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没错。她现在就坐在哥本哈根港,她是每一个作出过艰难抉择的人。她不后悔,但她必须付出代价;每个选择都必须付出代价。她不仅要忍受无尽的乡愁,而且永远无法真正成为人类。当她行走时,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本,我觉得迈克就走在刀尖上,但别告诉他我这么说过。」
「我不会的。我宁愿望着她,不去想那些刀啊尖的。」
「她是个小可爱,不是吗?想不想把她哄上床去?她会像海豹一样灵敏,也一样滑溜。」
「呸!你真是个老恶棍,朱巴尔。」
「而且一年比一年可恶。我们不再看别的了,通常情况下,我给自己的配额是每天一件。」
「正合我意。我感觉像一口气喝了三大杯似的。朱巴尔,外头大家能看见的公开地方怎么没有这种东西?」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变得疯疯傻傻的了,艺术也只能反映它的时代。罗丹正好死在世界开始发疯的时候。他的后继者们注意到了罗丹用光线、阴影、质量和构图创造的奇迹,把这部分照抄下来,唯独没有看出大师其实在讲述揭露人类心灵的故事。他们开始蔑视讲故事的绘画和雕塑,把这类作品贬为『文学的玩意儿』。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搞抽象。」
朱巴尔耸了耸肩,「抽象的设计也没什么不好——很适合做墙纸或者地毯。但艺术是激发怜悯和恐惧的过程。现代艺术家干的不过是伪智力的手淫。创造性的艺术是一种交流,艺术家通过它去感动自己的观众。不肯——或者不能——做到这一点的小子只会失去公众的注意。普通人不会把钱花在不能感动自己的『艺术』上。就算真为它掏腰包,也不过是想在税收之类的玩意儿上占点儿便宜。」
「朱巴尔,过去我一直不明白,我怎么就欣赏不了艺术?还以为是我自己缺了点儿什么呢。」
「呣,欣赏艺术的确需要学习。但艺术家必须使用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语言。而那些小丑,大多数根本不愿意使用你我能学会的语言;他们宁愿对我们嗤之以鼻,嘲笑我们『没有能力』看出他们的意图——假如他们真的有什么意图的话。晦涩是无能者的借口。本,你会管我叫艺术家吗?」
「呃?你写的东西很不错。」
「谢谢。我尽量避免让人叫我『艺术家』,跟我讨厌别人叫我『博士』的原因是一样的;但我确实是个艺术家。我写的东西,大多数读一遍就够了……要是你知道我想说的那么点东西,读一遍都嫌多。可我是个诚实的艺术家。我写东西就是为了打动顾客,假如可能的话,用怜悯和恐惧感动他……或者至少帮他度过几个烦闷的钟点。我从来没有用他不理解的语言把作品打扮得艰深晦涩,也没有追求过其他作家的称赞,希望他们认可我的『技巧』,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玩意儿。我只要顾客的称赞,要他们用钞票来表达,因为我打动了他。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扶持艺术——狗屁!政府资助的艺术家不过是性无能的娼妓!该死的,你惹得我喋喋不休了老半天。赶紧把酒满上,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
「朱巴尔,我不快乐。」
「这算什么新闻?」
「我又有了一批很新鲜的麻烦。」本皱起眉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跟别人谈这事儿。」
「那就听听我的麻烦。」
「你也有麻烦?朱巴尔,我还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高明到了没有任何麻烦的地步呢。」
「呣,看样子得找个时间跟你说说我的婚姻生活。没错,我也有麻烦。杜克走了——也许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
「拉里是个好园丁,可这座木屋子里还有那么多小电器,现在它们搞得一塌糊涂。称职的机械师不好找,能融进这个家庭的简直不存在。我只好靠修理工对付——每次来人都是一次骚扰,他们个个心底里都是小偷,大多数使螺丝刀都要割着手。可惜我自己也一样,所以只好任他们摆布。」
「我心都碎了。」
「少讽刺我。机械师和园丁还只是方不方便的问题;秘书却必不可少。我的秘书呢,两个怀孕,一个要结婚了。」
卡克斯顿惊得目瞪口呆。朱巴尔咆哮道:「噢,我可不是在编故事。她们现在保准气哼哼的,因为我直接把你拽上了楼,没给她们机会炫耀炫耀。所以,待会儿她们告诉你的时候,一定要露出吃惊的模样,千万别忘了。」
「唔,要结婚的是哪一个?」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那位幸福的男人就是那个来自大沙漠、油嘴滑舌的家伙,咱们可敬的水兄弟酒鬼马哈迈德。我告诉他,今后只要来美国,一定得住在这儿。那混蛋笑嘻嘻地说我早就邀请过他了,很早以前。」朱巴尔哼了一声,「他要真来住也不坏,没准儿我还能逼着她替我再干些活儿呢。」
「很有可能。她喜欢工作。另外两个都怀孕了?」
「肚子挺得比风筝还高,而且都说要在家里生。我这会儿正在复习,把产科那一套重新捡起来。孩子准会把我的工作习惯搅得一团糟!不过,你凭什么断定大肚子的不是新娘?」
「啊?我只是觉得酒鬼比较保守……或者更当心些。」
「酒鬼压根儿没有发言权。本,这个问题我已经研究了好多年,一直想摸清楚她们那些小心眼儿里的花花肠子,结果我只弄明白了一件事:姑娘说要就是要。男人别无办法,只好跟不可抗力配合。」
「好吧,既不结婚也没怀孕的是哪一个?米丽安还是安妮?」
「等等,我没说新娘怀孕了……而你似乎以为朵卡丝就是准新娘。不过,学阿拉伯语的却是米丽安。」
「什么?我可真是只瞎眼狒狒!」
「你显然是的。」
「可米丽安老跟酒鬼吵嘴——」
「他们竟然放心把一个专栏交给你!见过一群六年级的小学生是什么样吗?」
「见过,可是——朵卡丝跟酒鬼什么都干了,就差给他跳肚皮舞了。」
「朵卡丝本来就是那样子。等米丽安给你看戒指的时候——有传说里的波斯怪鸟蛋那么大,稀奇的程度也几乎差不多——到时候可别忘了吃惊。为了让你把表情做得逼真些,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究竟哪两个肚子大了。你只要记住,她们很高兴……我现在先给你透个信儿,免得你误以为她们觉得自己『糟糕了』。她们没这么想,也没觉得糟糕。个个得意洋洋。」朱巴尔叹了口气,「我太老了,实在消受不起小脚丫在地板上扑腾的声音。但只要有可能让她们留下来,我不愿为了任何理由失去这些完美的秘书——也是我爱的孩子。自从那回吉尔放倒了迈克,这个家就一天比一天乱,乱得一塌糊涂。我倒不是怪她……我想你也不会吧。」
「不,可是——朱巴尔,你好像觉得迈克的乐子是吉尔开的头?」
「呃?」朱巴尔吃了一惊,「还能是谁?」
「拿你自己的话来说,『少管别人的闲事』。不过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冒冒失失地瞎猜乱想,吉尔当时就跟我讲明白了。据我的理解,谁第一个得手或多或少靠了点儿运气。」
「呣……没错。我相信是这么回事。」
「反正吉尔是这么看的。她觉得迈克挺运气——他诱惑的,或者说诱惑他的,正好是最适合给他上第一课的人。这也算是个暗示吧,只要你知道吉尔的脑子是怎么转的。」
「见鬼,我连我自己的脑子还没弄明白呢。至于吉尔,无论她被爱情弄得有多晕头转向,我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去布道。所以,很遗憾,我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转的。」
「她没怎么布道——这个咱们待会儿再说。朱巴尔,你从日历上看出了些什么没有?」
「呃?」
「你觉得是迈克干的——两个都是。就看他回家的日子对不对得上。」
朱巴尔谨慎地说:「本,我可没这么暗示过。」
「哈,你没有?你说她们『得意洋洋』。我知道那个该死的超人对女人有什么影响。」
「等等,孩子——他可是咱们的水兄弟。」
本寸步不让:「我知道——而且我爱他。可正因为爱他,我才明白她们为什么得意。」
朱巴尔盯着自己的酒杯,「本,照我看,你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的几率比迈克还大些。」
「朱巴尔,你疯了!」
「别紧张。上帝所有的几十亿个名字作证,『别管闲事』这话我绝对相信,可我眼不瞎、耳不聋。管弦乐队在屋子里游行,我还是能发现的。你在我的屋顶底下住了好多晚上。有没有哪一次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什么,你这无赖!嗯,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就是一个人睡的。」
「朵卡丝肯定是得了厌食症。等等,那晚你服了镇静剂——那次不算。还有吗?」
「你的问题根本不切题,捕风捉影,我不屑回答。」
「说得好。我请你注意,新添的卧室安排得离我的卧室非常远,远得不能再远了。不能完全指望房间的隔音性能呀。」
「朱巴尔,真要说起来,你自己的名字不是应该排在我之前吗?」
「什么?」
「更别说还有拉里和杜克了。朱巴尔,要说温柔乡,除了苏丹的后宫,恐怕就数你这儿了。大家都这么说。别误会——他们妒忌你。不过在他们眼里,你绝对是个色迷迷的老色鬼。」
朱巴尔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打,「本,我不介意年轻人对我没上没下,但在这个问题上,我坚持要求我的年龄要得到应有的尊重。」
「抱歉,」本生硬地说,「我以为既然你可以拿我的性生活说事儿,我这么直率你该不会介意。」
「不,不,本!——你误会了。我要求的是那些姑娘尊重我——在这个问题上。」
「哦——」
「我,正如你所说,已经老了——相当地老。咱们私下说说,我很高兴能告诉你,到现在我心里还是很好色。但情欲没法控制我。相信我,那些消遣我已经享受得很充分了,没必要再重复。比起纵欲,我宁愿要尊严。本,我这把年纪的男人,模样活像最凄惨的贫民窟。我的确还可以睡年轻姑娘——没准还能弄大她的肚子,得到她的赞许。这不是不可能的,但办法只有三个:钱……或者跟钱相当的遗嘱、夫妻共有财产之类……又或者——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在那四个姑娘里头,你能想象有哪一个会为了这两个理由跟男人上床吗?」
「不。她们谁都不会。」
「谢谢你,先生。我只跟淑女打交道;很高兴你知道这一点。第三种动机尤其女性化。有时候,一个甜美的年轻姑娘会跟个老废物上床,因为她喜欢他,为他遗憾,想让他快乐。我这儿是不是这种情况?」
「呃……朱巴尔,这个嘛,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
「我也这么想。但是,尽管这个理由对女士们已经足够了,对我却远远不够。我有我的尊严,先生。所以,请把我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卡克斯顿咧嘴笑了,「好吧,你这顽固的老傻瓜。但愿我到了你这年纪时不会这么难引诱。」
朱巴尔微笑着说:「抵抗诱惑总比失望要好。现在来看看拉里和杜克。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无论谁上这儿来住,我都说得很清楚,这里是家,不是血汗工厂也不是妓院……既然是家,就要结合无政府主义和专制统治,一丝一毫的民主都不能有。任何运转良好的家都是这样的。也就是说,除非我下命令,否则他们完全自己做主。我的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我的专制从没有延伸到爱情生活上。这些孩子们的私生活基本上都是私下处理。至少——」朱巴尔沮丧地笑笑,「——至少火星的影响力大泛滥之前都是这样。也许杜克和拉里一有机会就把姑娘们拖到林子里头。不过我从没听到过尖叫声。」
「所以你觉得是迈克。」
朱巴尔沉着一张脸,「没错。正是如此。我说了,那些姑娘们得意洋洋,高兴得很……我没破产,迈克的钱也是取之不尽。他们的孩子什么也不会缺。可是,本,我担心的是迈克。」
「我也一样,朱巴尔。」
「还担心吉尔。」
「唔……朱巴尔,吉尔不是问题。问题在迈克身上。」
「见鬼,那孩子怎么就不能回家来,干吗非要在讲坛上布那该死的道呢?」
「呣……朱巴尔,他干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本加上一句,「我刚从那边来。」
「呃?怎么不早说?」
本叹了口气,「你一上来就说艺术,然后愁眉苦脸哼哼唧唧,之后又开始聊八卦。」
「好吧……轮到你发言了。」
「我去开普敦开会,回来的时候顺道去看他们。看到的东西把我愁得要死——所以我回了趟办公室,之后就上这儿来了。朱巴尔,你就不能跟道格拉斯合计合计,想个办法阻止他们胡闹吗?」
朱巴尔摇摇头,「迈克愿意怎么过活是他自己的事儿。」
「你是没看到我看到的那些事儿,不然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哈!退一步说,我也没办法干涉。道格拉斯同样无能为力。」
「朱巴尔,无论你决定拿他的钱干什么,迈克都会接受的。没准他压根儿弄不明白钱的事。」
「啊,他明白着呢!本,迈克刚刚写了遗嘱,送给我挑漏洞。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精明的文件。他知道他的继承人根本用不了那么些钱,于是把一部分钱拿出来保护其他的财产。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可他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知道有些人可能会主张对他法律上的父母和自然父母拥有继承权,他在遗嘱里面给这些人留了无数的陷阱,对于『使者号』所有成员的继承人也都留了这么一手。任何乍看之下有权继承的人,他都愿意庭外和解——但如果对方坚持上法庭,那几乎得推翻政府才能破坏他的遗嘱。只要瞧一眼遗嘱你就能看出来,他对债券、资产什么的一清二楚,我压根儿找不出任何漏洞可挑。」(——而且,朱巴尔暗想,关于你的那部分也一样无懈可击,我的兄弟!)「所以别跟我说什么我能摆布他的钱!」
本很郁闷,「真希望你能。」
「我可不希望。但就算我们能那也没用。差不多一年了,迈克连一块钱也没从户头上提过。道格拉斯跟我说过这事儿。他给迈克写了好几封信,迈克都没回。」
「没有取款?朱巴尔,他的花销可不小啊。」
「也许是开教堂大赚了吧。」
「怪就怪在这儿。那其实不是个教会。」
「那它是什么?」
「唔,主要是个语言学校。」
「什么?」
「教火星语的学校。」
「好吧,那样的话,我希望迈克别管它叫教会。」
「说不定它真是个教会,至少符合法律上的定义。」
「听着,本,溜冰场也可以当教堂——只要哪个教派宣称敬礼神明的时候溜冰是必不可少的,或者只说溜冰能发挥令人满意的功效,这就够了。你能以歌声颂扬上帝的荣耀,用溜冰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马来西亚有好些神庙,在外人看来什么都算不上,只不过是给蛇住的地方……可是联邦最高法院把它们也判为『教会』,让它们和我们自己的教派享受同样的保护。」
「嗯,迈克也养蛇。朱巴尔,难道说他们可以爱怎么就怎么?」
「呣……这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一般而言,教会不能为算命、招魂收费——但它可以接受供奉,而且让『供奉』成为事实上的费用。用人献祭也是非法的,但在这个星球的好些地方仍旧存在……没准儿这片过去的自由之地②就有。要想玩儿什么通常会被镇压的把戏,唯一的办法就是躲进隐秘的圣所,把异教徒拒之门外。怎么了,本?迈克干了什么有可能让他坐牢的事吗?」
「唔,大概没有。」
「好吧,只要他当心——几乎任何事情都能蒙混过关,弗斯特教徒已经向大家证明了这一点。跟他们相比,约瑟夫·史密斯③犯的那点子事根本不在话下。」
「迈克还真从弗斯特教照搬了不少东西。这也是我担心的原因之一。」
「说了半天,你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唔,朱巴尔,这可是『水兄弟』之间的事儿。」
「我是不是该准备一颗空牙,在里头填满毒药?」
「唔,核心成员应该有自主解体的本事,用不着毒药。」
「我从没达到那种境界,本。不过我知道不少办法,可以很容易地实施这个唯一的终极抵抗。你尽管说吧。」
「朱巴尔,我刚才跟你说迈克养蛇。我说的既是真蛇,也是比喻——那地方活脱脱一个蛇窝。简直有病。迈克的神庙很大,一个公开集会的大礼堂,几个为特别邀请的聚会准备的小会堂,许多更小些的房间——还有生活区,供生活起居的套间。吉尔发了封无线电报给我,让我在背巷的私人通道下车。生活区在大礼堂顶上,要多隐蔽有多隐蔽。简直是在城里隐居起来了。」
朱巴尔点点头,「无论你的行为合不合法,好管闲事的邻居总是很讨嫌的。」
「而迈克那儿确实太需要隐私了。我必须得通过外层的几扇大门——我猜还被扫描过,不过没发现扫描器。又有两扇自动门——然后就上了升降管。朱巴尔,不是什么普通的升降管。有个看不见的家伙在操纵,乘客自己根本没法控制。感觉也和一般的升降管不一样。」
「我这辈子从没用过那种玩意儿,今后也不会碰。」朱巴尔坚定地说。
「迈克那个你会喜欢的。我往上飘的时候轻盈得就跟片羽毛似的。」
「本,我不信任机械。它咬人。」朱巴尔又补充道,「不过,迈克的母亲就是最伟大的工程师之一,而他父亲——亲生父亲——也是个不错的工程师,甚至可能比『不错』更好些。要是迈克改进了升降管,让它们终于配得上给人使用了,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也是。我上了顶层,落地的时候既不用抓着什么东西也没使安全网。说真的,压根儿就没瞧见那些东西。又经过更多自动门,最后走进一间偌大的起居室。家具布置得很古怪,又挺朴素。朱巴尔,人家竟然还说你这儿怪里怪气的呢。」
「无稽之谈!简简单单、舒舒服服,没别的。」
「好吧,相比之下,你家活像个女子学校,古板透顶。我都还没站稳,就看到了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一个漂亮姑娘,从下巴到脚趾头文了个遍——而且身上连点布片儿都没有。见鬼,她全身上下都文满了。简直难以置信!」
「你是个大城市出来的乡巴佬,本。我过去就认识一位文身女士。很好的姑娘。」
「唔……」本承认,「那姑娘倒也挺好,一旦你适应了——不止要适应图形附件,还要适应她经常随身带着的那条蛇。」
「我刚才还在想,没准儿咱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呢。浑身文遍的女人是很稀罕的。不过,我三十年前认识的那位女士和大多数俗人一样怕蛇。我本人倒很喜欢蛇……真希望能会会你的朋友。」
「你去迈克那儿就能见到她。她好像是他的总管之类。帕特丽夏——但大家都叫『帕特』,或者『帕提』。」
「哦,想起来了!吉尔很敬重她,不过从没提过她有文身。」
「从年纪上看,她倒够当你的朋友。刚才我叫她『漂亮姑娘』,那是第一印象。看上去她也就二十来岁;可据她说她最大的孩子正好有那么大。反正,她快步迎上来,脸上笑容绽放,搂着我的脖子吻了我,『你是本。欢迎,兄弟!我献给你水。』
「朱巴尔,我在新闻这行混了好多年,可以说什么都见识过了,但还从没让个只穿着文身的陌生姑娘吻过呢。我尴尬极了。」
「可怜的本。」
「该死,你要是我也会尴尬的。」
「不。别忘了,我认识一位文身女士。她们觉得文身就是衣服。至少我的朋友贞子是这么看的。她是日本人。当然,日本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对身体的自我意识没那么强烈。」
「嗯,」本回答道,「帕特没什么身体意识——她只有文身意识。她希望死后被填充起来做成标本,就那么赤裸裸的,以此向乔治致敬。」
「『乔治』?」
「抱歉。她丈夫。已经上天堂了,谢天谢地……不过帕特说起他来就好像他不过是偷空喝杯啤酒去了似的。不过,总的来说,帕特的确是位淑女……而且她也没让我尴尬多久——」
* * *
①哈佛大学流行色,即所谓「哈佛红」。
②自由之地:指美国。
③约瑟夫·史密斯:摩门教创始人(1805~1844年),提倡一夫多妻制。1844年与其弟在监狱候审时被愤怒的当地人杀死。据传是由于淫乱他人妻女。
三十一
本·卡克斯顿还没回过神来,帕特丽夏·派文斯基就给了他一个全心全意的兄弟之吻。她感到了对方的紧张,不由有些吃惊。迈克尔告诉她本要来,还把本的面孔放进了她心里。她知道本是个完全充分的兄弟,属于内巢,而且在吉尔的增长亲近中排在第二位,仅次于迈克尔本人。
但帕特丽夏总希望让其他人像她自己一样快乐,这是她的天性;于是她慢下来,邀请本除去衣裳。但在宽衣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固执己见,只是请他先脱掉鞋子——巢很柔软,而且十分干净,只有迈克尔的力量才能保持如此清洁。
她把挂衣服的地方指给他看,然后跑去拿饮料。帕特已经从吉尔那儿了解到他的喜好,决定给他来杯双份的马丁尼——可怜的小东西看上去累坏了。等她回来时,本已经脱掉了鞋子和外套。「我的兄弟,愿你永离干渴。」
「我们分享水。」他回应道,喝了一口,「这杯子里头的水可少得很哪。」
「足够多了。」她回答道,「迈克尔说水可以只存在于思想中;重要的是分享。我灵悟他说得对。」
「我也这么灵悟,而且我正需要这个。谢谢,帕特。」
「我们的属于你,你的也属于我们。你能回家来大家都很高兴。其他人有的在礼拜,有的在教课。不用着急,等待完满之后他们会来的。想看看你的巢吗?」
本让她领自己转了转。巨大的厨房、尽头还有吧台,图书室里的书比朱巴尔家的还多,浴室宽敞豪华,卧室嘛——本认定那些应该是卧室,尽管里面没有床,只有比别处更柔软的地板。帕特管它们叫「小巢」,还带他去自己通常睡的那个巢看了看。
巢的一头专为她的蛇布置了块地方。本一直成功地克制住自己的不自在,直到看见蛇。「别担心,」帕特安慰他说,「我们在它们面前装了玻璃。不过,迈克尔已经教会了它们,它们知道不可以越过那条线。」
「我还是更喜欢玻璃。」
她放下一块玻璃板,「好吧,本。」本着实松了口气,等帕特邀请他摸摸甜面包时甚至成功地伸出了手。之后帕特又领他看了另一个房间。屋子是圆形的,非常宽敞,地板像卧室一样柔软,中心是个圆形游泳池。「这个,」帕特告诉他,「是核心神庙,我们接受新兄弟入巢的地方。」她把一只脚伸进水里,「想分享水、增长亲近吗?或者游游泳?」
「呃,以后吧。」
「耐心等待。」她表示同意。他们回到了那间偌大的起居室,帕特丽夏离开了一会儿,给他倒酒。本在大沙发上坐下——然后又站了起来。这地方很暖和,先前的那杯酒已经让他有些汗津津的,现在又坐在按身体曲线调整的沙发上,他觉得更热了。这身华盛顿的打扮实在太傻了,帕特不也什么都没穿吗?只在肩膀上围了条大蟒蛇而已。
他采取了折衷的方案:只留贴身短裤,把其他衣服挂在门厅里。在那儿,他发现入口的大门上有张警示:「记住穿上衣服。」
在这栋屋子里,这样的提醒恐怕还真有必要。他进门的时候没瞧见这句话,不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落。比如摆在门两边的两个黄铜大钵——里面全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