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你们的法律制度!让女孩子也能上男孩上的学校。让妇女跟世上所有的穆斯林一样,享有相同的权利,承担相同的义务……当然,但我们会在日常生活中用特定
的某些行为强化我们的宗教信仰。所有的文化都未能免俗。而我们也可以选择新的行为,解放你们的妇女,开创新的可能性。”
“我是觉得,除了我们的长老之外,谁也别想教训我们。”阿卡尔说,小胡子底下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让那些道德高尚、清白无罪的人,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
沙易克笑得很开心。“沙里姆·哈易尔生前也常这么说。”
然后是深沉、充满火药味的沉寂。
弗兰克眨眨眼。现在有很多人面带微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沙易克。弗兰克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们都很清楚在尼科西亚发生的事情。对了!在约翰遇刺的几个小时之后,
沙里姆随即遇害,中毒,被注射了一种混和各种毒菌的培养液。显然他们知道这起意外的来龙去脉。
但是,他们还是接受他,请他到家里来,进入他们日常生活的个人领域。他们还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也许,我们应该让我们的女人像俄罗斯妇女一样自由。”沙易克笑了起来,试着把弗兰克从难堪的形势里救出来,“她们不是最喜欢超时工作吗?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跟她们说,这样就平等了,其实只是假平等。”
优素福·哈维,一个精神很好的年轻人,猛使眼色,呵呵大笑:“婊子,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哪个女人不是婊子?在家里,谁强谁就掌权,不是吗?在我的越野车里
,我就是奴隶,我可以这么跟你说。我每天都被迫跟我老婆雅希莎亲嘴。”
大伙儿一阵狂笑,前仰后合。沙易克又拿起大家的杯子,给他们倒咖啡。旁人想尽办法让谈话能够继续下去,想要遮掩弗兰克挑起的争议,也许是因为刚才提到的事情
已经不能用“冒犯”两个字来形容;或者是因为他们想确认沙易克的领导权,附和沙易克对弗兰克的支持,反正有一半的人不再正眼看弗兰克。
弗兰克不再冲动,决定静下心来,听听别人在说什么。他没法原谅自己。除非是经过计算,符合政治利益,否则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在众人面前吐露自己的心事。
不过,通常很难拿捏得宜。辞藻可以华丽,但内容一定要空洞,这是外交的第一要务。但是,没想到自己却在大斜坡犯了这个大忌。
他有点心不在焉,又开着他的勘探车四处漫游。他的梦没有先前那么频繁了。再次回到车队时,他就不再吃药了。他还是参加咖啡聚会,只是不再发言,真的要说,就
说他最近找到的矿物或是地下水,要不就说新改装的越野车开起来有多舒服。大家猜忌他,不过还是愿意接纳他,主要的原因是沙易克对他的友谊。沙易克始终是他的好朋
友,至今没有改变——也除了那么一次,他率直地提醒弗兰克,目前的局势不大对劲,要他多加小心。
一天晚上,沙易克邀请他去参加一场私人晚宴,客人就他一个,主人是沙易克与他的太太娜丝可。娜丝可穿了一袭贝都因白色长衫,传统式样,腰间系了一条蓝色的腰
带,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她浓密的黑头,在脖子附近用一个扁扁的梳子束住,剩下的流泻而下,散在背后。弗兰克曾经研究过,他确定这种装束是不合贝都因人传统的。奥
拉得阿里的贝都因妇女服饰应该是黑色的长袍。加上丝带,则意味着她们的不贞、性诱惑及低下的道德;她们的头一定要遮住,用哪一种头巾,暗示了她属于哪一个阶级,
应该遵从哪一种礼仪。不管妇女的阶级有多高,都不能高过男人。以前在地球的时候,娜丝可的衣服一亮相,就会让她的妈妈和她的祖母吓一跳;就算到了火星,在搞不清
楚贝都因人传统的陌生人面前穿出这样的服饰,还是让她有惊世骇俗的局促不安。不过,娜丝可不确定弗兰克能不能体会出个中的细微之处。
宴席进行到一半,宾主三人同时拊掌大笑。娜丝可站起身来,邀请两人去用甜点,她笑着对沙易克说:“这边请,主人。”
沙易克横眉竖眼地说:“去,奴隶。”说完拍了她一下,娜丝可则咬牙切齿,作愤怒状。夫妇两人笑得弗兰克满脸通红,然后他才弄明白:他俩在跟他开玩笑,践踏贝
都因人不可触犯的禁忌,故意在外人面前展现夫妻间的感情。娜丝可走到他身边,用指头按住他的肩膀,这个举动更让弗兰克觉得不自在。“我们在跟你开玩笑,知道吧?
”她说,“我们这群女人听到你的建议,都觉得很好,喜欢你。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像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一样娶好多老婆;你的话太有道理了,说出了我们心里的想法。
”她严肃地点点头,指着沙易克。他收拾起嬉皮笑脸,表情相当认真,也点点头。娜丝可继续说,“你觉不觉得,即使是在约定俗成的范围里,最后的结果还是由人决定的
。车队里的男人都很好、很聪明;但是,女人更聪明,什么东西其实都抓在我们手上。”沙易克的眉毛一扬,娜丝可又开始大笑。“不是,我是说真的,该我们的,就是我
们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少。这是真的。”
“但是,你们都躲在哪里呢?”弗兰克说,“我是说,车队里的女人都在哪里呢?白天都看不到人。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在工作啊。”娜丝可的回答简单明了,“仔细看,你就会找到我们。”
“什么工作都做吗?”
“当然。只是在一般的工作场合里你不太容易见到我们,还是有一些——习惯和风俗。基本上,我们是躲起来的,跟男人的世界有段距离。我们有我们的窝——也许这
么做不太好。我们贝都因人是一个习惯群居的民族,男男女女都喜欢聚在一块儿。我们有我们的传统,你知道吗?根深蒂固。但是,这里已经有了一些改变,而且变得很快
。这应该是伊斯兰社会的下一个阶段。我们是……”她在找一个适当的字眼。
“乌托邦。”沙易克建议说,“穆斯林的乌托邦。”
她怀疑地摇摇手说。“历史,”她说,“通往乌托邦的朝圣之路 (9) 。”
沙易克笑得很开心。“但是,朝圣之路就是目的啊。”他说,“我们的毛拉 (10) 不是这样教我们的吗?我们不是已经到了目的地吗?不是吗?”夫妇俩相对微笑。这
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沟通方法,可以交换千言万语,而这个微笑,在这一刹那,就连弗兰克也能领会。接下来,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火星其实是泛阿拉伯阵营梦寐以求的理想世界;几乎所有的阿拉伯国家都在出钱资助火星计划。在火星上,阿拉伯国家的成员全部到齐,但讲到车
队,基本上还是各组各的。当然,也有例外,来自石油国的人跟不产油的穷国百姓也能打成一片,组成车队四处流浪。相对于其他国家的人,阿拉伯世界在火星称得上团结
,都是兄弟。叙利亚人、伊拉克人、埃及人、沙特阿拉伯人、波斯湾国家人、巴勒斯坦人、利比亚人、贝都因人,都是兄弟。
弗兰克觉得好多了。他又开始睡得很沉。每天到了时间空当,他都觉得精神一振,这是24小时周期残存的痕迹,告诉他身体要休息了。他突然觉得有很多空闲时间,没
有理由每天忙里忙外的。
季节交替。即使到了晚上,太阳好像还在原来的地方,移动得异常缓慢。他们已经完全依靠火星历了,但只有新年,Ls=0度的时候,他们才会注意到,举办庆祝活动。
如今是火星第16年,北半球的春天刚刚开始。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地过去,每个季节长达6个月,但是,最近已经没有逝者如斯的感叹和急迫;现在的感觉几近永生,日复一
日,周而复始,没有尽头。对遥远的麦加,定时祈祷;在荒漠中,无尽地流浪。这里永远那么冷。一天早上,他们醒来,发现夜里下雪了,整个火星变成银白的世界。雪,
多半是水冰。整个车队那天几乎疯了,所有的人都变得怪怪的,男男女女穿着活动服,像小孩子一样踢雪的踢雪,堆雪人的堆雪人,捏雪球的捏雪球,可是,雪球捏不实,
雪人也堆不牢。雪,好冷。
看他们玩成这个样子,沙易克乐不可支。“这反照率真不得了。”他说,“萨克斯怎么做那么多扯自己后腿的事情?回馈自然会按照达到恒定 (11) 的原则调整,你不
这么认为吗?我想,如果一开始萨克斯不要把温度设得那么低,大气层就不会结冰掉到地上来。你看地上的积雪有多厚?一厘米有吧。然后,他又要我们把收割机从南极排
到北极,再沿着纬度排好,说要把二氧化碳转化成好空气和肥料,你说奇怪不奇怪?”
弗兰克摇摇头。“萨克斯可能考虑过吧,然后出于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又放弃了这个计划。”
“一定是的。”
雪,蒸发掉了。火星依旧一片火红。他们继续上路。偶尔,他们会看到核反应堆,在大斜坡的山顶上,看起来像是城堡——除了里科弗公司之外,西屋公司的增殖反应
堆也正式进驻。反应堆上有一丝丝像是乱积云的羽毛状水汽。他们看过蒙加拉电视台在北峡谷设置核融合原型机的节目。
一个峡谷又一个峡谷。他们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与安的角度不一样;对安来说,火星上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有同等的兴趣,所以,她对火星任何一个区域都没有特殊的认
识。这一路走来,他们好像在读一本故事书,从全红的石头,到嵌有黑色的物质,那是硫化物;有时,会见到细致如朱砂的岩石,暗示下面有丰富的水银蕴藏。大地是他们
的老师,也是他们的恋人;他们尽可能地从大地之母身上汲取养分。安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她只想要答案。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欲望。
又过了好多天,几个季节过去了。有的时候,在荒漠中碰到别的阿拉伯车队,他们会把越野车围成一个八角形,中间搭起帐篷,相偕庆祝到深夜,有音乐、有舞蹈,有
咖啡、有水烟筒,畅谈竟日。从没看过他们有什么乐谱,但是,长笛、电吉他,总能精确灵巧地演奏出美妙的音乐。多半的时间有人唱歌,用1/4音阶,如泣如诉,余音绕梁
,经常让弗兰克产生错觉,无法断定歌手究竟唱完没有。晚餐会吃上好几个小时,聊天聊到黎明,然后,刚好有理由看看像是熔炉一般的火星日出。
如果碰到的是其他国家人士,他们自然就保留得多。有一天,他们经过一个运通经营的矿区,里面多半是美国人。工作站的位置在阿尔巴地盘附近的坦塔罗斯槽沟、一
块少见的镁铁纹路巨岩上,那里有蕴藏量极大的白金。矿脉延伸在狭仄的平坦峡谷里,主要由机器人进行开采工作,工作人员的绒毛帐篷就扎在悬崖边,俯视矿区。阿拉伯
人的车队停在帐篷旁,围成一个圈圈,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去参观了一下,随即退回他们虫子窝一样的越野车里。那群美国佬根本没机会和他们有进一步的交往。
那天晚上,弗兰克一个人走进运通的帐篷。工作人员多半来自佛罗里达,他们的口音勾起他的记忆,像是拉起满满一网的腔棘鱼 (12) 。弗兰克强压心头澎湃的情绪,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看着那些黑人、拉丁美洲人、没怎么读过书的白人回答他的问题。他觉得这群人与四处为家的阿拉伯人一样,慢慢有了原始社区的雏形——他
们有点像是钻油井的流浪汉,长时间地艰辛工作,运气来了可以换得一大笔钱,先存起来,等回到文明世界再大肆挥霍。就算是把火星搞得一团糟(现在其实已经是这副德
行了),也无所谓。“就算在冰天雪地的极地还能出去走走,但是,在这里,他妈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弗兰克是何许人物。他坐在这群人里面,听他们讲故事。“我们总共有22个人在这个鬼地方探矿,就他妈这么个移动帐篷可以住,连个私人房间都没有
。”
弗兰克微笑地听着,好像又回到了美国。他问他们在火星上干了什么事情。有人说,他们在帕弗尼斯山山顶盖过核电厂,未来的太空电梯跟火星的联结点就在这里。有
人说,曾经在塔尔西斯山脊东翼打通过从诺克提斯到帕弗尼斯山的水道。兴建太空电梯的母公司布雷西斯,在末端(他们指的是在火星这一端)投资不少。“我是西屋公司
的员工。我们先前在诺克提斯的康普顿含水层顶上建核电厂,根据估算,含水层的水量与地中海差不多;核能电厂发的电,要提供给加湿器使用。你知道它能发多少电吗?
他妈的两亿千瓦,全部提供给加湿器使用。就是我小时候放在卧室里的那种,但是,在这里,每一个加湿器要耗费5万千瓦的电力!罗克韦尔 (13) 做的超级怪物,有办法把
水分解成单独的分子,透过喷气式涡轮发动机,把水汽喷到几千米的高空。真他妈的让人不敢相信!每天都把上百万升的氢和氧送出去,增厚大气层。”
还有几个人在艾彻斯峡谷兴建一座新的拱顶城市,就在瞭望点的下方。“他们在城市底下挖掘到一个含水层,所以城里到处都是喷泉,雕像放置在喷泉中、瀑布、运河
、池塘、游泳池,想到什么就有什么,简直是一个小型的威尼斯,而且可以把温度紧紧锁住。”
接着他们转移到健身房,里面有很多运动器材,目的是让已经习惯火星生活的人维持体能,还能回到地球。“上来的人,不用多久就变得软趴趴的。”几乎每个人都有
激进的体能进度表,每天至少3个小时。“放弃的话,你就困在这里回不去了,明白吗?就算赚了一大票又能怎样?”
“幸好,美元还是法定货币。”一个人说,“只要是有人的地方,美元就会阴魂不散地跟过来。”
“你越说越回去了。”
“要不然我们到这里来干吗?”
弗兰克说话了。“条约里不是规定得很清楚,地球货币不准在火星流通吗?”
“条约不过是个笑话而已。”一个正在做重量训练的人说。
“跟死狗一样奄奄一息。”
他们盯着弗兰克,这些人的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他没跟这代人好好聊过。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长大的,不知道他们受什么影响最深、相信什么。也许听起来熟悉的口音
、依稀见过的面容,纯属误会,也许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同胞。“你真的这样想?”他问道。
有人好像知道他跟《火星新约》有些关系,也慢慢想起他先前的显赫记录。但是,正在做重量训练的那个家伙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如果认真起来,我们根本不能在这
里,因为《火星条约》说不可以。可是现在谁不犯法?巴西、格鲁吉亚、海湾国家,所有反对跨国公司的国家,都让跨国公司进来了。这是一场竞赛,看看那些打着方便旗
的跨国公司,究竟能方便到什么地步。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就躺在地上,两腿张开,说,再来,再来!上千人来到火星,都是跨国公司雇用的员工,他们拿着各国政府的
签证,外带一纸5年合约,其中还包括恢复体能、重新适应地球生活的时间。现在谁不这样干?”
“有上千人那么多?”弗兰克说。
“对啊,几千几万都有。”
他很久没看电视了,他现在明白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在这么干。
另外一个人在做推举,黑黑的铁砖垒了好几块。他在呼吸的空当跟弗兰克聊上了。“革命马上就要爆发——许多人越来越讨厌这里——不只像你这样的老古板——一大
堆,新来的人,也不满意——他们成群结队地消失——整个作业区的人就这么不见了——整个城镇——在瑟提斯区的矿区——一进去,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有用的东西都
被搬光了——根本是个鬼城——一干二净——就连闭锁室——氧气箱——厕所——得花好几小时搬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落地生根。”一个在挺举的人说,“全被你的阿卡迪·波格丹诺夫同志拉过去了。”
这个人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弗兰克的眼睛,毫不回避。他是一个个头很高、肩膀宽阔的黑人,长着尖尖的鹰钩鼻。他说:“公司把我们骗上来的时候,说得可好听
了:有健身房、吃得好、休息时间长,又是这个,又是那个的。结果上来一看,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时刻表都排好了,你得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大便
,好像是用海军军规来修理我们这些漂泊的男子汉。然后,你的老朋友阿卡迪出现了,跟我们说:(他故意模仿阿卡迪的俄语口音)‘你们美国人,孩子,你们要追寻自己
的自由,火星是你们的新边疆 (14) ,你们应该用这种态度看待这个星球。’我们不是机器人的软件,我们有自由的意志,要在这个世界建立我们自己的规矩!改变火星,
就是现在!”房间里的人干笑起来,所有的人都停下动作,想知道他还要说什么。“这根本就是骗局。大家一上来才发现,到了火星就变成设定好的计算机软件。除非一天
到晚都在吸空气管,否则,你根本不会有足够的体能回到地球,可是你哪有那么多时间做这种事?我想,一开始他们就打算骗我们。钱给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们只是计算
机软件,一辈子都陷在这里脱不了身。真成了奴隶!真他妈的!你相信我,很多人都被惹毛了。他们已经准备反击了,我没骗你。好多人都不见了。在这里玩完之前,会有
一大堆人跑到那边去。”
弗兰克盯着那个人。“你说不见了,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短短地笑了一声,继续挺举。
“我们有安保体系。”有人从重量训练机后面冒出一句话。
又有人不同意了。“安保人员早就挂了,不知道他们窝在哪里。只要阿卡迪一出现,保证他们逃之夭夭。”
“有一次,”躺在地上挺举的黑人说,“我看过一卷摄像带,阿卡迪在演讲。他对群众讲了老半天,说的是哪种肤色的人最适合在火星生活,白人最差,因为白皮肤最
难抵挡紫外线。”
“是啊!是啊!”大家都笑了,有的怀疑,有的兴奋。
“根本是狗屁。但是,管他的呢。”那个黑人说,“说火星是我们的世界,有什么不好呢?说火星是新非洲,又有什么不好?反正这次没有任何老板可以占我们的便宜
。”他又笑了,好像刚才说的只是一个滑稽的笑话,或是一个引人会心微笑的事实,只要一提到,大家就会忍俊不禁。
弗兰克一直跟他们聊到很晚,才回到阿拉伯车队。他还是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又有了时间的紧迫感,耗在阿拉伯车队里的漫漫长日让他
觉得不耐烦。他开始看电视,开始打电话。他并没有辞去火星部长的工作——他不在的时候,一般事务是由助理部长史禄辛斯基协同幕僚处理。他就是打个电话请他们跟华
盛顿方面遮掩一下,理由随他们去编:他在别处工作、他在做深入的研究、他在度假,他是“登陆首百”,所以他必须到火星的四处看看。只是现在遮掩得左支右绌,越来
越吃力。弗兰克主动打电话跟华盛顿联系,接到他电话的总统很开心,这可以想见;在巴勒斯案牍劳形的史禄辛斯基知道他想回来,更是喜形于色。消息传开之后,火星部
的同人都很高兴。这让弗兰克有点意外。他离开巴勒斯的时候,为了《火星条约》卑躬屈膝,为了玛雅的拂袖而去,闹得灰头土脸,他还以为大家都觉得他是狗屁上司。但
是,他们无怨无悔地帮他遮掩,时间长达两年,看到他计划回来,更有压抑不住的欣喜。人真奇怪。大概还是“登陆首百”这块招牌的余荫。应该是吧,现在这块招牌还有
用吗?
弗兰克终于拿定主意了。在最后一次进行矿苗勘探之旅的傍晚,他坐在沙易克的越野车中,啜饮咖啡,看着他们说话。沙易克、阿卡尔、优素福和其他人,依旧高谈阔
论;娜丝可、雅希莎还是在房里忙进忙出。这些人愿意接纳他,在某些观点上,也愿意听听他的说法。他在如行云流水般的阿拉伯话中肆意放松,从耳边流过的语言中,充
盈着优美的意象:莲花、河流、森林、云雀、茉莉,其实,这些词汇是用来形容机械手臂、油管、山麓地形、机器人零件的,当然,也有可能他们真的提到了莲花、河流、
森林、云雀、茉莉。好美、好美的语言。他们的迷人语言把他引领到一个宁静的境界,让他休息。但是,他必须走。
这里是有规矩的:如果在山脚基地待到半年以上,他们就会帮你准备永久固定的信息住处。火星上的每个城市差不多都有类似的规定,大家经常搬来搬去,没有家的感
觉;这样的安排,或许可以减轻心理上的不安。在移民里最为漂泊不定的“登陆首百”,现在成了最喜欢在山脚基地聚会的一群。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难得重逢的喜悦。
经常待在山脚基地的人大概有二三十个,其他人在工作交接之间也喜欢到这里度假,来来去去,大概能维持差不多的人数,像是固定的聚会。大伙儿碰在一起,就天南地北
地聊,新来的人报告他们第一手观察到的情况,剩下的人议论纷纷,猜想背后的含义。
但是,弗兰克却没有在山脚基地待到半年;由于不符合规定,所以他在山脚基地并没有固定的住处。他在2050年搬到位于巴勒斯的火星办公大楼,在和阿拉伯人厮混到
一起之前,大楼里的办公室是他在火星唯一的家。
现在已经是2059年了。他回到巴勒斯,分给他的是以前办公室正下方的房间。他把行李放在地板上,看了看房间,不禁大声咒骂起来。他为什么非得亲自到巴勒斯来—
—难道他站在这里就能扭转形势?这实在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时光错置,但是,人们就是习惯这套。好像是原始人在热带草原狩猎时留下的残存记忆。他们跟猴子一般过活,
但是,新的神力却藏在他们周围的杂草堆中。
史禄辛斯基走了进来。“我们很像藏在机器人里的侏儒。”弗兰克生气地对他说,“那种体积很大的挖土机器人。我们在里面原本是来移山的,结果呢,放着机器人不
用,却靠在窗边,一汤匙一汤匙地挖,还相互称道,恭喜恭喜,你看我们现在多高啊,比先前好挖得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史禄辛斯基小心翼翼地答道。
这里没有他使得上力的地方。回到巴勒斯之后,他忙东忙西,一个小时之内可以开四个会。而开会也不过是向他报告他已经知道的事情: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根本就
是把《火星新约》当草纸。会计部门算出来了:在火星开矿无利可图,联合国会员国分不到半毛钱,就算是太空电梯完工之后,情况依旧不会改变。这么荒谬的会计报告,
居然得到联合国的认可。他们以“必要人力”作为理由,送来成千上万的新移民,完全不理会火星当地团体的意见,就连“火星之首”的声音,他们也充耳不闻。这些违法
的动作,大部分是在兴建太空电梯的掩护下进行的。这个庞大的计划给了当权者无穷无尽的借口:长达35000千米的借口,多达1200亿元的借口。这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天文数
字,如果跟过去一个世纪的军事预算相比的话。这笔1200亿元的预算多半花在头一年的费用:寻找适当的小行星,把它推到预计的轨道上,然后在小行星上设立工厂。工厂
设立完毕之后,它就会吞噬小行星,逐步吐出长长的太空电梯,这时,费用就可以大幅降低。大家没什么好做的,就等它慢慢地延长,与火星表面接触。便宜,真的很便宜
!
只要有必要,大家破坏起条约来绝不手软。“去他妈的!”弗兰克叫道。他才回来一个星期,但是感觉着实漫长。弗兰克越发火大,“火星事务办公室为什么弄成这个
样子?”
史禄辛斯基跟其他幕僚都把他的问题当作一种宣泄情绪的怒吼,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离开这里太久了,大伙儿有点怕他。没人理他,弗兰克只好自问自答:“因
为他们贪婪。他们只是找个方法把自己的贪欲遮掩起来。”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在一个小餐室里碰到了珍妮特·布琳芬、乌苏拉·科尔和韦拉德·坦尼夫。他们坐在吧台前吃饭,顺便收看来自地球的电视新闻。那天的新闻让
他们目不暇接。加拿大和挪威都加入了抑制人口出生计划。如果明目张胆地用“控制生育”这样的名词,一定会在政治上掀起风暴。
同时,澳大利亚、新西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阿扎尼亚、美国、加拿大、瑞士,都公开宣布禁止非法移民。但同时,印度仍然保持每年8%的人口出生率。疾病,显然
成为唯一遏制人口持续增长的方法,在许多国家,瘟疫横行,人口顿时锐减……新闻节目讲到这里,突然插进一段减肥食品的广告,这是极受欢迎的畅销产品——完全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