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同盟,企图将之纳入其范围之内,另些则专注于贫困国家,或处于婴儿阶段的经济老虎国家,以此建立它们的势力。所以这就造成了一种复杂的权力平衡关系,一边是最
强的老国家,一边是最大的新变形跨国公司,另外伊斯兰联盟、印度、中国,以及存在形态为独立地区势力的小型变形跨国公司,则属不可预期的势力。所以这样的权力平
衡一如任何暂时的平衡状态,是相当脆弱的——必须如此,因为地球上半数人口集中在印度和中国,一个玛雅一直无法真的相信或领会的事实——历史真是一门奇怪的学科
——没有人知道这半数人口会往平衡杆的哪一边落下。
当然这一切终会引出一个基本问题,这么多的冲突是怎么开始的?为什么,弗兰克?她一面坐听引人忧思的探戈乐声,一面想着。那些变形跨国公司统治者的动机究竟
是什么?然而她几乎可以看到他愤世嫉俗的笑容,她很熟悉的表情。帝国有漫长的半衰期,他曾经这样对她论述。以及建立一个拥有最长半衰期的帝国的想法。所以每一代
都有希望成为成吉思汗的人,意欲统治世界而不计代价——变形跨国公司的主管、11国集团的领袖、军队的将军……
或者,她脑海中的弗兰克沉着却残忍地建议——地球有其承载能力。而如今人们已经超过了。因此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将会死去。每个人都知道。夺取资源的竞争相当激
烈。这些竞争者绝对理性,但是又非常急切。
演奏音乐的人继续着,他们的怀旧曲调随着一个又一个月的消逝更添愁思;漫长的冬季来了,他们在多雪的薄暮演奏,伴随着越来越黑暗的世界。“班多钮”的气息中
有着微弱却勇敢的色彩,那些小曲轻快地飞扬在平凡的生活中,如此固执地依附在透过光秃树群洒下的光晕里。
这番领会是如此熟悉。这正是2061年之前的感觉。即使她无法记得战前的任何事件和危机,她仍然能够记得那种感觉,有如某种气味刺激而生的感觉;好像任何事都不
重要了,好像在卷向西方的黑色云层底下,即使是最美好的日子也那样苍白寒冷。城镇生活的喜悦是怎样镶上了一道奇异而绝望的边,每个人都背对着吧台,尽力抗拒那种
缩减、无助的感觉。噢,是的,这的确似曾相识。
当他们再次环绕希腊盆地旅行,与“自由火星”各个团体见面时,玛雅感激地看着这些前来的人,这些即使面对强劲旋涡仍然相信他们的行动能够改变世事的人。玛雅
发现,不管到什么地方,尼尔格都对其他本土人坚持说,地球状态对他们自身的将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不管它看来有多遥远。而这开始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如今来到聚会
场所的人都知道有关康撒力代、运通和真美妙的消息,还有联合国临时政府的警力新近入侵南方高地,他们被迫放弃悬岩以及其他许多秘密庇护所的消息。南方逐渐清空,
所有躲藏着的人全都拥向西朗亚格哈、沙比希,或敖得萨以及希腊盆地东边的峡谷。
玛雅遇到的一些年轻本土人似乎认为联合国临时政府侵占南方基本上是一件好事,因为那使行动时间开始进入倒计时。她很快反击了这种想法。“对时间表有控制力的
不应该是他们,”她告诉他们,“我们必须掌握时间的选择,我们必须等待时机,然后共同行动。如果你们不了解这个——”
那么你们就都是笨蛋!
然而弗兰克总是对他的听众大加挞伐。这些人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或精确地说,他们应该得到更多。一些积极的,一些能够吸引他们又能引领他们的。弗兰克也曾经
这样说过,只是他很少起而行之。他们需要有人引导,一如海岸道路上每晚出现的舞者。或许这些人每天晚上也都出现在他们居住之处的滨水地区。政治需要吸纳一些那种
性爱能量,否则它将只是一种不满和损害的控制。
所以她引诱他们。即使在她忧虑恐惧,甚至心绪不佳时也一样。她站在他们之间,心中想着与这些高而轻巧自如的年轻男子的性爱,然后坐在他们之间询问问题。她一
个一个迎视他们的眼睛,他们都如此高大,坐在桌上的她刚好可以与坐在椅子上的他们眼睛平视;她尽可能亲昵地同他们对话。他们对生命,对火星有什么期许?通常她会
对他们的反应大笑出声,并因他们的天真或聪慧而惊讶。他们已经想象出一个她从未相信过的更加彻底的火星,一个真正独立、平等、合理而欢乐的世界。就某种层面来说
,他们已经将这些梦想实现了:目前已有许多人把他们的小居住点变成宽敞的公有公寓,生活在与临时政府或变形跨国公司越来越无关联的另类经济体系中——一个受玛琳
娜的生态经济学、广子的颂赞火星仪式、苏非教义,以及尼尔格领导的漂泊的吉卜赛式漂泊年轻人政府等所管理的经济体系。他们认为他们将永远存在;他们认为他们住在
一个具有感官美的世界里;他们受限于帐篷城镇乃是一种常态,但这种常态只是一个阶段,一种孕育于温暖的中型自然系统子宫的限制阶段,最后终将不可避免地浮现在自
由鲜活的地表之上——他们的诞生,是的!套用米歇尔的话,年轻的众神管理他们的世界,知道他们应该自由,并坚信终将抵达彼岸,而且为时不远。坏消息会从地球传来
,与会者会起立聆听——然而这些聚会里的气氛不是恐惧而是决心,是她家中水槽上那张照片里弗兰克的表情。前同盟阿姆斯科和真美妙之间因尼日利亚引发的争端,导致
了生物武器的使用(双方皆否认负有责任),所以尼国首都拉各斯的居民、动物、植物以及附近区域,都受到了怪异疾病的蹂躏;那个月聚会时,年轻的火星人双眼喷火,
愤怒发言,指责地球失去了法律与规则——失去了可以信任的权威当局。变形跨国公司的全球秩序太过危险,绝不允许出现在火星上!
玛雅让他们发泄了一小时,只不断地穿插“我知道”。她的确知道!看着他们因为残暴不公的行为如此震惊,几乎让她落泪。然后她逐条朗读《布雷维亚山脊宣言》,
描述每一个重点如何经过众人讨论,它代表的意义,以及在真实世界执行时将如何影响他们的生活。他们就这一点知道得比她还多,而且对于这些部分的讨论比埋怨地球诸
事还要兴奋——少了忧虑,多了热情。当她企图描绘这项宣言可能带来的远景时,常引起他们的大笑:集体和平融洽,每个人都幸福美满等,好荒谬的情节——他们知道共
享公寓中争执频起的现实,所以这远景此刻听来实在滑稽。这些笑着的年轻火星人眼里闪动着光芒——即使是从没笑过的她,也感觉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正浮现一个小小的
,几乎无法察觉的笑容。
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结束聚会,心中有着大功告成的感觉。乌托邦没有了欢乐,要它何用?没有年轻人的笑声,他们的奋斗有什么意义?弗兰克从没有了解过这一点,
至少最后几年没有。所以接着她会不理会斯宾塞的安保程序,领着大家离开屋子,走下干涸的海滨,或走入公园或咖啡馆,散散步再喝一杯,或吃顿消夜。她认为已经找到
了通往革命的一把钥匙,一把弗兰克从来不知道其存在的钥匙。只有在盯着约翰时,她才心存猜疑。
“当然,”当她回到敖得萨,试图告诉米歇尔这一点时,他说,“不过弗兰克本来就不是革命的信徒。他是个外交官、犬儒之徒、反革命分子。欢乐从来就不是他的本
性。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损害控制。”
米歇尔近来常与她意见相左。他学会在她显示出需要打一仗时爆发,不再安慰,她对这样的态度非常欣赏并感激,因而不再有频繁争斗的需要。“拜托!”她抗议米歇
尔对弗兰克这样刻画,然后将他推倒在床云雨一番,纯为取乐,只想把他拉到狂喜境界,再逼他承认。她非常清楚,他把将她的情绪振幅拉回中线当成了他的责任,她也比
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用意,而且衷心感激他尝试提供的定锚功能;但是偶尔任由曲线攀升到顶端,尽情享受那种无重力飞行的简短时刻并没有害处,那是一种类似灵魂高潮的
状态……她就如此引他攀升到顶峰,让他无法停止微笑一到两小时。然后他们一起走下楼去,穿过大门走过公园,心情轻松平和地来到她的咖啡馆,背对着吧台坐下,聆听
弗拉门戈吉他手的弹奏,或者那支探戈老乐队,话家常似的谈着盆地周遭的工作,或者什么都不说。
火星49年夏末的一个傍晚,他们和斯宾塞一同去那家咖啡馆度过漫长的黄昏,看高挂紫色天空的深铜色云朵在远方冰层上发出光芒。盛行西风扫过赫勒斯篷特,在冰上
形成已为日常景观的云层,但有些云朵很特别——仿佛带有金属裂痕的坚实物体,如矿质雕像般无法随风飘移。云层黑色的底部吐出闪电,击向下方的冰层。
就在他们看着这些别致的雕像时,远方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声,脚下地面微微震动,桌上银制餐具互相碰撞。他们抓起杯子,跟着咖啡馆里的其他人站了起来——在这
目瞪口呆的沉默中,玛雅看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南边冰层看去。从公园里拥出的人来到海岸道路上,一言不发地站在帐篷边墙朝外看去。远方夕阳逐渐褪去的蓝靛色泽
中,深铜色的云朵下,隐约可见一股骚动,是边缘闪动着黑白光芒的一团黑白物事,横过平原朝他们奔来。“水!”邻桌有人这么说。
每一个人都像是受到光束牵拉似的,手握杯子走到覆盖滨海区的帐篷边缘,贴在齐胸高的围墙上,其他思绪全部消失,只眯眼盯着平原上的暗影:黑色上面的黑色,不
时涌现白色圆点,这边那边地腾跳翻滚。有那么一刹那,玛雅再次想起水手峡谷的洪水,不禁发起抖来,强迫自己把那记忆如食道里半消化的食糜般咽下,尽全力把那部分
思绪抹掉,却又因随之泛起的酸味而微感窒息。希腊海正朝着她奔涌而来——她的海,她的主意,如今正迅速淹没盆地斜坡。百万棵植物将因而死去,萨克斯曾如是提醒她
。低点里的融化水坑越变越大,与其他液态水洼相连,并融化它们周围和彼此之间的碎冰,长长夏季、细菌,以及安置在冰群附近的爆炸物爆发后产生的汹涌水蒸气温暖着
它们。北方众多冰墙中的一个必定坍塌了,现在洪水正使敖得萨南面的平原颜色变暗。最靠近这里的边缘不到15千米。此刻他们能够看见的盆地像是黑胡椒与盐混在了一起
,前景里醒目的黑胡椒部分快速地转换成盐——同一时间陆地亮起灯光,而天空逐渐黯淡,如此景致总是给人非尘世、非自然的感觉。霜气从水面蒸腾而起,反射敖得萨的
灯光,闪烁着。
半小时过去了,每一个人都直挺挺地站在海岸道路上往外看去,沉默着,直到那汹涌的洪水再次冻结。这时黄昏也退去了。接着,突然人声沸腾起来,一家咖啡馆放起
电子音乐。四处响起响亮的笑声。玛雅到吧台点了瓶香槟,心情兴奋。她的情绪终于有这么一次与事件相合,而她准备好了庆祝这个因他们自身的努力而产生的奇异景象。
她对咖啡馆的众人举杯:
“敬希腊海,以及所有未来的水手,避开冰山暴风,航向远方!”
大家热烈欢呼,海岸道路上下的人也同声欢呼,好一个狂野的时刻。吉卜赛乐团奏起一首探戈风格的水手歌,玛雅整个晚上都止不住露出一抹笑纹。即使周围出现了“
另一狂涛可能淹没敖得萨堤岸”的冗长讨论,也没能让那抹笑意消失。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谨慎地计算过所有可能性,而所谓的外溢,发生的可能性非常微小。敖得萨会没
事的。
然而坏消息不断从远方传来,隐含倾覆他们的威胁意味。地球上,尼日利亚和阿扎尼亚两国之间的战争引发了阿姆斯科和真美妙之间严重的世界性经济冲突。基督徒、
穆斯林和印度教原教旨主义信徒开始大运动,宣称抗老化治疗是撒旦的杰作;数目庞大的未获治疗者纷纷加入这些运动,接管地方政府,对范围所及的变形跨国公司活动进
行直接的人海攻击。与此同时,所有大型变形跨国公司都意图复兴联合国,使之成为国际法庭之后的另一个选择;许多大的变形跨国公司客户,即如今的11国集团,皆支持
这样的走向。米歇尔认为这是一种胜利,因为它再一次显示出对国际法庭的惧怕。他说,有任何一个强化的国际组织,如联合国,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但是现在有了两个彼
此竞争的仲裁系统,一个由变形跨国公司控制,使他们更容易避开他们不喜欢的另一个。
而火星,亦无任何好转迹象。联合国临时政府警察不断在南方游走,除了偶尔发生在他们的机器人运输工具上的神秘爆炸之外,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而普罗米修斯是最
新一个被发现后强迫关闭的秘密庇护所。大型庇护所中,只有维西尼克仍然隐藏着,而他们全力保持着潜伏的状态。南极区域不再是地下组织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看到参加聚会的一些人那么胆战心惊就不怎么令人惊诧了。加入如负一岛般明显衰退的地下组织,需要极大的勇气。人们受怒火的驱使前来,玛雅这么猜测
,还有愤慨和希望。但是他们也惊骇不已。毕竟这样的行动步骤能有什么样的成果,谁都无法担保。
另一方面,要在这些新人之间布置一名间谍,实在容易至极。玛雅有时很难去信任他们。他们真是他们所宣称的人吗?根本就无法肯定地答复这个问题,不可能。一天
晚上的一场会议里,在众多新来者之间,有一个坐在前排的年轻男子,脸上的表情很让玛雅产生疑虑,结束那场无趣的会议之后,她随斯宾塞的朋友直接回到公寓,把所感
告诉米歇尔。“不要担心。”他说。
“什么意思,不要担心。”
他耸耸肩:“那些会员互相保持着联系。他们试图确定他们熟知彼此。而斯宾塞的人配备了武器。”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拜托。别把我当傻瓜。”
“我没有,玛雅。再说,我们只能做到那样,除非我们全都隐藏起来。”
“我没有那样提议!你以为我是什么?懦夫?”
他脸上掠过一抹戾气,用法语说了句什么。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用法语朝她大叫。但是她看得出来,这是他蓄意做出的选择——他认为吵闹对她有好处,于他本身
而言也具有宣泄作用,是一种治疗方式——这当然叫人难以忍受。一种表演,为了操纵她——她不假思索地冲向厨房角落,抓起一个铜锅,高举着朝他挥去,而他如此讶异
,几乎没出手阻挡。
“见鬼!”他咆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我不需要怜悯,”她告诉他,心里一方面因他真的发起火来而感到满足,另一方面却仍怒火高涨,“你这该死的缩水脑袋,如果你好好做你的工作,‘登陆首百’就
不会全都疯掉,这世界也不会这么一塌糊涂。全是你的错!”然后她砰的一声摔门出去,来到那家咖啡馆,不断地想生活伴侣是一个心理医生有多可怕,同时也反省自己的
丑恶行径,这么容易就失去控制,攻击他。那次他没有出来找她,而她一直坐到咖啡馆关门。
然后她回家躺在沙发上很快入睡;接着门上传来敲打声,急促而轻微,让人顿时感到恐惧,米歇尔奔过去透过窥视孔往外看,然后开门让来人进门。是玛琳娜。
玛琳娜重重坐在玛雅身边的沙发椅上,双手颤抖着握住他们的手,说:“他们攻下沙比希了。安全部队。广子还有她那一圈人碰巧在那里拜访,还有所有在南方受到突
袭后去那里的人。土狼也在。他们都在那里,七尾、越,整个第一代……”
“他们没有反抗吗?”玛雅说。
“他们试过。火车站有一堆人被杀。那让他们缓了一缓,我想部分人可能进了土墩迷宫。但是他们包围了整个区域,而且从帐篷边墙进入。就像2061年的开罗,我发誓
。”
突然间她开始哭泣,把脸埋在手掌中。这与她一贯的冷酷如此不同,使她带来的信息一下子真实起来。
她直起身子,擦拭眼睛和鼻子。米歇尔递给她一张面纸。她平静地继续:“恐怕有许多人被杀了。我和韦拉德、乌苏拉在一个偏远的巨石区待了三天,然后去了一个秘
密车库,分别驾驶几辆巨砾越野车离开。韦拉德去巴勒斯,乌苏拉去埃律西昂。我们试图尽可能地通知所有‘登陆首百’,特别是萨克斯和娜蒂雅。”
玛雅起身披上外套,走到长廊另一端去敲斯宾塞的门。回来后,她径自去了厨房煮水泡茶,拒绝抬眼看弗兰克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正盯着她说,我告诉过你,事情会这
样发生。她捧着茶杯回到客厅,看到自己的手不可遏抑地抖动着,热茶因而流淌到手指之间。米歇尔脸色苍白、冒着冷汗,他没有听到玛琳娜还说了什么。当然——如果广
子整个团体都在那里,那么他的所有家人就都不见了,不是被逮捕就是被杀害。她递上茶水。然后斯宾塞进来了,她取来一件长袍披在米歇尔肩上,同时痛责自己先前竟选
了这样一个时刻攻击他。她坐在他身旁,轻轻捏他的大腿,尝试着以爱抚告诉他,她就在旁边,她也是他的家人,而她所有的游戏都结束了,她会尽全力控制自己——不再
把他当作宠物或出气筒……告诉他她爱他。只是他的腿犹如一件温暖的瓷器,而他显然没有注意到她抚弄的手,甚至忘了她就在那里。她突然了解,这样一个人们深切需求
的时刻,却也是最无力为彼此做些什么的时刻。
她站起来为斯宾塞准备热茶,依旧避免看那张照片,或厨房玻璃窗映出的自己的脸。她永远无法直视那兀鹰似的眼睛。你永远无法回视。
现在除了坐在这里度过夜晚,什么也做不了。试图接受这则消息,试着去忍耐。他们就这么坐着,谈着,听着玛琳娜讲述更多更长的细节。他们通过布雷西斯的线路与
外界联系,试图获得更多信息。他们筋疲力尽地静坐着,禁锢在他们自己的思虑中,他们孤独的宇宙中。分钟如小时般缓慢逝去,小时则如年月:这是个扭曲的无眠夜晚,
人们努力想在每一场随意发生的大灾难里找到意义,却又往往失败。
清晨终于降临,带来满天乌云,点点雨珠洒在帐篷上。忧心如焚地等了缓慢如蜗牛曳步的几小时之后,斯宾塞开始联系敖得萨里的所有团体。两天之后,他们就把这消
息散布了出去。而这消息起初虽然在曼格拉电视台和其他信号网络上受到压制,然而显示有事发生的迹象到处可见,譬如平常会议里,沙比希人突然毫无理由地缺席了,甚
至一些普通商业活动也不见他们的踪影。谣言漫天飘飞,由于缺乏确切消息而不断发展,从沙比希获得独立到其已被夷为平地。接下来一个星期的紧张会议中,玛雅和斯宾
塞把玛琳娜传来的消息转告了所有人,然后花上数小时的时间讨论应该如何行动。玛雅尽力劝服大家,说他们不应该在准备好之前就贸然行事,但是这番话很难让人接受;
他们非常愤怒而且惧怕,那个星期,希腊盆地到处有事端发生,事实上,整个火星都是——示威运动、小型破坏、对安保据点和人员的攻击、人工智能计算机故障、工程受
阻。“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他们会受到惩罚!”杰姬在网络上说,并且立刻得到广泛响应。连亚特都同意:“我认为应该尽可能召集大众进行人民抗争。让那些混账三思
而行。”
然而一段时间之后,情况稳定下来。沙比希回到了网络中,火车时刻表以及那里的生活也恢复正常,不过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庞大警力仍然留守,监视着所有闭锁
室和车站,并试图挖掘迷宫的所有洞穴。这段时间里,玛雅和留在南槽沟工作的娜蒂雅有过几次长谈,还有尼尔格和亚特,甚至安也从她在奥里姆深渊的一个避难所主动取
得了联系。他们全都同意,不管沙比希发生了什么,现在都不适合贸然启动一场大规模的暴动。萨克斯甚至和斯宾塞联系,说他“需要时间”。玛雅很感安慰,这支持了她
时机未到的本能反应;也支持了她的看法——现在是在挑拨煽动之下,未及准备,过早实施反抗行动。安、加清、杰姬和其他激进分子——道、安塔尔,甚至沙易克并不愿
意等待,同时对等待背后隐藏的意义感到悲观。“你们不了解,”玛雅告诉他们,“外面正有一个新的完整的世界在不断生长壮大中,而我们等得越久,它就变得越强大。
要有耐心。”
沙比希事件过去后大约一个月,他们从腕表上获得一条来自土狼的简短信息——他不对称的面容,罕见的严肃表情,告诉他们他通过超深井的秘密隧道迷宫逃脱,现在
在南方他自己的一个隐匿处躲藏。“广子呢?”米歇尔立时问道,“广子和其他人呢?”
但是土狼已经消失了。
“我不认为他们抓到广子了,”米歇尔随即说道,不自觉地在房里踱着方步,“广子,或任何其他人!如果他们被捕,我相信临时政府一定会公布。我敢打赌,广子带
着她的团体再次隐遁到地下去了。从他们在布雷维亚山脊开始,就一直不太高兴,他们不善于妥协,那正是他们离开的根本原因。那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只使他们更坚信
我们无法建造他们想要的那种世界。也许发生在沙比希的镇压事件迫使他们在未及警告我们的情况下消失了。”
“也许真是这样。”玛雅小心谨慎地说,听起来好像她真的如此相信。其实更像是米歇尔拒绝接受真相,但是如果这样能够帮助他,谁管它呢?再说广子的确有能力做
出任何事。但玛雅必须让她的反应有玛雅的色彩,否则他会看出她只是在安慰他:“但是他们会去哪里呢?”
“回到混沌地区去,我猜。许多老避难所仍然在那里。”
“但是你呢?”
“他们会让我知道的。”
他想了一想,看着她:“或者他们认为你现在是我的家人了。”
那么他感觉到她的手了?那恐怖的头一个小时里她抚摸他大腿的手。可是他看着她的表情带有那么悲伤的笑容,让她畏缩了一下,然后她向他迎去,紧得像是要压碎他
肋骨般地抱住他,告诉他她多爱他,还有她多不喜欢他那阴郁苍白的表情。“他们没有错,”她粗鲁地说,“但是他们实在应该跟你联系。”
“会的。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的。”
玛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想米歇尔的这个推论。土狼通过土墩迷宫脱逃了,那他一定也尽可能地帮助了他的朋友。广子应该是他名单上的第一个。下次见到土狼时,她
一定要好好拷问他一番;不过他以前从来就没告诉过她任何事。不管怎样,广子和她那群人消失了。不是死了就是被捕或隐藏了起来,然而不管是哪一个,都叫人难以接受
,毕竟广子在多数反抗组织里代表了道德的中心。
然而她一直那样奇特。玛雅心中有一部分,潜意识或不承认的部分,对广子的消失以及如何消失并不感到伤心。玛雅从来就无法与广子沟通,也不了解她,虽然她喜欢
她,但是这样一种随心所欲的巨大力量一直四处飘摇,让她感到紧张。同时,女人当中有这样一股势力,一股玛雅毫无影响力的势力,也着实让她气恼。当然,如果她那一
整群人全被逮捕,甚至被杀害,将会是起恐怖的事件。但是如果他们决定再次隐藏起来,那就一点也不是坏事了。许多事将因此而暂时单一化,而他们此刻正急切地需要单
一化,玛雅对将来因而有了更多的控制力。
所以她全心希望米歇尔的推论没错,并且朝他点点头,假装有保留地同意他的分析。接着他们前往下一场聚会,去平息另一群愤怒的本土人。几个星期过去了,然后是
几个月,看来他们渡过了那场危机。然而地球状况仍然持续恶化,而沙比希,他们的大学城,戴咪蒙派的一颗闪亮宝石,处于某种戒严法的控制下,而他们的灵魂导师广子
消失了。即便是玛雅,刚开始时就某些层面而言对摆脱掉广子感到喜悦,现在也为她的缺席而越来越感到消沉。自由火星的概念毕竟是颂赞火星仪式的一部分——如今却简
单到仅存政治概念、适者生存……
世事似乎尽皆丧失了灵魂,没有了意义。当冬天过去,而地球传来的消息诉说着越来越严重的冲突时,玛雅发现人们更迫切地企求转移心思。宴会变得越来越嘈杂狂野
;海岸道路每天晚上都有庆祝会,而像节庆或新年等特别夜晚,全城更是到处布满人潮,狠命地唱歌跳舞饮酒寻欢,应对着每一面墙上漆的红色箴言。你们永远回不去了。
自由火星。但是该怎么做呢?该怎么着手呢?
那年冬季的新年尤其疯狂;那是火星50年,人们气派地庆祝那个纪念日。玛雅和米歇尔沿着海岸道路上下散着步,好奇地看着如起伏波浪般的舞群拂过他们身畔。她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