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茵没有理任何人。她慢慢挪到管道下方一处缓坡坐下,贪婪的吸着江边清新的空气。
她抬起头,看见江对面的山头上方,一轮明月刚好探出山巅。皎洁的月光映得山顶上几棵树象剪影一般。还能活着见到月亮,真好。矢茵笑着眨眨眼,月光便消失了。
有个人站在她面前。这是一双极好看的腿,裹着棕色丝袜。即使穿的是一双平底便鞋,即使刚刚从管道内长途奔跑出来,这双腿看上去仍然那么优雅。
腿的主人蹲下,将两缕散落到脸前的头发梳到后面,尔后抬起眼帘,向矢茵微微一笑——矢茵张大了嘴巴,一部分是惊讶执玉司里竟然有这么美丽的人,一部分是惊异她的神情,那么温柔亲切,却又平淡自如。
“瞧你的脸。”明昧伸手摸到矢茵脸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
矢茵点点头,眼圈再度红了。
明昧摘下耳麦,脱下外套,披在矢茵身上,说:“跟姐姐来,你需要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她说得平淡,矢茵却同时感到说不出的威严和亲切。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却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矢茵只怔怔地再点点头。
明昧站起身,就那样只穿着淡青色蕾丝的内衣,牵着矢茵走。所有的人都纷纷低头,装着匆忙赶路的样子,不敢多看这位冷峻的二当家一眼。
她们刚走出二十几米,离停靠在江边的船还有一段距离,忽听后面响起一阵骚动。有个人不顾一切地狂吼:“快!快点疏散!快!”
管道周围的人立即纷纷向山坡下散去,许多人连洞口的装备都顾不上拿。刚刚进入管道的特勤队员也疯了似的往外跑。江堤之上,看不见的地方,也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警笛声一阵紧似一阵,叫得人心跟着怦怦乱跳。
“怎么了?”矢茵紧张的问。
“快走。”
明昧拉着她一路小跑,跑过滩涂,跑上一片乱石堆。两艘没有悬挂任何标志的快艇停靠在乱石边。明昧先上了船,伸手来拉矢茵。这个时候,脚下突然猛地一跳,震得矢茵双脚一软。江岸上传来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轰!
冲击波滚滚袭来,打得船身猛的一抖,向后退去。矢茵正咬牙往船上跨,不料一脚踩空,向江中落去。她刚要尖叫,手腕一紧,却被明昧抓住,死活拉上了船。她倒在明昧怀里,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明昧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只是爆炸而已,没事。没人受伤。”
矢茵向江岸看去,那里,滨江堤坝之上,也许在更靠近滨江路内侧荒地的位置,一团巨大的黑色烟云翻滚着向上冲去。已经破晓的天空中,正有一道光穿越厚厚的云层,从东面山坳投射过来,照在烟云上方,映出一道炫目的金色边缘。
数十个管道入口全都像火山一样往外喷射浓烟,几十米的空中,还看得见管盖打着旋地乱飞。江岸上的管道则像三峡大坝的泄洪口一般,浓烟滚滚一直冲到江面。烟尘之下,许多刚才在喷发时被冲翻在地的特勤队员狼狈爬起,拼命向两侧逃去。
爆炸范围一定非常广,江里也跟煮沸了一般,汩汩地往外喷涌气体。江水因此而剧烈震荡,船身也跟着上下起伏,在岩石上撞得咚咚乱响。
是阿特拉斯,一定是他发现自己老窝快被人端了,才出此下策,炸毁管道,将他那地下老窝深深藏在渝水下。
玛瑞拉呢?她不会有事,如果救自己的人真是帝启,他一定有办法把玛瑞拉也救出去。他一向如此,他神通广大得很呢。
几分钟之后,管道口的烟尘终于渐渐散去。最后几名特勤队员踉踉跄跄跑出管道口,一下扑在地上,大口喘息。矢茵眼尖,看见矢理最后一个从管道内撤出。他像从煤窑里滚出来一般,浑身上下漆黑,刚走出管道,就把头盔狠狠砸在地上。
看着气急败坏的矢理,和他身边那些不之所措的人,不知为何,矢茵大大松了一口气。明昧的抚摸非常轻柔,身体也极软极暖,像很久很久以前,母亲的怀抱。
一分钟不到,矢茵就彻底昏睡过去。


第十七章从未离去
“这里是六号…嘶嘶…第三号电梯…嘶嘶…人已就位,完毕。”
“停车库…嘶嘶…东北角有通道,七号带领第三特勤组…嘶嘶…已就位…完毕。”
“十楼健身房…十二号就位,完毕。”
“十四号呼叫,十四号呼叫…嘶嘶…完毕…”
“…嘶嘶…”
步话机里含混不清的声音此起彼伏,房间里人来人往,有的聚集在房屋结构图和小区地形图前指指画画,布置行动地点;有的拿着海事卫星电话用法语跟国际友人发飙;有个家伙独霸了整个沙发,叼着烟擦拭他的巴雷特M82A1大口径狙击步枪,所有人都自觉的离他尽量远;有的用高倍军用望远镜一遍遍扫描对面那栋楼房,偶尔发现女人换内衣时才稍作停顿;还有的拿着文件夹走来走去装作很忙。
在这一大群人中,只有矢茵一个人没事做,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后来坐累了,她走过去坐在擦狙击枪的三号身旁,问他:“你们老大呢?”
三号一声不吭。
矢茵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手指一弹,弹飞了他嘴里的烟。
哗啦!
狙击枪上膛声吓得屋里顿时一片死寂。矢茵纹丝不动,三号叹口气,站起来老老实实走开。矢茵跳上沙发,砰的一脚,将沙发后桌子上一堆文件夹踢出老远。
满屋黑眼镜黑西装的男人默默无言地看着她。
咚!矢茵又跳到桌子上,才那几张被标满了各种颜色标记的地图上踩、踩、踩!有个家伙生怕她踩滑了摔下来,把旁边一张桌子也推过来靠拢。
矢茵叹口气,知道不管怎么闹,二叔不出来就是不出来,这些家伙也没办法。她自觉无趣,跳下桌子,拍拍那家伙的肩膀:“抱歉啊,脚痒痒,就想蹭蹭。”
“没关系没关系!请随意,请随意。”
矢茵走到窗前,对那用望远镜观察的人说:“我瞧瞧行么?”
那人立即退后。
矢茵凑到镜头上看。镜头里有一些数字信息,标明当前聚焦在三千米之外的一栋大楼——矢茵的老窝。
她看见客厅被阿特拉斯打破的窗户已被修好,自己的房间里,有个女人正穿着自己的衣服走来走去。那人胸口绷得紧紧的,正是身材吓死人的叶襄。
她往下看,到处一切正常,但她知道现在整栋楼都被监视起来了。别说人,耗子都别想从容进出。
又往上看,楼顶虽然没人,矢茵眼尖,发现多了几根小小的天线。不用问那一定是监视系统的一部分。楼顶一个数字广告牌正显示着某个房产商的广告。
一切如常。一切都不寻常。
玛瑞拉说:“执玉司袖手旁观,难说没有也想等着礼物出现的心思。”嘿!这几个王八蛋一个个都说准了,真让人生气!
矢茵丢了望远镜转身就走。立即有七八个人同时问:“到哪里去?”
“厕所。谢绝参观。”
晚上九点多,矢茵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玩PSP。黑眼镜家伙们下午陆续离开。晚饭过后,步话机里除了高频噪音外,再也没有动静。
留下两名监视房间——矢茵知道其实是监视自己——的家伙坐在窗前,像两根水泥杆子,既不说话也不回答。矢茵见他们各自戴上了耳麦,知道另有频道传送消息,也懒得多问。
她正打得紧张,忽听吱吱两声,步话机里有人简单地道:“老大上来了,老大上来了,完毕。”
那两人立即站起身,掏出手枪上膛,示意矢茵伏下身体。良久,门可可的响了三下,隔一会又响两下。
门开了,四名黑眼镜簇拥着矢理进来。矢理只看了眼矢茵,就径直走到望远镜前。
“有什么情况。”
“目测观察没有。不过磁感器捕捉到了三次电磁探测,分别从三个方向投射过来。”其中一人说,“距离都在两公里以上。看来昨天的行动让许多人都琢磨不透,更加谨慎了。”
矢理看了几分报表,点头道:“先这样吧。今天晚上的首要任务是等待可能出现的一切信息,尽量不要暴露。你们两个到隔壁房间,望远镜留下来。这里有我。”
两个人走了,四个黑眼镜也被矢理派到门外。矢茵继续闷着头打游戏。
矢理点根烟,在沙发上出了一会儿神,说:“小茵,你是不是很讨厌二叔?”
矢茵嘟着嘴不说话。
“二叔不是想骗你,但是有许多事,不是你能承担的。我本打算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过去,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可惜…”
“我老爸在哪里!”矢茵突然涨红了脸,跳起来吼道,“你不是说他出车祸死了吗,怎么现在那么多人都知道他要送我礼物?执玉使是什么?他怎么送,嗯?从阴曹地府送来的东西,我接不接?”她把PSP狠狠甩出去,砰的一声摔成几块。
矢理沉默半天,说:“五年前,我们的确得到了他的死讯。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去了,但一个月前,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条消息,说他即将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一份大礼。”
“这种谣言你也信?别人随便造个谣你也信?”
“如果是寻常人倒也罢了,但他是执玉使!”矢理严厉地说,“执玉使的话分量有多重你根本不明白!”
“执玉使又怎样?”矢茵被他的气势稍稍镇住,眼圈顿时一红,“反正死人又不能复生。”
“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了解些什么,”矢理把烟灭了,下定决心般正色道:“我把我认为你可以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次绝不骗你了。”
他关了客厅的灯,只留下走廊的一盏小灯,屋里暗淡下来。他坐在矢茵面前,低声道:“听着,有四块玉石,嗯你这么想罢,这是国之重器,历代皇帝都视若珍宝,懂了吗?”
矢茵点点头,同时想:“懂了,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让我置身事外了。”
“其中的一块,历代都由朝廷收藏,另外的则流落民间,嗯,执玉司的任务,就是负责保护朝廷收藏的,同时追查其他的,你明白了吗?对了,执玉使这个名字,你从哪里听的?”
“昨天晚上,劫持我的两个人中,有人说了这个名字。”矢茵也打定主意,决不把帝启和玛瑞拉的事漏出一个字。
“是么?那好,我尽量长话短说。正是因为这四块玉如此特别,历代当权者都把执玉郎一职看得特别重。你父亲是上一任的执玉使,他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任执玉使,咳咳,国家和人民是信任他的。但是,五年多以前,他突然失踪了。”
“你刚才不是说得到他的死讯了吗?”
“你也可以把那个称为失踪,因为同时失踪的还有几十万人。二零零四年的印度洋大海啸。地震发生前三分钟,他的行动电话定位显示,几乎就在震中位置,那里的瞬时浪头可能超过六十米,而且有极强烈的电磁冲击,绝对没有人或船只可以存活下来。跟他一起的二十几个战友都没有回来。”矢理疲惫地揉揉眼睛。
这是矢茵第一次听到父亲的确切消息,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她仍然怔怔地落下泪来。天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父亲真是死于车祸!她立即意识到这想法有多傻,偷偷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他失踪之后,执玉司一度陷入混乱,因为,咳咳,因为事后查实,国家收藏的那块玉石,被他,嗯,秘密携带出境,并且跟他一起消失在印度洋中了!”
矢理说到这里,激动地站起身,口气变得严厉,“国家和人民是信任他的!但这件事也暴露了咱们的制度中存在的缺陷…呃,总之,组织上对许多同志都进行了长达两年的严密的排查,最后证明我们的队伍还是纯洁的,我们的同志是坚定的,咳咳、咳咳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
矢茵嘴唇动了动,忍住了没说出来。二叔言辞闪烁,还是无法回避老爸“私自携带出境”这桩大罪。出了这种事,估计当初审查时对他最为严格,他现在居然当上了执玉司的头儿,真不容易呢。看他一口一个“你父亲”,绝口不提“我哥”两个字,心中的尴尬可想而知。
矢理恢复了常态,继续说:“这四块玉,海外也有许多妄图染指之人,其中尤以法国吸血鬼普罗提斯、俄罗斯的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和中东的萨拉丁之翼最为热衷,他们的人员甚至比咱们执玉司还多。昨晚在管道里,就有神圣光辉军团的人,幸亏你没有碰到。”
是的,矢茵坦然地想,我碰到的后来大概变成了死人,的确可算没碰到。
“一个月前,我们得到一条消息,据说你父亲当年出海前曾经留下一封信,这封信在五个月前才自动从一家瑞士银行发给你,但被不知名的组织截获。我们不知道信的确切内容,不过从那时起,各个组织开始通过所有渠道搜索你的消息。圈里盛传,那块玉石即将在你生日的时候送到你手上。”
“这就是整件事的原因?”
“是的。”矢理重重一拍大腿,“我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写的,也不清楚为何连你的生日都知道,但是如果大哥真的把你也扯进来,我不能认同!我绝对反对!国家和人民也不会答应!这事如此重大,又充满危险,他怎么能…唉!”
矢茵听出了矢理的担心,心中不觉颇为感慨。不管他是什么样的立场,担心自己这一点上倒没有造作。可老爸是什么意思呢?哪有这么痛痛快快陷自己女儿于危险之中的?
不,矢茵摇摇头,不!
倾听你的心声。神秘人如是说。现在,矢茵听到自己的心声了:父亲一定有他的理由。那么就让我来找出这理由吧。
“小茵,听着,今天晚上之后,这件事跟你不再有关系了。我相信你不可能收到什么东西的,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那些家伙再也不会骚扰你。不过我也已经申请了特别行动小组,一旦事态恶化,他们将负责你的安全。你可能得暂时休学,我们会为你制作新的身份证明,也许到别的城市去——总之,听二叔的话,把这事忘了,懂吗?二叔无论怎样都会保护你的。”
矢茵红着眼睛点头:“我知道二叔对我好。”
“嗯,你能明白就好。小茵乖,这件事过后,你切记要忘了所有的一切,明白么?我如今身份特殊,不能随时照顾你,我、我会想办法弥补的——”矢理站起来活动活动,调整携带的耳麦,问:“有动静了么?好的,继续监视。”
“怎么了?”
“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矢理拍拍矢茵的肩,“你休息吧,有情况我会通知你。最好一觉睡到大天亮,发现什么都没有,哈哈,我希望如此。”
他说着走出门去,矢茵送他到门口,发现走廊外站着十几名黑眼睛的保镖。她关上房门,回到卧室里,心口怦怦乱跳。
老爸真的会送东西来么?这真荒唐。但矢茵怎么也抑制不了的乱跳的心。不知为何,她觉得老爸真的会这样。他真的会做到,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哪怕穿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世界。
好吧,现在连她也禁不住期待礼物了。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呢!
她沉浸在一种说不出来的焦躁中,哪里睡得着。二叔说没有情况,鬼才相信哩。她从被子下掏出刚才偷偷藏起来的一个无线耳麦。耳麦里持续不断地响着。
“六号报告,六号报告…又一次强烈的电磁探测,方位03,07…持续时间超过十七秒…”
“七号明白,我们正在接近目标,目测范围内没有活动迹象…嘶嘶…重复,发射器被丢弃,发射器被丢弃…”
“观察到第七次探测,非常接近标准频率,重复,非常接近标准频率…他们已经测算出第七组密码…”
“十六号,十六号,有辆黑色大众商务车驶入车库…立即就位…嘶嘶…完毕…”
“十六号报告,目标清除,目标清除…重复…”
“七号在…嘶嘶…我们遭到攻击!我们…嘶嘶…”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几声枪响,吓得矢茵一哆嗦。耳麦发出一连串静电爆音,什么也听不清楚了。矢茵轻手轻脚跑到窗口,把窗帘拉开一道缝儿往外看。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庞大的城市逐渐睡去,从她的位置看,一切如常,根本看不出究竟哪里有激烈的打斗。
该死,来的人不会是玛瑞拉或帝启吧?矢茵心提得老高。耳麦里撕啦撕啦地响,她砰砰砰的又拍又打,过来好几分钟,声音忽然又重新清晰起来。
“…七号,报告你们位置…春霆号在你上方,春霆号在你上方…点亮你的信号装置,重复,点亮你的信号装置…”
“五号报告,我与特勤四组正接近七号…该死,是神圣军团的人…我看见两个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向南拐上了内环快速通道…嘶嘶…车,重复,两辆车,转向北方,可能想伺机进入外环高速路…”
“我是四号,外围组已经封闭北环立交至西环立交的所有通道,目前正前往北部城区外环出口,要求增援,要求增援…”
“…嘶嘶…重复,警方的车在你们附近,正前往…嘶嘶…”
“这里是春霆号,这里是春霆号,没有发现七号的信号装置…”
“你们几个掩护,你,你,还有你…嘶嘶…我们要进去了…二号现在接管指挥权,二号接管指挥权…”
突然,步话机里传来矢理的声音,矢茵赶紧凑到耳边,他的声音却又立即消失了。一直没出声的叶襄突然说:“这里是二号,我已经授权指挥本部行动…三号,我看到你的位置。命令你向…嘶嘶…必须严密保护一号…”
矢茵不知急得双脚乱跳,忽然想起一事,跑到客厅,发现望远镜并没有被带走。她用望远镜向自己家的方向看去。
那里,就在离自己家不到两百米的一栋高层建筑旁,春霆号巨大的身影正在盘旋,探照灯光在建筑的十一至十四层间来回扫着。偶尔灯光划过周边的几栋略矮的楼顶,可以看见隐隐约约的人影跑来跑去。矢茵不知他们是那个什么神圣光辉军团的人,还是二叔的手下,心中干急。
她看看手上的表,已经十一点五十分了,她的生日——这是一个紧张得连蛋糕都忘了买的生日,更有多达数百人为这个生日守候。见鬼,她可不想自己的生日见血!
想到这里,矢茵生平第一次默默祈祷生日快快过去。她透过望远镜看着自己的房间。那里倒平静如常,叶襄的身影映在窗帘上,静如处子,谁也想不到她正在指挥几十号人。时近子夜,大多数灯都灭了,整栋大楼都仿佛都要沉沉睡去,除了对面楼上的那个数字广告——
数字广告牌突然一闪,房产商广告消失了。整个广告牌发出静穆的蓝色的光芒,几秒钟后,一排红色的字体慢慢显现出来:
我的爱从未离去。
矢茵失魂落魄地丢了望远镜。
是帝启!
在这种混乱时刻,在这四面禁戒、无数人的眼光都聚集在那栋楼的时候,他居然仍有心情搞出这种花样!真不明白他究竟是谨慎小心,还是胆大包天…
但,呃,真让人尴尬,矢茵心中泛起阵阵情绪。如果这家伙打算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高兴的话,毫无疑问他成功了,遗憾的是自己却无法回应。
矢茵摇摇脑袋,暂时收回心神,因为耳麦里再度传来矢理气喘吁吁的声音:“我们在十二层…七号已被收回,七号已被收回…见鬼,我发现…真该死!他们已经发现…春霆号,带我们出去,带我们出去!”
“这里是二号,这是是二号,出现1007状况,重复,出现1007状况,立即切换到第…”
这句话没说完,“吱——”耳麦发出尖锐的高频啸叫,随即彻底沉默。二叔发现什么了?矢茵一头雾水,偏偏现在唯一可做的只有通过望眼镜观看。春霆号关闭了探照灯,开始迅速爬升,很快就越过了大楼顶端,再也看不分明。不过航行灯不时闪烁,表明它仍然悬停在楼顶,大概正在等待接收矢理等人。
随着探照灯的离去,四周楼顶重新陷入黑暗,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影也看不见了。矢茵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
她低头看表,已经十一点五十八分了。仍然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父亲,无论他是保险公司的低级职员,还是手握特权的内史阁执玉使,亦或是背弃组织、为人不齿的的叛徒,终究还是死了。
难以述说的绝望揪住了她的心,几乎让她窒息。她呆了片刻,又拿起望远镜,看向那片美丽的蓝色。
现在,只有这句话能让自己安心了——
我的爱从未离去。
帝启仍然执著地重复着这句话。矢茵眼泪花花地看了一阵,突然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他想表达什么?如果只是对自己的支持,或是完成父亲的承诺,一遍已经足够了。为何他就是不肯停下?
他说这句话很重要,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重要的事,让他即使面对危险,也要坚持让自己看到?
礼物,父亲放出的消息;礼物,他偏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有礼物会到自己手里;我的爱从未离去…
矢茵喃喃念着,一遍一遍——突然之间,全身如遭雷电击中一般剧烈颤抖起来。消息…是了,是了!他真的…
当!当!
午夜的钟声在此时敲响了!矢茵一手抓住胸前的那柄铜钥匙,倒退两步,一跤软倒在地。左手因为把铜钥匙捏得太紧,差点抽筋。但是矢茵一点也没感觉,因为——天啊,因为老爸!
他回来了!
他让无数人用语言、行动、鲜血、死亡告诉自己,有一件宝物;又以这句毫无意义的话,撇开了重重跟踪、追杀、掩盖、谎言,穿越层层阴谋、盘算,甚至穿越了时空,穿越生死,终于还是将礼物送到自己手里了!


尾声
“您是矢茵小姐么?”
“是的。”
“钥匙的数码指纹已经得到核实,现在请您最后输入密码,谢谢。”
瑞士普里斯银行香港分行的工作人员恭敬地递上一台手持电脑。虽然电脑上有专门的遮蔽盖,能挡住旁人的眼光,但那人还是退到一米外,背过身去。
“密、密码?”矢茵结结巴巴地问,“数、数字?”
“是的,六位密码。”
矢茵脑门上汗哗啦啦地往下流。老爸,你单单留这么只钥匙,存心是要玩死我呀?
那人很有耐心的等着。
矢茵硬着头皮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不符合,请您查证一下。”
她以为输错了,又输一次,但系统仍然报错。就在矢茵快要晕厥之时,突然灵光一闪,她颤抖着输入比自己生日晚一天的日期。
那人俯身看了一眼,立即合上电脑:“好的,请这边来。”
他在前带路,颇有点劫后余生的矢茵跟他走进电梯。电梯极平稳地向下,几乎感觉不到它在运行。
奇怪的是电梯里除了开门和关门外,没有任何楼层的按钮。看来这里所有的电梯都由系统控制,个人是无法选择目的地的。矢茵靠在墙上,稍微定定神智。
所有的人都上当了。老爸,通过帝启,又通过那个数字广告牌,传来了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消息。的确,老爸要给自己的东西,从来就没离开过。
她背着矢理找律师调查,才知道那柄钥匙是瑞士普里斯银行的SVIP保险箱钥匙,上面的英文缩写表明开户行为亚洲分行。
矢理前脚走,她后脚就跑到了香港。香港分行的工作人员查到,她的父亲在十年前永久性租用了一个保险柜,并且很快就为她办理好了查看手续。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时,矢茵发现自己站在一道笔直而狭窄的通道前。通道只有大约三十米长,再没有任何出口。她不知道这部电梯能通到多少这样的地方,又有多少部这样的电梯,运行在瑞士普里斯银行香港分行的大厦下面。
这家银行以永久、安全、绝对保密的保存私人物品著称,据说只要你能带来,哪怕是核弹起爆装置也能安全存储。矢茵至少通过了六道严密的检查和认证,四次乘坐电梯才来到这里,看来的确有它出名的道理。
通道两边是几百扇一模一样的保险门,每个门上有两个锁孔,正面嵌有一块金属铭牌,上面有全球唯一的标示数字。但是锁孔既小,金属铭牌也跟保险门的材质颜色一样,数字是用激光微雕出来的。所以站在电梯口向里看,只看得见上下四条转角线,和五面完全光滑的金属墙,让人觉得好像走进一只巨大的保温瓶里。
当当当,那人走到一扇标有YJHT14-1-2的门前,把自己的手持式电脑贴近门。电脑滴滴的响了两声,表明编码正确。那人又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本手册,再次仔细地人工确认编号,才对矢茵说:“就是这里,请出示您的钥匙。”
矢茵解下脖子上的铜钥匙,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交给那人。那人也取出一把相同的钥匙,两只钥匙插入锁孔,同时往左一拧。
啪、咔!
矢茵觉得整个通道都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某个复杂的系统被这两只钥匙启动了。面前的保险门无声地向外弹开,门下方也同时弹出一块坚固的金属板,作为临时桌面。
那人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金属盒子,放在桌面上,问矢茵:“需要我离开吗?”
“是的。”
那人点点头:“系统预留时间是半小时,您可以随时增加到不超过十二小时的服务。请容我再次提醒,一旦时间完毕,这里的空气将被抽空。有任何问题,请随时按这边的按钮,祝您好运。”
那人转身走进电梯间,电梯门悄无声息地合上,这条通道里就只剩矢茵一个人了。矢茵听见有规律的怦怦的声音,好半天才明白那是自己天灵盖上血管搏动的声音。
好了,老爸就躺在里面——呸呸,太渗人了!那是老爸的秘密,老爸的一切,或者说,夺走老爸一切的东西。现在,我来了。
矢茵闭上眼睛,憋住气,慢慢揭开盒盖。她全身都在颤抖,等待即将到来的爆炸、毒蛇、青蛙,或是跳出来喊HELLO的芭比娃娃。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矢茵睁开眼睛,往里瞧了一眼。
它就在那里。
在此之前一个月,真正的尾声。
“撤回第三组监视系统。”
“春霆号明白。现在拔高到两千米,准备返回基地…”
“这里是六号,搜索小组第七次深潜开始。水底探测器已经有三组开始传送信号,目前一切正常…”
“这里是春霆号,我们即将发射第二组声纳系统,重复,我们即将发射…”
“五号在北岸报告,衍射系统已经铺设完毕,请求执行第一次测试…”
“嘶嘶…这里是十号,五号,请启动测试…嘶嘶…衍射光谱图正在生成,效果不是太好…三基点定位不准…”
“我是一号。刚刚接到命令,关于四号暂时接管部分权责的授权被通过了…具体细节会逐级发放。埋设探测器行动一旦结束,探测事项交由十号负责,各行动单位必须立即归队。”
“明白。”
“…”
不知道是参与者被突然变化的指挥链变更震慑,还是各自埋头做事去了,频道渐渐变得冷清,进而至于完全沉寂下来。
坐在椅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四周无数的仪器上,各种指示灯不停闪烁,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屏幕里显示着不同的画面。有空中俯拍的镜头,有浑浊水底深处的镜头,也有低轨道军用卫星的事实地面图像。这些图像囊括了方圆十平方公里内的所有细节,包括水面以下十米的大型地面情况。
但那人无心多看。不动。也不说话。只有两只手时而用力握住扶手,时而十指交错掩在嘴前。活像一只被水面张力困住的蚂蚁,紧张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得水泄不通,压得天昏地暗。
这份紧张好像都影响到了电子设备,它们大气也不敢出,彼此间只是私底下低声嘀咕。传真机间或打印几段文字,吐槽似的往外喷纸,那人也不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毫无征兆的,所有的仪器灯、表同时熄灭,甚至连三台UPS都骤然断电。由于车门车窗紧闭,挂着厚厚的窗帘,车内立即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隐约有种静电粉尘的味道。
那人还是坐着不动,只是咯咯咯,一条腿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三秒钟之后,控制台中央的一台显示器骤然亮了起来,但没有任何图像,只是蓝幽幽的发亮。屏幕中央,慢慢浮现出一行没头没脑的话:
确定安蒂基西拉,机器,编码,传输,及其相关。
那人颤抖着伸出手敲出回答:“确认安蒂基西拉编码。经过验证,属于第三基础部分的一部分附件编码。编码传输方位:433EGEN——457CTEN,可能是想寻找第六颗安蒂基西拉卫星。”
屏幕上的字向上滚了一行,仍在正中间慢慢显出新的信息:
确认方位——确认。第六颗卫星已于157600千秒前坠毁。确认为第四季末诞生之安蒂基西拉机器——确认。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测算是正确的…
第三行字显出来了:
取回安蒂基西拉,机器,编码,信息,及其相关。
那人忙回答:“目标正在搜索中,但普罗提斯突然介入,形势不明朗。普罗提斯的目的不能确认,身份和能力也大出意料。组织可能已经开始怀疑,我处境微妙,希望得到增援。”
这一次,对方犹豫了片刻,才返回答案:
你将得到普罗提斯无法抗拒之物,其原罪之物,其受难之物。
普罗提斯已经失控,必须予以销毁。
水底安蒂基西拉信号问题,必须彻查。
“是的。所以我打算暂时撤退。矢茵是关键一环,我会保持密切监视。”
这一次,对方隔了片刻才回答:
席德拉已经启动。
第二、第三黑具必须在半年内得到。
你,将得到渴望的永恒的生命。
信息到这里噶然而止,最后一个“命”字刚冒出来,蓝色的屏幕就骤然往中间收缩,霎时变得漆黑。速度快得那人不由自主向前一顿,好像要被那股力量吞噬一般。
下一个瞬间,眼前赫然大亮,所有的电能供应全部恢复正常。车厢内立即响起各种嗡嗡嗡的声音,仪器们纷纷启动,乱成一团。
眼前的屏幕,进入了正常的视窗操作系统,似乎一切都未发生。
第一卷完


后记
作者这行当里向来是“凭作品说话”,作者写完书就可以拍拍屁股了事,何须多言,好看与否自有读者公道。没想到编辑大概被我的无差别伏笔流、无极限设定流搞疯了,勒令我必须写篇后记,向读者老实交待。
好吧,事实上我也的确有话要说。
正如序中拉拉所说,在《周天·镜弓劫》里弄死小萝莉矢茵后,读者们暴怒,我也一直耿耿于怀。刚好某杂志约我写“现代青春”版武侠,我一想,给力啊!漂亮的妹子们穿着校园短裙在墙头奔跑,漂亮的御姐们穿着职业套装丝袜拿枪对射,多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便答应下来。开篇写的第一场景就是:矢茵跳上桥头…。
这个大眼睛、翘鼻子、瘦腿瘦手,一生起气来就吹起额前碎发的小萝莉在我眼前陡然出现,故事便这样开始了。接着一串配角,玛瑞拉、明昧、阿特拉斯等相继登场…突然,我惊恐地发现,街头上小打小闹显然已经塞不进这么多人了。于是我被迫开始修改背景设定。
其实我一直想写一个关于亚特兰蒂斯的故事。这是一个天体美女们到处乱串的大陆,背景是高耸入云的能量发射塔,前景是跃出海面供人骑乘的海豚,何其壮观美丽!即使它崩溃了、毁灭了、消失了,仍然让我热血沸腾。
对了,故事的背景就定为它了!
我敲着键盘,歪着脖子想,故事便持续发酵。到本卷结束时,已经从当初街头跑酷的小大小闹,已经扩展到空间范围宽达十二万光年,时间跨度达到二十三万年的庞大世界观。矢茵则从争夺跑酷权利,上升到为人类争夺生存权的高度——这真让作者我也捏了一把汗啊!
诸位读者大人欲知后事如何,还请继续观赏《诸神战场Ⅱ》。
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