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达·芬奇有点像爱尔兰的西海岸。欧洲的末端,在一大片水域上有翠绿的海滨断崖。”
米歇尔这才犹豫地点点头。
两星期后,他来了,走过达·芬奇一栋建筑物的走廊。“我不介意看看欧洲的末端。”
“好小子。”
于是他们去一日游。萨克斯载他到沙尔巴塔纳断崖,然后他们下车徒步往南走,前往辛姆夏点。能与老朋友同游这种美景真是人生一乐。与“登陆首百”的任何成员会
面,都能让他千篇一律的日子增添一分惊喜,弥足珍贵。通常他会过几个星期平淡而舒服的日子,然后一个老友突然出现,有点像是没有家却有回家的感觉。这使他不禁想
到,有朝一日他或许应该搬到沙比希或敖得萨,以便能更常体验到这种美妙的感受。
他尤其喜欢有米歇尔做伴。虽然今天米歇尔在后头慢吞吞地走着,心不在焉,似乎心事重重。萨克斯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得上忙。米歇尔当年曾不厌其
烦地帮他忙,才让他恢复说话能力——也教他再度思考,教他以不同的眼光看一切事物。如果他能回报这份恩情,即使只是一部分,也很令人欣慰。
他得开口说话才有办法。所以他们停下脚步后,萨克斯拿出风筝开始组装,他将线轴交给米歇尔。
“拿着,”他说,“我拿着风筝,你来跑,让它升空。那个方向,逆风。”然后他扶着风筝,米歇尔走过草地,直到线已绷紧。米歇尔一开始奔跑,萨克斯便将风筝放
开,它就这么扶摇直上。
米歇尔回来时笑容可掬,“来,摸摸绳子——你可以感觉到风。”
“噢,”萨克斯说,“真的可以呢。”那根几乎无法辨识的绳子在他的指梢间叮叮作响。
他们坐下来,将萨克斯的柳条便当篮打开,取出他准备的午餐。米歇尔再度沉默了下来。
“你有心事?”萨克斯边吃边试着问。
米歇尔拿起一片厚吐司挥了挥,吃了一口,“我打算回普罗旺斯。”
“定居?”萨克斯震惊地问。
米歇尔蹙眉:“不一定。只想去看看。不得不返航时,我才开始享受那趟地球之旅。”
“在地球很笨重。”
“没错。不过我发现很容易适应。”
“嗯。”萨克斯一直不喜欢回到地球的引力之下。当然,他们的身体可以适应,而且住在0.38倍地心引力之下,会引发诸多医学方面的问题。不过如今他已经习惯火星
的引力了,因此丝毫不觉得异样,如果有所感觉,也是觉得很舒服。
“不带玛雅同行?”他说。
“恐怕非单飞不可,她不想去。她说有朝一日会去,不过总是以后,以后。她在沙比希的信用合作社银行工作,自觉是银行内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这么说有点不公平
,她只是事必躬亲。”
“你不能将你住的地方规划得像普罗旺斯一样吗?开垦一个橄榄园?”
“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可是……”
萨克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对地球毫不眷恋。至于和玛雅共同生活,那有如住在一部出了故障的离心机中一般,难以想象。效果也一样难以预料。或许米歇尔是渴望
坚实的土地,想触碰地球。
“你应该去,”萨克斯说,“不过再等一阵子。如果他们能将那种脉冲聚变机安装在宇宙飞船上,到地球的行程就很快了。”
“可是这么一来地球的引力可能造成真正的问题,我想必须借助几个月的太空之旅来适应引力差异。”
萨克斯点点头,“你需要的是一种所谓的外骨骼。穿上之后会觉得受到支撑,因此或许会像置身于较小的引力中。我听说有一种鸟翼服具备类似外骨骼的功能,否则永
远无法将趐膀维持在合适的位置。”
“一种不断改变的碳质壳,”米歇尔面带微笑说,“一个流动的壳。”
“没错。你或许可以穿着那种类似的装备四处走动,也不错。”
“你是说,一开始我们搬到火星来,穿了100年的活动服——然后我们把环境整个改变了,让我们可以坐在野外的阳光下,只是略觉寒意,然后我们回到地球,又要穿
100年的活动服。”
“或此后永远都必须穿着,”萨克斯说,“没错。”
米歇尔笑了,“要是发展到那种地步,或许我会去。”他摇摇头,“总有一天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呃?”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风飒飒吹过草叶末梢,每片叶子都绿油油的。米歇尔谈了一阵子的玛雅,先是抱怨连连,然后又改口替她解释,接着又逐一列举她的优点,使她不
可或缺的优点,生活中令人振奋的源泉。他每说一项,萨克斯就尽职地点头,无论这些优点与先前米歇尔数落的那些缺点会如何自相矛盾。有如在听一个毒瘾发作的人说话
,他想,不过人就是这样,他自己也常常自相矛盾。
沉默了一阵子后,萨克斯说:“你认为安会如何看待如今这种地貌?”
米歇尔耸耸肩,“不晓得,我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她没有接受脑部可塑性治疗。”
“没有。她很顽固,呃?她想维持自己的本色。不过在这个世界,恐怕……”
萨克斯点点头。如果将这副生机盎然的景色视为一种污染,有如一层可怕的粪土裹住了纯洁美丽的矿物世界,那就连天空的蓝色也成了共犯,那会使人疯狂。连米歇尔
也有同感:“她的神智恐怕永远不会真的正常。”
“我知道。”
然而,他们又凭什么说这种话?难道因为米歇尔迷恋着另一个星球的某一个地区,或爱上一个很难相处的人,他就算神智失常了吗?萨克斯口齿不清,而且在中风并接
受一种实验性的治疗后,用脑时有点困难,他也算神智失常了吗?他认为两种都不算神智失常。不过他确信他曾在一场暴风雪中被广子搭救,无论德斯蒙怎么说,有些人或
许会认为这是把幻象当成事实的征兆。萨克斯回想起此事,觉得这通常被视为是神智失常的症状。“就像那些自认为看到了广子的人。”他试探地低语着,想看看米歇尔会
怎么说。
“噢,是啊,”米歇尔说,“异想天开——这种想法持久不了。千万不要让你的理性主义蒙蔽了你,使你看不清我们的思想大都是异想天开,而且经常依循一种固定的
模式,就以广子为例,有点像希腊神话中珀尔塞福涅或《圣经》中耶稣的故事。我想,像这样的人死了,那种损失所造成的震撼几乎是无法承受的,只要有一个悲伤的友人
或门徒梦见那死者出现,醒来后叫‘我看到她了’——一个星期内所有的人都会相信那位先知复活了,或根本就没死。广子就是如此,经常有人看到她。”
“可是我真的看到她了,”萨克斯想说出口,“她还抓住我的手腕。”
然而他深觉苦恼。米歇尔的解释很有道理。与德斯蒙的说法也不谋而合。萨克斯认为他们两人都很想念广子,然而他们能面对她失踪的事实,并接受最合理的解释。而
且在身体面临危机时所造成的压力,很有可能会出现幻象。或许他看到她是一种是幻觉。可是,不,不,不对;整个过程他都记得很清楚,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不过那是个片段,他注意到,就如人在梦醒后回想起来的,只是个片段,其他的都难以捉摸,已无从回忆。例如,他就不记得广子出现之前及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记不
清细节。
他紧张得牙齿猛打战,显然,神智失常有很多种。安在旧世界中徘徊,过自己的生活;他们则在新世界中像游魂般蹒跚而行,费尽千辛万苦想打造一种生活。或许米歇
尔说得没错,他们不知如何妥善运用他们的长寿,他们不知道如何运用时间,不知如何打造一种生活。
尽管如此,他们就坐在达·芬奇海边断崖上,其实没有必要为这种事实伤脑筋。就如七尾说的,如今还缺少什么?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很饱,不会渴,在风中晒
太阳,看着风筝飞到深紫蓝色的天空中。老朋友并肩坐在草地上,聊天。还缺少什么?心灵的平静?七尾必会觉得可笑。其他老朋友相聚?改天有的是机会。此刻,他们是
两个手挽着手的老兄弟,坐在海滨断崖上。经过这么多年的奋斗后,他们终于可以爱坐多久就坐多久,放风筝,聊天。谈他们的老朋友和天气。以前曾有过麻烦,以后也还
会有麻烦,不过他们此刻就坐在这里。
“约翰不知会多么喜欢这一切。”萨克斯吞吞吐吐地说。说这种话真辛苦。“不晓得他能否让安也了解这一切。我真怀念他。我真希望她能了解这一切。不一定要和我
的看法完全一样。只要了解它有多——美好。看看这有多美——有它自己独特的美。欣赏它自发的美。我们说这是我们规划出来的,其实不然。那太复杂了。我们只是将它
带来这里。然后便顺其自然。我们或许会试着用人工操纵,不过整个生物圈……它是自行进化出来的。没有任何不自然。”
“这……”米歇尔支吾着。
“没有任何不自然!无论我们怎么规划,都只是雕虫小技。这一切全都是浑然天成的。”
“不过在这之前的生命,”米歇尔说,“那才是安所珍惜的。岩石与冰雪的生命。”
“生命?”
“一种进化极为缓慢的矿物形态。反正,随你怎么称呼。岩石的火星化。更何况,谁敢说岩石没有自我意识?”
“我认为意识必须与脑部有关。”萨克斯一本正经地说。
“或许吧,可是谁敢说?如果没有我们所谓的意识,至少它存在着。一种固有的价值,只因它存在。”
“那种价值它还是有。”萨克斯拣起一颗棒球大小的石头。从外表看来,应是熔岩碎片。与尘土一样遍地都是,事实上比尘土还常见。他仔细加以审视。广子,岩石。
你在想些什么?“我是说——这一切就在这里,仍然在这里。”
“不过与往日不同了。”
“可是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每种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改变。至于矿物的意识,对我而言那太神秘了。并不是我本能地反对神秘主义,然而……”
米歇尔笑了:“你变了很多,萨克斯,不过你仍然是萨克斯。”
“希望如此。不过我不认为安是个神秘主义者。”
“不然她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么……这么一个纯粹的科学家,所以无法忍受数据受到人为的影响?这么形容太可笑了,对万象心怀敬畏。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对万
物的现象都肃然起敬。与它共存,敬畏它,但不要试着改变它,将它搞砸了。我不知道。可是我很想知道。”
“你总是很想知道。”
“没错。不过这件事我特别想知道。比其他我能想到的事更想知道!真的。”
“噢,萨克斯。我要的是普罗旺斯,你要的是安。”米歇尔露齿而笑,“我们两个都疯了!”
他们开怀大笑。光子如雨洒在他们皮肤上,大部分穿透了他们。他们就在这里,对世界而言一片透明。
Part 10 Werteswandel
第十部 价值的演变
已经过了午夜,办公室寂然无声。首席顾问走到咖啡壶边,将咖啡倒入几个小杯子中。他的3个同事围在一张铺着桌布的桌子旁站着。
首席顾问站在咖啡壶边说:“那么说,重氢与氦的球体被你们的激光撞击,一个接一个。它们产生内爆,然后形成聚变。起火点的温度是7亿开氏度,不过不碍事,因为
那是区域性温度,而且为时很短。”
“只有十亿分之一秒。”
“好。那我就安心了。然后,好,所形成的能量完全以带电粒子释放出来,所以可以全部控制在你的电磁场中——不会有中子往前飞,将你的乘客烤焦。电磁场充当屏
障与推进板,也充当激光燃料所需的能源收集系统。所有的带电粒子都被导向后方,穿过有特殊角度的镜面装置,也就是为激光准备的门拱,这条通道对聚变的产物进行了
准直。”
“没错,那是最精彩的部分。”那名工程师说。
“非常精彩。会用掉多少燃料?”
“如果要等同于火星引力的加速,每平方秒需要3.73米,所以假设是一艘1000吨的宇宙飞船,其中350吨是人员与宇宙飞船,650吨是这套设备与燃料——则一秒钟必须
燃烧373克。”
“咔,那岂不消耗得很快?”
“一天大约30吨,不过产生的加速度也很快。旅程很短。”
“这些球体有多大?”
那位物理学家说:“半径一厘米,质量0.29克。所以每秒钟燃烧1090个。那应该可以让宇宙飞船内的旅客觉得引力持续不变。”
“我想也是。不过氦气不是很稀有吗?”
那名工程师说:“伽利略地区的一个合作社已经开始在木星的上层大气层中采集了。他们或许也会在月球采用地表采集法,虽然这种方法进行得不大顺利。不过木星的
蕴藏量已够我们用了。”
“那么说,宇宙飞船将运送500名乘客。”
“我们一直是以此来估算的。当然,可以进行调整。”
“你在旅途前半段加速,然后将装置转向在后半段减速。”
那名物理学家摇头:“短途旅行是这样,长途旅行则不然。你只需加速几天便可以走得非常快。长途旅行在中间路段应该用惯性航行,才能节省燃料。”
首席顾问点点头,将咖啡递给其他人。他们接过去啜饮。
那名数学家说:“旅行所花的时间将会大幅改变。由火星到天王星只需3个星期。由火星到木星10天。由火星到地球,3天,3天!”她环视着其他人,蹙着眉,“那会使
太阳系变得像19世纪的欧洲。搭火车旅行,或远洋客轮。”
其他人点点头。那名工程师说:“这么一来,我们与住在水星、天王星、冥王星的人都成了邻居。”
首席顾问耸耸肩,“或是半人马星座。我们不用为此担心。接触是件好事。只是连接,诗人说,只是连接。如今,我们要彻底地连接。”他举起杯子,“干杯。”
尼尔格跑出了节奏感,就这么持续跑了一整天,浑然忘我。跑步有如宗教,跑步有如冥想或祈祷,或参禅。这也是火星化的一部分,因为火星引力对此而言也是不可或
缺的;人类在承受原来引力的2/5时所感受到的,是轻松。像个朝圣者般地跑步,一半是参拜者,一半是神。
这种宗教的信徒如今已经屈指可数,只有独来独往的人在野外四处跑。有时候也会举办有组织的跑步,赛跑:横越迷宫、混沌地形慢跑、水手峡谷越野赛、环球长跑比
赛。在这些比赛之外则是每天的训练。毫无目的的行为;为艺术而艺术。对尼尔格而言,那就是一种敬拜仪式,或是冥想,或是忘我。他的思绪会四处驰骋,或把焦点集中
在他的身体上,或集中在小路上;或者脑中一片空白。这时候他就是跟着音乐而跑,先是巴赫,然后是布鲁克纳,接着是邦尼·廷德尔,埃律西昂地区的一位新古典主义者
,他的音乐雄浑有力,事实上有点像巴赫或布鲁克纳,不过更舒缓也更有规律,更刚毅,也更雄浑。很适合在跑步时听的音乐,虽然有时他根本没注意听。他只是跑步。
环球长跑比赛即将举行,这项比赛在每隔一年的近日点时举办。从谢菲尔德起跑,参赛者可以往东或西环绕火星而跑,不能借助腕表或其他导航设备,只能凭感官,除
了小袋的食物、饮水、衣物之外,什么都不准携带。他们可以自行选择赤道20度内的任何路径(有卫星追踪他们,若偏离了赤道区便取消参赛资格),也可以经过任何桥梁
,包括恒河跨海大桥,这座大桥从水手峡谷往南和往北的路径都相当难跑,而且能使用的路径几乎与参赛者一样多。尼尔格在前9次比赛中赢了5次,并不是速度快,而是认
路的能力强;“尼尔格方向感”被许多跑步爱好者公认为一种神秘的能力,他选的路径常会出人意料,而且在最近两次比赛中,有些参赛者一路紧跟着他跑,打算在快到终
点时再超越他。不过他每年都跑不同的路径,而且有时路况恶劣得令一些紧跟在后的跑步者不得不放弃,另外找更平坦的路径。其他跑步者则无法跟上他的速度,以200天的
时间环绕火星一周,跑完21000千米——那需要过人的长跑耐力,必须将跑步当成一种生活方式。每天跑。
尼尔格喜欢这样。他想赢得下一届的环球长跑比赛,在前10届中赢得过半数的比赛。他出去勘查路径,检查新的小路。每年都会铺设许多新的道路,最近兴起一股热潮
,在峡谷峭壁与陡坡旁兴建了许多梯道,使每个地方看起来都像是偏僻的内陆地区。他目前所在的这条梯道就是他上次来过后才兴建的;它沿着陡峭的山壁往下到达阿罗马
通混沌地形的洼地,在洼地对面的山壁也有一条相对应的梯道。经过阿罗马通必须多跑一大段垂直爬坡路,不过比较平坦的路径都得往北或往南绕一大段路,尼尔格认为如
果所有的梯道都铺得像这条这么好,那么爬坡所耗费的体力或许值得。
那条新梯道位于碎裂岩壁的缝隙处,阶梯铺得有如拼图,而且非常有规则,所以像是由一个巨人的城堡废墟的墙壁阶梯往下跑。兴建山壁梯道是一种艺术,尼尔格经常
投入这种有意思的活动,协助将凿开的石板用吊车运走,然后铺在已铺好那一级的上方——花几小时在石板上系绳索,戴上手套拉那绿色细绳,将庞大的多角形玄武岩板摆
到合适的位置。尼尔格认识的第一位梯道兴建者是名女性,她当时正沿着看似长须鲸的革律翁山脉铺设梯道,这是位于伊兀斯地堑底部的一道狭长山脊。整个夏天他都在帮
她忙,铺设了大部分的山脊。如今她仍在水手峡谷的某处,用手持工具、大功率割石机、韧性超强的绳索滑轮组、比岩石还硬的胶粘螺栓,继续兴建梯道——不辞辛劳地在
附近的岩石上打造出一条人行道或梯道,有些梯道看起来像是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有些则像罗马道路,还有些带着埃及法老或南美印加风格的大手笔,庞大的石块分毫不
差地铺在巨石斜坡上或荒烟蔓草之地。
他往下数了300级台阶,然后在日落前经过低洼的河床,暗淡的山壁上方是如鹅绒般散发着蓝紫色微光的天空。阴影笼罩下的沙质河床上没有道路,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遍
地的岩石与植物上,跑过其间。他瞥见圆桶形的仙人掌上长着淡色花朵,与天空一样散发着微光。跑了一整天,他的身体也在发着微光。一想到可以吃晚餐了,他开始饥肠
辘辘,有点晕眩感,越来越难受。
他在西面山壁找到梯道,不断往上爬,将步伐改成爬坡的跨步,平稳而规律,随着左弯右拐的梯道而行,赞叹着山壁岩隙间的梯道工程之精密。这条梯道在山壁悬空那
一侧有及腰高的石墙,唯一例外的是一小段极为险峻的陡坡,由于施工难度太高,兴建者不得不改用镁制的阶梯取代。他匆匆拾阶而上,觉得自己的四头肌像大橡皮筋;他
已经精疲力竭。
在梯道左边的基座处有一片平坦的地面,可以欣赏狭长峡谷的美景。他绕出梯道,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状似椅子的岩石上。风势强劲;他在苍茫暮色中架起蘑菇状的透
明小帐篷。寝具、灯、小讲台,他匆匆将这些东西全从背包中掏出来,以便找出食物。这些用具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之后已经磨得发亮,像羽毛一样轻——他的所有装备总重
量还不到3千克。背包内还有电炉、食物、饮水。
他煮了一锅浓汤,盘腿坐在睡垫上,背靠着帐篷透明的墙壁。这时,暮色有如喜马拉雅地区一般庄严肃穆。疲惫的肌肉享受着盘坐的舒畅感,又是美好的一天。
他晚上没睡好,在黎明前的冷冽风中醒来,匆匆收拾完毕,打着冷战,再度往西跑。他跑完阿罗马通最后一段崎岖的山路,进入恒河海湾的北海岸。他跑时,海湾中深
蓝的水域在他左边。此地绵延的海滩后方有宽广的沙丘群,上头长着矮草,跑起来很轻松。尼尔格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往前跑,偶尔看看海,或瞄一眼右边的针叶林。这条
海岸线上种植了上百万棵树,借此做水土保持,并可当防风林。俄斐的大森林是火星上人烟最稀少的地区之一,长久以来人迹罕至,也不曾出现帐篷城镇,厚厚的沙尘使旅
客为之却步。如今这些沙尘都已被森林吸收,不过在溪边仍有沼泽及流沙湖,而覆满黄土的不稳定断崖也使树枝与叶面都会蒙尘。尼尔格跑在森林与海洋的边缘,跑在沙堆
上,或矮树丛中,又经过几座位于河口的小桥。他在海滩上过了一夜,在浪涛声中酣然入睡。
次日一早,他沿着长满厚密枝叶的林间小径前进,海岸线在恒河峡谷水坝结束。光线昏暗,天气凉爽。这个时刻,万物看来一片朦胧,如同阴影。隐约可见的小径由左
边通往山上。这里的树林大都是针叶木:一大片的高大红杉,周围长着较小的松树与杜松,地面覆着一层干枯的针叶。在较潮湿的地区,蕨类植物会突破这层黄褐色的叶垫
,给光点斑斑的地面增添了一丝古意,一条小溪流过长满青草的孤立小丘。他的能见度不超过100米。放眼望去,都是绿色与黄褐色,唯一能见到的红色就是红杉的多须树皮
,一束束阳光如细长的生物般在树林的地面翩然起舞。尼尔格跑得浑然忘我,经过这些细如铅笔的光束时觉得飘飘欲仙。他跃上浅溪中一块块的岩石过河,跑过长满蕨类的
林间空地。有点像走过一个房间,沿着走廊往上游或下游都可通到类似的房间。一座小瀑布在他左边淙淙作响。
他在小溪的另一侧停下来喝点水。待他重新打起精神时,看到一只土拨鼠摇头摆尾地走过瀑布下的苔藓,他觉得心头一震。那只土拨鼠喝了点水,然后清理爪子和脸部
。它没看到尼尔格。
随后传来一阵瑟瑟声,那只土拨鼠赶忙跑开,但已被一只疾如闪电的带斑点生物一口咬住——白森森的利牙——一只大山猫,强有力的下颚紧咬着土拨鼠的喉咙,将那
小生物用力摇晃,然后用一只巨爪按住它。
在那只山猫发动突袭时,尼尔格跳了起来,这时山猫站在它的猎物前,朝尼尔格的方向望过来,好像在评估形势。它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光,满嘴是血;尼尔
格全身颤抖,那只猫看着他,他们四目交会,他看到它朝他跑来,然后扑向他,它的利齿在微光中更是亮得耀眼——
不过,没有。它衔着猎物消失了,只剩下蕨类植物不断地晃动着。
尼尔格继续往前跑。天色更昏暗了,似乎不是因为云层的阴影,而是一种阴森森的昏暗。他必须留意路况。光线在阴影中忽隐忽现,白光穿透一片翠绿。猎人与猎物;
朦胧中出现边缘已结冰的池塘;树皮上的青苔、他眼角余光所瞥见的蕨类植物;这里有一排参差不齐的针刺松,那边有一坑流沙。天气阴寒,入夜必会冷得刺骨。
他跑了一整天。背上的背包不断地上下晃动,食物已快吃光了。他很欣慰,快到下一个储藏食物的地点了。有时候他只带少量的麦片,然后尽量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采集松果,钓鱼;不过这么一来,为了找食物要花上老半天,而且能找到的食物不多。如果有鱼上钩,那座湖就可算是物产丰盈得出奇了。不过这次跑步,他在各休息站间
都全速前进,每天摄取七八千卡的热量,晚上仍饥肠辘辘。所以当他跑到存放粮食的小山谷,却发现山谷已经被旁边崩塌的山壁所掩埋时,他不禁大叫出声。他甚至在乱石
堆中挖了一阵子,崩塌的范围不大,但至少要移走一两吨的土石。没指望。他必须咬紧牙关,忍着饥饿,穿越俄斐到达下一个储粮处。他一了解情况便立刻出发,想节省时
间。
这时他边跑边留意有无可吃的东西,松果、草地洋葱,什么都行。他慢慢地吃着背包中剩下的食物,尽量嚼久一点,试着将它想象成丰盛的大餐,每一口都仔细品尝。
每个晚上他都饿得睡不着,不过在黎明前则会呼呼大睡。
这么毫无预期地挨了三天饿之后,他跑出了祖文特地堑南面的森林,进入因昔日含水层外流而满地坑洞的区域。路况恶劣,跑起来辛苦万分,而且肚子越来越饿,距离
下一个储粮处还有两天路程。他体内储存的脂肪都已消耗殆尽,或者说感觉像是如此,这时已开始消耗他的肌肉了。这种自我消耗使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棱角分明,色彩艳丽
——每样东西都闪着白光,仿佛整个现实世界都变成了透明体。他从以往的类似经验得知,在这个阶段之后不久,浑然忘我的感觉会变成不断地出现幻觉。他的眼中已出现
许多蠕动的小虫以及黑点,还有一圈圈蓝色的蘑菇,还有像绿色蜥蜴的东西在沙上爬行,就在他脚前模糊处,有时持续几个小时。
他打起精神才能从支离破碎的地表中找出一条通道。他望着脚下的岩石,然后望向前方的地面,不断地抬头,低头,那与他的思想没什么关系,只是以完全不同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