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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是——”那人瞪了她一眼,“啊。”然后他扫了一眼达玛亚。两人都在盯着达玛亚看,那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女孩很不安。“这么说,即便以为我是来杀死你女儿的,你还是让社群头领叫我来。”
妈妈紧张起来:“不。不是那样,我没有……”她两手在身边盲目摆动。然后低下头,像是感觉到羞耻,达玛亚知道这是假的。妈妈才不会因为她做过的任何事惭愧。如果惭愧,当初又何必要做?
“普通人无力照顾……她那样的孩子。”妈妈说,声音很小。她的眼瞥向达玛亚,只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她在学校里险些杀死一个男孩。我们家还有一个孩子,周围还有邻居,而且……”她突然就挺胸抬头,“而且这是任何民众都应该尽到的职责,不是吗?”
“的确,的确,完全正确。您的牺牲将令整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这句词显然是套话,用于恭维。而语调却毫无恭维之意。达玛亚再次打量此人。她现在觉得困惑,因为买小孩的人绝不会杀死小孩。那样花钱就没有意义了。而且赤道地区又是怎么回事?那些地方,也太靠南了吧。
买小孩的人扫了一眼达玛亚,不知怎么,就明白了她的困惑。他的面容和缓下来,长着那种可怕眼眸的人,本不应该这样和气的。
“去尤迈尼斯,”那人告诉妈妈,也告诉达玛亚,“是的,她还足够年轻,所以我要带她去支点学院。她将在那里受训,学习使用她受诅咒的天赋。她的牺牲,也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达玛亚瞪着这个紧盯她的人,意识到自己之前错得多离谱。妈妈并没有卖掉达玛亚。妈妈和爸爸是把达玛亚送人了。而妈妈也不是痛恨自己;实际上,她是害怕达玛亚。这有区别吗?也许有。达玛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真相。
而这个男人,也根本不是什么买小孩的人。他是——
“你是个守护者吗?”她问,虽然事到如今,她已经确定事实如此。他再次微笑。达玛亚之前可不认为守护者会是这样。在她的脑子里,那种人都高大、冷酷、全副武装,洞悉不为人知的奥秘。他,至少很高。
“我是。”他说,然后握起她的一只手。他一定很喜欢跟人身体接触,女孩想。“我现在是你的守护者。”
妈妈叹了口气:“我可以给你一条毯子,给她用。”
“那就够了,谢谢你。”然后那男子沉默下来,等着。几次呼吸之后,妈妈才意识到他在等自己去拿毯子。她突兀地点头,然后离开,走出谷仓之前,她一直觉得后背僵直。然后,这儿就只剩下达玛亚和那名男子。
“这个给你。”他说,一面伸手到自己肩上。他穿的应该是一套制服:宽肩长袖,四肢线条僵硬,暗红色布料显然结实又有几分粗糙。像太婆缝的小毯子。这制服配了一条短斗篷,装饰效果大于实用,但现在,他把斗篷解下来,裹在达玛亚身上。对她来说,已经可以当长裙了,还带着他的体温。
“谢谢你。”她说,“你叫什么呀?”
“我的名字,是沃伦的守护者沙法。”
女孩从来没听说过沃伦这个地方,但它一定存在,要不然这个社群名称就没有意义了。“‘守护者’也是个职阶名称吗?”
“它专指守——护——者。”他把这个词拖长了说,女孩尴尬得两颊发热,“毕竟,我们对任何社群都没有多大用处,我是说在平常时期。”
达玛亚困惑地皱起小眉头:“什么?就是说,当灾季来临时,你们就会被别人踢出去吗?但是……”她从故事里得知,守护者多才多艺:他们是了不起的战士和猎人,有人还能搞暗杀。当时局艰险,社群会需要这样的人。
沙法耸耸肩,走到一旁,坐在一捆放了很长时间的干草上。达玛亚身后也有一捆,但她继续站着,因为她喜欢跟那人保持在同一高度。即便是坐下来,那男子还是更高,但至少不会高出那么多。
“支点学院的原基人服务全世界。”他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有职阶名称,因为你的用处就在于你自身的能力,而不是某种家族传统。从出生时起,一个原基人小孩就有能力制止地震;就算不接受训练,你也是原基人。不管是在社群之内,还是在社群之外,你都是原基人。不过,受训之后,在支点学院其他技艺高超的原基人的指导下,你就可以不只是造福一个社群,而是能够服务于整个安宁洲。”他摊开双手。“作为守护者,通过我所负责的多个原基人,我也在尽到相似的责任,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因而,我理所当然应该跟我负责的人肩负同样的责任。”
达玛亚太好奇,有太多问题,以至于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一个。“你们那儿有没有——”她顿住了,说不出那个概念,那个词,仍然未能接受自己的身份。“其他,嗯,像我一样的人……”然后她就说不下去了。
沙法笑起来,就像能感受到她的急切,并且为此觉得开心。“我现在是六个人的守护者,”他说着,一面侧着脸,让达玛亚知道,这才是正确的表述方式和思考方式,“包括你在内。”
“而且你把他们全都带到了尤迈尼斯?以前你也是这样找到了他们,像找我一样——”
“不完全一样。有些人是我接管的,他们在支点学院内部出生,或者曾有过其他守护者。有些是我自己找到的,在我被派来北中纬地区巡行之后。”他摊开双手。“在你的父母向佩雷拉村村长报告,说他们有个孩子是原基人之后,村长拍了电报到布雷瓦,后者又把电报转给泽多,然后又被泽多转达给尤迈尼斯——而那里的人再给我发电报。”他叹了口气,“仅仅是因为运气好,我在消息到达之后的第二天正好去布雷瓦附近的联络站。要不然,我就得再过两星期才能得到消息。”
达玛亚知道布雷瓦,但对她而言,尤迈尼斯只是个传说,而沙法提到的其他地方,只是童园课本里见过的词,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布雷瓦是离佩雷拉最近的城镇,而且要大很多。那里是每年播种季节开始时,父母去变卖农产品的地方。然后她开始理解对方的言外之意。如果在这座谷仓再待两个星期,冷得要死,还只能在屋角拉屎……她也很高兴沙法在布雷瓦收到了消息。
“你很幸运。”他说,也许是读懂了她的表情。他自己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做出正确选择。有时候他们不会把孩子隔离起来,像支点学院和我们这些守护者建议的那样。有时候他们隔离了孩子,但我们收到消息的时间太迟,等到有守护者到达时,暴民已经把孩子带走,把她打死了。请不要对你的父母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达玛。你目前至少还安全地活着,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达玛亚有点儿纠结,并不想接受这个结论。沙法叹了口气。“还有些时候,”他继续说,“有些原基人的父母会试图把孩子藏起来。养着她,不接受训练,也没有守护者。那样做,总是没有好结果。”
这正是过去两周以来她一直在烦恼的事,在学校发生那件事之后。如果她的父母爱她,他们就不会把她锁在谷仓里,也不会叫来这个人。妈妈也不应该说那么差劲的话。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她冲口说出这半句,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刚才说的话是有用意的。就是要知道她是否想过“他们为什么不能把我藏起来,让我继续在这儿生活”——现在,他已经洞悉真相。达玛亚紧握斗篷的两手抱紧自己的身体,但沙法只是微微点头。
“首先,这是因为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而且任何暗中窝藏原基人的社群成员,最轻的惩罚也是被逐出村镇。”达玛亚知道这个,尽管她不愿接受事实。如果父母在意她,就会为她冒险,是吧?“你的父母肯定也不愿意失去他们的家园,他们的生计,以及两个孩子。他们选择了给自己留下一些东西,而不是失去一切。但目前最大的危险,仍是你的本性,达玛。这跟你的性别一样无法掩饰,跟你年轻又机敏的头脑一样明显。”她脸红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沙法微笑,让她知道这确实是赞誉。
他继续说:“每当大地在悸动,你都将听到它的呼唤。在每个危险的瞬间,你都会本能地探寻最近处的热源和动点。对你来说,做到这些事的能力就像强壮的人有一双重拳。当危险临近,你当然会做出必要反应来自保。而当你这样做,就有人会死。”
达玛亚畏缩了一下。沙法又一次微笑,他一直都是那样和善。然后达玛亚想起那一天的情形。
那是午饭后,在操场。她吃完了自己的豆包,像平时一样,跟莉米和桑塔尔一起坐在水塘边,其他小孩有的在玩,有的在用小块食物砸小伙伴。还有些孩子扎堆蹲在操场一角,在土里寻找着什么,一面唧唧哝哝说话;他们当天下午有一场测地学考试。然后扎布来到仨女孩面前,尽管他说话时看的是达玛亚。“下午考试,让我抄你们的吧。”
莉米咯咯笑起来。她以为扎布是喜欢上了达玛亚。但是达玛亚并不喜欢他,因为他很差劲,总是欺负达玛亚,辱骂她,有时候用手指戳她,直到女孩大声叫起来,让他住手;然后她又会因为这个被老师批评。于是她对扎布说:“就为你,我才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呢。”
他当时说:“要是方法得当,你就不会有麻烦。只要把试卷向我这边挪一点儿——”
“不要,”她又一次拒绝,“我不要什么方法得当。我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事。你走开。”她转脸去看桑塔尔,扎布打岔之前,她正在说话。
下一个瞬间,达玛亚已经栽倒在地。扎布两手并用,把她从石头上推了下去。她真的摔了个倒栽葱,后背着地,非常痛。后来(她在谷仓里,有两周时间回想那件事)她能回想起男孩脸上震惊的表情,就像他也没料到达玛亚会那么容易被推下去。地上很是泥泞。她整个后背又冷,又湿,又臭。全身都是烂泥和青草味,泥巴已经浸到了她的头发这是她最好的一件校服妈妈一定会很生气她当时也很生气于是她抓起周围的空气就——
达玛亚打了个寒噤。就有人会死。沙法点头,像是听到了她的想法。
“你就是火山岩里的美丽晶石,达玛。”他说这句话时,声音非常轻柔,“你是大地的赠礼——但永远不要忘记,大地父亲痛恨我们人类,他的礼物代价高昂,而且极为危险。如果我们把你拣选出来,打磨锋利,给你应得的关爱和尊重,你就会变得更有价值。但如果我们只是任由你置身荒野,你就会严重伤害第一个招惹你的人。或者,更可怕的情况,你会崩溃,然后伤害很多人。”
达玛亚想起扎布脸上的表情。空气变冷只有一瞬间,在她身体周围喷射而出,有如气球爆裂。那已经足够让她脸下的青草结上一层寒霜,让扎布皮肤表面的汗珠变成坚硬的冰。他们两个都定在了原地,四肢抽搐,愕然相对。
她还记得男孩那张脸。你差点儿杀死我,她眼里,对方的表情在说。
沙法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她,并始终保持微笑。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外人对原基人的闲话大多都是假的。你生来如此,不是因为犯过任何罪孽,也不怪你父母。不要怨恨他们,也不要埋怨自己。”
她开始哭,因为他是对的。全都对,每一句,全都是实话。她一直恨妈妈把她关在这里,还一直恨爸爸和查加,他们放任妈妈这样对待自己。她痛恨自己生成这副样子,让他们所有人都大失所望。而现在,沙法却像是完全了解她内心的阴暗和虚弱。
“嘘。”他说着,站起来,到她面前。然后跪在地上握起她的两只手,她哭得更加厉害。但沙法用力捏她的手,足够让她感到疼痛,她吃了一惊,深深吸气,眨巴着泪光迷蒙的双眼看他。“你绝不能这样做,小东西。你妈妈很快就要回来了。永远不要在别人能看到的时候哭泣。”
“什——什么?”
他看起来那么难过——是因为达玛亚吗?他抬起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这样不安全。”
达玛亚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样,她还是停止了哭泣。等她自己擦过脸颊之后,沙法帮她拭去一颗被漏掉的泪珠,迅速察看一番之后点头。“你妈妈很可能还是可以看出来,但对其他所有人来说,这样可能就够了。”
谷仓门响,妈妈回来,这次还拉上了爸爸。爸爸紧闭着嘴巴,也不肯看达玛亚,尽管从妈妈把她关进谷仓以来,父女俩都没有见过面。两人把注意力集中在沙法身上,后者站起来,稍微移动身体,挡在达玛亚前面。他接过折叠起来的毯子和麻绳捆起的小包裹,点头致谢。
“我们已经帮你饮过马。”爸爸态度生硬地说,“你需要路上用的饲料吗?”
“不用。”沙法说,“如果沿途顺利。我们入夜时分就能到达布雷瓦。”
父亲皱起眉头:“那要马不停蹄啊。”
“是的。但是在布雷瓦,不会再有这个村里的某些人突发奇想,在路边等着我们,用粗暴的方式给达玛亚送别。”
达玛亚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明白,然后她意识到:佩雷拉村的人们想要杀死达玛亚。但这一定是搞错了,是吧?他们不可能真的有这种想法,不是吗?她想起所有那些她认识的人。童园里的老师,其他小孩,还有路边客栈的老太太,太婆生前的那些朋友。
父亲也是这样想;她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所以他皱眉,想要开口说达玛亚想到的话:他们才不会做出这种事。但他欲言又止。他瞥了一眼达玛亚,只一眼,脸上满是折磨,然后才想起应该看别处。
“这个给你。”沙法说着,把毯子递向达玛亚。这是太婆那条。她盯着毯子,然后看妈妈,妈妈却在回避她的视线。
哭,不安全。即便在她解下沙法的斗篷,裹上毯子,感觉到那份熟悉的霉味、刺痒感和完美的暖意时,她也让自己的面容保持绝对平静。沙法的眼睛闪向她,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赞许。然后他拉起达玛亚的手,带她走向谷仓门口。
妈妈和爸爸在后面跟着,但他们什么都没说。达玛亚也没说一句话。她的确向那座房子扫了一眼,看到有人躲在窗帘的窄缝后面,然后那帘子被迅速合上。查加,她的大哥哥,教过她读书,教过她骑毛驴,还有怎样往池塘上面丢石头,让它蛙跳。他甚至没有挥手告别……但这并不是因为哥哥痛恨她。她能看出来。
沙法把达玛亚举起来坐到一匹大马上,比她见过的任何马都高大,一匹强壮的、毛发油亮的栗色马,脖子很长,然后沙法坐到她身后的马鞍上,用毯子裹住她的双腿和鞋子,以免她磨伤或者长冻疮,然后他们就出发了。
“不要回头看。”沙法建议,“这样会更容易一点儿。”所以达玛亚没有回头看,她将来会知道,这件事情他又说对了。不过,到了很久以后,她又会希望自己当初曾经回头。
[前文佚失]冰白之眼,灰吹之发,滤尘之鼻,尖利之牙,离盐之舌。
——第二板,《真理经,残篇》,第八节
第三章
你踏上征程
你还打不定主意,不知自己应该是谁。你的近期身份已经毫无意义;那个女人跟小仔一起死了。她没用,她那么不起眼,那么安静,那么平凡。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那种角色没用了。
但你还不知道奈松被埋在哪儿——假如杰嘎花了时间埋葬她。在跟自己女儿告别之前,你不得不继续做她爱过的妈妈。
所以你决定了,不能坐以待毙。
死神肯定已经盯上了你——也许不是马上来,但会很快。尽管从北方来的大地震错过了特雷诺,但每个人都知道,它本应该重创小镇。隐知盘不会撒谎,至少在这样天翻地覆、令人发狂的情况下,它的感知不会错。每个人,从新生儿到耄耋老者,全都感觉到了这场巨震来袭。到现在,已经有那么多难民,来自不那么幸运的小镇和村庄,他们都在向南逃走,特雷诺人很快就将听到各种流言。他们将察觉风中的硫黄味。他们将会仰望越来越怪异的天空,看到种种变化——全都是不幸的预兆。(事实也的确不幸。)也许,拉什克镇长终于也派人去察看了苏姆镇,下一条山谷中的小城。大多数特雷诺人都有亲戚住在那里,两座城镇世代通商通婚。虽然社群高于一切,但只要没有饿死,亲人和家族就仍有意义。拉什克暂时还能慷慨大度一点儿,也许。
而一旦探子们回来,报告苏姆镇遭到的重创,你早已知道的那些情况,还有你明知他们不会发现的幸存者(至少不可能找到太多),到时候,大家就不可能无视真相。人们心里将只剩恐惧。而恐惧主宰下的人们,就会找寻替罪羔羊。
所以你迫使自己吃饭,这次很小心,不去想过去跟杰嘎和孩子们一起吃过的饭。(失控的泪水,要比控制不住的呕吐强。但是,嘿,你选择不了自己伤心时的反应。)然后,你让自己悄悄走出勒拿后院的门,回到自己家。外面没有人。他们一定都在拉什克家,等着听新消息或者分派任务。
在家里,地毯下面那个储藏室里有全家人的逃生包。你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小仔被活活打死的位置,就在那儿整理逃生包,取出你不会用到的东西。奈松那套老旧舒适的旅行装太小了;你和杰嘎是在小仔出生以前准备的逃生包裹,之后你们都没上心,也没有更新过它。包里有块干果脯,已经发霉,长了细细的白毛;它或许还能吃,但你还没有绝望到那种程度。(暂时。)包里还有些证明文件,表明你和杰嘎拥有自家房产,另有文件表明你们缴纳过全部地方税款,两人都是特雷诺社群成员,属于抗灾者职阶。你把这些也都丢下,它们是过去十年间你全部的财务和法务证明,如今都跟发霉的果脯一起,丢成了一小堆。
用防水墙纸包裹的那一沓钱(纸币,因为数目挺多)……很快就会没用的,一旦人们意识到形势有多么严重,但在那之前,它们还有价值。等到失效,也很适合用来引火。还有杰嘎坚持准备的黑曜石剥皮刀,你不太可能用到这东西,你有更好、更天然的武器,但你还是留下了它。可以用来交换,或至少当成肉眼可见的警示。杰嘎的靴子也能用来交换,因为它们还很新。他再不会穿这双靴子了,因为你很快就会找到他,然后干掉他。
你停顿了一下。修正刚才的想法,让它更适合你要成为的女人。更好的版本:你将会找到他,问他为什么做出那种事。他怎么能下得了手。然后你会问他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们的女儿在哪里。
重新装好逃生包之后,你把它放进杰嘎用来送货的一个篮子里面。你带这篮子在城里走,任何人都不会特别留意,因为直到几天之前,你经常这样做,帮着杰嘎经营他的制陶和工具制造生意。最终也许会有人纳闷儿,在镇长很可能就要宣布灾季法案时,你为什么还要按约定给人送货。但大多数第一反应不会是这个,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离开时,经过小仔躺了好几天的地方。勒拿取走尸体,但留下了那条毯子,血迹已经看不到。不过,你还是不看那个方向。
你家在小镇一角,周围还有几座房舍,都在南墙和公共绿地之间。在你跟杰嘎决定买下它的时候,你之所以挑选它,是因为它坐落在一条独立的林荫路旁边。它还正对着市镇中心,只隔一片绿地,杰嘎一直都喜欢这一点。有件事一直是你俩争吵的焦点:除非必要,你都不喜欢跟人来往,而杰嘎这人好热闹,不安分,家里一安静他就烦——
一波炽烈的、虐心的、让人抓狂的怒火突如其来攫住了你。你不得不在自家门廊上止步,手扶门框深深吸气,来抑制住想开始尖叫的冲动,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不会用那把该死的剥皮刀捅死什么人(你自己?)。或者更糟的,让温度下降。
好吧。之前是你搞错了。在伤痛引发的各种反应里面,相对来说,恶心呕吐还没有那么糟糕。
但你没有时间做这些,没有力气那样做。所以你集中精力在其他事物上。任何其他事物。门槛上的木料,你的手正按在上面。空气,你察觉到它,因为你已经在室外。感觉硫黄味并没有加重,至少暂时还没有,这或许是好事。你隐知到附近没有开裂的岩浆口——也就是说,气味是从北方传来,从伤口所在的位置——那道化脓的裂痕,从大陆一侧海岸直到另一侧海岸,你知道它就在那里,尽管迄今为止,帝国大道上的难民都只听过相关的传闻。你希望硫分集中的程度不要过高,因为那样一来,人们就会开始呕吐、窒息,到下次下雨时,溪水里的鱼就会死,土壤也会酸化……
是的。当前情况还好。过了一会儿,你终于能够离开那座房子。你那层冷静的伪装终于能够回复常态。
外面没有太多人活动,拉什克一定是宣布了大家期待的官方封锁决定。封锁期间,社群大门紧闭——你从附近城墙哨塔旁移动的人群判断,估计他也在关键位置派驻了守卫。这种事,本应该是到宣告灾季来临时才会做;你暗中诅咒拉什克的谨慎。希望他没做出更多其他安排,让你难以悄悄离开。
市场已经被关闭,至少暂时如此,以免有人哄抬物价或恶意囤积。傍晚时即将开始宵禁,任何与城镇安全和补给无关的生意都被要求停业。所有人都清楚这种事该怎么办。每个人都有指定的义务,但很多只是室内事务:编织存储筐,风干并保存家中所有易腐坏的食物,改造旧衣物和工具。一切必须高效,遵循《石经》内容,有章可循,有条不紊,一方面实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大群焦虑的人有事可做。以防万一。
不过,当你走过绿地边缘的小路(封锁期间,没人敢随意斜穿绿地,不是因为任何规章,而是大家知道,这里将是庄稼地,而不是一大片赏心悦目的三叶草和鲜花)。你注意到另外一些特雷诺居民还在外面活动。多数都是壮工。有一组人在建造围场和畜棚,以便隔出绿地一角,给牲畜们使用。这活儿很累,毕竟是建造东西,干活儿的人很专心,没空理会挎篮子的独行女人。你一面走,一面在恍惚中认出几张脸,你在市场上见过他们,或者是因为杰嘎的生意打过交道。他们也看过你几次,但都是一瞥而过。他们对你足够熟悉,知道你不是“生人”。暂时他们太忙,没空考虑你可能还是一名基贼的母亲。
或者去想,你那个死掉的基贼孩子,到底是从父母中的哪一边继承到他的噩运。
城镇中心有更多人。在这儿,你努力不引人注意,跟别人采用同样的步幅,有人点头,你就点头回应,努力让脑子放空,脸上一副百无聊赖、心不在焉的样子。镇长办公室周围很是繁忙,街区首领和职阶代言人纷纷赶来,报告他们已经完成封锁任务,然后回去组织更多此类活动。其他人四处乱转,显然是想了解苏姆镇和其他地方都发生了什么——但即便在这里,也没有人在意你。他们又何必在意?空气里弥漫着大地破碎的臭味,二十英里半径之外的地方全都成了一片废墟,起因是活人从未见过的一场严重地震。人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但这局面很快就可能改变的。你没有放松警惕。
拉什克的办公室实际上是一座小房子,坐落在屋顶倾斜的谷仓和马车作坊之间。你踮起脚尖从人们头顶上看去,并不意外地发现奥伊马尔——拉什克的副手,站在小屋门廊上,跟一对满身泥水的男女讲话。他们很可能是在加固水井;这是《石经》里的震后建议之一,帝国颁布的封锁规程也有倡导。如果奥伊马尔在这里,那么拉什克很可能在别处忙碌,或者在睡觉(你了解拉什克这个人),事件发生以来这三天,他一定已经累坏了。他不会在自己家,人们太容易在那儿找到他。但因为勒拿话多,你早知道拉什克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