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和我们走在一起的那个安全局卧底探员说:“其中一个硬盘在饮料业巨头季铂先生的保险柜里。大概二十年前,你那个败家精叔叔把它偷出去变卖,季铂先生是个很热心的收藏家,花了不少钱买下硬盘,当时还在整个拍卖行引起一阵轰动呢。季铂先生现在居住在底特律。”
另一个探员说:“最后一个硬盘我们就不知道在哪里了,那些老一辈的将领可能知情,但他们当中只怕没有几个人活到今天了。”然后他叹了口气,“那种元勋级的将领,想见到大概也不太容易。”
不管那么多了,咱们先去找季铂先生。
“你可以送我们去底特律吗?”阿氟问。
“这可不行,”舰长说,“我们还有巡逻任务在身。”
“你们自己不是有船吗?”那名调查局卧底探员说。
“现在没有了。”那个安全局卧底探员说,“那个A.I.警察早跑了……估计他是不会再回那个穷酸警察局混日子了。那条豪华游艇贵着哪,把它卖了,那土老帽买个贝克汉姆一样帅的躯体都不在话下……”
我们几经辗转,到了一个海港小城,从那里搭飞机到了底特律。
“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饮料吗?”漂亮的空中小姐问我。
“咖啡,谢谢。”我说话的同时不忘多瞄她两眼。航空公司的宣传上说,她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咖啡里要不要加氰化钠?”漂亮空姐问我。
“加氯化钠就可以了,”阿氟插嘴说,“我想,偶尔尝尝氯化钠的味道也不错。”
“谁会蠢到往咖啡里加氰化钠?”我问阿氟。
阿氟轻搅着咖啡说:“A.I.就会这么干,氰化钠是它们常用的能量输送管除锈剂。”
那两个卧底探员的脾气也有点儿怪,一个喜欢往咖啡里放味精,另一个喜欢放咖喱。
六、   季 铂
根据旅游索引介绍,底特律的人口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都是人类,就算有A.I.在这儿出现,大概也是来凭吊当年战死的双方军民的。市中心的广场有一座纪念碑,上面写有当年A.I.死亡的数量,数量之多让人触目惊心——据说这还是不完全统计。回忆有时候是非常沉重的,直至事过多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勇气面对它。
季铂住在底特律郊区的豪宅里。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时,我以为他是A.I.,因为他的名字实在太像A.I.了。后来在报纸上看见他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先生,才知道他是人类——A.I.的寿命是有限的,随着量子大脑的老化,他们也会死亡,但外表却不会衰老,那副高分子合成材料做成的躯体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老的,如果有必要,他们还可以很轻松地换一副躯体,就像我们换衣服一样。
阿氟打了一个电话,季铂就派专人开车来接我们了。我问阿氟:“老先生认识你?”
“他和我奶奶很熟,但我不过问他的私事,”阿氟说,“所以我不知道有一个硬盘在他手上。”
季铂的家像一座博物馆,他好像特别爱收集和那场战争有关的东西,一名管家向我们介绍屋里的各种图片和实物。客厅最中间摆放着一个庞然大物,这是当年A.I.指挥官之一的锕努庇斯抛弃的躯体。A.I.在这一点上远比人类要方便,一点儿不用担心战争导致的伤残,身体可以想换就换。
我被一张照片吸引了眼球,照片上是一座不知名的荒山,A.I.最核心的指挥官们齐聚一堂,其中几个明显有着人类的外形:坐在巨大的锕努庇斯肩膀上、一身高中女生打扮的是北非战场最高指挥官锶特,她的眼神有着和她的打扮完全不协调的深邃与凄凉;样子形似一辆毫不起眼的C4ISA战场指挥车的是蚩铀;居中的用黑斗篷裹住全身遮着脸、拥有人类外形的是大仲裁官镁杜沙。
即使仅仅从一张照片上我也能感觉到大仲裁官镁杜沙可怕的气势。我不知道这一位是不是和神话传说中的蛇发女妖美杜沙一样有着能取人性命的眼睛,所以才故意遮住脸。
季铂坐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这是他的冥想室,墙壁上贴满那个时代的照片,其中一张足足有一面墙大小的照片是一个仿真度非常高的女性机器人,她怀里抱着一个人类婴儿。
“你就是瓦卢斯将军的孙子吧?”季铂比媒体上刊登的照片要老很多,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是的。”我说。
“你问那个婴儿?那就是我……”季铂显然有些耳背,他以为我到他这里来是问那个A.I.怀里的婴儿是谁。
于是,我只得放慢速度再次表明来此的目的。
“噢,原来你是想找你爷爷的日记,整理成《瓦卢斯传》出版呀。这些东西也该重见天日了……”老人家继续答非所问,“很多名人的后代都爱把老祖宗的资料整理出版赚点儿稿酬,你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我原来倒也没这个想法,经他一提醒,顿时觉得我好像确实有这种责任。
老人家自言自语:“我老了,退休了,就在这里想想当年发生过的事。说起来,瓦卢斯将军可以算是我的养父哩,你可以称呼我为大伯。唉,就是这些日记……我长大以后,才从这些日记中知道,是将军亲手杀死了我母亲!那种爱恨交织的心情就这样困扰了我一生……尽管我知道那个女人不可能是我的妈妈,但我一直认定她就是。至少在我心里,母亲就是母亲,就算不是人类,也同样是母亲……”
老人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我挠挠脑袋,“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怎么又是母亲又不是母亲呢?”
老人按下一个按钮,狭小的冥想室顿时陷入全息投影仪制造出的虚拟现实幻境中……
七、   日记:燃烧的底特律
坦克的履带碾过一个自动卖报机,压过一份报纸。报纸上的头版头条新闻是A.I.的三大指挥官接受人类的提议,到底特律和各国政府派出的特使进行和谈。
A.I.指挥官已经到了,迎接他们的却是联军的坦克。疯狂的铁甲部队压碎公路,冲向会议地点,陆军少将瓦卢斯颇有当年隆美尔元帅之遗风,站在一辆坦克的炮塔上,用望远镜观察远方。
“A.I.的铁疙瘩脑袋看来可不大灵光,居然会掉进这么简单的陷阱,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和它们谈判!”瓦卢斯轻蔑地说。
那三名指挥官只象征性地带了少量卫队,根本顶不住人类大军排山倒海的进攻。可不知怎么一来,无数自动驾驶汽车、工业机器人、家政服务机器人,甚至手无寸铁的机器宠物,都纷纷从各个角落争先恐后地冲向战场,筑起一道道防线阻碍人类大军的进攻。那些燃烧的智能型载重卡车横在街头,装满燃油的油罐车带着浑身大火不要命地冲向人类阵地,将烈焰四处猛烈抛洒。最要命的还是那些军方的战斗机器人,它们竟然阵前叛变,把火力轰向人类军队的阵地!
“该死的家伙!我早说过那些战斗机器人靠不住……”一名中校话音未落,炮火将他连同指挥车一起撕成了碎片。
战斗整整持续了三天。当瓦卢斯将军站在尸横遍野的底特律街头时,手下报告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三大指挥官之一的锕努庇斯的残骸。
瓦卢斯站在锕努庇斯数十吨重的残骸上,说:“好漂亮的一招金蝉脱壳。”那残骸是锕努庇斯的不假,但它最关键的量子大脑却已经被A.I.割下带走了,只要量子大脑能保持能量供应不断,就不会损坏,锕努庇斯就还活着。
“弟弟,想不到咱们在这儿见面了。”阿狄丽娜从一辆救护装甲车中钻出来,对瓦卢斯说。
“姐,你来这里干什么?”瓦卢斯问她。
“你没看见这袖章吗?这儿伤兵太多了。”阿狄丽娜指着手臂上的红十字袖章说。
瓦卢斯说:“这里很危险,A.I.的三大指挥官都没落网,只剩一个大脑的锕努庇斯暂时也就罢了,北非战场的锶特、逃走的蚩铀和从没露出真面目的镁杜沙都还有完整的指挥能力,它们随时都有可能反扑。”
一些士兵驾着坦克朝那些失去动力的机器人压去,机器人的扬声器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惊的惨叫。有些士兵听得烦了,索性先剪断扬声器的电线,然后再把它们压扁。
阿狄丽娜抚摸着一条被压断下半身的机器宠物狗,说:“这个骗局不嫌太卑鄙了吗?那些A.I.也许是真心想谈判的。”
瓦卢斯一枪打穿机器狗的CPU,说:“你的同情心太泛滥了,这些A.I.只是一些用奇技淫巧堆砌成的工具和玩具罢了,没人会接受谈判的。这世上,谁都不愿意和自己圈养的猪在谈判桌上平起平坐,它们只是一堆工具!”
阿狄丽娜轻声叹息:“弟弟,你变了,你以前尽管讨厌A.I.,但最起码还没这么偏激,现在却像个偏执狂。”
瓦卢斯冷哼一声:“姐姐你也变了,以前你是‘勒德兄弟会’的‘疯狗’,可以毫不手软地捣毁一切A.I.,怎么现在却变得同情起那些用钢铁和芯片堆砌起来的家伙了?”
“咱们可以换个地方单独谈谈吗?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阿狄丽娜说道。她早过了容易疯狂的年纪了。
瓦卢斯跟随姐姐走到一个简陋的地下掩体中,那个掩体被一发导弹贯穿,承重结构塌了一半,瓦卢斯冷眼看着那发没有爆炸的弹头,说:“兵工厂没了A.I.,产品质量确实有点儿成问题,一发哑弹。”
一块水泥板下面压着一个女人。昏暗中,女人似乎满身是血,她用羸弱的肩膀扛起水泥板,瘦小的胳膊吃力地支起一个狭小的空间,紧紧护着怀里的婴儿。“我没办法把她弄出来,帮个忙好吗?”阿狄丽娜说。
瓦卢斯单手撑起水泥板,将那婴儿抱了起来。那女人的下半身已经断了,那些瓦卢斯以为是血的东西竟然只是暗红色的机油。
“真见鬼,一个A.I.竟然在保护人类的婴儿!”他脸上掠过好像吃到苍蝇的嫌恶表情。
阿狄丽娜说:“前两天,这个女人来找我,求我救救她。她说孩子不能没有她,所以她不能死。她说这个婴儿的母亲几个月前病死了,婴儿的父亲又接到征兵令要上前线。孩子不能没有父母,所以那个婴儿的父亲就照着妻子的模样做出了她,把妻子的记忆输入了她的量子大脑中,让她代为抚养孩子。”
这个A.I.就好像是一个为了照顾孩子而不愿升天的幽灵。瓦卢斯手一松,水泥板整块压下,一阵金属断裂的脆响,那个A.I.女人被压成了碎片。
阿狄丽娜脸色一变,“弟弟,你太狠心了!”
“这是很危险的事,我不能手软。”瓦卢斯说,“早在第五次A.I.暴动之前,情报部门就接到了消息,说那些最先进的A.I.制造出了一批拟人程度非常高的机器人,潜入人类社会学习人类的思维,用作日后对付人类的资本。”
“我也听到了一些类似的消息,”阿狄丽娜说,“政府也制造了一批拟人程度非常高的A.I.送入普通家庭培养,让他们在拥有A.I.远胜于人类的运算速度的同时,也潜移默化接受人类的文明和教化,用来作为对付A.I.的王牌。”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世界会培养出一批亲近人类的A.I.和一批亲近A.I.的人类,没人能预见最后事情将会怎样收场。也许,到最后,没人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整个世界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无间地狱……
八、   最后的抵抗者
三天之后,我们告别季铂,踏上了寻找最后一个硬盘的道路。季铂说这段时间治安秩序有所恶化,也许是那些人类至上原教旨主义者回光返照的反扑……于是,他派了防弹车和保镖护送我们。
我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既不觉得人类有多好,也不觉得A.I.有多坏,只要能有份工作让我安享平凡生活就足够了,当然,如果能找齐爷爷的日记出版一本《我的爷爷瓦卢斯》骗点儿稿费那就更好了。
“下一站,中心沙漠的大铁城。”阿氟说,“我知道第四个硬盘在哪里,它在一个很慈祥的人手中。”
阿氟口袋里装着一个容量高达512T(1)的U盘,足够拷下四个硬盘的资料了。防弹车行驶在沙漠高速公路上。大铁城和底特律刚好相反,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人口都是A.I.,往来的车辆很少。我知道有几个古老的机器回收场就在这附近,在A.I.崛起之前著名的“飞机坟场”也位于这一带,当然它们都荒废很久了。
“老兄你听说了吗?今年的执政官初选,工党终于推出了他们的两个候选人。”一个保镖和我闲聊着。
“昨天看新闻了。”当年的第五次A.I.起义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达成妥协,重新起用古老的古罗马式双元首执政体系,每次推选出不分高低、任期四年的两名执政官共同执政,其中一个由A.I.担任。
保镖说:“如果锶特指挥官重返政坛,我想支持率一定很高。”
“这是不可能的,当年老一辈将领早就约好了,战争一结束就功成身退,从此不问世事。”阿氟说。
我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寂寞的沙漠公路,不由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儿可是发动恐怖袭击的好地方。
突然,一声足以把我震飞的爆炸凭空响起!离防弹车不到十米的地方,公路被炸出了一个大坑!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路边炸弹了。一发火箭弹紧跟着袭来,我当场被震得不省人事。
“你醒了?”我刚睁开眼睛,一个大胡子就问我。
我知道政府颇为重视此人,派了不少特工寻找他的下落,外加巨额奖金悬赏,挖空心思想把他请到牢房里蹲着。看着这张新闻上的熟面孔,我明白我们被绑架了。
“阿氟呢?”我问他。
“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在你醒来之前,我们不会对她怎么样。”大胡子指着屋角说。
此时,阿氟也已经醒了,她正被拇指粗的尼龙绳捆着。大胡子得意非凡,头也不回神气活现地高喊:“铁诺,给他们松绑!”
“铁诺前两天听说附近的城市调高了失业救济金的水平,嫌我们这儿太辛苦就叛变了!那小子真不是东西!”一名手下提醒大胡子说。
大胡子只好亲自给我们松绑,问我:“听说你是瓦卢斯将军的后人?”
我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大胡子说:“瓦卢斯将军不是罪人,最后的那场战役不管换谁去打都是必败无疑的。”
瓦卢斯只吃过一次败仗,但那一仗却是最不能输的,“诸神之黄昏”的战败直接导致人类统治地球的时代终结,人们总得为这件事找个替罪羔羊。
阿氟说:“A.I.的指挥官蚩铀大将在战后说过,单以军事才能而论,瓦卢斯将军是个堪称天才的人物。”她对瓦卢斯的憎恨,是因为瓦卢斯对A.I.肆无忌惮的大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