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房门紧闭,没有异常状况。
他放下手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5分钟之后,他抬起手腕,操控计算机继续入侵山脚基地的安保系统。由于计算机里保存着密码,所以约翰有办法洗掉监视摄像系统中

的影像记录,也有办法将原本8小时转一圈的监视速度改为一小时一圈。然后,他命令两个清扫机器人进入他的房间,打开他的房门。约翰不住地发抖,等待着这两具机器人

从另外一端慢慢滑过来。机器人打开他的房门,光线洒了进来,摄像机的画面转为灰白,光圈缩小,现在,他看得清楚一些了。没错,有个男人躺在他的床上。约翰的呼吸

又轻又浅,用腕表上的圆形控制器遥控机器人的活动。他知道这么做很蠢,但他希望机器人把那人举起来的时候,那人能够惊醒,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那人没动。机器人计算了好久才把那个人举起来,但他还是软绵绵地躺在机器人的两支手臂上,四肢下垂。那人真的死了。
约翰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遥控机器人。他命令第一具机器人把尸体放进第二具机器人巨大的垃圾斗里。遥控它们回储藏室就容易多了。机器人回去的路上遇到好多人

,但这也没办法。除非从上面看下去,否则是看不到尸体的;他只希望大家不要太注意这两具机器人,日子一久,就谁都没有印象了。
两具机器人好不容易才接近了储藏室,这时约翰倒迟疑起来了,他究竟该不该把尸体送进炼金师区的垃圾焚化炉?不行,他已经把尸体弄出自己的房间了,现在不急着

处理,说不定稍后还用得着。他这才想到应该查查死者的身份。他命令第一具机器人伸出它的延长摄像机,看一下这个人的电磁影像数据。约翰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延长摄像

机对准那个人的右腕,赶快把镜头锁紧。每个移民的腕骨都被植入一块小小的金属片,使用标准点状语言记录个人资料。计算机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查出这个人的身份。他

叫牟八鹿,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审计员,隶属山脚基地,2050年抵达火星。确有其人。不过,这家伙可能已经活了1000岁了。
约翰又开始颤抖了。他斜倚在山脚基地发亮的蓝色砖墙上。一个小时前,也许不到一个小时吧,他其实就可以进去了。他不耐烦地推开门,到象限广场去散步。通常走

一圈要15分钟,但这一圈他10分钟就走完了。走完第二圈,他信步来到拖车区。
那里只剩下两辆拖车了,不知道是废弃不用的,还是被当作储藏室。蒙蒙的沙尘中隐约出现几个人影。约翰又害怕起来,但那几个人只是从他的身边走过。他又回到象

限广场兜了几圈,最后,顺着小径来到炼金师区。他看着那批老旧、纠结的管道依旧缠绕在低矮的白色建筑外围,墙壁上面画满了黑色、行书般的等式。他想到他们刚到火

星的那几个年头。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火星就落到这般田地:在沙暴的灰蒙中,文明、腐败、危机,火星上的谋杀案。他的牙齿嘎吱作响。
一个小时过去,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他走进闭锁室,回到室内,在更衣室摘掉头盔,脱掉活动服和靴子,全身精光地走进浴室一洗再洗,然后,他吹干身体,换上轻便

的衣服,仔细地把头发梳好。他深吸了一口气,绕过象限广场的南侧,然后登上拱顶居室区,走向他的房间。才一开门,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四个调

查员出现了。在他们命令他不要动的时候,他还得极力装出讶异的样子。“这是干什么?”他问道。
休斯顿和张并不在场,这次行动由其他三男一女负责。他们都是第一批抵达火星的调查员。几个男人不怎么理会他,在他身边围成一道人墙。其中两个一把将门拉开,

然后进了他的房间。约翰好不容易才按下要揍他们或是对他们大叫的冲动。看到他们发现屋里什么都没有,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约翰更得使尽力气才能憋住笑声。他假装

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就算不知道他们的诡计,生气也是应该的。不过,他不能演得太过火,一旦他的脾气被勾上来,绝对会弄假成真。这些人挨骂是活该,但只能把他们

当作过分热心的警察,而不是杀人凶手。
对方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趁他们摸不着头绪的当口,约翰用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把他们赶走了。关上门之后,他站在房间的中央。“计算机,把监视系统拍到的

画面传到你这边,记录下来。现在先把这些人的画面展示给我看。”
计算机追踪到他们了。他们只花了两分钟就跑到了监控室,张跟其他人都在那里。他们赶紧检查摄像。约翰坐在计算机屏幕前看他们慌慌张张地倒带。调查员们发现里

面只有一小时的内容,整个下午的监视记录全都被洗掉了。
够他们伤脑筋了,约翰狰狞地笑了笑,叫计算机把屏幕关掉。
一股无可抵御的疲倦席卷而来。现在才11点,但是肾上腺素和他早上服用的欧米茄啡药效已过,约翰累瘫了。他坐在床上,浑身酸软,突然间,他想到这张床上发生过

的事,又站了起来。那天晚上约翰睡在地上。
在时间空当,斯宾塞·杰克逊过来找他,把他吵醒了。他对约翰说,在一具清扫机器人的垃圾中发现一具尸体。约翰和杰克逊来到医务室,疲惫地站在他身边,瞪着牟

八鹿的尸体。几个火星事务办公室的调查员围着约翰,眼神不怀好意。诊断机拿来初步检验结果,死者的血液已经凝固。约翰阴恻恻地下令进行全面犯罪解剖,全面扫描牟

八鹿的身体和衣服。但是,在尸体上找到的人体组织碎片,非但跟约翰的基因组不符,甚至跟山脚基地的所有人都不符。
在检验过程中,约翰一直看着那群调查员,但他们的眼睛眨也不眨。也许他们是戴着手套、穿着活动服在栽赃嫁祸,也许他们跟他一样,是用遥控机器人。他必须把全

副心思用来掩饰他的恶心,他不能让他们发现他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尸体是他们放在那里的,所以,他们可能会怀疑把尸体挪走,把摄像洗掉都是他干的好事。他们或许知道、或许怀疑,但毕竟不能100%肯定,所以,

戏还是得演下去。
一个小时之后,他回到他的房间,躺在地板上,虽然累得要命,却睡不着。他瞪着天花板,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设法理出个头绪来。
接近破晓的时候,他自认为已经理清楚了,于是走出房间,想再去散个步。他想到户外去,避开所有人,以及让他想起来就恶心的堕落与腐败。他想在吹得让人站不住

脚的强风中躲一会儿。在沙暴的尘土飞扬中,风是看得见的。
于是,他走到闭锁室外,却发现晨星满天。繁星组成的天幕笼罩四野——成千上万颗稳定发光的星星,连一点点闪烁都没有;较为暗淡的星星晕成一团,让黝黑的天空

都显得有些惨白,就好像整个天空是一条宽广硕大的银河似的。
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收拾起陶醉在壮丽景致中的心思,打开他的通信系统,把这条新闻告诉大家。
这个消息造成了空前的混乱。听到的人叫醒他们的朋友,大家连忙冲到更衣室,抓了室外活动服就往身上套,很快就一件都不剩了。随后,闭锁门一开,人群像潮水般

涌了出来。
东边的天空隐隐透出红黑色,很快便亮了起来。整个天空转成暗红色的阴影,没多久开始闪闪发光。群星成百上千地消逝,只剩下金星和地球挂在东方的天际,在明亮

的光线中隐约可见。东边的天空越来越亮,亮到白天好像根本不该那么亮。大家都戴着面罩,但还是被照得满眼泪水。见到沙暴过后的情景,许多人通过公共频率忘情地大

叫,更有人狂奔乱跑。通信频率里一片混乱。天空好像不能再亮了,但还是再亮、更亮,像是快要爆炸,随着一团耀眼的粉红色光芒一起悸动。铜币般的地球和金星在强光

的步步紧逼下,显得黯淡无光。太阳终于从地平线升起,一团光影喷洒而出,好像是一枚刚爆炸的原子弹。大家又叫又跳,在石头和建筑的阴影里跑来跑去,中魔一般。朝

东的墙壁泛出野兽派般的狂放色彩,光影马赛克变幻莫测,让人无法逼视。空气清朗得好像透明玻璃、一种触摸得到的实体,澄清纯净,可以附着在所有东西的上面。
约翰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往东朝切尔诺贝利的方向前进。他关掉通信装置。粉红色的天空好像比他印象里要深沉;天空的最高点有一支紫色的火炬。山脚基地的人

都疯了。许多人从没见过火星上的阳光,好像一辈子都活在沙暴里似的。沙暴消散了,他们徜徉在太阳底下如饮美酒,在粉红色的冰块上滑来滑去,用黄色的雪球打雪仗,

爬到结霜的金字塔群,干什么的都有。看到金字塔,约翰心念一动,转个身,自己也爬上最后一座金字塔,俯瞰山脚基地周围的洼地与山石。它们不免有些结霜、有些污泥

,但依稀还是昔日面貌。他转到公共频率,没一会儿又把它关掉了——屋子里的人在鬼吼鬼叫,想知道哪里还有室外活动服,但是,外面的人根本不理他们。日出已经一小

时了,有人叫道,约翰还是不敢置信。他摇摇头,嘶哑的声音、床上的尸体,让他无法享受沙暴平息之后的喜悦。
最后,约翰还是回到了室内来,把活动服交给两个身材跟他差不多的女子。这两个人又为了谁先穿而吵了起来。约翰没理会她们,自顾自地走回房间,打了通电话给艾

彻斯高点的萨克斯。电话接通之后,他当面跟萨克斯道贺:沙暴终于结束了。
萨克斯完全不理会这则新闻,好像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他们已经登上阿莫尔2050B。”他说,“就是即将进入火星轨道的那颗小行星,全部由冰组成。他们现在正在这

颗小行星上装置火箭,把它推上‘战神号’当初登陆火星的前进路线。”由于它没有防热罩,气阻作用会让它燃烧蒸发。进入火星轨道的时间预定在6个月之后,目前看来一

切顺利。这才是真正的大新闻,萨克斯冷静而闪闪烁烁地暗示他。沙暴已是历史。
约翰不得不陪着干笑几声。然后,他想到了牟八鹿,就把这事跟萨克斯说了;他希望有个名人能陪他一块儿卷到这场会让人身败名裂的阴谋中。但萨克斯还是在闪躲。

“他们开始玩真的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约翰一阵反胃,道了声再见,挂掉电话。
他又走了出去,在拱顶建筑间漫步,他的心潮汹涌澎湃,时而深忧,时而狂喜。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吞了一颗欧米茄啡,外加一颗斯宾塞给他的新产品——潘多啡。然

后,他慢慢踱回象限广场的中庭,在植物间散步。由于遮天蔽日的沙暴,这批植物在头顶人工光源的照耀下长得病歪歪的。此刻的天空依旧是深粉红色的,依旧非常明亮。

第一批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就在作物成排的中庭里开起了派对。他碰到几个朋友,几个依稀认识的人,但多半都是陌生人。回到拱顶住宅区,房间里挤满了陌生人,一见

到他走进来就是一阵欢呼。如果叫他“演讲”的声音拖得够长,他就会站在椅子上,胡诌两句,感受一下欧米茄啡的威力,但是,一想到那起谋杀案,他又担心药效会刺激

他言行失控。有的时候,他会变得非常暴烈,口不择言,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约翰·布恩喝得烂醉如泥,他们会说,在沙暴平息的那一天。随便,他想,他们爱说什么,

随他们说去!大家只在乎传说,谁管他到底做了什么。
有个房间里是一屋子埃及人,都是正统的伊斯兰信徒,话出如风,牛饮咖啡,好像到处都洋溢着咖啡因与阳光,浓浓的两撇胡子下经常闪出一口乐天的白牙。他们待人

热诚,见到约翰是真的高兴。他的心头一阵温暖,见到太阳的兴奋还没退,便乘兴说道:“我们都是新世界的一分子。如果你的所作所为不是来自于火星的现实,那你就一

定会得精神分裂症;你的身体在一个星球上,心思却在另外一个星球。这样分裂的社会不可能一直正常运作。”
“哟,哟,”一个面带笑容的人说,“你一定要知道,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我们一直是个爱旅行的民族;但不管我们在哪里,麦加都是我们永远的精神之家。就算飞到

宇宙的另外一面,这道理也是不会变的。”
这话说得坦率诚恳,旁人有点接不下去了。约翰一整晚都在跟人虚与委蛇,频频点头:“我明白,我了解。”但跟埃及人打交道可就痛快直率多了。相较而言,西方人

比较虚伪。在祈祷早餐会上,没有人谈宗教信仰,全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大家总是认为自己的价值是不变的真理,总是说:“事情就是这样。”就跟弗兰克的口头禅一

样。
约翰留在那里,与埃及人谈了好一会儿的话;离开之后,他的感觉好多了。他又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耳中充斥的是从各个房间传来的噪声:尖叫、吵闹,间歇点缀着

科学家之间意气风发的争辩:“这种嗜盐植物不喜欢海水,因为盐分太低了。”当然少不了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他想到个主意。斯宾塞·杰克逊住在约翰隔壁。约翰进门的时候,刚巧碰到他出门,于是他就成了分享约翰点子的第一人选。“沙暴平息了,我们应该聚在一起,开一

个大型的庆祝会。所有以火星为基地的团体、所有来得了的人,都应该来,大家好好热闹一下。”
“在哪儿呢?”
“到奥林匹斯山上去!”他连想都没想,“我们可以先问问萨克斯什么时候引爆小行星,然后我们就在奥林匹斯山的绝顶欣赏这个宇宙奇景。”
“好主意。”斯宾塞说。
奥林匹斯山是盾状火山,大部分的地方山势平缓。但由于它的底部占地宽广,所以依旧把它造就成太阳系的第一高山。奥林匹斯山高出邻近的高原25000米,但却横跨

80000米,山坡的平均斜度不过6度。巨大的山体周围是一圈极为倾斜的槽沟,大约7000米高,是艾彻斯高点的两倍,许多地方几近垂直。少数火星移民一再挑战这座高山,

但是攀登的尝试却一再失败;大部分的人还是把它当作难以飞渡的天然障碍。唯一让旅行者有机会接近这座大山的是奥林匹斯北坡,熔岩从悬崖边流到平原,减缓了陡峭的

程度。火星学家推测说,火山爆发的时候,熔岩大概像河流一样,宽度达到100千米,亮得让人没法逼视。熔岩从7000米高的悬崖倾泻而下,流到黑色的熔岩平原,越堆越高

、越堆越高……因此在悬崖与平原间留下一道缓冲区,让悬崖不再高不可攀。越野车在这里还使得上力,可以开到20000米之上的奥林匹斯山巅的环形火山口。
奥林匹斯的环形火山口宽广平坦,往下看去是一个又一个圆形火山口,景观壮丽无俦,直逼天际,完全看不到火星的其他部分。火山口的南边有一个小小的陨石坑,没

有名字,地图上标出的位置是THA-Zp。它的上方经常笼罩着涌向奥林匹斯山的喷流。这个陨石坑的南侧陡然拔起,站在这里,终于可以看到火山口的斜坡,以及逐渐向塔尔

西斯山西翼攀升的平原,感觉有点像是在低太空俯视这片大地。
距小行星与火星会合还有9个月,约翰规划的庆典活动可以从容进行。大家组成了越野车队,有的两辆,有的5辆、10辆,从北坡爬上奥林匹斯山,转一圈之后开到THA-

Zp陨石坑的南缘扎营。许多明亮的新月形帐篷出现在陨石坑中。帐篷的地板是透明的,架在透明的支柱上。这是火星上最新出品的临时居住点。新月形的弧度朝外,搭建好

之后一排一排的,既像阶梯,也像是沿着山壁设计的温室。接连一个星期,每一天都有车队抵达。还有人是开飞艇过来的。他们把飞艇系在谷内,陨石坑被装点得格外热闹

,像是一个飘着彩色气球的大碗。
蜂拥而至的人潮大出约翰意料。他原本以为顶多就几个老朋友肯长途跋涉到这里来参加聚会,看来他真的不了解火星的新移民。聚在这里的人将近1000,声势相当吓人

,许多人他都见过,有些甚至叫得出名字。这是老朋友的重逢。约翰觉得这里好像是他想象中的故乡,他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一夜之间,它却活生生地跳了出来。

“登陆首百”到了不少,算一算正好40人:玛雅、萨克斯、安、西蒙、娜蒂雅、阿卡迪、韦拉德、乌苏拉,还有阿戎刻小组的成员——亚历克斯、珍妮特、玛丽、德米特里

、艾琳娜,以及弗伯斯小组成员——阿尼、莎夏和尤里也都来了。他跟许多人已经20年不见了——过去,他们都是好朋友。弗兰克没来,他说他很忙;菲丽丝也是,她连邀

请函都没有回复。
到的人当然不只“登陆首百”,约翰其他的老朋友、朋友的朋友也都到了——有很多瑞士人,包括筑路吉卜赛那群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日本人以及这个星球上绝大部

分的俄罗斯人。他的苏菲朋友也在此地。他们散布在山壁间,新月形帐篷搭得像是梯田。只要有新的朋友抵达,大伙儿就会高兴地冲到闭锁室前,看看又有谁来共襄盛举。
接连好几天,许多人在帐篷外晃荡,在斜坡上收集散落的石头。Zp的陨石冲击在斜坡上形成片段的角砾熔岩,四处可见,也因此散落了一地锥状的超石英,像是破碎的

陶器,有的是沉静的黑色,有的是慑人的血红色,有的石头中还可以找到颗粒状的撞击钻石。一组希腊来的火星学家运用收集来的超石英,在帐篷下方隆起的山壁上铺设地

板。他们带了一个小窑炉上釉,或黄,或绿,或蓝,发挥他们的创意,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他们的成就激起大家的兴趣,两天之间,所有帐篷的下面有了新的面貌,全都

变成了马赛克似的拼花样式:回路图、鸟和鱼的形象、埃舍尔的图画、西藏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的草书、星球图、火星分区图、不同的等式、人脸、风景,琳琅满目。
约翰经常在帐篷外跟人聊天,享受这种宴会般的热闹气氛。只是闲谈中还是免不了争执,有时还争执得很凶。幸好多数人还是在开派对、聊天、饮酒,要么就是到如波

浪起伏的熔岩地带散步、拼拼花地板、随着业余乐队的音乐起舞。乐队中最棒的一支来自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 (26) ,主要的乐器是锡鼓,搭配火星自制的乐器。某个

国家的西洋乐队中还有一个很棒的滑音吉他弹奏者。爱尔兰乐队带来的是他们自制的乐器,频频换将,接力演出不中断的曲目。这三支乐队外面都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所在

的帐篷里热闹非凡,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跃动着。不管走到哪里,都洋溢着喧嚣的音乐、低沉的重音、欢乐的景象。
这次聚会真的很成功,约翰非常高兴。他一醒来,总是四处活动,跟人寒暄。现在他不用欧米茄啡或是潘多啡来提振精神了。玛丽安和山沙尼奈那群人把他簇拥到墙角

,掏出药片互敬,但约翰只是笑。“我现在不需要这个。”他对那几个急性子的年轻人说,手虚弱地摆着。“在这个时候,就好像是把煤运到纽卡斯尔,明白吧?”
“把煤运到纽卡斯尔?”
“他的意思是把永冻土运到北半球。”
“或是把二氧化碳打到火星大气层中。”
“把熔岩带到奥林匹斯山。”
“把盐加到他妈的土壤中。”
“要不就是把氧化铁加到这到处都是一片红的烂星球上。”
“没错。”约翰说,他笑得很开心,“我已经浑身通红了。”
“那些家伙可不红。”一个人指着西方说。一串三只灰扑扑的飞船接近了火山口的斜坡。飞船很小,样式也很旧,完全不回应无线电询问。等大家打量清楚时,飞船已

经擦到山壁,在五彩缤纷的众多飞船间下了锚;有些人冲到闭锁接口去迎接,大家都想知道到底是谁来了。飞船的舱门打开,走出二十几个身穿活动服的人,寂静无声地踩

在这片土地上。“那不是广子吗?”娜蒂雅在公共频率里叫道。“登陆首百”的成员迅速跑到上层帐篷,看着环绕谷口的通行甬道。新到的访客顺着甬道走到闭锁室,鱼贯

走进帐篷区,没错,那是广子——广子、米歇尔、叶夫根尼亚、岩、吉恩、艾伦、莉雅、劳尔,后头还跟了一群孩子。
尖叫震耳欲聋,声音像是抛出的一根钢丝,往空中直蹿。大家抱成一团,少数人暗自饮泣,但有许多人却相互叫骂;约翰终于等到一个拥抱广子的机会,激动得无法自

持。他开着越野车,长路漫漫,心头有很多苦思不解的谜团,一直想跟她谈个清楚。他用双手抓住广子的肩膀,激动地把她的身子晃得前仰后合,冲动的言语几乎要脱口而

出。广子微笑的脸庞跟他印象中毫厘不差,不对——她的脸瘦多了,棱角越发分明,看起来不是她,但分明又是久违的广子——她的脸庞有些模糊,在他眼中化为一团,忽

而是记忆中的广子,忽而是眼前的广子。真实虚幻交错,约翰被他想象中的重逢场景(这在他心头不知反复模拟了多少遍)弄得有些糊涂。他现在唯一说得出的话只有:“

哦,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了。”
“我也是。”广子说。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含糊难辨。娜蒂雅跟玛雅和米歇尔抱成一团,大吼大叫:“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联络?”一遍又一遍,终于泪如泉涌。约翰被

这种久别重逢的激情搞得有些失神,然后,他看到阿卡迪将脸靠在广子的肩膀上,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等会儿再问吧。约翰的思绪断了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接下来要

谈的事情可能会撕破脸,但是现在,大家毕竟又见面了。谈话淹没在帐篷内陡增到20分贝的噪声中。人们又笑又叫,这是期待已久的良朋相聚。
那天接近傍晚的时候,约翰在帐篷中召集“登陆首百”,现在抵达的人数已近60。聚会的地点是全区最高的帐篷,可以俯视深谷、瞭望大地。
这里比山脚基地要宽敞多了,外围是一圈狭长的碎石平原带。只是面目已非,火星世界与火星文明大肆扩展,比起以前要复杂得多。时光流转,他们还是站在这里,只

是原本熟悉的脸庞上多了风尘之色,他们真的是老了,时光无情地在他们脸上镂蚀出岁月的痕迹,这跟在地球上没有两样。看到似曾相识的面容,许多人热泪盈眶,好像眼

睛后面有一道含水层。大多数人如今已是七十几岁的老人,世界也比以前宽广得多。如果运气不坏,他们会看到彼此更苍老的容颜。这种感觉着实诡异。
大家聊得很起劲。低处的帐篷人影晃动,往外看去,是深浅不一的橘红色,宛如一张地毯。谈话的声音喷涌而出,如狂乱的波浪被巨大的声浪压制,大家会突然尴尬地

住口,有点讶异,有点恍惚,要不就笑得跟海豚一样。下面帐篷里的人偶尔从透明的塑料天窗往上打量他们。这是一场历史聚会,任谁都不免有些好奇。
最后,他们终于在散落的椅子上坐定,每个人都分到些奶酪、饼干和红酒。约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看过每个人的脸庞。阿卡迪一手搂着玛雅的肩膀,另外一手搂着娜

蒂雅的肩膀;玛雅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人笑成一团。萨克斯猛眨眼,依旧是那副强装世故的模样,但这会儿看起来倒是颇为开心。广子笑得很得意。约翰从没见过以前的广

子这样笑。实在是不想打扰这样的时刻,但如果不打断永远也找不到适合的空当,或许融洽的气氛还会回来。
他终于找个机会用平静但清晰的声音对萨克斯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谁在暗地里搞破坏了。”
萨克斯眨眨眼:“你弄明白了?”
“对。”约翰紧盯着广子,“是你的手下,广子。”
这句话让广子凛然一惊,不过,她依旧面带微笑。“不,不对。”她摇摇头,温和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但你的手下却背着你在搞破坏。再说得清楚一点儿,是你的孩子干的。他们跟土狼串通了起来。”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的帐篷看了一下。
她终于正视约翰。约翰接着说:“这些孩子是你养的,对不对?你藏了好多你的卵子,受精之后放在试管里成长,是吧?”
广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广子!”安叫道,“你对体外生殖不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吗?”
“我们反复实验了几次。”广子说,“孩子长得很好。”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盯着约翰和广子看。他说:“也许是吧,但是有的孩子不听你的话。他们有自己的主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们的

犬齿全是用石头做的,对不对?”
广子皱皱鼻子。“那是一种荣誉的象征。犬齿不是石头,其实是一种合成物。有点傻气。”
“恐怕也是一种标记吧。星球上有些人接受了他们的主张,加入了他们的团体,跟他们一道搞破坏,差点害我在山沙尼奈丢掉性命。我的向导有一颗石头做成的犬齿,

我花了好久才想明白那家伙有什么古怪。卡车从半空中掉下来的那次,我想是意外。我到那边去,事前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那个计划应该是早就安排好的,不是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