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亚伦说,他先看了看这个古董的盘面,接着又看了看植入腕部的时间记录器,“这只表不准了。”
“我想是因为它的电池耗尽了。”
“不,我把它送给戴安娜前,换上了一粒可维持十年的锂电池。它应该绝对精确。”他按动了表盘边缘的一粒钻石按钮,显示屏上显示出了当前日期,“老天!足足差了一个月!”
“快还是慢?”
“快。”
我该说什么?“显然它没有以前走得那么准了。”


第七章
图为一个三只手和三条腿的生物,其躯干为一个圆柱形,为图片的右下方是一只三足的小狗。
异形。我这样称呼我从第三部 分的1711个比特位的信息中得到的外星生物图像。从某种程度上讲,该部分的破译,要比第二部分用两行中连续的比特位1和0来描述出的狐狸座的恒星系更加简单。毕竟,这一部分的比特位组成了图像,而破译出来的图像看起来应该是对外星生物的形体描述。当然,我不能肯定,通过把比特位的1和0转换成像素而形成的图像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上面描述的这两个物体看起来更像是两个生物,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外星生物比较高大细长;另一个相比之下小了许多,矮小而敦实。我分别给他们起名为三脚架和小狗。
三脚架的形态和人类有很大的差异,但是,也可以找出许多与人类之间的相同点。看起来他也具有类似人类的肢体,不过他的肢体数是六个,而不是四个;有一副垂直的躯干(当然,这是在假设我对于此部分信息的破译正确的情况下),在躯干的顶部拥有隆起的器官。
我观察这个图案越久,就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看上去他拥有三条腿,如果我对于图像的破译正确的话,三条腿与躯干的连接部分是对称的。我注意到它的脚面异常宽大,具有下翻的脚趾或爪。左侧的脚看上去与右侧的并不完全对称,我猜想,信息发送者并不是为了表达其非对称性,而是为了展示从不同方向看时的脚部的形状。三条胳膊像三条腿一样与躯干相连并呈张开状。胳膊上唯一可见的关节应该是人类称为手腕的部位。手部只有两个分节。然而,考虑到该图像的低解析度以及信息发送者对于比例的热衷(通过对于他们恒星系统的参数描述可知),我想,也许图形上的两个手指和三个脚趾仅仅暗示着其手指与脚趾的比例是二比三,也许这些生物每只手拥有四个手指,每只脚拥有六个脚趾,甚至可能是每只手六个手指,而每只脚九个脚趾。
上面这些数字,很难与广泛应用在太阳系的十六进制计数系统联系在一起,但是,每只手拥有五个手指的生物人类不也是如此吗?之所以选择了十六进制作为二进制的自然延伸,很可能是因为在这些外星生物的世界里,同样拥有与地球上的我的同胞类似的电脑系统。尽管二进制和十六进制并不是电脑唯一可以使用的计算语言,但事实上,它们可能是在宇宙中所有地方被智能生命采用最广泛的进制形式。
总之,为了展示其手指的灵活性,信息发送者将每根手指都摆好了不同的姿势——也许每只手负责一种不同的操作动作。三脚架的躯干部分看起来颇为有趣。中间有四个孔洞。这
些会不会是真正贯穿他们躯体的孔洞?或者是他们身体上的孔,也许一个代表着摄食器官,另一个代表着排泄器官,第三个是呼吸器官,第四个则是生殖器官?也许吧,但是如果这种生物生活在陆地上,那么,三脚架躯干下部的突起就应该是他的生殖器。
但是如果那些位于胸前的白点代表着空洞的话,那么哪里是这个生物的大脑呢?躯干顶部的两处突起看起来太小,不可能承载一个智能生物的脑容量。事实上,尽管这两处突起同样大小(每个突起均由四个像素组成),它们的朝向却完全不同。也许它们是眼柄或者触角或者其他什么感觉器官。有意思的是,它们的数量是两个而不是三个。很明显,这种生物的形态并不完全呈三边对称。
还有躯干两侧那些隆起的部分:是不是环绕躯干的圈状突起只能在横断面上表示出来?也许,这个三脚架具有空腔和圈状的隆起是为了减轻震荡的冲击。如果这样的话,也许三条张开的腿是用来在他们的世界里跳跃的,躯干则可以减缓压力。或者,考虑到那些弓形的趾骨,也许这种生物仅仅依靠其脚趾便能实现跳跃,就像,就像——流行文化中玩保龄球的火石人弗来德。
或者那些突起仅仅代表着独立分散的间断突起,而不是连续不断的脊状突起。它们会不会是乳房?在地球上,哺乳类动物倾向于拥有平均胎仔数加一的乳房数量,如果为了保持其双边的对称性,其数量与最接近其数字的偶数相同。如果这些突起代表着乳房的话,那么三脚架应该拥有八个乳房。很可能这是一种高端生命形式,它们会一直照料自己的后代,直到下一代长大成人。但没有哪种生物能够一直保持很高的几何增长级数,因为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很快就会引起严重的人口问题。我很好奇他们将如何处理此事。
那么小狗又如何呢?它会不会与三脚架属于同一科属,而只是性别不同——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同类二态性?如果在三脚架躯干上的那些突起是乳房的话,那么小狗就属于男性了。当然,对于一种形态不同于人类的外星智能生命来说,男性和女性这两个概念可能会完全失去其意义。也许小狗是三脚架的幼年形态。三脚架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昆虫,而昆虫在成长到成熟期时,形态会变得与幼虫时的截然不同。可以举出很多这样的例子。
或许三脚架是由小狗演变而来(反之亦然);再或者他们是居住在同一世界的两种不同的智能生命,就像共享着地球的人类和鲸类。但是看起来小狗只有下肢(缺乏上肢),也没有任何可做操纵工具的器官。它会不会是一种非智能生物?如真如此,则表明狐狸座上的生物之间远比地球上的灵长类与鲸类之间相处得更为融洽。我注意到小狗的顶部与三脚架拥有相同的感觉器官,甚至其连接部分都一模一样。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以此进行交流?至于在顶部两个突起的感觉器官中间的那个更小的突起,我不敢肯定是什么东西。也许代表着大脑,也许是性器官,或者仅仅是个装饰性的突起。
或者小狗仅仅是个——宠物?但如果在这么一条信息中去展示一个宠物,可不是正常的心理学范畴所能解释的。除非……除非这个宠物与主人是共生体,即主人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盲人与导盲犬一样。
由于59是可以被1711整除的最小的素数,信息发送时就可以每59位数字排成一行。但我注意到两个多余的字符被放置在每一行的末尾,而不是利用它们使三脚架与小狗的图像离得更远。如果我想要表达出两种生物居住在不同的环境中这个含义——比如说,一个居住在陆地,另一个居住在水域——那么,我会尽可能拉大画面中两者之间的距离。这样说来,信息发送者没有这么做——就意味着这两种不同形态的生物应该居住在同一环境下。
我检索了描写地球以外生命的科幻文学及玄幻文学数据库,由不断重复的主题,我注意到了这样一种规律:高大细长的生命形态应该起源于低引力星球,而矮小的生命则居住在高引力行星上。这种说法看上去未免太简单化了:地球上就同时滋养着加拉帕戈斯陆龟和长颈鹿,繁衍着鸭嘴兽和鸵鸟。不,身体形态各异往往是由于生态龛位引起的,而非地心引力的结果。体型巨大的三脚架是靠什么样的生态环境演化发展的呢?也许它以水果为食。这个生物高举的右臂也许不是在向我们招手致意,而是在采集头顶上方的果实作为晚餐;充满弹性的下肢则用来跳跃以获得更高处的水果。当然,有一种观点认为,草食类生物不可能发展成为智能生命,因为智能生命最早制造的工具便是捕杀猎物的武器。
不能做出准确的解释——这令我发狂。但是,剩下的部分更为复杂难懂,令我困惑不已……


第八章
我难以理解克里斯汀现在的所作所为。我是说,现在她在这里,回到这间她与亚伦共享的公寓里,试图减轻她的爱人的丧失前妻之痛;而这件事本身却使她陷入了伤心的境界,这可以从她的遥感测量记录中明显看出来:她的脉搏加速,脑电图不稳定,呼吸沉重。尽管我不可能去直接测定她的胃酸含量,但种种迹象表明,她正承受着胃灼之痛。克里斯汀,身材高挑,性格平和,少言寡语,并不像戴安娜那样外向,但是我知道,不管别人做不做得到,克里斯汀都能做到绝对地为人真诚。
亚伦沉默了三分二十一秒,坐在克里斯汀对面他最钟爱的椅子(是他用灯芯绒把登陆艇驾驶座椅面改装而成)里。克里斯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看来不像有自杀倾向。”我猜她的意思是指,戴安娜明显和她曾经治疗的那些具有自杀倾向的病人不是同一类型。因为可以确定克里斯汀的医学专业中有过关于自杀倾向的课程,所以我并不怀疑她的观察的有效性。但是就我所知,即使是拥有很强的逻辑性思维,极少情感波动的人也有可能选择自杀来终止他们的生命。
“是我的错。”亚伦还是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空洞乏力。
“这不是你的错。”克里斯汀立刻反驳道,她的语气坚定不移,亚伦很早前就希望听到我这么对他说。“你不能因为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责备自己。”心理治疗并非克里斯汀擅长的专业领域,我怀疑她不过是说说而已,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使亚伦振作起来。我已经访问了她的学历档案,在巴黎大学学习期间,她曾经参加了心理学选修课程。仅仅一堂课,她的成绩是C+。“你不能让这件事毁了你。”
“事”——人们最喜欢用的字眼,可以代替任何事物的名词。在这里的“事”,究竟是指表面上看来的戴安娜的自杀,抑或亚伦固执的负罪感,还是其他的什么?该死,我希望他们的表达可以更加精确。
“她应该告诉我——乞求我——别离开她。”亚伦说,他的脑袋垂得很低。从这个角度上看,我无法确定他是在盯着地板看,还是干脆闭上了双眼,我最好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体内的波动上吧。诚然,戴安娜并不希望与亚伦结束彼此间的婚约,但是亚伦对于戴安娜的自杀行为的看法中未免带上了自责的负罪感。或者是——如果不带同情色彩的话——他这么说是想从克里斯汀那里赢得更大的同情。无论如何,戴安娜并没有乞求他留下来。
“别责备你自己了。”克里斯汀再一次重复同样的话,我想,这意味着她已经用尽了在大学里那堂心理选修课上学到的所有招数。
“我感到……空虚、无助。”
“我知道这很难。”
亚伦重新陷入了沉默中。过了一会儿,他说:“确实很难,这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他站了起来,双手深深地插进口袋里,歪着脑袋看着吸音天花板上如繁星般密集的孔洞,“我想我们分手后还会是朋友。我们曾经彼此爱过——我真的全心全意地爱过她——但是我们不得不分开,因为距离,因为性格上的不同。”他轻轻地摇着头,“要是我知道她真的那么难受,我绝不会——”
“绝不会离开她?”克里斯汀皱着眉头帮他把话说完,“你不能成为别人情感的奴隶。”
“也许,也许不。你知道的,在结婚之前,戴安娜和我相处了将近一年。直到婚礼前,我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母亲;她永远也不会理解我怎么会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异教徒结婚。总得考虑别人的感受啊。”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戴安娜曾经告诉过你,假如你离开,她就会选择自杀,那么你就会留在她身边吗?”
“我——我不知道。”亚伦在屋里踱着步子,把地面上凌乱的衣服踢到一边,“也许吧。”
克里斯汀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我想你在和我约会的时候,还是把她的感情放在第一位。”
“我不想伤害她。”
“但是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决定和戴安娜在一起的话,你也会伤害我的。”
“我也不想伤害你。”
“总有人会受伤。”
亚伦在屋子里绕着圈。他在远处的墙边停了下来,脸对着油灰色的墙,后背冲着克里斯汀轻声地低语,“是啊。”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
“不,我做了我想做的。这完全是两码事。”
“听着,”克里斯汀说,“这些全是废话。她事先并没有告诉你,如果你离开她,她就选择自杀。”她从椅子里站起来朝着亚伦的方向走去,但是在她靠近他之前,她停了下来,“也许她曾经告诉过你?”
亚伦转过脸来看着她,他们之间还有两米的距离,“什么?不,当然没有。老天,如果她告诉我,我会用另外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好吧,那么你就无须责备自己了。”她继续向前靠近,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当她看到亚伦紧绷着的脸部,她立刻又停了下来,“这是常有的事。”她说。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谁选择了自杀。”亚伦说。
“我的祖父就是自杀的,”克里斯汀用平静的语气说,“他老了,浑身是病,而且他不想坐在那里等死。”
“但是戴安娜有很多理由活下去。她还年轻,身体健康。她很健康,对吗?”
克里斯汀再次皱起了眉头:“自从你和她分手后,我就没有见过她。应该很健康。再有几个月就该是她下一次的体检时间;不过从她上一次的体检情况来看,她的健康状况良好。噢,对了,她有成年发作性糖尿病的倾向,所以我已经为她克隆了一个新胰腺,也许将来可以用得上。除此之外,她一切都很健康。而且杰森告诉过我,她的遥感测量记录中没有出现过任何值得注意的情况。其实这些都在情理之中。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严重的病情,也绝对不会通过这次太空探测计划的体检的。在地球上,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精力充沛的人齐聚一堂。”
“那就更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亚伦的双手攥成了拳头,仍然插在兜里,纯棉质地的裤子鼓了起来。“她之所以选择自杀,是因为我离开了她。”
“我们还不确定戴安娜的死因。也许仅仅是一场意外事故,或者是她的神经突然崩溃,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发生了,也许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从来不吸食毒品或者酗酒。她甚至都不喝酒——除了在我们的婚礼上喝过一杯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