯共同做出的缜密推理,当时宣告失踪的吉德尼绝对不可能是我们发现的可怖惨状的元凶祸首。如前所述,尸体遭到了恐怖的毁坏,现在我不得不补充一点,那就是部分尸体以最怪异、冷血和非人类的方式遭到了切割和肢解——犬只和队员都一样。无论是四足动物还是两足动物,那些较为健康和肥壮的尸体身上,最结实的肉体组织都被切下和取出,动手的像是一位细心的屠夫。尸体周围还奇怪地撒着盐粒(来自飞机上被破坏的口粮储藏箱),无法不在我们心中唤起最令人惊惧的联想。这件惨事发生在一面简陋的飞机防风掩体之内,我们从中拖出那架飞机,但之后的狂风抹掉了能帮助我们做出可信推断的所有证据。从遭受切割的人类尸体身上粗暴地扯下的衣服碎片未能提供任何线索。被摧毁的犬只围栏的背风角落里有一些模糊的印痕,但这个细节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些印痕完全不符合人类的脚印,反而会让人想起雷克在过去几周内时常谈到的印痕化石。待在疯狂山脉背风的阴影之中,你必须管好自己的想象力。
如前所述,吉德尼和一条雪橇犬最终宣告失踪。在走向那顶恐怖的防风帐篷之前,我们以为失踪的是两条狗和两个人。供解剖使用的帐篷几乎完好无损,我们在调查完可怕的雪地坟墓之后才走进那里,却见到了惊人的景象。帐篷里已经不是雷克离开时的样子,因为临时搭建的解剖台上,用防水油布盖住的远古怪物的残缺标本已经不见了。事实上,我们意识到六个被疯狂埋葬的不完整样本之一,也就是散发着特别的可憎气味的那个样本,无疑正是雷克试图分析的零落样本重新拼凑起来的产物。此时的试验台上和周围散落着其他东西,从中不难发现那是经过了古怪而笨拙的仔细解剖的一个人和一条狗。为了照顾生者的感受,我就不说那个人究竟是谁了。雷克的解剖工具不见了,但有证据表明,这些工具经过了认真的清洁。汽油炉也不见了,原先摆放汽油炉的位置周围很奇怪地有一堆火柴。我们将这个人的碎块埋葬在另外十个人旁边,将雪橇犬的碎块与另外三十五条狗一起落葬。试验台和乱扔在其周围的图解书籍上都有一些怪异的污痕,我们无从猜测它们的由来。
这就是营地的恐怖景象中最可怕的部分,不过另有一些事情也同样令人困惑。吉德尼、一条雪橇犬、八个完好的生物样本、三架雪橇、特定的工具、技术与科学方面的图解书籍、书写材料、电子照明设备和蓄电池、食物与燃料、取暖设备、备用帐篷、毛皮大衣及其他类似物品的失踪,彻底超出了理性推测的能力范围。另外,某些纸张上滴溅了墨迹,飞机、营地及钻探点的其他机械设备上能看出怪异而陌生的摸索和尝试使用的痕迹。犬只似乎异常憎恨这些被拆成碎片的设备。另外,食品贮藏点被翻得乱七八糟,特定的食物悉数失踪,罐头以最难以理解的方式在最难以理解的地方被撬开,可笑地乱扔成一堆。散落各处的火柴同样是个小小的谜团,它们有的完好如初,有的折断了,有的使用过。还有几件毛皮大衣和两三顶帐篷扔在附近,各自以独特和怪异的方式被撕开,似乎有人企图笨拙地进行超乎想象的改造。人类和犬只尸体遭受的粗暴对待和太古代受损样本得到的疯狂埋葬都是整个令人崩溃的疯狂事件的组成部分。为了避免眼下这种不测事件再度发生,我们仔细拍摄了营地里凌乱的疯狂景象的全部重要证据,并打算用这些照片恳请斯塔克怀瑟摩尔探险队打消出发的念头。
在防风掩体内发现尸体后,我们首先做的就是拍照和挖开那一排五角形雪堆下的疯狂墓穴。任谁都不可能忽视丑陋坟堆、圆点图案与雷克对怪异的绿色皂石的描述这两者之间的相似性。我们在一堆矿石中发现了几块皂石样本,注意到两者确实异常相似。有一点必须说清楚,它们的整体形状很容易让人想到太古代怪物的海星状头部,我们一致同意,这种令人厌恶的联系无疑强烈地刺激了探险队员在疲劳下变得过度敏感的神经。第一次亲眼目睹被埋葬的怪物对我们来说是个恐怖的时刻,我和帕博蒂的想象力顿时飞向了听说过或读到过的某些令人惊惧的远古神话。见到这些怪物并且与它们长时间相处,再加上压抑心灵的极地孤独和可怕的山间狂风,迫使雷克探险队的心智走向了疯狂。
根据前面讲述的情况,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将一切归咎于精神错乱,尤其是唯一有可能幸存的吉德尼。但我并没有那么天真,会以为没人由此产生疯狂的猜想,事实上,只是理智不允许我们将这些猜想说出口而已。当天下午,谢尔曼、帕博蒂和麦克泰格驾驶飞机在周边地区仔细搜寻,用望远镜扫视地平线,希望能找到吉德尼和失踪的物品,最终一无所获。他们报告称巨大的山脉犹如屏障,朝左右两个方向无休止地延伸,看不见高度和整体构造有任何变化,只有部分山峰顶端的规则立方体和墙垒结构变得更加清晰和显眼,与罗列赫笔下的亚洲山间城市废墟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性。被剥去积雪的黑色山巅上的神秘岩洞在可见范围内似乎分布得颇为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