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他受伤了吗?”萨德法官问道。杰斯梅尔吃了一惊,法官通常不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
“有可能,法官大人。”
但是萨德法官摇摇头说:“孩子,我很同情你,真的。我很了解失去父母的痛苦,你刚才说的话却毫无意义。为了寻找你父亲,男人们搜遍了整个矿区,女人也被召集来加入搜索——尽管正值临朔日——连警犬也动用了,但是却一无所获。”
“可是,如果他已经死了,”杰斯梅尔说,“他的微型机侣会发出定位信号,这个信号至少会持续一段时间。搜寻人员用便携式仪器扫描过现场,却没有找到。”
“不错,”萨德说,“但是如果他的机侣被人故意破坏或损毁了,就不会发出信号。”
“可是没有证据——”
“孩子,”法官说,“以前也有人失踪。那些生活不如意的人把自己的机侣取出,到荒野里生活。他们抛弃先进文明的束缚,投奔那些按传统方式生活的社区,或者只不过想要过自给自足的流浪生活。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让你父亲想要失踪吗?”
“没有,”杰斯梅尔说,“上个合欢节我还见过他,他看起来很精神。”
“时间很短。”法官说。
“什么?”
“你和他见面的时间很短。”显然,萨德注意到杰斯梅尔的眉毛挑了起来,“不,我没有看你的远程信息档案,毕竟你没有被指控什么罪名。但我确实做过一些调查,在接到这类罕见案例时,法官不得不格外谨慎。现在,我再问一遍,有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父亲想要独自悄悄离开呢?毕竟,他可以轻易躲过矿下的阿迪克,等到采矿机器人不在附近的时候再乘电梯上来。”
“不,法官。”杰斯梅尔说,“我没有觉察出他有任何精神不稳定的迹象,也看不出他有不高兴的样子——至少对一个丧偶的人来说,他的精神状态算是不错的了。”
“我可以保证,”阿迪克直接对着法官说,“庞特和我在一起非常开心。”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的话难免让人起疑。”萨德说,“不过,我刚才说过,我自己做了些调查,你说的倒是真话。庞特没有处理不了的债务,也没有敌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弃家庭与事业于不顾。”
“事实本来就是如此。”阿迪克说。不过他马上又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那么,”萨德法官说,“如果他没有失踪的理由,精神也很稳定,我们只能回到波尔贝的推断上。如果庞特·布迪特只是受了伤或者是意外死亡,搜索队应该可以找到他。”
“可是——”杰斯梅尔说。
“孩子,”萨德说,“如果你有什么证据——我是指实实在在的证据,不是仅凭推测的一面之词——证明阿迪克·胡德是无辜的,就说来听听吧。”
杰斯梅尔和阿迪克面面相觑。除了个别人咳嗽或是在椅子里扭动的声音以外,大厅里没有一点声响。
“怎么样?”法官说,“我听着呢。”
阿迪克冲着杰斯梅尔耸耸肩,尽管他完全不知道把他们的理由说出来是对还是错。于是,杰斯梅尔清清喉咙,说:“是的,法官大人,还有一个可能性……”


第27章
这天晚上玛丽睡得一点都不舒服。
雷本家后院挂着风铃,而玛丽认为所有挂风铃的家伙都该死。雷本的家占地2英亩,风铃的声音不会干扰别人。但是,不断的叮当声却让玛丽无法入睡。
他们认真讨论了一下睡觉的安排。雷本的卧室有一张大号的床,楼上书房有一张沙发,楼下客厅也有一张。不幸的是,这两张沙发都不能摊开当床用。最后,他们决定让庞特睡床,他现在比谁都需要好好休息。雷本睡楼上的沙发,露易丝第一天晚上暂时睡楼下的沙发,而玛丽则睡在客厅里一张乐至宝牌休闲躺椅上。
庞特病了,哈克却没事。玛丽、雷本和露易丝商量好轮流给它上语言课。露易丝自称是个夜猫子,所以哈克几乎可以不分昼夜地上课。果然,不到晚上10点,露易丝就跑到庞特的房间里,直到凌晨2点钟才下到客厅来。不知是露易丝下楼的声音惊醒了玛丽,还是玛丽根本就没睡着,不过现在轮到她上楼去教哈克英语了。
和哈克说话让玛丽感到不太舒服,不是因为她害怕跟电脑对话——相反,她觉得很新奇——她怕的是单独进入楼上庞特的房间,而且还得把门关上,以防她和哈克的对话吵到睡在隔壁的雷本。
露易丝才教了哈克几个小时,哈克的英语就已经如此流利,这让玛丽感到无比惊讶。
还好,玛丽教哈克英语时,庞特始终是睡着的,不过有次他忽然翻了个身,吓得玛丽一时惊慌失措。如果玛丽没有理解错哈克的意思的话,哈克正通过庞特的耳蜗植入装置向他播放白噪音,这样,玛丽和哈克的悄声对话就不会影响庞特休息。
玛丽教哈克认识名词,还用动作教它学动词,忙了一个小时就累得撑不住了,只好告辞下楼去。露易丝脱得只剩内衣,半搭着一条毛毯睡在沙发上。
她靠在椅背上,精疲力竭,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庞特的高烧已经退了,可能是雷本给他吃的阿司匹林和抗生素起了作用。尼安德特人起床下了楼——玛丽震惊地发现他居然全身赤裸。露易丝还在睡梦中,玛丽蜷缩在躺椅上,刚刚睡醒。一开始,玛丽害怕他是下来找她的,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毫无疑问,就算他对谁有兴趣,目标也肯定是那位年轻漂亮的法裔加拿大人。
庞特的目光扫过露易丝和玛丽,却径直走向厨房,显然没注意到玛丽的眼睛是睁开的。
玛丽正打算抗议他不穿衣服就乱跑,不过,哎呀……
庞特走过客厅时,玛丽暗想,我的老天!我的老天!他脖子以上的部分看上去不怎么样,可是……
玛丽扭头盯着庞特,直到他光着屁股进了厨房。然后,只见庞特拿着一罐可乐——雷本的冰箱有整整一层塞满了这玩意儿——又走出厨房。玛丽的目光又忍不住跟了过去。作为科学家,看到活生生的尼安德特人,玛丽感到非常兴奋,然而——
作为女人,玛丽仅仅是在欣赏庞特那健美身躯的运动。
玛丽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本来还以为自己从此都不愿欣赏男人的裸体了呢。
知道自己还能欣赏男人,真好。
现在,玛丽、雷本和露易丝都在不停地接受电话采访。在加拿大国际镍业公司的许可下,雷本组织了一次新闻发布会——他们三个一起围着话筒站着,而记者们则用变焦镜头透过客厅的窗户拍摄整个过程。
与此同时,有关天花、黑死病以及其他传染疾病的测试也正在进行。他们的血样被加拿大空军的喷气机送往亚特兰大的美国疾病防治中心和温尼伯的加拿大人类和动物健康科学中心的四级放射性物质实验室。第一轮血液培植结果于上午11点14分抵达。在庞特的血液里暂时没有发现病原体,和他在一起的人,包括被隔离在圣约瑟夫医疗中心的,都没有生病的迹象。其他血液培植样品接受测试时,微生物学家也在血液样品里寻找未知的病原体、细菌或其他包含病原的物质。
“真遗憾他是物理学家而不是医生。”新闻发布会结束后,雷本对玛丽说。
“为什么?”玛丽问。
“到目前为止,我们很幸运,还能找到对他有效的抗生素。通常,细菌过一段时间就会对某种药物产生抗药性。我现在常给病人用红霉素,因为青霉素的药效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我首先给庞特用的是青霉素,它是在面包霉菌的基础上提取的。如果庞特的世界没有面包,那里的人也就不可能无意中发现这种抗生素,因此,青霉素可能对庞特从他的世界带来的病菌非常有效。然后,我又给他注射红霉素和其他药物,帮他对抗在这里染上的疾病。当然,庞特的世界可能也有他们自己的抗生素,不过很可能跟我们的大不相同。如果他能告诉我们他们那里用的是什么抗生素,我们就会拥有一种对抗疾病的新武器,我们这里的细菌对他们的抗生素完全没有抵抗力。”
玛丽点点头说:“听起来很有趣!但很遗憾,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几乎立即就关闭了,要不然的话,还可能进行大规模贸易!交流医药知识只是冰山一角。我们的食物大多并非野生,他们可能不稀罕谷物产品,但是现代土豆、西红柿、玉米以及人工饲养的鸡、猪和牛,全是我们通过选择杂交创造出来的生命形式。我们可以用这些和他们的食物进行交换。”
雷本点点头。“这只是开始。说到交换矿产信息方面,还有更多的事可做呢。我敢肯定,我们知道很多种他们尚未发现的矿物、化石燃料等有价值的东西,反过来也一样。”
玛丽承认雷本说得很对。“任何在几万年前产生的天然物质一定会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不是吗?另一个古猿人‘露西’、另一个霸王龙‘苏’、另一个伯吉斯页岩化石,以及另一颗‘希望’钻石——至少是未切割的原石。”她打住话头,浮想联翩。
到了中午,庞特明显已经好多了,玛丽和露易丝都在照看着他。他盖着毛毯,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幸亏他不打呼噜,”露易丝说,“鼻子那么大,要是打起呼噜来……”
玛丽小声说:“大鼻子可能正是他不打呼噜的原因呢,呼吸通畅啊!”
庞特在床上翻了个身。
露易丝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对玛丽说:“我要去洗个澡。”
玛丽的月经在早晨来了,也想洗个澡,于是就说:“等你洗好了,我也要洗。”
露易丝朝浴室走去,顺手带上了门。
庞特又动了动,就醒了,轻声说道:“玛尔。”他睡觉的时候一直闭着嘴,醒来的时候嗓子一点也不哑。
“你好,庞特,睡得香吗?”
他扬起长长的金色眉毛,好像觉得这是一个很荒谬的问题。到现在为止,看到庞特把眉毛挑到眉脊上,玛丽还是不太习惯。
他抬起头——露易丝开始洗澡了——然后抽了抽他那两个直径足有25分硬币那么大的鼻孔,看着玛丽。
玛丽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觉得异常尴尬,很不自在——他闻得出她的月经来了。玛丽退出房间,迫不及待地想要洗个澡。
庞特用很中性的语言说道:“月。”
是的,玛丽想,每个月的那个时候又到了。但是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就慌忙下楼去。


第28章
萨德法官满是皱纹的睿智的脸上流露出“最好别让我失望”的表情。“好吧,孩子。”她对仍站在长老院大厅内、阿迪克旁边的杰斯梅尔说,“除了暴力犯罪以外,还有什么可能导致你父亲失踪呢?”
杰斯梅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很想告诉您,法官大人,不过……”
萨德这时却显得很不耐烦:“不过什么?”
“不过,嗯,学者胡德会比我解释得更清楚。”
“学者胡德!”法官叫道,“你居然建议让被告为自己辩护?”萨德法官震惊地摇头。
“不。”杰斯梅尔急忙补充说,她意识到萨德不会同意这种不同寻常的请求,就改口说,“不,不是那样。只需要他解释一些技术问题,几个关于量子物理的问题,以及……”
“量子物理!”萨德说,“量子物理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它可能正是这个案子的关键。”杰斯梅尔说,“学者胡德可以把这些知识介绍得更明白……”她看到萨德法官皱眉了,“也更简洁。”
“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吗?”法官问。
“几乎没有了,法官。”杰斯梅尔说,“不过,依维索伊有一群女性科学家也在做类似的研究,只是……”
“依维索伊!”法官叫道,好像杰斯梅尔说的地方远在月球另一面一样,她只好再次摇摇头,“唉,好吧!”她用凌厉的目光盯着阿迪克,“长话短说,学者胡德。”
阿迪克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起立,但他已经厌倦了老是坐在凳子上,就站了起来。“谢谢您,法官大人。”他说,“我,呃,我感谢您允许我开口说话,而不仅仅是回答问题。”
“别让我后悔做出这个决定。”萨德说,“说下去!”
“是的,当然。”阿迪克说,“庞特·布迪特和我从事的主要是量子计算。量子计算就是——至少可以这么解释——沟通无数平行宇宙中同样的量子计算器,使它们同时处理一个复杂数学问题的不同部分。集中这么多计算机的力量,可以尽快解决数学问题。”
“的确很有意思,”萨德说,“可是跟庞特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呃,尊敬的法官,我认为我们上次进行量子计算试验时,有可能打开了通向另一个宇宙的某种……某种通道,而庞特掉了进去,因此……”
达克拉·波尔贝对此嗤之以鼻,其他听众也纷纷效仿。萨德法官再次摇头,显然根本不信。“难道你要我相信学者布迪特消失在另一个宇宙中了?”
这下,旁听的人都听出来法官倾向哪边了。很多人觉得不需要再憋着了,于是旁听席上传出放肆的笑声。
阿迪克心跳加速,握紧拳头——他知道自己不该做这个动作。虽然他控制不了心跳,但终于慢慢松开了拳头。“法官大人,”他尽可能用平静的口气说道,“当今许多物理学理论都强调平行宇宙的存在,而且……”
“住嘴!”萨德法官大喝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大厅里回响。一些旁听者被她吓得直吸冷气。“学者胡德,我当了几百个月的法官,还没听过这么荒谬的借口。难道你以为凡是没进过你那科学院的人都是会信你这套鬼话的白痴?”
“尊敬的法官,我……”
“闭嘴!”萨德说,“什么也别说了,给我坐下。”
阿迪克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缓缓吐出去,想象着内心的愤怒随空气逸出。这是220多个月前,他因为殴打庞特而接受心理治疗时学到的自我控制法。
“我叫你坐下!”萨德怒喝道。
阿迪克只好坐了下来。
“杰斯梅尔·凯特!”法官说道,她现在转而怒视庞特的女儿。
“在,法官大人。”杰斯梅尔声音颤抖着说道。
法官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孩子,”她的语气平缓了许多,“孩子,我知道你母亲刚死于白血病。我可以想象现实对你和小梅加麦格多么不公平。”她微笑地看着杰斯梅尔的妹妹,满是皱纹的脸上堆出更多线条,“而现在,你父亲很可能不在人世了——当然,和正常的生老病死不同,他是年轻时就毫无预兆地惨遭意外。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放弃希望,宁愿相信如此荒谬的解释……”
“事实并非如此,法官大人。”杰斯梅尔说。
“是吗?你难道不是在拼命地想抓住最后的希望吗?”
“我——我不这么认为。”
萨德法官点点头。“你需要时间来接受你父亲的不幸,我能理解。”然后,她环顾大厅,目光落在阿迪克身上。“好吧。”萨德说道。她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思考什么。“好吧,”她再次开口说道,“我准备宣判了。站在公正和道义的立场上,我认为有较好的间接证据证明这个案件可能涉及谋杀罪行,因此我宣布将此案提交三人审判团共同审判——当然,前提是原告还想继续追究这个案子。”她看着波尔贝问道:“你希望继续代表你的小监护人梅加麦格·贝克提出起诉吗?”
波尔贝点点头说:“是的。”阿迪克的心猛地一沉。
“很好,”萨德说,又看看数据板,“正式的审判将于5日后,即148/119/03,在长老院大厅举行。从现在起直到那时为止,你和学者胡德将继续处在司法监控下。明白吗?”
“明白,法官大人。但是如果我可以下到……”
“没有什么‘但是’,”萨德法官大声呵斥道,“还有一件事,学者胡德,我是审判的主审官,我会向其他两位法官介绍案情。我承认让布迪特的女儿为你辩护有一定的戏剧效果,但是第二次再用这种把戏就不再有效了。我强烈建议你下次换一个更为恰当的辩护人。”


第29章
午后不久,雷本·蒙特戈向大家传达了一个好消息!他已经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与加拿大疾病控制实验中心总部、美国疾病控制中心以及位于温尼伯的放射性物质实验室的各类专家交流过。“你们肯定注意到庞特不喜欢谷物和乳制品吧。”雷本说。他坐在客厅里,喝着香气浓郁的埃塞俄比亚咖啡。玛丽发现他最喜欢这种咖啡。
“的确如此。”玛丽说。她现在已经洗过澡了,虽然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但是已经觉得舒服多了。“他喜欢吃肉类和新鲜水果。但是好像对传统食品如谷类、面包或牛奶不太感兴趣。”
“没错。”雷本说,“和我谈过的那些专家告诉我,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为什么?”玛丽问道。她实在受不了雷本的咖啡的味道,不过他们已经要求当天晚些时候给他们送点麦斯威尔咖啡还有巧克力奶和更多的衣服过来。现在,她只好喝罐装可乐来补充咖啡因。
雷本说:“这说明庞特的世界并非农耕社会。我从哈克那里得到的信息多少证实了这点。庞特居住的地球人口比我们的少得多,所以他们不从事农耕或畜牧,即使他们有农牧业,其规模也不能和我们几千年来发展所得相提并论。”
“我原以为不管人口多少,任何文明都需要靠农耕或畜牧来维持呢。”玛丽说。
雷本点点头。“我想跟庞特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众所周知,很多严重疾病都来自家畜,然后传染给人类。麻疹、肺结核和天花全都来自牛,感冒病毒来自猪和鸭,百日咳也是从猪和狗身上传来的。”
玛丽皱了皱眉,透过窗户,她看见一架直升机飞过,外面的记者也越来越多了。“你说得对,现在我想起来了。”
“还有,”雷本继续说,“传染病只在人口密度高、潜在感染者多的地区传播。人口密度低的地方,病菌无法通过进化生存下来——它们一旦杀死寄主,自己也就消亡了。”
“对,我想这点也很正确。”玛丽说。
“要说庞特不是来自农耕社会,就一定来自狩猎采集社会,可能有点武断。”雷本说,“但是,从哈克试图描述的情形和我们这个世界的情况来看,那可能是最佳的社会模式。狩猎采集社会的确人口密度低,而且疾病也少。”
玛丽点点头。
雷本继续说:“专家们告诉我,最初来美洲的欧洲探险者和美洲原住民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所有探险者都来自人口密集的农耕社会,携带大量病菌。而原住民社会人口密度低,养着少量或根本不养家畜,他们自己不携带传染性病菌,也没有从家畜身上传来的病菌。因此,只有欧洲殖民者对美洲原住民造成威胁,原住民对殖民者没有影响。”
“可是我听说梅毒是从美洲殖民地传到欧洲的。”玛丽说。
“嗯,是的,有证据支持这种观点。”雷本说,“但是,梅毒有可能真的最早起源于北美洲,但是在当地却不是通过性交传播的。只是在传到欧洲以后,才使得大规模传播成为可能,并最终造成了大量死亡。事实上,作为一种非性交传播的地方病,梅毒仍然存在,不过主要在贝都因部落中发现。”
“真的吗?”
“真的。传染病通常只有一种传播方式,而梅毒正是一种反例,它有两种传播途径。这再次证明,传染病的传播必须具备人口过度增长的社会基础。”
玛丽将这番话的含义好好消化了一番。“那就是说,你、露易丝,还有我,可能都没事喽?”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庞特在我们这里染上了某种疾病,却没有从他的世界带来什么对我们有威胁的病毒。”
“那他怎么样?会康复吗?”
雷本耸耸肩说:“我不知道。我已经给他用了足够的广谱抗生素,可以杀掉大部分已知病菌,包括革兰氏阴性杆菌以及革兰氏阳性杆菌,不过抗生素对病毒不起作用,而且医学上也没有所谓的广谱抗病毒药物。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表明他受到某种特定的病毒感染,不然,随便给他注射抗病毒药可能弊大于利。”雷本的话听起来和玛丽一样懊丧,“我们现在除了继续观察以外,什么也不能做。”
展示人蜂拥冲进议会大厅,团团围住阿迪克·胡德,纷纷嚷着各种问题,好像一支支长矛射向中了埋伏的猛犸。“你对萨德法官的判决感到惊讶吗?”露拉丝姆问道。
“正式开庭时,你打算找谁当你的辩护人?”豪斯特要求他作答。
“你有个第148代的儿子,以他现在的年纪,能理解发生在你和他身上的事吗?”一名阿迪克不认识的展示人问道。他是第147代人,可能通过展示器观看他的是年轻观众。
可怜的杰斯梅尔也遭到展示人的围攻。“杰斯梅尔·凯特,现在你和达克拉·波尔贝之间的关系如何?”“你真的相信你父亲还活着吗?”“如果法庭正式宣判学者胡德犯了谋杀罪,你对自己曾替一个有罪的人辩护有何感想?”
听了这些话,阿迪克不禁怒火中烧,但他努力、尽力、拼命克制自己的愤怒,因为他知道,展示人的机侣发出的转播信号在被无数人接收、观看。
杰斯梅尔对展示人的提问始终无动于衷,他们只好放过她。终于,围攻阿迪克的家伙们问完了,纷纷离开。整个空旷的大厅只剩下阿迪克和杰斯梅尔两人。杰斯梅尔和阿迪克对视了几秒,然后移开了目光。阿迪克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他善于揣摩她父亲的情绪,但杰斯梅尔跟她母亲克拉斯特也很像。最后,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阿迪克开口道:“我知道你尽力了。”
杰斯梅尔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和嵌在中央的计时器。然后她低下头,看着阿迪克问道:“是你干的吗?”
“什么?”阿迪克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不是,当然不是。我爱你的父亲。”
杰斯梅尔闭上眼睛。“我从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曾经想杀了他的人。”
“我没想杀他。我只是太冲动了,仅此而已。我以为你明白的,我以为——”
“你以为我仍然愿意为你辩护就表示我对亲眼所见的场景无动于衷吗?那可是我父亲!我看着他吐出自己的牙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迪克轻声说道,“我,呃,我记得当时没有……没有那么血腥。让你看到这一幕,真的很抱歉。”他顿了顿,“杰斯梅尔,你难道不理解吗?我爱你父亲,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父亲给的。那次……事故……以后,他完全可以控告我,让我强制绝育,但他却没有那么做。他知道我过去有——不,现在也有——问题,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我现在能完好地站在这里,多亏了他;我能有个儿子达布,也是多亏了他。我心里充满了对你父亲的感激。我永远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