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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是一番忏悔,我的伊松。我已经背叛过你,将来还会这样做。你甚至还没有选出立场,而我一直都在阻止那些试图吸收你加入他们事业的人。我已经在密谋你的死亡。这是必须的。但我至少会尽我所能,给你的生命赋予意义,让它得以被传颂到世界末日。
第五章
奈松接管局面
是妈妈强迫我骗你的,奈松在想。她在看着父亲,到这时,后者已经驾车数小时之久。他的眼睛还是紧盯地面,但下巴上有块肌肉在颤动。一只手——最早开始打小仔,最终令他丧命的那只——握着缰绳的部位在哆嗦。奈松看得出,他沉浸在那份狂怒中,也许脑子里还在回想杀害小仔的过程。她并不理解这是为什么,而且她不喜欢这个。但她爱自己的父亲,爱他,崇拜他,因此,她有一部分的心思渴望取悦他。她自问:我做了什么,才导致这样可怕的事?而得出的答案是:撒谎。你撒谎了,而撒谎肯定是坏事。
但这谎言并非她的选择。那是妈妈的命令,跟其他事情一样。不要隐知,不要冰冻,我将会让大地震动,但你最好不要做反应,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反应了吗,就连侦听都是反应,正常人是不那样听的,你在听我动作吗,可恶,马上停下,大地啊,你什么都做不对吗,不许哭,再做一遍。没完没了的强迫。没完没了的训斥。有时还威胁要把她冻住,时而耳光伺候,特别可恶地消除奈松的聚力螺旋,拉扯她的胳膊。妈妈有时也说她爱奈松,只是奈松从未看到过任何证据。
爸爸就不一样了,爸爸会送给她石刻的克库萨玩,还给她的逃生包准备急救工具,因为奈松跟她妈妈一样,是个抗灾者。爸爸没有订单赶制的时候,还会带她去特雷克河钓鱼。妈妈也从来不跟奈松一起躲在绿茵茵的房顶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有些已经灭亡的文明,据说还给星星命名,尽管现在没人记得了。爸爸工作再累,休息时也能陪她聊天儿;早上洗完澡之后,爸爸从来不像妈妈那样,检查耳朵后面有没有洗干净,床有没有铺好;奈松调皮捣蛋时,爸爸也只会叹气,摇头,告诉她:“小宝贝,你知道那样做不对。”因为奈松一直都知道。
奈松想要离家出走当讲经人,并不是因为爸爸的原因。她不喜欢爸爸现在怒气冲冲的样子。这看起来,又是妈妈在连累她。
于是她说:“我好早就想告诉你的。”
爸爸没反应。马还在继续朝前赶路。道路在马车前不断延伸,路边的树林和群山缓缓向后掠过,头顶是蔚蓝的天空。今天没有多少人驱马经过——只有几个车夫,用重型马车运送贸易物品,还有骑马的信使,几位巡逻的方镇民兵。有几位常去特雷诺的车夫,经过时点头或挥手打招呼,因为他们认识爸爸,爸爸却不予理会。奈松也不喜欢这个。她的爸爸是个友善的人。现在坐在她身边的这个,感觉像是陌生人。
他不回答,并不等于他听不到。奈松补充说:“我问过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问过好多次。她说永远都不能说。她说你不会理解的。”
爸爸什么都没说。他的两只手还在发抖——现在减轻一点儿了吗?奈松看不出。她开始感觉不放心;他还在生气吗?他有没有为小仔感到难过。(她自己有没有为小仔难过?这事感觉不真实。当她想起自己的小弟,想到的是个爱嘟囔、爱傻笑的小宝宝,有时候会咬人,有时还会拉在自己的尿片里,他的原基力特强,感觉像一座方镇那样大。她家那个伤痕累累,一动不动的东西不可能是小仔,因为它太小太无聊。)奈松想要抚摩父亲颤抖的双手,但她发现自己同时有种奇怪的不情愿倾向。她不确定是为什么——害怕吗?也许只因为这人显得太陌生,而她一直都害怕陌生人。
但是。不会。他是爸爸。不管现在的他有什么不对劲,一定都是妈妈的错。
于是奈松伸出手,抓住爸爸较近处的那只手,抓得很紧,因为她想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害怕,也因为她现在很生气,尽管生气的对象不是父亲。“我早就想告诉你的!”
整个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一开始,奈松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她闭目塞听。这是妈妈教她在面临意外或痛苦时要做的事:关闭她身体对恐惧的本能反应,关闭隐知盘本能摄取地下信息的反应。在任何情况下,奈松都不能用原基力做出反应,因为正常人不会那样做。你可以做其他任何事情,妈妈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尖叫,痛哭,用手丢东西,站起来惹事打架。但绝不能用原基力。
所以奈松掉到地上时,摔得比正常情况下更重,因为她还没有完全掌握不做反应的诀窍,她在不使用原基力做出反应的同时,全身变得僵硬。而且整个世界变模糊的原因,是她不只是从马车驾驶位置上跌下,还从皇家大道边缘滚落,滚下乱石密布的斜坡,跌向一片溪水汇集成的池塘。
(就是同一条小溪,在几天后,伊松将会让一个奇怪的白皮肤男孩去洗澡,他的表现,像是忘记了肥皂该如何使用。)
奈松趴倒在地,停止翻滚,头晕,气喘吁吁。还没有真正受伤。到这时,整个世界安定下来,她开始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爸爸打了我,把我从车上推了下来——现在爸爸正爬下斜坡,正在叫她名字,一面跪在她身旁,扶她坐起。他真的在哭。就在奈松眨着眼睛,消除灰尘和视野中乱冒的星星,她混乱地伸出一只手,去触摸父亲的脸,发现上面有湿漉漉的痕迹。
“对不起。”他说,“真对不起,我的宝贝。我并不想伤害你,真的不想,我只剩下你一个——”他用力把她扯近,紧紧拥抱她,尽管这样很痛。她浑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真的对不起,我是真——他妈的——抱歉!哦,地啊,哦,地啊,你这邪徒生养的混账东西!这个不行!你不能把这个也夺走!”
这是痛苦的啜泣声,漫长,撕扯着喉咙,歇斯底里那种。奈松将来会明白这个(而且不是很久以后的将来)。她将来会懂得,在这个瞬间,父亲的哭泣既是为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儿子,也是为了被他伤害的女儿。不过在当时,她的想法却是,他还爱我,于是自己也开始哭。
所以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爸爸紧紧抱着奈松,奈松因为解脱感和惊魂未定身体发抖时,北方那个把大陆撕成两半的冲击波传递过来,到达他们的所在之地。
他们已经沿着帝国大道行进了一整天。在特雷诺,片刻之前,伊松刚刚击退冲击波,将其分为两股,绕过小镇——这意味着冲向奈松的波动更为剧烈。而且奈松刚刚被打得晕头转向,她本来就没有那么高技巧,经验也更欠缺。当她感知到地震波袭来,以及它的强大威力时,她选择了最不恰当的应对方式:再次闭目塞听。
她的父亲抬起头,吃惊于她的惊呼,还有身体突然变僵硬的迹象,而这正是重锤击落的时候,就连他都能隐知到的巨震的阴影,尽管这感觉太快大强,只能是一系列杂乱的快跑快跑快跑快跑,不断在他脑海中提示。现在逃跑毫无意义。这场地震的基本模式,就像洗衣服的人甩平床单上的皱褶,只不过扩大到了大陆范围,速度和力量跟随便一次小行星撞击相当。从一个渺小、静止、脆弱的人类角度看,就是地层在脚下起伏不定,树木摇晃,然后崩裂。他们身旁池塘里的水真有一会儿跃入空中,悬停,静止。父亲盯着它看,看似被这个单独的静止点吸引,在全世界其他所有地点都在不断颠簸起伏的瞬间。
但奈松毕竟还是个有技能的原基人,尽管处在半混乱状态。尽管她没能及时调整自己的状态,像伊松那样,抢在地震波来临之前将其分叉,她做了次佳选择。她将不可见的固定支柱锲入地层,深入到她能达到的最深程度,紧抓住岩石圈本身。等到地震波冲力袭来,地壳刚刚开始踊动的下一个瞬间,她从地表抓取热量、压力和摩擦力,用这些来加固自己的固定支柱,把岩层和表土死死固定于原处,像是用胶水粘住一样。
地下有足够多的能量可供吸取,但她还是旋出了放射状的聚力螺旋。她尽可能令其偏转速度够大,因为她爸爸就在圈子里,而她绝不能、绝不能伤害爸爸。而且她把聚力螺旋旋转得坚实又强势,尽管她并不需要这样做。本能告诉她要这样,而本能是对的。她聚力螺旋冰冷的旋转面,将任何接近其中心的物体击碎,正是它,让数十根弹射物没有导致父女两人丧命。
所有这一切的含义,就是当世界分崩离析,它只发生在其他地点。有一瞬间,周围的现实世界完全不见了,仅剩几团水珠浮在池塘表面,加上其他物体被击碎组成的旋转飓风,加上飓风中心绿洲一样的宁静点。
等到事件过去。池塘翻涌着平静下来,肮脏的雪花喷洒在两人身上。没有折断的树木恢复直立的原状,有些因为反弹,向相反方向弯出几乎同样的幅度,在此过程中折断。在远处——奈松的聚力螺旋之外——被抛入空中的人、畜、巨石和树木轰然落地。周围有尖叫声,人类和非人类的皆有。有木柴断折声、石块崩裂声,远处还有某种人造物品的剐蹭声、金属扭曲声。在他们身后,刚刚离开的山谷远端,有座山崖破碎,土方和石块像雪崩一样狂吼着冲下,释放出一块巨大的、冒着蒸汽的玉髓晶体球。
然后就是一片寂静。静寂中,奈松终于从父亲肩上抬起脸来四下张望。她并不知道该怎样想。父亲的胳膊在她的身体上放松下来——震惊——她不断挣扎,直到父亲放开她,让她能自己站定。父亲也站住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只是呆呆环视周围,看他们曾经熟悉的世界如今一片狼藉的模样。
然后父亲转身看她,慢慢地转过身,在父亲脸上,她看到小仔生前最后那些瞬间一定曾经看到过的样子。“这是你做的吗?”
原基力已经让奈松头脑清醒,知道有什么必须要做。这是一种基于本能的求生机制;隐知盘的强烈刺激,通常伴有肾上腺素水平急剧上升,以及其他身体变化,让身体准备好逃生——或者持续使用原基力,如果需要这样做。在当前情况下,它带来的是更为清晰的思路,奈松就是这样终于明白,父亲因为她跌落的事情歇斯底里,并不完全因为她一个人。还有,她在父亲眼里看到的那种东西,完全与爱不同。
她的心在那一刻碎裂。又一个小小的,无声的悲剧,跟那么多其他悲剧同时上演。但她还能开口说话,因为说到底,她还是妈妈的女儿,即便伊松在其他方面一无是处,她至少教会了自己的女儿如何生存。
“那个太大,不可能是我。”奈松说。她的声音很平静,淡然。“我做的是这些——”她向两人周围示意,他们周围那片安全区域,跟外面的混乱完全不同。“对不起啊,爸爸,我没能全部阻止它。我努力试过了。”
那声爸爸起了作用,正如此前,她的眼泪曾救过自己一命那样。杰嘎脸上的杀意动摇,消退,扭曲。“我不能杀死你。”他轻声说,自言自语。
奈松看出他内心的动摇。同样在本能的驱使下,她上前一步握起他的手。他畏缩,也许又想一拳把她打开,但这次她坚持住了。“爸爸。”她又叫了一声,还在声调里加了些渴望关爱的长腔。就是这个,之前一直都能让他动摇,在他曾经想对女儿发脾气的时刻:让他想起,这是自己的小女儿。提醒他,直到今天之前,他一直都是个好父亲。
这是一种有心机的操纵手法。她内心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被扭曲,不复真诚,从现在起,她对父亲的感情展示都将是精心算计的结果,表演性极重。她的童年已死,一去不回。但这总胜过她的一切皆死,奈松明白这个。
而且这招儿管用。杰嘎快速?眼,然后嘟囔了些什么,难以分辨,自说自话。他的手收紧握住女儿的手。“我们回大路上去吧。”他说。
(在奈松脑子里,他现在只是杰嘎。从此以后,他将永远都是杰嘎,再也不会是爸爸,除非是当作称呼,在奈松需要缰绳来驱使他的时候。)
于是他们再次上坡,奈松有点儿瘸,因为她后背痛,在柏油路面和乱石上跌得太重。整条路上都有裂缝,尽管在他们马车周围并不严重。马还在套上,有一匹跪倒,而且被索具套住。希望它没有断腿。另一匹被吓呆了。奈松开始抚慰马,哄着跪地那匹站起来,劝另外一匹克服紧张,而她的父亲去了其他旅行者那里,能看到他们趴在路面上。在奈松聚力螺旋范围内的人还好。没在环内的人……算了不说了。
等到惊魂未定的马已经可用,奈松去追杰嘎,发现他正试图救下一个被甩到树上的人。这下摔断了他的脊梁;他还有意识,正在咒骂,但奈松能看出他的两条腿已经软软垂下,全无用处。现在挪动他并不好,但杰嘎显然觉得,把他丢在树上不管更差。“奈松,”杰嘎说,一面喘息,一面试图抓牢那名男子,“清理下马车厢。甜水城有座真正的医院,只要一天路程。我觉得能赶到,如果我们——”
“爸爸,”她轻声说,“甜水城已经消失了。”
他住了手。(伤者在呻吟。)转身看她,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苏姆镇也消失了。”她说。她没有补充说,但特雷诺还在,因为妈妈在那里。她不想回去,即便是世界已经面临末日。杰嘎朝他们的来路回看一眼,但当然,眼里只有倒掉的树木和几块被翻起的柏油路面……还有死尸。很多死尸。一直延伸到特雷诺,至少眼前的景象给人这种感觉。
“真是可恶。”他感叹。
“遥远的北方,地面上出了个大洞。”奈松继续说,“非常大的洞。就是它导致了这场灾难。它还会导致更多地震,还有其他灾害。我能隐知到灰尘,还有毒气向这里飘来,爸爸……我觉得,应该是第五季到了。”
受伤的人倒吸凉气,不完全是因为伤痛。杰嘎眼睛瞪大,也受到了惊吓。但他还是问了句,因为这很重要:“你确定吗?”
这很重要,因为这意味着父亲将会听她的话。这是一定程度的信任。奈松因此感到强烈的成就感,尽管她并不真正明白为什么。
“是的。”她咬着嘴唇说,“情况会非常糟糕,爸爸。”
杰嘎的眼睛再次转向特雷诺方向。这是特定情况下的正常反应:第五季期间,社群成员知道,他们唯一确定受欢迎的地方,就是自己的社群。其他任何去向都是冒险。
但奈松并不想返回,既然现在她已经离家。杰嘎爱她——且不管是多么怪异的爱——带她离开了家,而且在听她的意见,理解她,尽管明知她是一名原基人。妈妈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是不对的。她曾说过,杰嘎不可能理解的。
他的确没能理解小仔。
奈松咬紧牙关,抵制这个想法。小仔太小了。奈松会比他精明。而且妈妈只说对一半。奈松也将比妈妈更精明。
于是她轻声说:“妈妈知道了,爸爸。”
奈松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这句话想表达什么意思。知道小仔死了?知道谁把他打死的?妈妈会相信杰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这种事来吗?奈松自己都几乎难以相信。但杰嘎身体剧震,就像这句话是个诅咒。他瞪着奈松,好长时间,脸上的表情从惊吓变成恐惧再变成绝望……渐渐地,变成解脱。
他低头看看那个重伤的人。奈松并不认得他——不是特雷诺人,穿着实用的衣服,还有信使那种好鞋子。他不会再有机会出使,当然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社群,不管那是何地。
“抱歉。”杰嘎说。他弯腰扭断了那人的脖子,那人正在吸气,还想询问“为什么抱歉”。
然后杰嘎挺直身体。两只手再次发抖,但他转身伸出其中一只,奈松握住它。他们走回大车,继续向南旅行。
第五季,永远会再次来临。
——第二板,《真理经,残篇》,第一节
第六章
你下定决心
“一个什么?”汤基隔着毛料门帘,眯起眼睛来问你。你刚回屋,花掉一天中的部分时间,帮一班工人给猎人用的弩箭粘羽毛,修理旧箭支。因为你当前不属于任何特定职阶,所以就轮流给每个职阶帮忙。这是依卡的建议,尽管她对你突然迸发的,融入当地社群的决心还抱持怀疑态度。不过至少,她欢迎你的尝试。
她的另一个建议,是让你鼓励汤基学你的样子,因为到现在为止,汤基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然后就是在公共浴池洗澡。的确,最后一项活动很有必要,有利于社群稳定。当前,汤基正在她自己的房间,跪在一盆水前面,用刀斩断头发,去掉粘成团的部分。你躲得很远,因为房间里充斥着霉味和体臭,也因为你觉得水里除了她的头发,还有别的东西在动。汤基或许是为了伪装成无社群者,才故意把身上搞那么脏,但这并不意味着脏东西是假的。
“一个月亮。”你说。这是个奇怪的词,简短,圆润;你不确定中间的元音应该拉多长。埃勒巴斯特还说过什么来着。“那是一颗……卫星。他说测地学家应该知道的。”
汤基眉头皱得更紧,切割一团特别顽固的头发。“好吧,我并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从没听说过什么‘月亮’。我的专长是方尖碑,还记得吗?”然后她眨眨眼,停顿下来,任由切断一半的头发悬在空中。“不过,实际上,方尖碑们本身,也可以看作是卫星。”
“什么?”
“这样子,‘卫星’这个词,就是指那些运动方式和位置由其他物体决定的东西。那个控制一切的东西被称作主星,处于附属地位的,就叫作它的卫星。明白了吗?”她耸肩,“这是天文学家们谈论的东西,假如你能搞明白他们的鬼话是什么含义。轨道动力学。”她翻了个白眼。
“啥?”
“反正也是胡扯。适用于天空的板块学说。”你瞪着看汤基,一脸怀疑,她甩手。“反正呢,我跟你说过方尖碑跟随你飞向特雷诺的事了。你去哪儿,它们都跟着。这就让它们成了你的卫星,你是主星。”
你打个哆嗦,并不喜欢自己脑子里自动涌现的念头——细细的,不可见的绳索把你跟紫石英碑,更近处的黄玉碑,还有现在更遥远的缟玛瑙色方尖碑连缀在一起,后者的存在在你的意识里越来越清晰。奇怪的是,你也想到了支点学院。还有把你跟它联系在一起的那种纽带,即便在你看似自由,能离开它去别处旅行时。你却总会返回,否则学院就会追踪你——派守护者施行这种追踪。
“锁链啊。”你轻声说。
“不,不。”汤基心不在焉地说。她又在继续切割那丛头发,进展相当不顺。她的刀已经变钝了。你离开一会儿,走进你和霍亚共用的房间,从背包里取出磨刀石。汤基看你把磨刀石递给她,眨眨眼,然后点头表示感谢,并开始磨刀。“如果你和一块方尖碑之间存在锁链,它跟随你的原因,就将是你让它跟随你。那就是控制力,而不是重力。我是说,如果你能让方尖碑按你自己的意愿行动的话。”你觉得有趣,嘘出一口气。“但卫星呢,总会对你做出反应,不管你有没有试图让它这样做。它被吸引到你所在的地方,听命于你对宇宙发出的引力。它之所以在你周围逡巡,是因为身不由己。”她心不在焉地挥挥湿淋淋的手,而你再次瞪大眼睛。“当然,我并不是要给方尖碑强加上动机、目的之类的概念;那就太傻了。”
你靠着远端墙壁蹲下,考虑这件事,而她继续忙。随着她剩余部分的头发变蓬松,你终于认出了它,因为它并不像你的头发那样,卷曲而且颜色深黑,而是灰吹型,并且是灰色。或许还是有一点点发卷。中纬度特质的毛发,可能是又一个令她家人不满的特质。考虑到她在其他方面堪称范本的桑泽外形——她或许有些偏矮,躯干也更接近梨形,但尤迈尼斯家族如果不用繁育者改善血统,难免就会这样——还真会让你回想起很久以前,她探访支点学院的那次历险。
你并不觉得埃勒巴斯特说到这个所谓“月亮”时,指的是这些方尖碑。但毕竟——“你曾说过,我们在支点学院找到的那件东西,那个接口,是他们建造方尖碑的地方。”
你马上就发觉,这次是回到了汤基真正感兴趣的领域。她把刀放下,身体前倾。披散着的、长短不一的头发后面,她脸上的表情特别兴奋。“唔-嗯。也许不是所有的方尖碑。记录在案的方尖碑之间,大小略有区别,所以只有一部分——甚至可能只有一块——能跟那个接口匹配。或者他们每次放入一块方尖碑时,接口都能调节大小,适应方尖碑的尺寸!”
“你怎么知道他们把那些方尖碑放进接口里面呢?也许他们先前就是……从某个地方长出来的,然后才被切削成形,或者开采出来,随后运走呢。”这让汤基显出思考的样子。你有几分骄傲,因为想到了她未曾想到的东西。“还有,这个‘他们’是谁?”
她眨眨眼,继而向后坐倒,兴奋劲显然在消退。她最终说道:“据传说,尤迈尼斯的领导者阶层是在碎裂季之后拯救了世界的那些人的后裔。我们拥有一些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文书,让每个家庭负责守护的秘密。这些东西,本来是要等我们赢得职阶名和社群名的时候才有资格看到。”她皱紧眉头。“我的家人没让我看。因为他们已经在考虑把我逐出家门。所以我闯进藏书室,自己索取了我生来就有的权利。”
你点头,因为这听起来很像是你记忆中的比诺夫。不过,你对所谓的家族秘密持怀疑态度。尤迈尼斯在桑泽帝国之前并不存在,而桑泽只是无数文明中最近代的一个,之前已有无数文明,在无尽的第五季之间来了又去。领导者中流传的那些传说,听起来就像是杜撰,只为证明他们在社会上的高层地位理所当然。
汤基继续说:“我在藏书室看到各种东西:地图,奇怪的文字记录,用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语言,还有些完全不明所以的东西——例如一块小小的、正圆球形的黄色石头,周长大约只有一英寸。有人把它放进一个玻璃匣中,密封起来,还贴上一条警告说,不要碰它。据称,那东西有个坏名声,喜欢在人的身体上钻洞。”你吃了一惊:“所以说,要么是家族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要么是有权加上有钱就很容易收集一些有价值的古旧物品,也或许两者都有。”她察觉你的表情,看似觉得有趣。“是啊,很可能并非两者都有。反正这不是《石经》,只是……文字。软知识。我需要的是去核实它们。”
这听起来很符合汤基的个性:“所以你就潜入支点学院,尝试寻找接口。只因为这样能证明你们家族那些狗屁传言的正确性?”
“信息在我找到的一张地图上。”汤基耸耸肩,“如果故事的这部分属实——尤迈尼斯的确有接口存在,被城市建立者故意隐藏了起来——那么,这件事的确会让人觉得其他部分也有可能属实,是的。”汤基把刀放到一旁,挪动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一面不紧不慢地把剪掉的头发归拢成一堆。她的头发现在特别短,又参差不齐,让人看着难受,你真想从她那儿把剪刀拿来,帮她修剪成形。不过,你还是要等到她再冼一遍头发之后。
“故事的其他部分,的确也有事实成分。”汤基说,“我是说,故事里的很多内容都是鬼扯,捕风捉影的货色;我不想装作是其他样子。但我在第七大学得知,方尖碑的历史非常悠久,比最初的历史记录本身更古老。我们目前有一万年前,一万五千年前,甚至两万年前灾季的记录——而方尖碑更古老。它们甚至有可能出现在碎裂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