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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星球3:巨石苍穹》作者:[美]N.K.杰米辛
作者: [美]N.K.杰米辛
出版社: 天地出版社
出品方: 狮鹫文学
副标题: 破碎的星球 III
原作名: The Stone Sky
译者: 雒城
出版年: 2018-3
定价: 36.00
装帧: 平装
丛书: 破碎的星球
ISBN: 9787545534542
内容简介
《巨石苍穹》是“破碎的星球”系列的第三部 ,同属于奇幻作品。利用方尖碑的代价奇高无比,伊松和埃勒巴斯特一样逐渐石化。在世界的另一处,伊松失踪的女儿带着巨大的原基人力量归来,她将与母亲齐心协力终结灾季。这是一部富有震撼力的史诗级作品,堪称“破碎的星球”系列的完美终篇。
——
致那些活下来的人:
深呼吸。撑过去了。又一次。干得好。
你真棒。就算你没那么棒,毕竟也还活着。活着就是胜利。
序幕
我,从前的我
时间不多了,我的爱人。让我们用这个世界的开始作为结束,怎样?好,就这么办。
但这还是有点儿奇怪。我的记忆,就像琥珀中变成化石的昆虫。它们很少能保持完整,这些凝固的、久已逝去的小生命,经常会只有一条腿,几片鳞翅,或者胸腔下半的一点儿残片——若要得知全貌,只能从这些断片中推导,一切才会构建出模糊的整体,其间分布着曲折肮脏的裂痕。当我集中视线,注目于记忆空间,我会看到一些面容和事件,对我来说,它们本来应该是有意义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又似是而非。亲身见证那些事物的人是我,又不是我。
在那些记忆里,我是另外一个人,正如安宁洲也是另外一个世界。彼一时,此一时。一个你,和另一个你。
彼时。这片大地,在当时,其实是三块大陆——尽管它们的位置,跟后来称作安宁洲的地方几乎完全重合。频繁出现的第五季,最终将在极地造出更多冰原,让海面下沉,造就你们时代的“北极”和“南极”,更广阔,更寒冷。但在当时——
——应该是现在,当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往昔就变成了脑子里的现在,所以我才说,那感觉很怪异——
现在,安宁洲未出现之前,遥远的北方和南方,都曾是优质农田。你们当作西海岸的地方,主要是湿地和雨林;它们将在随后的一个千年失去生机。北中纬地区的有些地方尚不存在,将在数千年的火山喷发中渐渐形成。你老家,叫作佩雷拉村的地方?不存在的。整体来说,其实也没那么大变化,但以地质尺度而言,现在并不是什么久远的时代。请记住,当我们说“世界末日来临”时,通常都是个谎言。这行星根本就安然无恙。
我们该如何称呼这个失落的世界呢?这个现在,如果它不叫安宁洲的话。
首先,让我跟你讲一座城市。
按照你们的标准,这城市的建造方式完全不对。它延伸的方式,是任何现代社群都无法承受的,因为那将需要太长的城墙。而且城市最外围的建筑还会沿着河流等其他生命线扩张,衍生出更多城市,很像是霉菌沿着寄生体表面营养丰富的线条滋生。你会觉得城市之间距离太近。区域重叠太多;彼此之间的联络过于密集,这些扩张的城市和它们蛇行延展的子嗣,如果被分隔独立出来,每一个都无法单独存活。
有时候,它们会有特别的本地名称,这些子城市,尤其是当它们足够大,足够老,又衍生出更多子城,但这都无关紧要。你对它们之间联系的印象是对的:它们有完全相同的基础设施,同样的文明体系,毫无二致的饥渴和恐惧。每座城,都跟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所有这些城市,实际上,都是一座城。这个世界,在这个版本的现在,也跟核心城拥有同样的名称:锡尔-阿纳吉斯特。
你真正理解那样一个国家能有多大力量吗,安宁洲之子?旧桑泽帝国曾经吞并过数百个“文明”,才最终拼凑成形,从那时一直延续到现代,但跟那个帝国相比,不值一提。桑泽只是一帮乌合之众,许多疑神疑鬼的城邦和更小的社群,同意在特定情况下分享某些资源,以求生存。啊,那些第五季,会让整个世界沦落到如此可怜的噩梦里。
在这里,现在,梦想绝无边界。锡尔-阿纳吉斯特的人们早就主宰了物质及其组成的力量;他们甚至塑造了生命本身的形态,来满足自己的奇思妙想;他们对天空奥秘的了解极其透彻,以至于失去兴趣,将注意力转回脚下的大地。而锡尔-阿纳吉斯特人享受着生活。哦,那是多么美妙的生活啊,街市繁忙,商业兴盛,建筑美妙到让你很难看出它们是建筑物。这些建筑的表面是有图案的纤维素,掩藏在树叶、苔藓、青草和成簇的果实和块茎下面,几乎很难看清。有些房顶有旗帜飘扬,它们实际上却是巨大的伞菌怒放的花朵。街上成群结队的那些东西,你可能看不出是交通工具,不过它们的确是用来旅行和运输的。有些用长腿爬行,像巨大的节肢动物。有些呢,看上去只是开放式平台,滑行于共振势垫上方——啊,但你不会懂得这种说法。我应该说,那东西就是飘行在地面以上几英寸。没有动物拖拽它们,也不用蒸汽或者化学燃料驱动。如果有东西——比如宠物或者小孩,碰巧从下面经过,这东西就会暂时消失,然后在另一端重新出现,其速度和知觉都不会发生任何中断。没有人会把这个看作死亡。
这里有一件你能认出的东西,耸立在城市中心。它是数英里之内最高、最亮的事物,每条轨道和路途,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与之相连。它是你的老朋友,紫石英色的方尖碑。它并不是浮在空中,现在还没有。它坐落于地面,在它的接口上,但并不十分安静。时不时它就会搏动一下,经历过埃利亚城事件的你,会对那件事有印象。但这里的搏动,要比那边发生过的更健康;紫石英碑并不是遭到破坏,面临死亡的榴石碑。但如果这份相似让你战栗的话,这也是正常反应。
三块大陆的各个地方,只要有足够的锡尔-阿纳吉斯特城市节点,就会有一座方尖碑位于城市中心。它们点缀于整个星球表面,像二百五十六只蜘蛛,坐在二百五十六张蛛网的中央,喂养每一座城市,也被它们反哺。
生命之网,如果你想要这样看待的话。你要知道,在锡尔-阿纳吉斯特,生命是神圣的。
现在想象一下,紫石英碑的基座周围,有一片六边形建筑。不管你怎样想象,都很难接近它的实际面貌,但你只要设想漂亮房子就好。细看这边这座房子,沿着方尖碑西南方向的边缘——建筑在一座小丘的斜坡上。晶石玻璃上没有护栏,但请想象,在透明材质表面,另有一层模糊的深色网状物。这是刺丝胞防护层,一种流行的护窗方法,可以阻止不受欢迎的接触——尽管这东西只贴在窗子朝外的一面,防止外人进入。它们会刺伤来人,但不会致命。(在锡尔-阿纳吉斯特,生命是神圣的。)房间门口没有卫兵,反正卫兵也没什么用。支点学院并不是第一个学会人间那条永恒真理的机构:如果能说服人们配合对他们的禁锢,你就无须任何卫兵。
这是一间牢房,在一座美丽的监狱里。
它看起来不像牢房,我知道。房间里有一件华丽的、刻工精美的家具,你可能称之为一张长沙发,尽管它没有靠背,本身也是几个部分拼装而成。其他家具样式普通,你可能会认出来;任何人类社会都需要桌椅。窗外可以看到一片花园,在另外一座建筑的房顶上。每天这个时间,花园会被巨大晶体折射过来的阳光斜照,花园里花儿的培育和种植,都考虑到了这个因素。紫光浸染在小径和花圃上,花儿在它的影响下,也像在放射微光。有些细小的白色鲜花兼灯盏明灭不定,让整个花圃像夜空一样闪烁光芒。
这里有个男孩,透过窗户,凝视外面闪亮明灭的花儿。
实际上,他已经算是个青年。相貌成熟,年龄模糊的那种感觉。他的身体的设计特色,更强调紧凑而不是健壮。他脸面较宽,面颊较大,嘴巴较小。他身上所有器官颜色都偏白:无色的皮肤,无色的毛发,冰白的眼眸,身披一套白色衣装。房间里的一切也都是白色:家具、地毯、地毯下面的地板,全都是。墙面是漂白过的合成纤维,上面没有长任何东西。只有窗户那儿有颜色。在这片荒芜的空间里,在外面反射进来的紫光中,看似只有那男孩依然活着。
是的,那个男孩就是我。我并不真正记得他的名字,但我的确记得,它拼写起来字母多得要死。所以我们暂且叫他豪瓦——其实发音就是这样,只不过加入了很多不发音的字母和潜藏的含义。前面这个拼写已经很接近,并适当地象征了——
哦。我现在的愤怒程度有点儿过高。神奇啊。那我们换个话题吧,讲讲不那么纠结的事。我们回到其后出现的那个现在,还有大不相同的另一个此地。
现在,是当前的安宁洲,尽管地裂带来的余波仍在回响。“此地”却并不是安宁洲,严格来讲,而是在一座巨大又古老的盾形火山主要岩浆室上方的洞穴中。火山的心脏,如果你喜欢并且理解比喻的话;要不然,也可以说这里一个幽深、黑暗,勉强保持稳定的泡室,处在一片岩石中央,而这些石头呢,从几千年前大地父亲把它们咳出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冷却多少。我就站在这样一个洞穴中,部分融入一块岩石,以便更好地察知重大变形带来的轻微震动,那可能是崩塌的先兆。我并不需要这样做。世上很少有其他过程,会比我在这里启动的那种更加难以阻挡。但毕竟,我还是懂得那种感觉,当你心中一片混乱,感到恐惧、不安,对未来毫无把握,我知道这时候应该怎样做。
你并非独自一人。将来也永远都不会,除非你选择这样。我知道什么最重要,在这里,整个世界的尽头。
啊,我的爱人。末日本来就是个相对的概念,不是吗?当地壳破碎,对仰赖地表环境的生命而言,当然是灾难——对大地父亲本身,却无关紧要。当一个男人死亡,对称其为父亲的女孩而言,本来应该是一场灾难,但这件事也可以微不足道,当她已经被太多次称为怪物,以至于最终接受了这样的标签。当一名奴隶反叛,在事后读到该事件的人们看来,这也算不上大事。只是浅薄的文字,写在更为轻薄的纸页上,被历史磨损,变得更加淡漠。(“如此说来,你们曾经是奴隶,那又怎样呢?”就好像这事不值一提。)但对亲身经历过奴隶起义的人而言,无论是那些把自己的主宰地位看作天经地义,直到夜间遇袭的人,还是那些宁愿整个世界燃烧,也不愿再有一瞬间“安守本分”的人——
那个并不是比喻啊,伊松。更不是夸张。我真的曾经目睹整个世界燃烧。别跟我说什么无辜的旁观者,蒙冤受难,残忍复仇。当一个社群建立在地质断层线上方,你能怪那里的城墙倒塌,不可避免地伤害里面的人吗?不;你会怪那些愚蠢到相信自己能长年无视自然法则的人。好吧,有些世界,就是建立在痛苦的断层线上,靠噩梦来维持。不要悲悼这种世界的沦亡。你应该感到愤怒,他们怎么能一开始就建成了必然灭亡的模样。
所以,我现在会告诉你那个世界——锡尔-阿纳吉斯特——是如何灭亡的。我会告诉你,我是如何终结了它,或者至少毁掉了它足够多的部分,让它不得不重新开始,从头再建。
我将告诉你,我是如何打开那道门,将月亮丢开,并在此过程中保持微笑。
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后来,在死神降临的静寂中,我轻声低语。
现在。
就是现在。
而大地也轻声回应:
燃烧吧。
第一章
你,在半梦半醒之间
现在,我们来回顾一下。
你是伊松,全世界仅有的,打开过方尖碑之门还能幸存的原基人。没有预料到你的人生能这样拉风。你曾是支点学院的一员,但并不是埃勒巴斯特那样的明日之星。你是个野种,在人世的荒原中被寻回,仅有的独特性,是你的天然能力强于偶然降生的普通原基人。你起步不错,却早早陷入平台期——尽管没有任何明显的缘由。你只是缺少那份创新的渴望,也没有出类拔萃的动力,至少元老们关起门来开会的时候是这样抱怨的。你太快就服从了支点学院的清规戒律。这束缚了你。
好事,因为如若不然,他们就永远不会放松你的缰绳,像他们实际上做的那样,派你去做那件跟埃勒巴斯特同行的任务。他要把元老们吓死了。但你不同……他们以为你是安全的那种,被适当驯服过,习惯顺从,不太可能偶然消灭掉一座城镇。结果他们沦为了笑柄。你现在毁了多少座大小城市了?有一座几乎是故意的。另外三座是事故。但说真的,动机重要吗?对死者来说,不重要。
有时候,你会梦想着挽回那一切。在埃利亚城,不去动用榴石碑狂攻,而是眼看着孩子们在黑沙滩上快乐地嬉戏,而你自己在守护者的黑色刀刃旁流血而亡。不被安提莫尼带往喵坞;相反,你返回支点学院,生下考伦达姆。你会在生产之后失去他,也不会有机会拥有艾诺恩,但很可能两人都还活着。(好吧。“活着”也可以毫无价值,如果他们把考鲁放进维护站。)但那样一来,你就不会在特雷诺生活过,不会生下小仔,他也不会死于父亲拳下;你将不会养育奈松,她也不会被父亲偷走;你也不会在前邻居试图杀死你的时候,把他们全都毁掉。那么多条人命都可以得救,只要是留在牢笼里。或者乖乖死掉。
而在这里,此刻,早已摆脱支点学院那套严格规范的束缚之后,你变得极为强大。你救了整个凯斯特瑞玛社群,代价是凯斯特瑞玛本身。这代价已经很小了,跟敌人获胜情况下你们要付出的生命代价相比。你获胜的办法,就是释放了一种古老又神秘的、机械网络的力量,那体系比(你们的)书面历史记载的还要更加古老——而且因为你是那样的个性,所以在学习这种能力的过程中,你杀害了十戒大师埃勒巴斯特。你并不想这样做。你实际上疑心他想让你这样做。无论怎样,他已经死了,而这一系列事件,让你成了整个行星最强大的原基人。
这同时还意味着,你这个最强角色获得了一个保质期限,因为你身上正在发生埃勒巴斯特经历过的事情:你正在变成石头。暂时,变化的只有你的右臂。本来可能更糟。将来一定更糟,等到你下一次打开方尖碑之门,或者甚至只是运用了足够的银色能量线——不是原基力的那种东西,埃勒巴斯特称之为魔法。但你别无选择。你有份工作要做,埃勒巴斯特的赠予,附议的还有难以捉摸的一派食岩人,想要终止大地父亲与生命之间争斗的那些个。你必须要做的任务,相对还比较简单,你感觉。只要抓到月亮。封闭尤迈尼斯那道地裂。减轻当前灾季的预期影响,从数千年数百万年,缩短到人类更容易应付的程度——人类有机会活着熬过的那种时长。再永久终止所有的第五季。
但,你自己想完成的那件任务呢?找到奈松,你的女儿,把她从杀死你儿子的凶手身边带回来,那家伙在世界末日来临时,拖着这女孩穿越了大半个世界。
关于这件事: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但我们稍后再谈杰嘎。
你并非真正昏迷。你是一个复杂系统的关键部件,而那个系统本身,刚刚经历过一次影响巨大,但操控极差的启动流程,然后又经历了紧急关闭,并且没得到足够长的冷却时间,系统表达不满的方式,是高阶化学相位阻隔和诱变素回流。你需要时间来……重启。
这意味着你并没有失去知觉。更像是有时半睡,有时半醒,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你对周边事物仍有知觉。行进过程中的颠簸,时而发生的晃动。有人把食物和饮水喂到你嘴里。幸运的是,你仍有足够的意识咀嚼和吞咽,因为在世界末日期间,积满火山灰的道路上,实在不适合用引流管喂食。有几只手拉扯你的衣服,某物围住了你的屁股——尿片。此时此地,其实也不适合裹那个,但毕竟还有人愿意那样照顾你,而你也不会介意。你几乎没有察觉。在他们给你饮食之前,你不会感觉到饥渴;你的排泄也不会带来解脱感。生命还在继续。但它不需要那样激情地来应付。
最终,醒与睡之间的分野显得更加清晰起来。然后有一天你睁开双眼,看到头顶层云密布的天空。视野来回摇摆。枯干的枝条有时会挡住天。透过云层,隐约可以看到一块方尖碑的轮廓:那是尖晶石碑,你猜想着。恢复了它通常的形态和巨大体积。啊,还像一只孤独的小狗一样跟着你,因为现在,埃勒巴斯特已经死了。
盯着天空干看,一会儿就会厌烦,于是你转头观察,想搞清楚周围正在发生什么。你周围有人影在活动,梦境一样,人们都身披灰白色衣装……不。不对,他们穿的是普通衣物,只是被浅色飞灰覆盖住了。而且他们都穿了好多,因为天气冷——还没有冷到让水结冰,但很接近了。灾季已经延续了接近两年;两年没有太阳。地裂在赤道附近喷出很多热浪,却远远不够弥补天上缺少的那颗巨大火球。但毕竟,如果没有地裂,天气会更冷——远远低于冰点,而不是略高于冰点。小确幸。
无论怎样,还是有一个灰扑扑的人影看似察觉了你的醒来,或者就是感觉到了你的重心移动。有个裹着面罩,戴了护目镜的人转头回来看你,然后又有脸围上来。你前方那两个人在低声对话,但你听不懂。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语言。你只是没有完全清醒,而对话的内容也被周围飞灰的掉落声吸收掉一部分。
你后面又有人说话。你吓了一跳,向后看,又是一张配备了面罩和护目镜的脸。这些都是什么人?(你想不到害怕。像饥饿一样,这类俗务现在都让你觉得有些遥远。)然后突然一下,你恍然大悟。你躺在一副担架上——只是两根棍子,中间缝了一张兽皮,有四个人抬着你行进。其中一个大声呼喊,远处又有其他人回应。很多喊叫声。很多人。
又一声喊叫,来自更远处的某个地方,抬着你的人们停下来。他们互相对视,把你放下,整个过程完成得轻松又整齐,显然是协同操作过很多次。你感觉到担架落在松软的、粉尘状的灰烬层上面。更下方可能是路面。然后抬你担架的人们走远,一面打开包裹,安顿下来,开始例行事务,你在很多个月之前熟悉的那种。中途小憩。
你了解这个。你也应该坐起来。吃点东西。检查靴子上有没有破洞,有没有进石头子儿,脚上有没有未被察觉的肿块,确定你的面罩是否——等等,你戴了面罩吗?既然其他人都有配戴……你逃生包里有这个的,对吧?但是逃生包哪儿去了?
有人从阴暗、落灰的环境中走出来。高个子,平原人那样的宽肩膀,身份被衣物和面罩掩盖,但又可以通过略微打卷的爆炸形灰吹发辨认出来。她在靠近你头部的地方蹲下:“嗯。真的还没死哦。看来我跟汤基打赌输掉了。”
“加卡。”你说。你的声音比她的更沙哑。
透过她面罩的抽动,你猜她在咧嘴笑。感觉很怪异,她笑了,却没有磨尖的牙齿带出的隐约恶意。“而且你的脑子很可能没有坏掉。至少我跟依卡打赌是赢了。”她环顾周围,继而大声叫,“勒拿!”
你想要抬起一只手,抓住她的一条裤腿,感觉像是要移动一座山。你本来就该有移山之力,所以你集中精神,还是让手臂抬起一半——然后就忘记了你为什么想要得到加卡的注意。幸运的是,她恰好在此时回头,看到了你抬起的手。手在抖,很吃力。考虑片刻之后,她叹气,然后握住你的那只手,像是觉得尴尬,就看着别处。
“现在是。”你吃力地说。
“我怎么知道。我们本来不需要这么快又停下的。”
你本来想问的不是这个,但是说完那句话太吃力了。于是你就躺在那里,一只手被这女人握着,她显然特别不想这样做,但又愿意向你显示出同情,因为她觉得你需要这个。你并不需要,尽管你很感激她的善意。
又有另外两个身影从飞灰中显现,两人的体形都很熟悉,足以辨认出来。其中一个是男性,较单薄,另一个是女性,较臃肿。瘦长那个取代了加卡,来到靠近你头部的位置,俯身摘掉了你此前没有察觉的护目镜。“给我块石头。”他说。这是勒拿,他不讲废话。
“什么?”你说。
他没理你。汤基,另外那个人,用手肘碰了下加卡,后者叹气,在包里翻找,直到她找到一块小东西,递给了勒拿。
勒拿手里拿着那东西,掌面贴在你脸上。那东西开始发光,是熟悉的白光。你意识到,这是凯斯特瑞玛-下城的晶体碎片——发光的原因,是它们接触到原基人就会发光,而勒拿现在就是接触到了你。好机智。利用这道光,他俯身察看你的双眼。“瞳孔收缩功能正常。”他自言自语地咕哝,手在你脸上摸索。“没有发烧症状。”
“我觉得头晕。”你说。
“你活着呢。”他说,就好像这是完全合理的答复一样。今天所有人讲话你都听不懂。“运动能力低下。感知力……?”
汤基凑上来:“你之前梦到什么了?”
这话跟“给我块石头”一样没头没脑,但你还是试图回答。因为你恍惚得想不起自己能拒绝。“梦里有座城市。”你喃喃地说。有点儿火山灰掉落到你的睫毛上,你眨眨眼。勒拿给你戴上护目镜。“它生机勃勃。那儿有座方尖碑,在城市上空。”是上空吗?“在城里吧,有可能。我感觉是。”
汤基点头:“方尖碑很少在人类居住点的正上方停留。我在第七大学的时候有个朋友,就这个问题提出过一些理论假设呢。想听吗?”
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蠢事:鼓励汤基胡扯。你用了极大的力量瞪了她一眼:“不想。”
汤基扫了眼勒拿:“她的头脑看似没有问题。反应有点儿迟钝,也许吧,但话说回来,她一直都这样。”
“好的,谢谢你确认这个。”勒拿完成了只有鬼才知道的什么事,重心后移,坐在脚后跟上。“想试试走路吗,伊松?”
“这个是否有点儿突然啊?”汤基问。她在皱眉,隔着护目镜甚至都能看出来。“考虑到之前的昏迷等因素。”
“你跟我一样清楚,依卡不会给她太多时间恢复。这甚至有可能对她有好处。”
汤基叹气。但出手帮忙的也是她,当勒拿一只手搀在你背后,让你从平躺变成坐起。即便是这点儿小事,也特别费力。你刚刚直起身体,就开始感到头晕,但眩晕感随即过去。只是还有不对劲的地方。可能是此前经历留下的影响吧,你的身体似乎总是佝偻着,你右肩无力,胳膊拖在后面,就好像
就好像它是由……
哦,哦!
你意识到已经发生的变故之后,其他人就不再打扰你了。他们看着你拖起那侧肩膀,挺直到最大限度,试图把右臂移入视野。它很沉。你这样做的时候肩膀很痛,虽然肩关节的大部分仍是血肉,胳膊的重量会拉扯到那里。有些肌腱已经变质,但它们仍连接在活着的骨骼上。某种粗粝的结构,在本应顺滑的关节中间摩擦。但是,疼痛并没有你本来预料的那样强烈,你旁观埃勒巴斯特的遭遇时,本以为会更糟。所以,这也算是一点儿好事。
那只胳膊的其他部分——有人已经截掉了你的衬衫和外套衣袖,将之暴露出来的部分,都已经变化到难以认出。它还是你的胳膊,你很确信。除了它还连接在你身体上之外,其形状也是你认得的那样——好吧,不像你年轻时候那样纤柔优雅。你已经粗壮了若干年,这个特征依然保留在看似丰腴的前臂,以往上臂的些许赘肉上。二头肌要比以前更明显;两年的挣扎求生。手部紧握成拳,整只胳膊略微在肘部弯曲。你应付高难原基力任务时,的确是习惯握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