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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发起了牢骚:“哥们儿今天求婚,不是说好了你当班吗?放我鸽子不说,还突然来个电话让我把网咖清场!婚没求成,生意也泡汤了。你丫要给不了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停下手上的活,认真地看着他:“听我一句劝,这婚,咱别求了。”
“你什么意思?”
在长桌另一头电脑前噼里啪啦输入公式的关老师朝我俩看过来。站在他身后的王毛毛也鬼鬼祟祟地朝这边探出脑袋。
我拉过陈果的胳膊,压低声音对着他耳朵说:“这么多年兄弟一场,你信我。”
陈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续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我。
“忘了她吧。”我说着,揽过陈果的肩,拍了拍,“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懂吧?”
一分钟后,他神色缓和了下来,抿了抿嘴,字斟句酌地开口道:“李正泰,你不会……你……别想了,咱俩好是好,但那什么,没可能的。”
我哭笑不得,朝他竖起一根中指。
“你要是不喜欢男人,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
这时王毛毛突然叫了一声:“开始了!开始了!”
我和陈果赶紧把手上的一堆线给接好,快步过去围拢到关老师身后。
关老师面前的电脑上,正唰唰地跑着一列列数据。“奶奶的熊”所有的电脑都已经联机完毕,正在按照他给出的算法进行运算。
陈果还在叨叨:“李正泰,今儿这事……咦?这是在算什么?彩票号码?”
关老师不无得意地说:“非也。这是鄙人编写的时间循环计算公式。”
“他说的每个字我都知道,可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明白?”陈果问,“什么公式?”
“时间循环计算公式。”我说,“《土拨鼠之日》《明日边缘》《忌日快乐》,记得吧?我被时间循环了。”
“扯吧,”陈果乐了,“你们仨别逗了。还时间循环呢。”
他指指关老师:“他又不是多啦A梦。”
又指指王毛毛:“她又不是静香。”
最后指指我:“你又不是大雄。”
我朝陈果摊开手:“手机拿出来。”
他不解地问:“干吗?”
我说:“打电话给你女朋友,问她护照的事……诶,甭废话,你问。”
陈果打通了电话,因为还是凌晨,所以被臭骂了一顿。他鼓起勇气问了护照的事,得到了令他心碎的答案。
“你,你怎么知道?”陈果吃惊不已,“靠,你不会真的被时间循环了吧?那你不就可以……”
“不可以。”我说,“我没有逛过澡堂,也没有抢过银行。”
陈果咂咂嘴:“哎呀妈呀!你现在简直是我肚皮里的一条蛔虫。”
接着他恍然大悟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已经有过这段对话?”
我点点头。
陈果激动地说:“那你可以……可以回到……那一天?2011年2月11号……”
我愣住了。
关老师抬起头来:“理论上来说,时间循环和回到过去是两个概念。”
王毛毛问:“2011年2月11号怎么了?”
我和陈果对视一眼,他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我们四个人盯着绿光闪烁的屏幕,等待着运算结果。
天渐渐亮了,关老师看了看时间:“哟,鄙人得去上班了。”
我送他走到“奶奶的熊”门口,他告诉我等会儿电脑算出结果之后就给他打电话。
“生活是一次机会,仅仅一次,谁校对时间,谁就会突然老去。”临走时,关老师不无哲理地说。其实这是引用自北岛的诗歌。但从一位会写时间循环计算公式的民科嘴里说出来,还是挺耐人寻味的。
目送着他瘦弱的身躯骑上一辆眼熟的电瓶车,我不禁对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
“对了,一会儿在建行大厦外面的煎饼果子摊旁边停电瓶车的时候,让资本家自己下楼来拿早点,别送上去。”
回到网咖内,王毛毛坐在电脑桌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正跟陈果聊着天,俩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朝王毛毛招招手,她俯身在陈果肩头说了句什么,俩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接着她走了过来。
我们走出网咖大门,站在街沿上。像昨天在动物园的相遇一样,互不相看,并肩而立。
清晨的街头,热气、人群和车流一起慢慢苏醒。
“有一只乌龟,跟一蜗牛结了婚。”我说,“可是没过几天,乌龟死了。”
王毛毛嬉皮笑脸地问:“为什么呀?”
“乌龟嫌蜗牛太慢,气死了。”
她哦了一声,短促地啄了一口烟。
“又有一只乌龟,跟一蜗牛结了婚。”我说,“可是没过几天,蜗牛死了。”
王毛毛捧场地问:“这又是为什么呀?”
“蜗牛觉得乌龟太快了,吓出了心脏病。”
王毛毛轻轻地笑了一声,耸了耸肩。
我侧过脸,看着她:“在乌龟和蜗牛的世界里,死可以是个玩笑。但在眼前的这个世界,活着,比死了强。你说对吧?能说早安、午安、晚安,比再也不能见面强。”
王毛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拿烟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
“东直门地铁站那姑娘,是你吧?”我说,“你的时间重启发生在8月7号下午五点二十,跟8月8号早晨七点二十,刚好差了十四小时。”
“所以呢?”王毛毛把烟喂到嘴边,猛吸了一口,“这说明不了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我们的每一次行为和选择,都会产生一个新的世界,一条新的河流。这些河流最终都流向了浩瀚的宇宙,而时间的囚徒,可以在不同的河流里穿梭。”我说,“你说一直在找其他被关在时间循环里的人,却只找到了我,但你只说出了一半的真相。你没有说出的另一半真相是:你找到我,是因为你在那天被我阻止了。因为在你的初始坐标里,我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你断定,时间循环之后遇到的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时间囚徒。”
王毛毛朝旁边走了几步,在垃圾桶的金属盒里按灭了烟蒂。她把两只手揣在衣兜里,慢慢走回到我身边。
“这就像玩天黑请闭眼的游戏,所有人都在黑暗里闭着眼,只有杀手能够互相睁眼看到对方。”她说。
“我看到你了。你也看到我了。”我说,“可我搞不明白,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去死?”
“你难道不该关心我为什么不去死了?”王毛毛歪着头说,“我在初始坐标死了一次,然后又在时间循环里死了一百来次。可是我现在不想死了。”
“能说下跳轨的原因吗?”
“不能。”王毛毛说,“你要真想知道,就陪我去王府井大街七十四号。”
我看看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
在王毛毛的初始坐标里,她已经死去十分钟,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应该正忙着把她那血肉横飞的尸体挪到别的什么地方,再过五分钟,2号线就要恢复运行了。如果她总是重复着初始坐标里的时间线,那么她是无从得知在这个时间点,世界上任何坐标位置上发生的任何事情的。
2018年8月8日上午的王府井大街七十四号,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已经“过去”的事件就像是游戏地图上尚未展现的领域,虽然早已写就,但对王毛毛来说是完全未知的。她可能有些害怕,但又无法释怀。
“你真的想去?”我问。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跳轨吗?去了你就知道了。”
因为获得了我的时间,王毛毛现在可以去2018年8月8日早晨七点二十以后的世界。没来由地,我觉得在这个世界里,我应该对她负责。
“那走吧。”我说,“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不死了。”
“因为莫名其妙被个傻子救了啊。”
她已经远远地走到我前面去了。
在去王府井大街七十四号的路上,我给陈果发了个信息,让他留意着电脑,一旦有了计算结果就告诉我。
已经好几年没来过王府井了,对王府井的印象就是全聚德、五芳斋、全素斋、浦五房、东来顺,没想到七十四号原来不是什么百货店小吃店,而是“东堂”——北京挺有名挺气派的一座天主教堂。
今天有对儿新人要在这里办事,王毛毛和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婚庆公司的人正在里面布置。在一片繁忙景象中,我们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
落座之后,我不禁笑了。
王毛毛问:“你笑什么?”
我指着婚庆展板上新郎的名字说:“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位什么……岳军先生,所以想不开的吧?”
王毛毛不乐意地说:“你还真猜着了。”
好吧,只用稍微脑补一下,就能想到一出狗血剧情。王毛毛初始坐标里8月7日这天动物园和电影院的形单影只,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姑娘,你都循环一百多次了还翻不了篇?”我说,“什么仇什么怨,在生死之后,都可以一笑泯之嘛。这轨咱不能白跳不是?”
“不行,我翻不了篇。”
“那你想怎么着?你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渣男还不嫌够?今儿还想用惩罚渣男的方式再把自个儿给惩罚一遍?”
“你不懂,跟你解释了也白解释。”王毛毛朝我翻了一个白眼。
“你……跟他这得……多大仇啊。”我不禁感叹。
“还记得三只蝴蝶吗?”王毛毛说,“他曾经跟我说,我们别像那仨一样傻了吧唧,聪明人就该先各自顾好自己,等事儿过了,他就娶我。可是我这儿扛着事儿呢,他和前妻复婚了!呸呸呸!二婚还办个什么狗屁婚礼!”
我看看展板上浓情蜜意、郎才女貌的俩人,点点头:“是有点欺负人了。”
“他还扔了我的狗!”
“人渣啊。那你一会儿打算怎么整啊?需要我配合吗?”
王毛毛咬咬牙说:“一会儿他俩宣誓的时候,你去抢亲!”
我摇摇头:“这不合适吧?”
王毛毛愤愤道:“那一边儿去!”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出了教堂,留我一人坐那儿。
坐了不多会儿,宾客陆陆续续到了。早上九点,婚礼开始。新郎新娘在婚礼进行曲中走到了牧师面前。我既觉得这一切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又感觉似乎不能一走了之、置身事外,只好苦等着王毛毛回来。
主礼牧师手拿麦克风说:“今天,在圣堂内为你们举行神圣隆重的婚礼。婚姻是蒙福的、是神圣的、是极宝贵的;所以不可轻忽草率,理当恭敬、虔诚、感恩地在上帝面前宣誓。岳军先生,你愿真心诚意与这位女士结为夫妇,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病弱,你都尊重她,帮助她,关怀她,一心爱她,终身忠诚地与她共建家庭,你愿意吗?”
新郎说:“我愿意。”
我替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王毛毛感到庆幸,她没有当场目睹这一幕。
牧师又把同样的话问了一遍新娘。
新娘说:“我愿意。”
话音刚落,教堂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一个声音大喊道:“我反对!”
像八点档肥皂剧里重复过无数次的情节:所有人扭头,看到大门外射进来的刺目的光亮中,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像钉子一样杵在那里。
没错,这根孤单瘦弱、倔强唐突的搅屎棍就是王毛毛。
她就像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湿的。不知道上哪儿搞来了一身婚纱,披挂上阵的王毛毛咚咚咚走过地毯,走上宣誓台,在全场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抡圆了手臂给了新郎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时包括新郎在内的所有人总算明白了点什么。
可是接下来,王毛毛又干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也只有她才干得出来——她一把拉过新娘,掰过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狠狠地亲了下去。
牧师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在场的宾客们也一个个都目瞪口呆。不少人拿出了手机拍起了小视频。
终于,新郎新娘的父母开始从震惊、尴尬、愤怒中反应过来,指挥亲信和婚庆公司的人手上去架开王毛毛。王毛毛被人七手八脚地拉开,嘴上的口红也花了一脸。
再不出手,估计她要被生吞活剥了。我冲进人群,一把抓起王毛毛的手腕,拽着她杀开一条血路。我们跑出教堂的大门,朝南跑去。愤怒的宾客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了长安街。
我边跑边教育她:“你这样做不对。”
王毛毛喘着气答:“我知道啊。”
我说:“但也挺牛逼的。”
她点点头:“可不是吗。”
这一天上午十点左右的长安街,出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一个穿夹克和纽巴伦跑鞋的男青年,拽着一个穿婚纱的姑娘在前边跑,后面跟着一群打扮得体、衣冠楚楚、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的男女老少。
贯穿了长安街的风,此时也贯穿了我们的身体。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过这个不连续的世界——上一秒、这一秒、下一秒,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它们在长安街上如白鸽般哗哗地振翅一飞,飞进万千滴前仆后继的雨滴之中,飞进北京城上空八月的雾霭里。
雨消失了。
冬日干燥晴朗的暖阳照着我的脸。
惯性下的急速奔跑让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在视线前方,那个站在路口的身影,是林娅。
人影朝我挥了挥手。
真的是林娅!
我拼尽全力朝她跑去。
一辆黑色比亚迪眨眼之间冲了过来,撞倒了她。
我不知道是时间停止了,还是我的呼吸停止了。
总之在这一刻,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我甚至分不清这是我的记忆,还是我又重新经历了一次那一天发生的事。
2011年2月11日。
等我再次吸入空气,又从肺部急促地吐出,雨滴重新坠落在我的肩头。
映入眼帘的,是淋成了落汤鸡的王毛毛那张五迷三道的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
她靠过来,伸出手,掰过我的脖子。
我们的目光在潮湿的灰色空气里短兵相接。
王毛毛踮着脚,仰起脸,亲了我,然后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我接起来,是陈果。
“你们在哪儿?”他说,“结果出来了。那位关老师忒不靠谱啊。”
“怎么?”
“结果是‘啊’。”陈果说。
“‘啊’?”
“对啊。”他说,“‘啊波次嘚’的‘啊’。”
“结果是汉语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