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
在大厅的另一端,约翰发现一个地铁入口。他坐进一个小车厢,前往火星事务办公室总部。在车厢里,几个认出他的人凑了过来。他跟他们握了握手,那种金鱼缸的怪

异感觉又回来了。他置身于陌生的人群中。在一座城市里。
那天晚上,他跟赫尔穆特·布朗斯基共进晚餐。之前,约翰和赫尔穆特见过几次面,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他是德国籍的亿万富翁,发财之后才开始玩政治。他的个头

很高,有些胖,一头金发,脸色红红的,服饰整齐得挑不出缺点,穿一身看起来很贵的灰色西装。在接下火星事务办公室的工作之前,他是欧盟的财政部长。他把最新消息

告诉约翰,一口非常流利、非常都市的英国腔。成串的句子间,他可以用很快的速度,把烤牛肉和马铃薯塞进嘴巴里。精致的银器拿在他的手上,依旧是德国工人那套粗犷

的作风。“我们可能会跟阿姆斯科 (9) 国际财团签约,在埃律西姆区做一个大型工程,给他们一些特许权。他们会把他们的机器空运过来。”
“但是,赫尔穆特,”约翰说,“这不是触犯《火星条约》吗?”
赫尔穆特握着叉子的手夸张地扬了一下。他们是很有世界观的,他的表情在说,他们当然知道这些事情。“条约早就老掉牙了,大家面对的却是新形势。修约的时间在

10年以后,要修哪些部分还有的争呢,所以,我们必须要有权宜之计,先给他们一些特许权。理性地想想,建设有理由耽搁吗?如果凡事都要提交联合国大会,那可就太麻

烦了。”
“可是,如果让联合国大会知道,你把火星的特许权让给南非的前武器制造商,他们会非常生气的。”
赫尔穆特耸耸肩。“现在的阿姆斯科公司跟以前那家武器制造商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不过是个名字嘛。在南非变成阿扎尼亚 (10) 之后,公司就搬到了澳大利亚,然

后又转往新加坡。现在它更像是一家航天公司、跨国企业,新兴的企业小虎,有自己的银行,以前的世界500强中有50家的股权都由它控制。”
“50家?”约翰说。
“是啊。阿姆斯科已经算是最小的跨国公司了,所以我们才会找它。它的经济规模其实很可观,只比世界前20大工业国略逊一筹而已。以前的多国公司逐渐合并成跨国

公司,你知道吧,他们的力量着实不小,在联合国大会很有影响力。我们让出一个特许权,起码有二三十个国家受惠,它们全都可以从火星得到好处。至于其他没有分到一

杯羹的国家会想,反正已经开了先河,迟早会轮到它们,这样的话,我们的压力就小多了。”
“不见得吧。”约翰琢磨了半晌,“告诉我,这合约是谁去谈的?”
“我们几个,你知道的。”
赫尔穆特依旧狼吞虎咽,完全无视约翰咄咄逼人的眼神。
约翰紧闭双唇,眼神只好落到其他地方。他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家伙虽然只是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里的官僚,但是他心里一定在想,在这个星球上,他可比约翰重

要得多。态度温和,却面无表情(谁帮他剪的头发?)的布朗斯基靠回椅背,叫人送上餐后饮料。他的助理,伺候他们吃饭的侍者,一阵慌乱,赶紧送上他想喝的东西。
“到火星之前,我不记得有人伺候过我。”约翰说。
赫尔穆特默默地看着他隐含讽刺的眼神,脸色更红了。约翰使尽力气,勉强不让嘴角上扬。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一直希望大家能重视他们的权威。这个单位象征了复

杂的权力,约翰一时之间无法完全体会。但是,从过去的经验得知,如果他趁机打出“登陆火星第一人”的旗号,马上就可以杀杀对方气势,至少能维持几分钟。所以,他

开始笑,喝酒,拐弯抹角地说一些只有“登陆首百”才能领会的秘密,强烈暗示女侍,在这张桌子上,当家做主的人其实是他。暗中较劲持续着——看起来,约翰有些目中

无人,好像无所不知,态度傲慢——他们已经吃完冰冻果子露,干掉白兰地,布朗斯基依旧高谈阔论,声响如雷,很明显,他有些紧张,正在自我防卫。
官僚。约翰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相当好奇,不太知道布朗斯基为什么要他来这里开会,截至目前,对方还是在大打太极拳。也许布朗斯基想当面弄清楚,签下特权让渡协定之后,“登陆首百”究竟

作何反应——也许是要他去当说客,请“首百”见谅?这就笨了。要确认“登陆首百”心里在想什么,就算是调查80个人的想法,可能都确定不了。约翰一度是“首百”的

象征,代表了许多意义,曾经是火星上的领袖。但是,唯他马首是瞻的时代已经过去,赫尔穆特只是在浪费时间。
约翰没有放弃,还是想在今天晚上的谈话中至少得到一点信息。两人走进客房之后,他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土狼?”
“一种动物?”
约翰微笑,不再提这个话题。他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播放的蒙加拉电视台的节目,沉淀下来,想点事情。临睡前,他刷牙,看着镜里的容颜皱了皱眉头。他用夸张的动

作挥舞了一下牙刷,“是吗?”他刻意戏谑地模仿赫尔穆特其实不大重的口音,“这就是生意,你知道的!跟以前一样,做生意!”
第二天早上,距离开会还有几个小时,他花了点时间与通信网联络,想确认在过去的6个月里布朗斯基究竟做了些什么。计算机能不能进入火星事务办公室的主计算机,

查明外交记录?赫尔穆特有没有出现在山尼沙奈或是其他有过阴谋破坏的地方?计算机在进行各种测试、计算的同时,约翰吞下一颗欧米茄啡,治疗宿醉之后的头疼。他想

了半天,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有精神,还想去摸赫尔穆特的底。理论上,至少根据白纸黑字的记录,火星事务的最后决定权掌握在火星事务办公室手上。但是,昨天晚

上的会面显示得一清二楚:碰上了军事强权和跨国企业。除了照他们的话做之外,联合国根本没辙,它不但没有抗拒的实力,连抗拒的勇气都没有。联合国只不过是强国和

跨国企业的工具而已。所以,他们究竟要什么?这些强国的领袖和跨国企业董事会的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如果阴谋破坏持续发生,他们是不是就有理由增强军事防御力量

,来捍卫他们的权益?他们会不会借机加强管制?
他哼了两声,觉得有些恶心。很明显,他调查嫌疑犯名单的计划算是失败了。计算机说:“对不起,约翰。”查到的数据立刻出现在屏幕上,它找到了联合国火星事务

办公室的外交档案,却无法破解新密码,无法侵入。至于赫尔穆特的行踪,倒是相当公开。他曾经到过毕达哥拉斯,也就是曾经被破坏过的轨道镜太空站,时间是10个星期

前。他也到过山沙尼奈,在约翰造访之前的两个星期。但是,在山沙尼奈没有人提过赫尔穆特这个人。
赫尔穆特最近一次的出访地点,是设立在布雷伯里点的矿业大楼。两天之后,约翰动身前往布雷伯里点。
布雷伯里点在巴勒斯北边800千米的地方,是尼罗瑟提斯石板区最东边的一角。石板区其实是一长串的长条形台地,有点像是南方高地的岛屿群,在低浅的北方平原非常

醒目。最近发现,尼罗瑟提斯石板区蕴藏了丰富的矿藏,包括铜、银、锌、金、白金等各种贵重金属。类似的矿脉集中地在所谓的大斜坡区还有多处。大斜坡区指的是南方

高山逐渐下降到北方平原的缓冲区。有的火星地理学家甚至认为,斜坡区就是一整块成矿区域 (11) ,像是棒球上的缝线,一圈一圈地环绕在火星上。火星南北差异本来就

很大,这个现象让谜团更加难解。大家对这块区域好像特别有兴趣,火星事务办公室派出大量科学家进行挖掘、勘探、调查的工作。约翰查阅过雇用记录,发现跨国企业也

投下了大量的资源,为的就是确认矿脉的位置。但即使是在地球,矿脉形成的过程都搞不清楚,探矿多半是靠运气。在火星,这道谜题就更难解了。在大斜坡区发现大量的

稀有金属,纯属意外。但这个区域已经变成火星最热门的去处,也是外界关注的焦点。
布雷伯里点发现复杂矿脉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勘探的活动就更积极了。此地已然成为火星最大的矿业区,规模直追地球人的阿扎尼亚布什维尔特复合矿区。没错,在尼

罗瑟提斯掀起了新一波的淘金热。也难怪赫尔穆特·布朗斯基会亲自视察这个区域。
这个地方并不大,充满了投机的意味。好像什么事情都刚刚开始。一个里科弗核反应堆、几部淬炼机,旁边就是已经掏空、住满了居民的台地。矿区散布在台地之间的

低地。约翰把车开到居住点旁边,连上车库,进入闭锁室。一进去,他就发现一大群人站在那里迎接,把他带进镶有玻璃墙的会议室。
他们说,布雷伯里总共有300人,全部都是火星事务办公室的雇员,技术援助则来自跨国企业舍拉可集团。他们带约翰简单看了一下矿区的情形,雇员多半来自南非、澳

大利亚和美国。这里的人都想跟约翰握手,3/4的人脸色苍白,但是身上的衣服却干干净净,更像是实验室里的科学家,而不像约翰听到“矿工”这两个字就会在心里浮现的

景象——一群躲在地底洞穴的黑色妖精。在这里,大部分人签的都是两年的合约,他们对他说,进度要求非常严格,一周一周,甚至一天一天地计算,一定要在他们离开前

取得某种成果。他们多半是用遥控器械开矿。约翰要求他们带他下矿坑看看,他们的样子有点害怕。“不过就是个坑吗?”一个人说。约翰不解地看着他,好一阵子的迟疑

之后,大家才集合起来,准备护送他到矿坑里去。
单单穿上活动服,进入闭锁室就花了他们2个小时。他们开车送他到矿坑的外环。滑下斜坡之后,进入一个呈梯田形的椭圆大坑,长达两千米。钻出越野车之后,约翰身

边跟了一大群矿工。他们的身边全是大型的自动推土机、倾倒卡车和铲土机,约翰的4个随身护卫全神贯注——好像在盯着一只刚刚释放出来的怪兽,约翰猜想。他瞪着他们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胆小。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在火星挖矿是一件攸关性命的危险任务,有点像是西伯利亚、沙特阿拉伯内陆、冬天的南极与俄罗斯“新世

界”的梦魇综合。
要么就是他们觉得他是一个危险人物,有他在身边就难保平安。一想到这点,约翰的思绪就澎湃了起来。大家一定都听过卡车坠落事件,也许这就是原因吧。但会不会

有别的原因呢?这些人是否可能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约翰想了想,却发现自己的眼珠几乎要贴到面罩上了。他以前认为卡车坠落事件纯属意外,或者顶多发生这么一次。

但是,他的行踪这么公开,每个人都知道他在哪里。离开建筑物之后,他就只是一个穿着活动服的平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大家总是这么说。但是,在矿坑中却有无数只怪

兽……
幸好,他们平安归来。当天晚上,依旧是欢迎约翰的庆祝餐会。大家喝了很多酒,还吞掉了大量欧米茄啡,说话笑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个莽撞的年轻工程师高兴地发

现,约翰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刚认识约翰的人,特别是年轻人,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约翰跟他们闲聊起来,聊得很开心,而且在众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悄悄地把他

的问题夹在聊天的内容里。他们没听过土狼这号人物,这很有意思,他们却知道巨人和消失的移民区。显然,土狼并不是众所皆知的传奇人物,而是圈内人的秘密。根据约

翰的判断,应该只有“登陆首百”知道这件事情。
最近有一群特别的人拜访过他们。那是一个阿拉伯车队,从北方大平原来的。阿拉伯人对矿工们说,他们曾经碰到过一群奇怪的人,阿拉伯人称他们为“消失的移民”


“有意思。”约翰说。理论上,广子那批人不会轻易泄露他们的行踪才对,但是,谁知道呢?他应该去查证一下,反正他在布雷伯里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发现,

他的侦探工作陷入了僵局,在下一次意外发生之前,大概不会有什么进展。他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在矿坑里到处逛,越看越觉得这个矿坑的规模大得吓人,也第一次见识到机

器人开的推土机威力竟如此巨大。“你们挖出来的金属矿要怎么处理?”他在视察另外一个大型露天矿坑时问道。这个矿坑位于居住点西边25千米的地方。“把它们送回地

球的话,光是运费就不划算了,不是吗?”
负责操作的领班,一头黑发,面容凶恶,却带着微笑。“我们要一直挖,看能不能挖到更值钱的东西;只要让他们觉得在地球和火星之间建立太空电梯很划算,我们的

努力就不会白费了。”
“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当然,我们这里有原料啊:石墨晶须可以用钻石螺旋网加固,你在地球上都可以造一个。在这里造不是更容易吗?”
约翰摇摇头。那天下午,他们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回到居住点,路上经过几个粗矿坑和几座矿渣山。台地另外一端的精炼厂上空有一道烟柱,成为他们的路标。因为建筑

需求,把土地切割得支离破碎,对此他已经见怪不怪,但是,这幅景象……真是没想到,火星上不过是多了几百个人,竟然会有这么惊人的破坏力。当然,相同的科技让萨

克斯有能力在艾彻斯依照悬崖的起伏兴建一座垂直的大楼,也让移民可以轻易在火星上盖起新的城镇。可是为了地球上永不餍足的贪婪,胡乱把火星的地貌搞成这副德行,

怎么说也是一场浩劫……
第二天,他用极端罕见的严厉口吻警告矿区主任,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要千万注意矿区安全。然后,他上了车,沿着略被风蚀的车轨往东北方开,追踪那支阿拉伯车队。
结果,他在阿拉伯车队中发现了弗兰克·查默斯。弗兰克说,他不知道广子那群人的下落。阿拉伯人也矢口否认,说根本没有对矿工提过“消失的移民”之类的话。那

是谣言?要么就是弗兰克事先已经嘱咐过,如果真是这样,约翰该怎么查出真相呢?刚刚抵达火星的阿拉伯人已经跟弗兰克勾搭上了,这毫无疑问。他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学他们的语言,自然而然就成为约翰和阿拉伯人的中介。现在根本别提独立调查了,约翰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计算机,但是,清查的结果和约翰在车队里厮混的结果一样——

毫无所获。
约翰还是跟他们一块旅行。他们在沙丘海晃荡了好一阵子,做了一点火星地质方面的研究,还初步进行了探矿的工作。弗兰克实在是太忙了,任何场合都无法久待。只

看到他行踪一闪,跟一个埃及人说了一会儿话,接下来又不见了。弗兰克现在还是美国的火星部部长,由于工作需要,他跟约翰一样绕着全火星跑,两人难得见到面。到目

前为止,弗兰克还是美国政府在火星权力最大的官方代表。他是内阁成员,而且经历了三任政府——想想他的长袖善舞,的确厉害,更何况他距离华盛顿那么远。目前,他

的工作是监督以美国为首的跨国公司在火星的投资。这个职位让他每天都忙得要命,也让他趾高气扬起来。约翰认为,他是商业版的萨克斯,总是忙个不停,说话的时候手

舞足蹈,好像在指挥乐队。这些年来,他原有的那点气质已全部被市侩取代,“我们得先宣布占有大斜坡区的权利,免得那些跨国企业和德国人啰里啰唆。我们还有很多工

作要做!”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个火星仪,动不动就拿出来,边指点边说:“你看看你的超深井,我上个星期就去看了好几个。一个在北极边

;三个在南北纬六十几度的样子;四个在赤道;四个在南极外环,全都在火山隆起的西边,依次排列,刚好捕捉上升气流,美得不得了。”火星仪上的每一个蓝点,就代表

了一个超深井。他转了火星仪一下,蓝点幻化成许多条蓝线。“你终于做了点儿对火星有益的事情,真让人高兴。”
“终于。”
“你知道吗?他们已经在希腊盆地兴建了新的移民居住点,速度很快,到Ls=90度的时候,足以容纳3000个新移民。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经营一支往返于地球与火星

之间的航天飞船船队。但这只能勉强满足需求。”看到约翰的表情,他飞快地说,“到头来,我们需要的还是热能,约翰。就我们改造火星的工程来说,这比钱、移民要重

要得多。你说是不是?好好想一想吧。”
“你有没有想过,到头来会是怎样的下场。”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看,移民、设备,像潮水一样涌来,地球却快要解体了。”
“地球早就快解体了,你应该学着习惯才对。”
“是啊。火星上的事情,到底由谁决定呢?谁在这里发号施令?”
弗兰克做了个鬼脸,嘲笑约翰的天真,显然他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愚蠢。弗兰克脸上的肌肉刚一开始扭曲,约翰就读出了他的心思,那是混合了恶心、不耐烦和讪笑的情

绪。约翰有些高兴,因为他轻松掌握了弗兰克的想法。在“登陆首百”中,他最了解的人就是弗兰克。黝黑的脸庞上,眼珠看起来有些褪色,但依旧闪烁着光彩。两人真像

兄弟,一对互不相识、从未见过面的孪生兄弟。但是,约翰对弗兰克故作亲切的样子又有些恼火。“大伙儿心存疑虑,弗兰克,不只是我,也不只是阿卡迪。你不能耸耸肩

,觉得他们都是庸人自扰,对于他们的质疑不屑一顾,好像天底下根本没事一样,什么主意都不用拿。”
“只有联合国说了算。”弗兰克突兀地说,“他们那边有100亿人,我们这边才10000人;这是1000000∶1的悬殊比例。如果你想让你的声音冒出来,让他们重视你的想

法,你早就该在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谋个一官半职,我告诉过你。但是,你总是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你怎么不干点儿正经事呢?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给萨克

斯做公关助理吗?”
“也是负责研发、安全、地球事务和超深井的助理。”
“鸵鸟心态!”弗兰克恶狠狠地顶了回去,“把头埋在洞里,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算了,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约翰说“好”。他俩朝阿拉伯车队中最大的一辆越野车走去。端上来的晚餐是烤羊肉、莳萝口味的酸奶,味道很好,洋溢着异国情调。但是,想起弗兰克那种轻蔑的态

度,约翰始终无法释怀。他这个老对手还是如此强悍,就算是祭出他“火星第一人”的头衔,在弗兰克铜墙铁壁般的傲慢下,还是显得苍白。
突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第二天,玛雅来了。她正往西边走,准备去阿戎刻。约翰刻意地拥抱她,时间长得有些异样。当天晚上,吃完晚餐,约翰就确定玛

雅想在他的越野车上过夜——玛雅会故意做出一些姿态,出现特定的笑容、特定的表情暗示对方。他们站在一块儿试吃水果冻的时候,手肘会不经意地微微碰触。玛雅像蝴

蝶一样穿梭在车队里,跟那些大声说话的男人闲聊,让大家觉得她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那是他们之间相互暗示、引诱的暗号,是经年的默契。而弗兰克只能冷眼旁观

,面无表情地跟他的埃及朋友大讲阿拉伯话。
那天晚上,约翰和玛雅在约翰的越野车上做爱。约翰从横流的肉欲中偶尔清醒,看着他身下的白色肉体,心想,弗兰克要那么多政治权力干什么?他虽然面无表情,但

是传递出来的信息却很清楚:他对玛雅还是有着难以抵制的欲望,对他的妒意也依旧炽热。弗兰克跟车队里的每个人一样,都想在这个时候取代约翰的地位。约翰确定弗兰

克曾经跟玛雅上过两次床;但是,只要有约翰在的场合,他就绝对没有希望。今晚弗兰克会知道,真正的权力究竟是什么。
杂念转移了他的心思,约翰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注意力转到玛雅身上。距离他们上一次相好起码5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上过几个女人,也听说过她在希腊盆地跟一个

工程师同居。重新开始的感觉很奇怪,有点像是两个无比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朋友。微弱的灯光下,她侧着的脸在他身子底下晶莹闪烁,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如此贴近

,又如此遥远……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心里,外界的所有事物都轻飘飘地飞走,那些尔虞我诈的游戏不再存在。她的脸上有种表情,告诉约翰,

她整个人都在这里,她跟他做爱的时候,会把全部的自己交给他。除了玛雅,他不记得还有谁会这么全心投入。
一团旧火花又放射出新的光芒。起初还不太确定,好像他们第一次做爱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但是,现在,他们轻声细语地聊了一个小时之后,又开始亲吻,滚成一团

,火花又冒出来了,燃烧到两个人身上。玛雅点起了他熊熊的欲火,他必须承认这一点。玛雅让他把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性对她来说(其实,约翰也有点这样的矜持),

不是一种运动。对她来说,性是一种狂飙的热情,是一种超越存在的状态。她如狼似虎,每一次都让他意外,激起他的反应,把他带到跟她一样的高潮。回味过去的感觉真

的很好,一再从她的身上获得新的体会——滋味真是美极了。欧米茄啡跟她相比,真的算不了什么。玛雅无可替代,那么,为什么他还要漂泊,不肯在她身边安定下来?他

狠狠地搂着她,仿佛要把她压碎。两人又缠在一起,又咬又叫,又喘气,又呻吟。他俩回到了过去,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玛雅带着约翰一起跨过巅峰的边缘。那是他们的

祭典。
两天之后,她要起程去看望阿戎刻的朋友。临行前,她让约翰有机会也去那边,跟他们在一起。约翰很高兴,“也许两个月之后吧。”
“不行。”她的脸色很严肃,“早点儿来,我要你早点儿来,跟我在一起。”约翰说“好”,心里充满遐想。她笑得像个心里有秘密的女孩。“你不会后悔的。”她亲

了约翰一下,然后动身先去南面的巴勒斯,再转乘去西边的火车。
之后,约翰就更没有机会从阿拉伯人那儿打听到什么消息了。他曾经冒犯过弗兰克,团结对外的阿拉伯人支持他们的朋友,好像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尽的义务。消失的移

民区?他们说听也没听过。
他叹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打探的念头,准备离开。起程的前一天,约翰看着阿拉伯人把吃的、用的往车上塞(阿拉伯人坚持好客的传统,非得把他的越野车装满,否

则不肯放他走),趁这空当,他盘算了一下他的调查成果。他这个福尔摩斯目前没有什么危险,这是可以确定的。但是,不好的是,他已经无法打入这个火星社会了。穆斯

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装好东西,他也读完了计算机下载的数据。那天晚上,他和阿拉伯人待在一起,尽可能近距离地观察他们,问了一整晚的问题……他知道问题是深

入灵魂的钥匙,总比胡思乱想要强;但是他依旧没有办法取得任何进展。土狼,是一种动物吗?
带着困惑,约翰往西前进,这里已经是沙丘海的南部边缘。前往阿戎刻与玛雅会合是一场漫长的旅程,一个沙丘接着一个沙丘,长达5000千米。但是他宁可一直这么开

车,也不想转往巴勒斯搭火车。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这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惯,要么开车,要么就是驾驶滑翔机越过荒野——速度不要太快,就这样远离人群。他已经在道

路上奔波了好几年,北半球都快走遍了,也曾深入南半球的不毛之地,四处去看超深井,帮萨克斯、赫尔穆特和弗兰克一点小忙,要么就是替阿卡迪检查一点说不出名堂的

小毛病。不然,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剪彩——新开建的一个小工程、新开挖的一口井、气象站、新开的矿坑,当然,还有他最亲切的超深井——他总是在说话,从没住过嘴,

公开场合的演说、私底下的密商,跟陌生人寒暄、跟老朋友叙旧、设法结交新的朋友。他说话的速度几乎可以跟弗兰克媲美,目的也都是要火星移民忘记过去,携手合作,

建立一个能够运作的火星新社会。他们要打造一个专属于火星的科学系统,搭配每个人的专长,公平、公正、理性,所有好的理念在这里都有。他们要指引出火星的新方向


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他的梦想越来越遥远。布雷伯里点这样的地方具体地告诉大家,这世界变得有多快。阿拉伯人这个民族更加深了这种印象。所有事情都已经脱离

他的控制,更惨的是,所有的事情已经脱离任何人的控制。这里根本没有计划。他设定好自动驾驶一路往西,一个沙丘、一个沙丘地上上下下。他什么也看不见,心思完全

沉浸在思索中:历史究竟是什么?它是怎么运作的?他就这么一天天地往前走,终于琢磨出一点头绪。他觉得历史像是一个在地平线上不断盘旋的庞然大物,只能看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