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碎片。
昨天自己失神的片刻,她是如何突破屏障的?是意外?还是因为某个不可知的缺陷代码,导致被高级别授权阻止了代码输出?这一切是巧合?
可恨的是,自己现在连高于4330级别的授权都没有,关于旧时的一切,以及所有代码仍然被严格封禁中,根本无法追查原因。
帝启叹了口气,继续收拾。收到镜子前时,他忍不住直起身,仔细端详镜子里的那个人。
他认识镜子里的人,却知道那不是自己。镜子里的那个人迟早也会认识矢茵的,他比谁都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快,更直截了当。
“…目前,旅行者号已经接近太阳系边缘,也叫做激波边界,距离地球140亿公里…根据它传回的数据…科学家已经开始重新定位这一新的能力放射源…”
电视机里正在播报的新闻,帝启揉揉眼睛,重新回过神。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看着满桌的东西,一时想不出要带什么,才能让矢茵相信——至少,有兴趣了解自己即将告诉她的那件事。
“…星际边界探测飞船(IBEX)已经发回的报告表明…该高能量光带与科学家先前的理论分析格格不入…”电视机里显示出IBEX绘制的高解析空间能量图,画外音继续说,“并且也与此前该空间的射电反馈信号图不同…科学家对比了1963年的数据,发现该区域能量已经上升超过300个标准单位…”
帝启慢慢放下了手。他活像一只掉进水里,又被人扔进两万伏高压电场中央的猫,浑身寒毛一根接一根竖起来。见鬼,他不知道,他不能确定…某种毛骨悚然的情绪抓住了他,他却完全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但他至少清楚这感觉——这是大变动来临的前兆,这是潜藏在意识最底层,那些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回忆即将冲破障碍,翻出脑海的前兆——极度的兴奋和难以遏制的恐惧,让他浑身汗如雨下,却一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这就如同强台风正在聚集,风眼下方的海面却被高压气旋压得反比往日更加平静。
他就那样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听电视里的主持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这条狭长光带根据估测,约达270亿公里,比太空中任何天体都要明亮两三倍…有证据显示,太阳风喷射出的离子所形成的日球层,能量只有该光带的千亿分之一…目前科学家无法解释这一光带的形成原因。星际边界探测飞船将在未来几个月内,继续观察该光带…”
“下一则消息…一支科学考察船队证实,地球太平洋板块的地壳运动比原先预计的要强烈的多。地壳运动的影响已由深海扩散到浅层海面,科学家们警告说,未来两年的洋流变化可能会进一步加剧全球气候的变化…”
走出房间,叫了出租车,开了接近三十公里,帝启脑子里仍然浑浑噩噩。无数头绪盘旋交错,他却一丝一毫也抓不住。但当他试图不去理会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抛开这些念头。
这样身不由己茫然混乱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出租车司机看见他脸色惨白,嘴巴一动一动的似乎要呕吐,吓得赶紧找个地方让他下了车。
帝启脚步踉跄地走着。这里离约定好的地点只隔两条街。傍晚在南滨路吃饭的人正陆续返家,车多人也多。涌动的人潮推着茫然若失的帝启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南…再这么下去,他简直快要控制不住身体了。帝启扶着电杆,闭着眼睛默想了一会儿,忽地浑身一震,大口大口地吐出来。
他吐了好一阵,胃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差点连胆水都吐出来。路人都离得远远的,帝启隐约听见有人鄙夷地说:“不会喝就不要逞能啊。”
他狠狠拍了拍脑袋,那些念头没有一点儿消退的迹象,反而更加汹涌。不、不行了,活像被人扔进微波炉里打了十几分钟,帝启脑子几乎达到沸点,两个眼睛几乎喷出血,四周的声音全然消失,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高音啸叫声。
周围的人也逐渐意识到不大对劲,有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
“啊!”
帝启一把将他掀翻在地,跳起身来,众人顿时被他血红的双眼和扭曲的面孔骇住,纷纷后退,几名儿童当即大哭起来。
由于混乱到了极致,帝启脑中竟突然一片空白,霎那间仿佛身在很多世很多世之前。
“你知道今年是离开前哨站的第几年么?”
“第几年?我哪里记得。几千万年了吧?去他妈的!”
“脱离前哨站距今,已8647年48天。”她凑近帝启,几乎贴上他的脸颊,低声说:“几率进一步降低了。”
“什么几率?嘶…任务完成几率?”她头发末端的36组探针插入帝启身体,痛得他一时意识混乱。
“经过十四次独立计算,我们成功完成任务的概率,降至不到4.43‰。220年前,开始呈现曲率下降的趋势。速度在加快,事态已处于失控边缘。第二…”
她说出这两个字,罕见地顿住。她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额肌、眼轮匝肌、口轮匝肌、提上唇肌、提口角肌、颧肌、颊肌…三十七块人造肌肉出生以来第一次整齐运动,现出害怕的神情。但她只停顿了两秒,就又立即说:“第二单独从你身上获得前哨站授权密码的几率,则已增至23.34%,超过系统可以容忍的极限四倍。而我,能量已经低到三亿卡之下,面对下一次可能的冲击,存留的概率低于十万分之一。”
“我…嘶嘶…该死,这次注射真痛啊!”帝启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可…见鬼,倦意席卷而来,他竟然都无法睁眼了。以往注射后,不是要十几分钟后才会进入嗜睡状态么?
她从来不会提出尚无法解决的问题。她的优先级可比自己高呢,她一定是要宣布什么方案,才会提及此事的。帝启拼了老命压下倒头就睡的冲动,故作镇定地问:“那么你要离开克拉特克么?也许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嘶…我早就跟你说过,单靠我们俩是不可能完成…嘶…”
“我不会离开克拉特克一步。”她说这话时,眼望前方,口气淡淡的,却没有一丝回还余地。
“可是…第二…你顶不住的…而如果失去你,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完…完成…”
她忽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你知道到目前为止,地球原生系统里,最强大、并且有意识存在的力量,足以对抗第二的力量,是什么?”
“什…么?”
“是生命。根据一万六千年的人类学统计结果,及十二使团的一致建议,我,被授权启动代号为‘人类基因组紧急补偿计划’之项目。该计划独立于系统之外运作,具有完整意义上的不可逆转性,一旦开启,将不可更改、追踪、反馈、终止或删除。”
这是近七千年来,第一次超越原定计划的行动。帝启很想问为什么。可不行了,他的四肢僵硬,双眼翻白,全身所有的感官都被飞速剥离,温度、重量、甚至时间统统消失…七千年…不、不,是两万一千五百年来,他第一次陷入恐惧,仿佛即将进入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该计划并非完美无缺,然而经过计算,却能使成功几率上升至…”
一切骤然归于死寂。
帝启反手一掌,打得离他最近的那人倒翻出去,半边脸血肉模糊。他朝目瞪口呆的众人呲牙咧嘴地咆哮两声,一步跳上了围栏。
围栏只有一根水管那么粗,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要摔下来时,他猛地一蹬,围栏发出清脆至极的一声响,竟被他生生踩断。他借力高高跃起,向马路对面纵去——
砰!
一辆疾驰的双层巴士重重撞上帝启,司机吓得猛打方向盘。于是周围的人惊恐的看着巴士车后轮碾过帝启,整个车身失去平衡翻转过来向前滑行,在地面上擦出一长串的火花,最后撞破道路围栏才终于停了下来。
过了好几秒钟——或许有几个钟头那么长,惊呼声和惨叫声才骤然响起。人们纷纷涌向巴士,争先恐后爬上车身一侧,砸碎玻璃救人。也有人往马路上看,想找到那个被车碾过的疯子——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也许他已经被压到车下了吧…
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围观的人群外,后排窗户降了下去,露出一张斯拉夫人特有的刚毅的脸。那人摘下墨镜,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直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人用俄语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重新戴上墨镜,同样用俄语低声说:“不知为何心神不宁,好像坠神者就在附近。”
“根据最近一次安蒂基西拉信号的定位,他的确在附近。但显然,坠神者是不可能在普通人群里的。”前面那人说,“你是太紧张了。”
“开玩笑,把那么多军火带进中国,上帝也会紧张呢。”那人在座位上挪动几下,“人都通知到了么?”
“最迟明天就能集结完成。什么时候开始?”
“集结完毕就立即开始,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中国人的情报系统最多再过三天就会追查到这批军火的去向。”
“还有一个问题,”前面那个人提醒道,“执玉司不可能对这么大规模安蒂基西拉编码释放没有反应。”
“当然。不然我们要那么多军火做什么?”那人再次向人群方向看了片刻,才升起窗户,“走吧,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奔驰车无声地转过头,飞快离开了。
注释
1肉机:黑客术语,指被在用户不知情的情况下,非法远程控制的电脑。


第六章另一个人
灯光晦暗。
矢茵站在路灯底下,仰头看灯。橘黄色的路灯被茂密的树丛遮住了,看不分明,但光线被树叶发散,却又隐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橘色光团。
这个光团之上,是大城市特有的暧昧不清的暗红色夜空。今晚的云层压得很低,扬灰层无路可逃,便被城市的灯光映照出了本来面目。有多久没看见清晰的银河横过天穹了?好多好多年了吧…
矢茵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低下头。这条路安静得可怕。大城市里怎么会有如此安静的地方呢?简直不可思议。某种不可遏止的孤独感袭来,矢茵哆嗦了一下,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她贪婪地闻着烟草的味道。这是父亲的味道——至少,是她还能记住的父亲的味道。闻了一会儿,眼泪莫名的快要下来了。
这很奇怪。父亲在世时,从来不觉得有多爱他。他常年在外,特别是矢茵九岁之后,一年最多能回家三次,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月。每次回来,小小的矢茵不得不花上一个星期,才能适应这个粗壮冷峻的男人,然而好容易适应,他却又匆匆离开了。
现在,她连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唯一的印象就是烟叶的味道。她又贪婪的吸了一口,从领口掏出那柄铜钥匙。
这真的是柄钥匙么?它粗得简直像枚印章,而且哪里有这样正方形截面的钥匙?但它背脊上那些细密复杂的纹路,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用处。钥匙尾部那雕刻精细的狮子造型,也显示出它不寻常的身份。如果真有一个锁孔能容纳这柄钥匙,那后面一定锁着什么了不起的事物吧。
她失笑地摇摇头。
别傻了,父亲只是一名失败的保险公司人员罢了。他一辈子勤勤恳恳,为每一桩保险案例核实情况,受公司表扬,被拿不到全额赔偿的受益人唾骂,最后死在工作岗位…他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矢茵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继而恼火地将烟扔进垃圾箱。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顿时一阵眩晕。九点一刻了!平生第一次约会,竟然就遇到迟到!那家伙不会放自己鸽子吧?
她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半天,再看时间,九点二十五了!矢茵往路灯杆上狠狠踢了一脚,踢得路灯一阵乱晃:好哇,好哇!姓帝的,我算记住你了!
街道上仍然空无一人。
这条路刚开通没多久,其实根本还没有按照计划与前方十公里远处的滨江路连同,只与一条匝道相连。匝道绕了个圈,在离矢茵十来米远的地方通过天桥进入到内环快速通道。
道路左侧是三十米高的堤坝,右侧的老旧房子拆迁之后,甚至连房产商都还未进入。沿着街道修了一条几公里长的围墙,围墙上加装广告护栏,将其后的残垣断壁遮盖起来。别说行人了,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矢茵被夜风吹得一激灵,突然才意识到,很可能几公里之内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活见鬼,不是约会吗?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偏僻空旷的地方?
这是约会,还是别有所图?
矢茵正想得出神,蓦地一旁天桥下嘟嘟两声。这是标准的政府行政开道车的鸣声。矢茵一转头,心口猛地乱跳。
一辆悬挂武警牌照的奥迪闪着警灯风驰电掣般驶过,几辆黑色商务车紧紧跟在它身后。这几辆商务车身形巨大,没有任何标志,窗户被漆黑的膜遮得像棺材一样。最后一辆最大的车却周身刷得鲜红,印着可口可乐的广告。
嘟嘟!嘟嘟!
最后一辆收尾的警车驶过时速度慢了下来,窗户放下,警察警惕地看了矢茵两眼。矢茵一脸紧张,看看警察,又抬头看天桥。那警察大概觉得她太小太娇嫩了,这身打扮也不像道上混的小太妹,好心地提醒:“要不要帮忙?”
“不用!”
警车关上窗,快速追赶前面的车去了。矢茵没有一秒钟犹豫,三两步跑到桥下,抬头张望。该死,这是接内环快速路的匝道,没有与人行道相连。天桥高约六米,水泥墩光溜溜的,毫无可攀爬之处。从这里到最近的能攀爬进匝道的地方,至少有五十米。
矢茵转头看见了一根入口标示牌的杆子,离桥约两米的距离。矢茵脱下高跟鞋,急跑几步,一脚蹬在天桥的水泥墩上,向上走了两步,返身抓住不锈钢杆子,顺着杆子几步爬到告示牌下,一把抓住了指示牌下方的支架,吊在半空。
她略缓了缓劲,顺着杆子爬到指示牌顶。这里离地有八米来高,顶端只有一根钢管,距上面的立交桥栏杆还有两米的距离。矢茵双手握紧了钢管,把脚放上去,再慢慢直起身体。突地从桥洞里刮出一阵强风,差点吹得她倒翻下去,标志牌被吹得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她忙重新弯下腰,二十根趾头抓得都要抽筋了,但死也不肯后退。
要是退下去,等到再从旁边绕上来,帝启就没影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帝启在桥上探头往下看,警笛声一响,他立即缩了回去。这家伙的偷窥瘾又犯了?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矢茵下了决心——这次可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了!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用力一踩标志牌,借着它的反弹之力纵到立交桥外,攀住了栏杆。不知为何,她心头怦怦乱跳,悄无声息地翻过栏杆。
几十米之外,有个瘦长的人影。立交桥上一辆车也没有,因为是内环高速路,更没有人。灯光照亮了他的背影,他疲惫地低着头,双肩却绷紧,背着一个灰色的包,走得比逃难慢些,比散步快得多。
刚才矢茵只看见了他的侧面,但那深刻的轮廓的确是帝启无疑。她不顾一切地爬上来,此刻却犹豫了,心底更是隐隐害怕,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什么。那人走,她也呆呆地跟在后面走。
如果真是帝启,早应该看见自己。他偷偷躲在桥上窥视自己,这会儿却像没事一样溜达,别说回头,顿也没顿一下。他究竟发什么疯?又或者,刚才他其实根本没看自己,只是在看警车的动向?
矢茵摇摇头,不肯相信这个可能。但他周身笼罩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诡异气氛,让矢茵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开口唤他,只是不自觉地跟着他走。
走了一阵,身后隆隆声响,一辆载重汽车驶了上来。驶过那人身旁时,巨大的震动终于让他停下脚步,略略侧身。矢茵一怔,正想着是不是该避一避,那人已经转过头来。
果然是他。只是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眼圈黑黑的,好像三天没有合过眼。他漠然地看着载重卡车经过,然后继续转头,目光终于落在矢茵身上。他脸上浮现出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而奇特的表情。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打算动手?”他开口说话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得多。
“呃?”
“执玉司?”他高傲地昂起头,尖尖的下巴往前伸出,好像要刺穿什么东西。
矢茵四面张望,老半天才确信他是对跟自己说话。“我不…”
“不。那群懦夫,才不敢单独面对我呢!”他抢着否定了自己地说法。他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想了片刻,“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
矢茵尴尬地摇摇头。
“不、不,他们一向骄傲于自己的俄罗斯血统,从不招募外人…管你是谁,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别想!”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口,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手枪。
砰!
第一枪打在矢茵脚旁边,溅起的水泥渣子打中她裸露的小腿,打得血珠儿乱飞,痛得她一跳,连退几步。
“别乱动!”
“我…可是…我…只是看到…”矢茵完全懵了。让她吃惊的远不是腿上的痛楚,和那把泛着银色光泽的5.8毫米口径的微型手枪,而是他的眼神——完完全全的陌生、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同感。那一瞬间,她无比深刻地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这家伙不是帝启。
第二:他可不是开玩笑!
“我向来不想扯上私人恩怨,别动就没事。”他说着取下包,放在地上。这包居然是GUCCI的限量版。他举起手中的枪。
砰!砰!砰!
三声枪响,矢茵像兔子一样跳起老高,纵到防护栏上。这几枪却是打在包上,包内的笔记本电脑被打得爆裂开来,冒起一股白烟。
“我承认,我失算了!我必须向你们鼓掌,是的,很不错,你们终于发现了我!罗伯斯庇尔说:到公民中去!我应该听他的。”帝启顺手将手枪扔到桥下,恨恨地说,“但是你们也别想如愿。听好了,是永远别想如愿!你究竟是哪个组织的人?”
矢茵呆呆地摇头。
“你不会是普罗提斯的人。”他肯定地说:“那个未开化的野蛮家伙,第一共和国的叛徒、人民的公敌、乱伦者——他不自量力地反对拿破仑,活该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当然,如果你知道他其实是断头法王的子嗣,也许不会太吃惊。一七九四年,就是他的姐姐混入雅各宾派,出卖了丹东。丹东在刑前说:‘让群众看看我的头颅,它值得好好看一看!’现在,你们抓住了我,但是谁将审判我呢?我的头颅,谁能将它取下?”
那人一度停下手,打量矢茵良久,沉吟道:“也不是印度…或尼泊尔…或锡金…哦,见鬼,喜马拉雅山如此博大,你的子民想要划分地界,必须赔上许多小命——这是我作的诗,希望你喜欢。我的名字叫做阿特拉斯。”
他优雅地向完全茫然的矢茵一躬身,继续说:“总之,你也不会是陀阀教的人,他们是小丑、驯象师和蹩脚的瑜伽密修者。林则徐与琦善不和,但他们都同意西洋人没有膝盖,所以命令军队准备竹竿以便绊倒英国人。现在我得说,看哪,一个真正的陀阀人就不能弯腿!”
他说到这里,魂不守舍地迟疑了片刻,吃惊地道:“呃,真该死!看来情况复杂了,我不能死在你手上…你懂吗?死得其所,是指死在你敬佩的对手手里。我不能死在无名之辈的手里。你究竟是谁?”
“我…我不知道…”矢茵结结巴巴地说,“你说的这些,什么…什么神圣光辉军团、尼泊尔之类,我完全不明白。但你应该认识我,忘了?你来找我,你还…还帮了我很多次…忘了?”
自称阿特拉斯的家伙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说话。
“你忘了我们的约会吗?”
阿特拉斯愈发从容淡定。
“你都忘了?”矢茵一拍巴掌,“你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才…”
“哎?”
活像突然被人抽光了血,阿特拉斯脸上的猪肝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而至于白得透明。如果矢茵第一眼看见他时,他脸色苍白像个废人,这会儿几乎就是个死人了。
“天呐!”他目瞪口呆了良久,才喃喃道:“原来你是关键碎片!”
“什么?”
阿特拉斯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叫道:“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你见过他了,见过他了!原来…原来你是关、关、关…”他喘了口气,“关键碎片!”
矢茵心怦怦乱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癫的人。原来这家伙真是变态。她赶紧道:“是我认错人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再见!”
她转身刚跑出几步,蓦地手腕一痛,被阿特拉斯紧紧扣住,痛得矢茵眼前一黑。
她想也不想,本能地反掌,五指从下方反扣他的手腕。忽地一股大力从腰间顶上来,她身不由己向前扑去。
这两击快得像是同时发生,矢茵脑子到此刻还没转过来,只是脚本能地往前迈去,要支撑住身体。不料大腿外侧被对方的小弹腿踢中,这下子终于重心尽失,整个人腾空而起。
好在从小磨炼,矢茵的反应亦是奇快,手腕一紧,阿特拉斯自然而然往她手臂上加劲。她忍着手腕被制的痛楚,大臂用力,借着对方的手,凭空扭转身体,双足袭向阿特拉斯!
啪啪!阿特拉斯左臂举起,硬扛了这两下,叫道:“好!”
矢茵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阿特拉斯左手浑若无事,她的腿还未收回,阿特拉斯就顺势一掌拍来。他身高臂长,这一巴掌差点拍到了矢茵屁股上。矢茵只穿了一条牛仔短裤,大腿和屁股被他拍得火辣辣的痛,更兼羞愤,忍不住放声尖叫。
矢茵的气息顿泄,身体往下急坠。阿特拉斯左手放在下面,就等矢茵落下来好再拍她大腿。
矢茵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拍到,情急之下,手腕转动,勉强反扣住了阿特拉斯的小臂。这乃是一招死着,对方根本不用反擒拿,只需手臂一顶,她不撒手,就等着手腕骨折吧。
然而阿特拉斯却并不顶上来,反而顺势垂下手臂。矢茵大喜,借力高高抬起下半身,准备再一次以脚踢他脑门。
“哈哈!”阿特拉斯放声大笑,向前迈一大步,一下抢到了矢茵身后。矢茵立时踢了个空,而且被阿特拉斯拉得仰面朝天。她双脚着地,身体却仍然被阿特拉斯拉得横躺着,全凭小腿之力狼狈地撑住。
阿特拉斯大笑不停,扣着矢茵的手往前疾奔。矢茵手腕痛得钻心,却明白一旦身背着地,想要再跳起来就不容易了,双脚不得不拼命跟上他的节奏,脸憋得通红。
阿特拉斯跑了十来步,眼见矢茵迈步的频率越来越高,就要撑起身体,怪笑道:“厉害呢!”手中突然加力,将矢茵往前一送。当矢茵刹不住脚继续向前冲过他身旁时,阿特拉斯吐出舌头,兴奋莫名地一掌拍在她胸口。矢茵再也挺不住,背脊重重撞在地上。
这一掌力道淳厚之至,打得矢茵胸椎和肋骨同时向下陷,压得她一丝儿气也透不出。她张大了嘴手足乱蹬乱抓,在地上蹭出五六米远,脑袋撞在防护栏上,终于哇的一声吐出口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阿特拉斯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举起双手在原地蹦跳,兴奋地将笔记本的碎片踢得到处都是。他嘴里哼哼有声:“嘿!嘿嘿!我说昨天为什么会突然释放编码呢!哈哈,哈哈!原来是找到了关键碎片!嘿嘿!你又出现了,哈哈!”
嘟嘟!
一辆轿车驶上桥,停在手舞足蹈的阿特拉斯身旁。玻璃窗放下一半,副驾驶的人探头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