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置信地抱住了脑袋——
时值十一点半,操场上两组球场灯光系统把整个校园照得亮如白昼。几十人正在操场和教学大楼间急匆匆地走来走去,忙着搬运东西。有些人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把写着“欢迎加拿大伙伴院校师生”、“第七中学及加拿大圣詹姆斯中学第三届联谊活动”等字样的横幅挂起来。
突突突,一辆剪草机抽风似的跳着,从球场一头跑到另一头,扬起漫天的碎屑;灯光组的家伙们正在测试安装在校园林荫道两侧的彩灯;网球场上,几十名学生在一名老师的带领下排演韵律操,一个个身材发育良好…
剪草机、横幅、闪烁的彩灯、乱晃的胳膊腿,所有的一切在矢茵眼前高速旋转起来,她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行!
矢茵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猛地跳起身。时间还早,绕过学校也能行!她拼命定定神,转身就跑,却撞进一个人怀里。
以矢茵的下盘功夫,一百八十斤的大个子也给她撞开了,那人却只是胸腹略一收,跟着猛地吐出。矢茵猝不及防,反被震得腾空向后飞去。她刚要尖叫,手臂上一紧,那人闪电般抓住了自己,又拖回他身前。
他咧嘴而笑,露出一口雪白精致的牙齿:“你好!”
矢茵退后一步,蓦地一招回旋踢,帝启早料到她要发火,身体一侧,这一脚踢在他背后鼓鼓囊囊的背包上。帝启惊讶道:“你不问问我为何来就出手?”
“问也是白问,知趣的就滚开,好狗不挡道!”
“哦。”帝启老老实实站到一边。矢茵恨恨瞪他两眼,沿着校园围墙飞奔。跑出十几米,身后风声大作,帝启狂奔上来,叫道:“我是来帮你的!”
“离我远点就是帮我了!”
“那怎么成?”帝启毫不气馁,“你是不是打算绕过学校?那就大错特错了!”
“要你管!”矢茵加快速度。不料帝启腿长,步子比她大得多,几步就追到跟她平行的位置,边跑边说:“你要绕,铁定输了!”
“不要你管!”矢茵一掌横切,把帝启逼开一米。她还要追着打,这条路上的行道树又粗又密,帝启跑到另一侧,出手不易了。他俩各自沉默的跑过了几棵行道树后,帝启又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
“你到底是要我管还是不要我管啊?”
“不!”
“你不再坚持己见?”
“要!”
“你要听我的建议?”
啪啪啪啪!两人瞬间交了四下手,矢茵攻得犀利,帝启防得更有章法。矢茵眼见帝启退得更远,纵身往他前面一米左右的地方扑去,就地打个滚,打算封住他的去路。谁知帝启几乎跟她同时一扑,从她翻滚的身子上方越过,滚到她原先的路线上去。
两人跳起身继续狂奔,只是交换了一下位置,矢茵沿街道跑,而帝启靠着围墙追。
“我有条近路。”帝启郑重其事地说。
“哈!你、你还真说得出口!”矢茵气得噗哧一声笑出来,“你有条死路差不多!”
“真的真的。”帝启毫不在意,摇头晃脑地道,“我就猜到你肯定会选择从商务楼车库出来,这足以证明连你也相信,前一段路是我的最近,对不对?”
“我…那是我重新跑过确定的!”矢茵涨红了脸。
“相信我,这次我所有的地方都试过了!”
“啊,非常好,您请尊便!”
“我是真想帮你,你瞧我眼睛,多诚恳!”
“呃,恶心!”矢茵别过头去。
就这么一晃神,帝启出其不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同时一脚蹬在校园围墙的一根柱头上,骤然间刹住身形。
矢茵顿时被他拉得飞起,总算见机得快,在空中翻过身,居高临下向帝启脑门踢去。帝启一把抓住她的腿,见鬼,他的手可真大,把矢茵整个脚踝都握住了。
矢茵刚要挣扎,忽听帝启低声叫道:“别动,警察!”
矢茵吓一跳,赶紧四处张望,可是街面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忽觉帝启用力一送,她顺势飞起,跳上了学校的围墙。
帝启笑嘻嘻地说:“对了,就是那个位置。不要乱动,你的两旁都有摄像头。”
矢茵一低头,呀,自己正好站在球型摄像仪的顶端,两边分别有个摄像孔洞,监视着两侧院墙的一举一动。矢茵大叫不好,说不定刚才自己跟帝启打斗的场面都被摄进去了!
球型摄像仪下方还向两侧各延伸出一支探头,长约三十厘米,边缘隐约有一线模糊的红光。与柱子垂直连接的是一排铁丝隔网,将学校的花园与标准游泳池隔开。
帝启爬上墙头,但并不上来,敲了敲球型摄像仪斑驳的外壳:“监视系统挺老了,我怀疑还有没有人坐在监视墙面前观察,不过这套加装的装置不可小觑哦。瞧,上下各有一线,这是主动式红外设备,每隔二十米都有这么一套发射和接收装置。我查了一下编号:ZDF33I系,覆盖面长度姑且不论,有效宽度也有五米。你要是再多站进去二十厘米,就会触发警报了。”
矢茵忙后退一点,只靠脚尖撑在上面。“那该怎么进去?尽量跳远一点?”
“那也不成,五米之内你总要下落,总会切割红外覆盖面。”帝启耐心地解释道,“这套系统两支一套,成夹角辐射,唯一的盲点是它本身所在的垂直面。所以通常需要两套各自稍微重叠的系统相互支持。不过这里只有一套,你猜是为什么?”
矢茵想了想,恍然大悟:“跟柱子垂直的是铁丝隔网,没有人能够从这上面跑过去。”
“BINGGO!”
“可学校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大摇大摆过去?”
“这就是孙子可敬可佩的地方了。”
“你才孙子!”矢茵一嗓子顶回去。
帝启不敢置信地瞪视她。“悲剧呀,现在的年轻人,连孙子都忘了。《孙子兵法》上说,多算多胜,少算少胜,不算不胜——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你这个人真讨厌!”矢茵囧得耳根都烧了起来,怒道,“说话说半截,就想看我出洋相!”
帝启也不反驳,两条眉毛向上飞起:“对面就是实验楼。现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实验楼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矢茵眼睛顿时亮起来:“对呀!”
“看吧,做事要动脑子!”帝启得意道,“实验楼走道的尽头,就是对面街道。当然,学校东高西低,我们从二楼进去,到临街就变成四楼了,下面还有两层商场——你怕不怕高?
“咱就是吃这饭的,哇哈哈哈哈!”矢茵纵身跳起老高,落下来稳稳站在宽度不到六厘米的铁丝网顶部钢管上。她举平双臂,噔噔噔地一路小跑到实验楼外,上面两米来高的地方就是阳台。她脚在墙上一蹬,身体不但没弹开,反而贴得更紧,一下翻入阳台。
她回头看,正看见帝启也飞一般跑过铁丝网。离墙还有一米多,他就猛地一蹬。矢茵赶紧一低头,呼啦一声,帝启从她脑袋上飞入阳台,就地滚了两下,轻轻推开了阳台前的门。
“跟在我后面。”
“我跑前面!”矢茵急不可耐就要冲,却被帝启紧紧拉住,“你想立刻出局?走廊里也有摄像头的!”
“那我们吊在天花板上过去?”
“不是不行,而是太慢。”帝启拉着矢茵蹲在门口,指着走廊里的一个摄像头道:“任何摄像头都有盲区,而这条走廊的盲区则特别的大。”
“为什么?”
“我说过了,多算多胜。今天下午我混进来,把每个摄像头都稍微偏转了一下,使它们摄制的范围尽量朝上。单从监视屏幕上看,它们的画面没有多大区别,无非都是墙壁,但我计算过了,紧贴墙壁,在高不超过六十厘米、宽不超过五十厘米的夹角范围内,摄像头是拍不到的。我们在这个范围内走,就可以完全隐形。”
矢茵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明明帝启把一切都算得很透彻,安排得也妥当,她却更是隐隐觉得不安。越顺利的事,便越是环环紧扣,错一处就会全局尽丧,特别是这个家伙…
“真的没问题?”
“我都说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听——”
两人尖起耳朵,只听外面的街道上,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他们转过来了,我们得快点,跟着我的脚步,一步也不能错!”帝启说着躬下身,紧贴着墙壁往前挪。矢茵也学着他的样走。
两人蹭到走廊中央,刚好在两部摄像头下方,帝启说:“跟着我侧翻。”他起身侧翻到另一边,再次蹲下往前挪。两人毫无困难就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下。
帝启伸手要去开窗,矢茵忽道:“等等!你确信我们没有被摄进去?”
“确信!我专门研究过摄像头的盲区。普通监视摄像头的角度通常很窄,除非是特殊环境下使用球面镜。学校里能有套设备就不错了,怎会安装球面镜?放心好了,就算你屁股刚才翘得太高,也只会在监视器里一闪而过,没人会留意的。”
矢茵狠狠掐他一下:“谁屁股翘得高了?不过你越是信心满满,我就越觉得不靠谱。”
帝启捂着嘴偷笑:“这次我可是事必躬亲,每个环节都亲自试过,你再也找不到破绽啦!连下去的路我都研究过,有根楼顶的走水管就在窗户旁,你没有问题对不对?”他说着一把推开了窗。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突如其来的四道强烈闪光,闪得矢茵眼前一片金光。她还没回过神,帝启合身扑上将她扑倒在地,叫道:“把脸遮住!”
“怎么了!”矢茵尖叫着缩成一团。
叮铃铃——警报声响起来了!又快、又急、又刺耳的警报声,像锥子一样噗噗噗地打在耳鼓上,打得人昏头转向。天花板上的一盏警灯也亮起来了!让人心惊肉跳的红光一闪一闪地照在两人身上,提醒所有善良的人们:非法闯入者在此!非法闯入者在此!
“你说过全部都试过的!你这个骗子!”矢茵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发誓开过这扇窗!可是白天明明没有,啊——”帝启用力一拍巴掌,“真该死!白天报警系统没开,晚上才会启动!我、我本该想到的!”
“你、你想个、个…唉!”
矢茵拼命忍下那个“屁”字,跳起身就往窗户上爬,却再一次被帝启拦腰抱住,矢茵拼命一挣扎,两人一起滚到在地,咕噜噜地滚进一旁的楼道。
“放开我!”
“你疯了!”帝启第一次大声咆哮,“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巡逻的警察?听见警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栋大楼来了!而且学校的报警系统一定链接到警局,大街上每隔一百米就有我说的那种高档玩意儿,拉近了能数清你脸上的青春痘!你打算将来从工读学校光荣毕业?”
“可是…”矢茵一口气喘不过来,眼睛一翻就要昏死过去。帝启揪住她的衣领,啪、啪、啪给她三记耳光,她又立即精神百倍地瞪圆了眼睛,叫道:“冲出去!死也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好!但遇事别慌,才是大成之道!”帝启打开背上的包,从里面扯出两套衣服,塞给矢茵一套。“我好容易才搞到的校服!赶快穿上,跟我混到外面操场去就有办法!”
“…”矢茵捧着衣服沉默了,这当儿,帝启哗地脱下T恤,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又飞快套上衬衣。哗!他脱下长裤,又飞快提起。
“喂,你转过去行不?”
“你…你是当真要帮我,还是故意逗我玩儿?”矢茵背过身,说话声音都在颤抖,“连这些你都、都准备好了。”
“多算多胜呀,拜托!”
“可是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换了衣服就从大门跑过去?”
“你糊涂呀?刚才操场上那么忙,随便哪个老师看见我俩空着手,都会叫去做事,更别说跑了。现在形势混乱,才可能脱身。你要再磨蹭,等会就得到局子里去听我解释啦!”
哗!矢茵脱下T恤,露出粉红色蕾丝边的内衣,衬托出发育良好的胸部。帝启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忍不住扶着身边的墙壁。等到镇定下来,矢茵已经套好了衬衣。他瞪大了眼继续等——啪!等来矢茵结结实实一记耳光。
“我一时疏忽,刚才的事就算了。你还好意思继续看下去?滚!”
“是、是!”帝启大是惭愧,几步跑下一层楼梯,跳啊跳地刚提起裤子,矢茵咚的一声跳下来。帝启见她还没换裙子,忙道:“裙子呢?”
“嘘!有人从那头上来了,来不及了,快、快、快跑!”
两人刚跑到一楼,只听门口几名保安正相互招呼着奔来。矢茵吓得脸色苍白,帝启把她一推:“快拿这个!”
两人提起旁边的V字楼梯,装出卖力的模样向门口走去,那几名保安匆匆从他们身旁跑过,跑进楼道去了。矢茵腿肚子哆嗦得几乎要抽筋,扶着门框定神,帝启道:“走啊,镇定点!往后门走,有人问就说是主任要的,快!”
“我…我脚软…”
帝启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踢屁股了!”
“我…”
帝启抬脚虚踢,这招真管用,虽然没真的踢到,矢茵却鼓起勇气站直了,噔噔噔往外就跑。
果然如帝启所说,操场上的老师学生被警报吓到,乱成一团,谁也没来招呼他们。等到终于蹭到后校门口,刚好看见马二哥和张少的车一前一后杀到,像两道闪电唰地闪过,只留下一股子呛人的废气。
矢茵再也没力气走了。帝启从后面架起她走,她也懒得管。一直走过马路,走到一处僻静之所,矢茵才软软地道:“放开我。”
她坐在花坛上,眼神呆滞,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街上的行人很少,车也没几辆,毕竟已到了九月,白天再热再闷,到了晚上也凉快下来了。风若有若无地吹着,头顶上茂密的树冠梭梭梭的轻轻颤动。城市扬灰比白天少了很多,也偶尔能闻到金桂的香味儿了。这气氛真让人昏昏欲睡。
一辆警车闪着灯,却没有开警笛,慢慢悠悠地开进了校门。看来校方没有在监视器里发现可疑人物,认为是警报器误响。巡逻的110只是过来例行公事的看看。
“我想…咳…”帝启尴尬地打破沉默,“有的时候,呃,事情并非如善良的人们所预料的那样发展。有曲折,有反复,这是正常的…喂,你没事吧?”
矢茵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你也不用沮丧,这种事不是你能做的,”帝启坐在她身旁,循循善诱地说,“还是放弃吧。缺钱的话找我,随便多少你说个数字就行…哎哟!”
矢茵没力气辩解,倒有力气狠狠掐他一把。帝启立即知趣的闭嘴。
“你曾经说,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才帮我的,是不是?”矢茵有气无力地问。
“啊,是啊!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没有。我累得很,脚也软,心里也难受,走不动了…”
帝启连连点头:“嗯、嗯!我明白了,你就想听我说话,好解解闷,是么?”
矢茵疲惫地点点头。
“你听说过黑玉黄、范、吕、石没有?”
“…你说的是英国的牌子还是日本的?”
帝启叹了口气:“这不是衣服。如果从今年算起,这四个名字中最早的两个已经诞生了两千一百九十三年了。”
“嗯?”矢茵的精神稍微一振,“两千多年前?让我想想…你在说唐朝的事?”
“你是高中生吗?两千一百多年前,西汉王朝刚刚建立,而且正是吕雉执政时期。唐朝…嘿。”
矢茵懒洋洋地挥挥手:“我是理科生。”
“这些历史可是在初中就该学了!黄、范、吕、石其实指的是同一块玉璧的四个部分。大概这么大个玉璧。”帝启双手张开,比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圆。
“既然是一块玉璧,干嘛取四个名字?古人真是无聊。”
帝启蹲下来,用树枝在花坛的泥里画了一个圈,然后分成差不多大小的四个扇形,“因为它们的确是四个独立的部分。它们合起来的时候,被称作‘鹿踪壁’——这是秦国丞相李斯亲自命名的——分开后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名字。不过李斯并没有真的见到完整的鹿踪壁,秦王当时只有两块,分别命名为吕和石。汉武帝于泰山封禅时,曾打算将两壁埋于封石下,但保章氏黄倪极力劝阻。又过了六百多年,唐朝太宗皇帝得知还有两块玉璧流落民间,心甚慕之,由太史丞李淳风卜算,将这两块命名为黄、范。”
矢茵摇头晃脑地道:“怎么又到汉武帝、唐太宗了?唐太宗就是大帅哥李世民嘛,我知道呢。汉武帝?啊,对了,就是关羽张飞的大哥嘛。桃园三结义,千古留名!哥三个头磕下去,站起来跟亲兄弟似的!”
帝启哽了半天,刚要开口,矢茵一挥手阻止了他。她使劲揉了两把脸,跳下来说:“行了行了,瞧你那张臭脸,就知道我又错了。这四块破玉有什么重要的,还要两个皇帝亲自命名?”
帝启看看四下里没人,凑近了矢茵,差点儿额头撞上额头,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拥有这四块玉的人,就能进入到传说中的万神沉睡之地…”
矢茵腮帮子鼓起老高,呼的一吹。帝启哎呀一声连退两步,叫道:“你把什么吹到我眼睛里啦!”
“算了,大学问家,别说啦!仅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我们就不是一类人。我听不懂,你也说不明白。走吧走吧!我自己回去。”
“可是,”帝启使劲揉眼睛,追着矢茵道:“我还没讲到重点呢。你想过没有,也许这正是你父亲教你功夫的原因…”
矢茵摆摆手:“不听不听,本来脑袋就很晕。回家睡觉。现在几点了?”
“差五分钟就到十二点。”
“嗯,好。”矢茵向帝启伸出两个指头。
“嗯?”
矢茵冷笑道:“你不是智商高么?那你猜我马上要说的两句话是什么?”
“呃,这怎么猜?有提示么?”
“有!看我的脸。”
“第一句是…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矢茵点点头,曲回一指。
“第二句…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算你聪明。滚!”


第三章中场时分
“茵姐,话不是这么说的呀。”
强哥像一辈子没抽过烟一般使劲啄,一口气将烟啄完,良久,才徐徐吐出来,说道:“有点难度呀。”
矢茵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吸果汁。咖啡座里的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现在是下午三点一刻,好学生不应该出现在商业街的高档咖啡馆里,更不会跟这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能以条凳单挑一条街的粗犷汉子对坐。但她的模样偏偏像是好学生,更夸张的是,单以称呼和口气来看,粗犷汉子的地位似乎还在这个小女生之下。
两个服务员交头接耳:“那不是电视上报道的那个女子体操冠军?”
“我也觉得像,但不可能是吧?”
“谁知道?听说现在搞体育的背景都挺深…”
强哥转头眼睛一瞪,两个服务员吓得魂飞魄散,猫着腰跑进后堂。不远处一桌打牌的刚刚轮番甩炸弹,被炸的毛了,拍桌子大骂,赢的两个哪里肯依,双方立时争执起来。
矢茵汩地吸了一口果汁,皱起眉头道:“我不爱听这些。”
“是,是!”
强哥站起身走到那桌旁边,砰的一拍桌子,也不说话,把桌上放的一包熊猫烟拿起来,叼了一根。
“哟!强哥,是您!我没认出来呢,哈哈”输家连忙替强哥点上烟。
“原来是你呀。被炸了几炸?五炸?他妈的,还要人活不?要不要兄弟我喊两车人来?砍手还是跺脚,你一句话的事。”
“哎哟,不不不、不必了!哪里敢劳动您呢!大家开个玩笑罢,是吧?哈哈哈。”
同桌的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赔笑:“是是,我们几个玩笑而已,都是兄弟、兄弟!这哪里能当数呢,哈哈。”
“强哥,您在这里是…”
“今儿跟几位老大要在这里聚聚,怎么,你有兴趣听?”
“哎呀,您不早说!老大们聚聚,我们哪里有资格听?服务生,埋单埋单!那桌也算我的。强哥,您好好坐着,改天再约您唱歌,兄弟们都惦着您呢,哈哈。”
强哥横着眼,等他们出了门,才一路小跑回来。矢茵瞧他两眼:“咦,本事很大嘛。”
“哪里,都是道上的兄弟给面子。茵姐,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你怕我输不起钱?”
“那能输几个钱呢?我担心的是茵姐的面子——咱们操社会的,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个形象问题呀。”
“噗!”矢茵憋不住往吸管里喷一口气,冲得果汁到处乱飞,强哥躲避不及,脸上中了好几下。他赶紧侧头抹去,尴尬地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是,是,你说得很对。”矢茵呛了几口,脸重新沉下来,“正因为是形象问题,才必须翻过来不可!难道我茵姐就是可以连输两把,还可以忍气吞声吗?时间定在两天之后。你多的话不要说了,我就问行还是不行?”
强哥犯难地道:“茵姐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敢跟你绕圈子了——我是一定会给茵姐撑起场子的;马二哥嘛,冲我的面子,也没有大问题。可就是张少,他自己有的是钱,不指着这个吃饭,所以来不来得凭他心情…”
矢茵嫣然一笑:“那就没问题了。你来之前我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要再赢了,就当他女朋友。”
强哥倾身上前,紧张的问:“他怎么回答的?”
“Doivent provenir!”
强哥愣了半天:“什么鸟语?”
“不学无术,”矢茵白他一眼,嗔道:“这是法语:一定来!”
强哥走了之后,矢茵独自一人坐着,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坐了一会儿,莫名地觉得背脊发寒,回头看,才发现偌大的咖啡厅里只有自己一个客人。服务员围在柜台前唧唧咕咕,灯光暗淡,看上去好像一群鬼影。
矢茵跳起身就跑。反正旷课了,索性就当放一天假好了。她出了咖啡厅,沿着步行街随意溜达。北城天街顶楼的UME影院正在上演《盗梦空间》,这电影宣传得跟什么似的,让她也上了心。
但是看着楼下那条买票的长龙,矢茵无奈叹了口气。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人。而且转念一想,能陪自己看电影的同学都在上课,不觉瘪瘪嘴,信步走开。
上行扶梯,在人潮中默默上行;下行扶梯,在人潮中默默下行;进电梯,挤得半死,出电梯,仍然硬着头皮在人群中穿行…矢茵突然觉得一阵心寒。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五年多以来自己第一次旷课。而除了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陪自己逛街。这真可怕!
死了老爹,跑了老娘,唯一的二叔在千里之外,这真可怕!
更诡异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朋友…
矢茵搔着头,无所事事地围着步行街走了几圈。不知不觉走过苹果体验中心,某种难以描述的情绪让她慢慢停下脚步,继而隔着玻璃窗看里面各种式样的苹果机器。
她一直不喜欢苹果机器那嚣张干净的外表,觉得一点也没有机器该有的冷冰冰、棱角突出的感觉,所以从未留心看过苹果店。现在才发现,店里展示的东西还真多呢。
昨天那家伙掏出的是iPhone吧?唉,没有机械美感。他用的是哪款型号?没有看清楚…不知是咖啡喝多了,还是被太阳晒的,矢茵把脑门顶在冰凉的玻璃上,有些晕晕乎乎地看着玻璃后摆放的苹果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