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塞扎尔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也不能否认是索林救了自己一命。
“比拉斯洛的剑有用吧……”最后他小声嘀咕道。
“有趣的是,那倒未必是真的,”索林恢复了往常那种玩世不恭的姿态,“说起来,你或许想要感谢哈瓦蒂大人——如果他没有派来拉斯洛,搞不好你现在已经完蛋了。”
这番断言甚至让拉斯洛本人都惊呆了。
“你们想,要不是这个废物,僵尸就拿不到那柄剑;要不是僵尸拔出了剑,我也无法对剑身上的反光瞄准。你的运气不错嘛,孩子,就连僵尸都不愿意咬你一口……”
至少有一点索林没有说错,这个僵尸少年的行为实在太不寻常了。于是我向三人询问:
“你们有谁把门打开了吗?”
塞扎尔和索林不约而同地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拉斯洛,后者急忙连连摆手:“不,我没有。”
“除了你还有谁?一定是你睡着时把门踹开了。”
“可……可能是僵尸干的吧……”
“你是傻子吗?”索林嗤之以鼻,“就连巴坎涅家的婴儿都知道僵尸不能拉开一扇门。”
“也许不能这么武断,”我沉吟道,“假如拉斯洛确实没有打开门,那就不能排除是僵尸的可能性。”
“喂喂,医生,你打算要推翻自己的理论吗?”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迄今为止我们遇上的所有僵尸,都不知道如何拉开门。但刚才那个……他不太一样,他是特别的。”
“怎么个特别法?”
“你应该也看见了,索林,他拔出了剑。既然他能把剑身从剑鞘里拉出来,那或许也能把门从门框里拉开。”
“其他僵尸也能拔剑啊!那时候那个什么队长……”
“德拉甘队长。”塞扎尔说。
“对。他不是在微风桥上拔出了剑,还干掉了两个佣兵吗?”
“并没有,”我摇摇头,“德拉甘队长的剑在他到达微风桥之前就已经拔出来了,在他变成僵尸之前。他可以用剑战斗,不一定代表他能拔剑。不仅如此,在打倒莫托奇兄弟以后,德拉甘队长也没有割断他们的喉咙,而是咬了他们。”
但僵尸少年却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行动。
“那意味着什么呢?”索林疑惑地看着塞扎尔,“你的味道太糟糕了?”
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但我判断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惊魂一夜过后,天边晨曦初现,头顶上的蓝色开始逐渐变淡。
“我要去昨天的那幢房子。”我宣布。
“什么房子?”
在听说尼克可能住在那里以后,索林便带头冲了出去。房子的大门仍然是锁着的。索林被惹怒了,二话不说便一肩膀撞了上去,弄下来许多枯叶和灰尘。
然而这扇门比想象中还要坚固。
“你介意让一让吗?”
索林气哼哼地走到一旁。我和拉斯洛一人一边,反复撞了好几遍后,终于让整块门板往屋内轰然倒下。
我拦住了想立刻闯进去的索林,告诫每个人提高警惕,慢慢鱼贯而入。房子内部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肯定尼克并不在这里。就在我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塞扎尔发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水井的桶吗?”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放着一只硕大的木桶,提手上还绑着一小截断掉了的绳子。看样子跟井口辘轳上的绳子曾经是同一根。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拉斯洛问。
即便是拉斯洛自己,也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木桶正上方的天花板上破了一个小洞,下雨的时候,雨水就会顺着这个洞滴进桶里。
“哼,原来杀人犯治安官是这么喝到水的吗……”
索林说着,朝木桶走过去——
“不要碰它!”
我厉声警告,把索林吓得跳了起来。
“什么!”
“那只桶不是尼克搬到这里来的——不,那不是人类搬到这里来的。”
“你想要包庇你的朋友吗,医生?”
“仔细想想吧。正如你昨天亲眼看见的,井里面现在还有水。如果是尼克的话,他只需要修好水井就行了,完全没有把桶搬来这里的必要。”
看起来索林总算冷静了一点儿。
“你是说是僵尸干的?”
“我认为那是有可能的。僵尸的唾液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如果有僵尸在那只桶里喝过水的话,它就非常危险。所以请千万不要靠近。”
拉斯洛闻言立刻远远躲开,索林鄙视地瞪了他一眼。
“僵尸没有智慧,他们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方法取水?”
“就连森林里的一些野兽也会储存水和食物,僵尸当然更加不在话下。不要忘记,僵尸曾经也是人类。可能他们的智力退化了,无法进行太复杂的思考,例如利用辘轳从水井里面打水。但像用容器接取雨水这种事,僵尸能做到也完全不足为奇。”
“可不仅仅是这种程度,”索林就像斯布兰先生那样反驳道,“假如只是接取雨水,直接把桶放在井边就可以了,不是吗?之所以特地搬来这里,是因为放在室外的话,好不容易得到的水就会被鹿喝掉,不是吗?难道僵尸还能想到这些,甚至把房子的门锁上吗?”
“嗯……”
我不得不把我的怀疑说出来,否则恐怕难以说服索林。
“我想,僵尸的智力或许恢复了一些。”
“恢复?怎么恢复?”
“通过繁殖。”
“什么?”
“斯布兰先生是对的,僵尸可以繁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晚闯进来的那个少年就是第二代僵尸。虽然和正常人类比还是有很大差距,但他并不像最初的僵尸那样几乎丧失了所有智力。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拉开门,也可以拔出剑,甚至还会在局势不利的情形下逃走——其他僵尸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行为。假如他能锁上一扇门,我也不会感到过分惊讶。”
“他愚蠢到去拔剑而不是咬塞扎尔,你还管这叫智力恢复?”
那个最可怕的假设,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把你的弹弓计算在内,我们都没有,”我避重就轻地说,“走吧。让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放松点,医生,”索林得意忘形起来了,“那小僵尸敢来的话,我也不介意再赏他几颗石头。”
“我不担心这里的僵尸,”我忧心忡忡地说,“但我们得马上返回安妮庄园。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我可以给你一条忠告的话,那就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祥的预感。永远不要。相信我,任何不祥的预感最终都会变成现实,而且通常会比你担心的更早发生。
从贻贝村到渡林镇,一路都是广阔茂密的千树森林。路上索林随手捡了几颗石子,用弹弓打来了两只野兔,这让把带来的箭都射完了、却仍然颗粒无收的塞扎尔嫉妒不已。
眼看快要走出森林,塞扎尔终于忍不住放下面子,向索林讨教射击的技巧。“并没有什么窍门,”索林难得认真地回答,“只是练习得足够久,后来不知怎么就打得准了。”塞扎尔连忙追问道:“那是要练多久呢?”索林瞥了他一眼,说:“你的话,大约一个世纪吧……”
僵尸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们与树木的阴影融为一体,但若不是索林与塞扎尔交谈分了神,或许应该更早一点儿察觉到才对。总而言之,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个包围圈。
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想象得到,这让拉斯洛吓得面无人色;他猝不及防地跑了起来,对索林的呼斥怒喝置若罔闻。分散落单的后果不堪设想,“把他弄回来!”我大喊道,和塞扎尔一起追上去。索林尽管相当不情愿,但还是跟了过来。拉斯洛跑得并不慢,我们一时半会儿竟没能赶上他。
奇怪的是,明明僵尸正从四面八方拥来,但拉斯洛的前进方向上必定会出现那么一两处空隙,让他(以及跟在后面的我们几个)总能有惊无险地避开。几次成功突围之后,就连索林也不自觉地紧紧跟在拉斯洛身边。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拉斯洛被僵尸追赶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而他每次都能逃掉。
我突发奇想,这个拉斯洛,搞不好是个逃跑的天才也不一定。
前方豁然开朗,我们在天才的带领下转出了森林。这里是渡林镇北岸的一角:旁边是早已没有船停靠的码头,之后是寒霜桥和教堂的尖顶。不远处有一个下水道出入口,塞扎尔和索林立即试图冲过去,但我制止了他们。
“拉斯洛,”我决定把最后的赌注押在天才的身上,“去微风桥。”
就算赌输了也无所谓吧。我失去了我的家人,我最好的朋友不知去向。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安妮庄园、人类赖以生存的庇护所,此刻已经被攻破了。
所以我们才会遇上这些僵尸。
原本他们都聚集在黑河和小母马河一带,对安妮庄园里的人类虎视眈眈。人们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但一旦这个诱饵不存在了,僵尸便只会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直到又有几个人从森林里自投罗网。
拉斯洛没有让我失望——就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在北岸七绕八转以后,我们顺利来到了微风桥。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微风桥并不像往日那样挤满了僵尸。事实上,桥上现在就只有两个僵尸——巴坎涅先生和巴坎涅太太。
微风桥对面是安妮庄园的拱门。大树和河流的雕刻已经有些风化褪色,底下的铁闸不遮不掩地大开着。
“为什么……会这样……”塞扎尔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索林把他拽到一旁,避开了正要扑向他的巴坎涅先生。
安妮庄园的惨状逐渐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不打算在这里对此详加描述。你肯定不会享受的,而且也毫无意义。
需要特别说明的只有一点:并非所有人都变成了僵尸,有些人只是死了。
伊琳卡夫人倒卧在下水道的角落,她的右手紧握一把短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对她来说,变成一个光芒黯淡、失去吸引力的僵尸,显然是远远比死亡更加不可接受的事情。帕杜里跪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上半身斜斜地倚着墙壁,竟然还没有完全倒下。木匠的颈部和胸口受了好几处致命伤,锤子掉落在长满老茧的手边,他忠实地守护着伊琳卡夫人,直到最后一刻。
还有薇拉——
够了,让我们把重点放在幸存者身上吧。
我们首先找到的是塞茜丽娅。后来塞扎尔坚称,从下水道出来以后便听见了她的求救声;但不管怎么想,那都是不可能的——塞茜丽娅正藏在西边森林里一棵高大的山毛榉树上,与我们其实还隔着相当远的距离。更不用说塞茜丽娅害怕招来僵尸,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此只能认为那是在危急关头,血脉相通的兄妹之间某种奇妙的联系。
令人稍感宽慰的是,塞茜丽娅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当我们把她从树上救下来以后,她“哇”一声便抱着哥哥大哭起来。但塞扎尔立刻把她推开了。
“不要哭,塞茜,你不可以哭。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塞茜丽娅一边拼命抽着鼻子,一边不住地摇头,像一只被大雨淋得湿透的小猫,甩出来无数晶莹的水珠。
其实塞扎尔大可不必对妹妹这么无情。她那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讲述也只不过是证实了我的猜想:许多僵尸突然闯入安妮庄园,人们随即躲进下水道避难……然而僵尸并没有被挡在活板门外。
利用下水道的理论基础是僵尸不能拉开一扇门。一旦这个基础崩塌了,只要存在一个能拉开活板门的僵尸,进入下水道就无异于作茧自缚。
“奥约格小姐在哪里?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塞扎尔绝望地追问道。
“我们……从……一开始……就走散了……”
夹杂着停不下来的呜咽,塞茜丽娅几乎一字一顿地说。
“奥约格小姐……担心……巴坎涅一家……还有那个小婴儿……所以她去了……那边……”
如果我可以给你另一条忠告的话,不要等。做你应该做的事,当你还有机会的时候,马上去做。如果你希望解开和朋友之间的误会,马上去做。如果你想告诉某人你很在乎他们,马上去做。在开始等待的瞬间,你可能就已经永远失去他们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塞扎尔陷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发问的是索林。
塞茜丽娅回答说是安赫尔救了她。安赫尔打开了西面的侧门,他们一起逃进了千树森林,但也有好几个僵尸追了上来。
“那他现在在哪里?”
塞茜丽娅哭得更厉害了。眼看着僵尸就要追上他们了,情急之下,安赫尔把她推到了树上。就在他自己也准备爬上来的时候,一个僵尸在树下咬中了他的小腿。安赫尔随即摔了下去,塞茜丽娅看见他痛苦地滚到了另一棵树边,之后就再也没有……
扑通。
一个像是石头掉落水里的声音打断了塞茜丽娅的叙述。附近可能还有僵尸,现在并不是闲聊的时候。
我让塞扎尔陪着他的妹妹。拉斯洛也留了下来。我和索林循声寻去,不久后树林间出现了一小块平坦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开着一圈黄菖蒲的水塘,这大概解释了刚才的那下水声。
安赫尔·哈瓦蒂软绵绵地趴在水塘边上,整个下半身都泡在了水里,看起来生气全无。我急忙赶到他的身边,湿漉漉的金发之下,安赫尔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这与已知的僵尸特征截然相反。我量了量他的脉搏,心跳非常微弱,但无疑还是属于人类的心跳。
我叫来索林,一起把安赫尔拉到了岸上。他的裤子正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隆起。当我从药箱里取出剪刀把裤腿剪开以后,索林顿时吓得连声尖叫,倒退着跌坐在地上。
宛如秋雨后地上腐烂的落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安赫尔双腿的,全都是吸饱了血以后,身体膨胀了好几倍的蚂蟥。


第11章 至暗时刻
我不知道你是否对蚂蟥有所了解。这种恶魔般的生物通常在春夏时节出现,栖息于湖泊、池塘或平缓的溪流中。它们的头部长着强有力的吸盘,吸盘中央是一张非常可怕的嘴,比刀子还要锋利的牙齿可以轻易切开猎物的皮肤。蚂蟥会紧紧吸附在那些不够谨慎地闯入它们领地的人或动物身上,贪婪地吸取猎物的血液,直至自身膨胀成原来的两三倍大。
每年夏天,因为被蚂蟥咬伤而来求医的患者并不罕见。治疗的重点在于不能直接把蚂蟥拔下来,否则蚂蟥很容易断成两截,留在皮肤内的吸盘继而会引发感染(有些患者来到诊所时已经自行拔断了蚂蟥,我便不得不用刀子割开伤口剜除吸盘)。正确的处理方法是往蚂蟥身上撒少量的盐,使它们自行脱落。即使如此,被蚂蟥咬伤的伤口也会继续流血,需要整整一个月才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