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游戏?”
帝启道:“这是声波探测,利用声频接收器做的。我把耳麦当作天线,强化了它的范围。现在反射声波几乎没有,除了我俩,这一层已经没有人了。”
矢茵道:“我才不相信你呢,除了我们,还有这么多车,为何上面没显示?”
“问得好!因为静止事物的声频反射,我已经滤掉了,只有动态物体产生不规范谐波,才会被记录下来。瞧——”
一圈扩散出去的光环突然剧烈颤动,并且在颤动的中心又生成一个红点。那红点持续移动着,不停地向外扩散新的光环。帝启道:“下来了一辆车,时速六码,二号通道。”
矢茵小心地从通风管道下方的百叶窗看出去,半分钟之后,果然有一辆车从几十米之外的二号通道下来,转到车库另一头去了。
“瞧。”帝启的一根眉毛微微翘起。
“嗤!或许他们也藏起来了,守株待兔呢。”
帝启深以为然,关了声波探测程序,又打开另一个,同时把耳麦塞进耳朵,凝神静听。他眉头微敛,眼神专注,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但是鼻子里插着堵血的纸巾让矢茵忍不住想笑,转过头去不看他。
“没有收到任何专用频道…没有警用频道…连频道静默背景噪音都没有。”
这些名词矢茵就完全不懂了,知趣地闭嘴不谈。帝启长舒口气:“他们一定认为我们混进街上的人群走了。走吧,趁他们回来重新搜索现场之前!”
“等等!”
“嗯?怎么了?”
矢茵一踌躇——好,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她冲帝启笑笑:“没什么,去哪儿?”
“我家,行吗?”帝启小心地问。
“好,走!”
11点03分,他们在临江门站上了车。
11点15分,他们在牛角沱站下车。绕到轨道另一侧,上车。
11点22分,他们在大溪沟站下车。帝启走进一家储物公司,取出一套衣服,换下了他的麦当劳工作服。再次上车。
11点36分,他们在大坪站下车,在如蜘网般密布的地下商场转了几圈。帝启买了帽子、衬衣、墨镜,统统换上。顺手给矢茵也买了顶帽子,硬盖在她脑袋上。两人再次反向上车。
11点57分,他们在佛图关站下车。
12点09分,他们在袁家岗站下车。帝启吹着口哨前往补票处,准备第六次购票。
12点10分26秒,矢茵从后方,准确的以小弹腿招式,一脚踹到帝启裆部。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矢茵把帽子扔进垃圾箱,再拖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帝启,一路迤逦,到了车站一处僻静的地方。
12点14分,下腹疼痛稍微缓解的帝启终于挣扎着说出第一句话:“Why?”
矢茵阴着脸靠在墙上,叼了根烟在嘴里,没点,随着嘴唇翕动就翘一翘的:“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呢。”
“这、这是必须的掩护措、措施…”帝启吃力地道,“你知道这一路,有多少监视摄像头对着我们?又…哎哟…又有多少经过专业培训,对人脸有特殊记忆的便衣警察?这是‘相似模糊’策略,因为监控画面中,衣服的辨认率远高于面部…他们很难通过摄像头捕捉我们的行踪…嘶…”
他倒抽着冷气,艰难地扶着墙爬起来,抬头看见矢茵的帽子没了,连声道:“这、这多大意!太大意了!”
“我才不要鬼鬼祟祟的!”
“不是…我…请稍候片刻…”帝启咬紧牙关,用力按住腹部,强忍痛楚。矢茵闻够了烟草味儿,呸地吐了烟,说:“我走啦!”
“等一下!别、别走,跟我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只有我可以帮你解释,真的!”
“疑问?啊,对了,是有个疑问。”矢茵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番,“你那个变态的双胞胎兄弟呢?”
帝启长叹一口气,似乎这问题不仅极度困扰他,而且困扰他许多年了。他想了片刻,才说:“第一,我敢向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兄弟姐妹。第二,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哼,这句话就有问题——从来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跟你一模一样?”
“我、我、我就是知道。唉!”帝启使劲搔搔脑壳,突然额头一凉,矢茵的脑门顶了上来。她亮幽幽的眼睛近在咫尺,好像要一直看进他灵魂深处去,一字一句地问:“我是你的关键碎片,是不是?”
帝启脑袋被矢茵顶住动弹不得,两个眼珠子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可是矢茵不依不饶的目光盯得他全身发毛。他艰难地说:“是谁告诉你的?”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是…所以…”
砰!矢茵瞬间退开、抬脚、劈面踢来,帝启脑袋一偏,这一脚踹在离他脑门几厘米的柱头。矢茵恶狠狠地说:“混蛋!你敢骗我说…说…说喜…喜…”她眼圈突然莫名的一红,骤然转身就走。
“等等!”帝启想拉她,矢茵闪身躲开,一纵身跳上栏杆,就要攀到上一层去。他急红了眼,叫道:“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关键碎片?”
阿特拉斯:谜一般的人物,与帝启既是分身,又是死敌。据说若两人相见,最后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片——片——
这一声竟然在宽阔的车站大厅喊出了回声,远远的几个人都往这边看过来。矢茵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跳回他身边,一边用指头戳他,一边压低声音怒道:“你疯了!你想做什么?你说喜欢我就可以了么?关键碎片关我屁事!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怎么办吧!”
“这跟喜欢无关,不过如果你不想听,我绝对不会再说一个字。”帝启罕见地站直了,一步也不退。“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关键碎片的秘密,那个人的秘密,所有我知道的一切。你想听我解释,对不对?你也感觉到事情不对了,是不是?你一个人是无法面对的,你需要我。来吧,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来吗?”
他伸出手,握住了浑身颤抖的矢茵的手。矢茵没有挣扎。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辗转出了市中心,来到山城市北部。
山城市非常的奇怪,明明是西部最大的城市之一,却因为被两江割断,又修建在群山之中,所以它的几大主城区分得较散乱,中间是山头、田园,和稀松的小镇。从规模上看完全不像北京或成都那样密集的大都市。
得益于这几年远超过其他西部城市的飞速发展,大量高速路贯通,山头被推倒,河谷被填平或封闭,水泥地面像活物一样四处生长,分散的地区逐渐靠拢。
不过北部的这个主要城区被一条巨大的山脉阻隔,仍然独立于繁华的市中心之外。它干净、细致、绿树成荫,拥有国家级森林公园,实在是这个大城市难得的宜居地之一。
出租车把他们带到靠近渝水的一个高档小区前。帝启下了车直冲进大门,出租车开走之后,他却又带着矢茵从小区后门走出来。矢茵对他的谨慎小心简直忍无可忍,但帝启连声恳求,态度倒也诚挚,才勉强绷起脸,跟在他后面走。
一刻钟之后,他们走上一座小山,进入一家面江的酒楼里。帝启带着矢茵从后门进,穿过厨房。厨房里的工作人员看见帝启,都习以为常。他们上到顶楼,走廊内堆满了折叠椅、桌面、纸箱之类的东西。空气中充满暧昧不清的霉味。矢茵捂着鼻子说:“你这种低级员工只能在这里招待客人?”
“呃,呵呵,稍微有点乱…”帝启掏出iPhone,开启某个程序。走廊内至少有三个地方响起轻微的滴滴声,像某种机制被激活或关闭。这家伙不知道在垃圾堆里埋设了什么陷阱。
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帝启掏出钥匙开了门,门后却是个木制的简易楼梯。这个时候,矢茵忽然连退两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楼梯太阴森怪异了,好像是通向某个传说中制造人肉包子的场所。她看看帝启,又看看,心中怦怦乱跳,刹那间无数念头涌上来:
他到底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花样?
这道门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自己若一脚跨进去,将会陷进的是一尺来深的浅坑,还是真正的无底深渊?
关键碎片…会不会真的被他切成片?
帝启开了门,当先一步走上楼梯,回身朝她招手,低声说:“来罢。你想要知道的秘密,全都在里面。”
矢茵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肺一阵清凉。
事到如今,老娘跟他拼了!


第八章真伪莫辨
“问题一:102在麦当劳出现,是偶然,还是事先约定?”
“问题二:与102打斗,并协助其逃跑的男人,是哪个组织的接触者?”
“问题三:102目前所知情况有多少?”
“问题四:102与该男子接触有多长时间了?”
“…”
桌子上密密麻麻摆着数十张纸条,纸条上用红色写着一个个疑问。有些问题旁用蓝色注明:“可能性不大”,或是“与目前情报不符”、“难以主观判断”、“头儿的命令,102掉根头发,死一名同志”等等,有判断,有猜测,有牢骚…不一而足。
这些纸条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中。六号用手捂着口鼻,一直憋到脸色通红,才突然一口吐出来:“102与该男子联系,是否以麦当劳特定套餐为暗号?我可以肯定,102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做出反应,直到那男子用手敲桌面,提醒她点的餐来了,她的脸色才突然变化…嗯,必定如此!”
“套餐暗号,”坐在旁边的七号若有所思,用红笔在纸上写下,然后又用蓝笔做标注:“套餐昂贵,且口味渐次,以后应多支持国货…”
写了几笔,他眼睛一亮:“既然有约定俗成的暗号,那么说该男子必然有个组织性很强的背景咯?”
“绝对是这样!”六号坚定地说道,“那个强力脉冲干扰器就是最好的证据!这种级别的干扰器,绝对出自专业人才之手。那男子呆头呆脑,我想最多也就是能打,擅跑,才被派来联络,他的背景不简单呐!”
“不错!”七号一拍桌子,“那么,整个事件,我认为可以用‘超越统计数字之外的第三方秘密团体之车库逃逸计划’来概括。”
“嗯!”六号和七号相视半响,虎目含泪,一起郑重点头道:“就是这个了!”
忽听门外一阵响,十几个人不知在欢呼什么。六号鄙夷道:“这群家伙,除了吃就是睡,哪有几个真正做事业的?哼!”
“就是!”
哗啦!门被人猛地拉开了,矢理一脸铁青的走进来。六号、七号像屁股上被人扎了一刀似的弹起来,立正站好。
六号抢先一步:“报告!”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矢理简单地说。
“我…我们…发现了对方其、其实…”六号被矢理这句话劈头打懵了,结结巴巴地说,“有一个人…背景…但是…”
“报告!对方的目标、意图、动向,全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请求一号批准逮捕计划!”七号啪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矢理不答,绕着桌子走了一圈,顺手捡起几张纸来看。六号觉得自己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不禁暗自佩服七号的镇定。
矢理看了片刻,随意地问:“这些都是你们琢磨的?”
“是!”七号大声回答。
“所有细节你们都考虑到了?”
“是!”这一次,俩个人都憋足了劲吼出来。
“不错啊,有长进,知道用脑子想问题了。眼下倒有个事,我必须亲自做。但此事艰难,我还需要两个助手。想来想去,始终…只有你们两个条件合适。唉,”矢理用手使劲抹了抹脸,神色严峻地道:“不知道…”
“报告!我们坚决完成任务,请组织和国家放心!”六号、七号吼口号时脸都涨红了,胸口挺得老高。门外隐隐又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嗤嗤地笑,似乎是叶襄的声音,但现在可顾不上这些家伙。
“很好。来,先把桌子收出来。”
两个家伙拼命乱抓乱扫,瞬间把桌子清理得干干净净。矢理看着光溜溜的桌面叹了口气,掏出钱包,从里面一张一张地掏百元票子,整齐地摆在桌面上。一边掏一边说:“今儿咱们申明在先的,102从谁手里丢了的,自己把和她的年龄差乘十倍掏钱。我是头儿,责任算我一半。这是我的…二千二,你,一千,你一千二,都拿出来吧…傻站着干什么?快!外面那帮人都已经订好海鲜大餐了!”
矢茵跟着帝启上楼,已经很旧的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她生怕一脚踩空掉下去,一直扶着墙壁走。楼道没有窗户,隐隐有股腐败的味道,矢茵憋着气赶着帝启走。可等到了一扇紧闭的铁门前,她又怵然而惊——这么古怪的人,里面一定有更古怪的东西吧?
帝启鬼鬼祟祟背着她输入密码,墙壁里某个地方啪咔一声响,某套复杂的系统被激活,推动沉重的铁门慢慢打开——
一道刺目的阳光射出,射得矢茵惨叫。
“来来,随便坐!”帝启快步出去,热情地招呼,“这地方你肯定喜欢!”
矢茵慢慢张开眼。这是一间在楼顶私自搭建的房间,屋顶是彩钢结构。房间三面是木板、彩钢的混合体,正对西方的却是一整面玻璃。
靠墙三面都是书架。书架高约三米,看木料的厚度和斑驳的漆痕,应是从大图书馆淘汰出来的旧货。书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绝大多数都是英文或德文书籍。书籍之间的空隙则摆放着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水晶球、铜座挂钟、单筒望远镜、罗盘、干燥箱…更多的矢茵根本叫不出名字。
书架下是一张简易床,放着无数乱七八糟的事物——书、保温杯、iPad、食品盒、衣服…被子和枕头倒被挤到一边,不知道睡觉的时候他是怎样躺下去的。床旁是电脑桌,桌子前方,靠近窗户的地方架着一架小型反射式天文望远镜。
水泥地板上也堆满了东西,空可乐瓶、运动鞋、成箱的方便面、成堆的方便面空盒、脚踏车、十字镐、便携式天文望远镜、应急灯、垃圾袋…矢茵一时不知该把这里叫什么,天文台、死宅男的狗窝还是垃圾焚烧场。亏得他居然还在门边点了一注檀香,总算把各种暧昧不清的味道勉强压了下去。
帝启一路乱踢,奋力踢出一条道路。他踢到电脑桌前,把椅子上的袜子和瓜子壳扫落,更加热情地招呼:“来吧,坐这里,哈哈!这两天忙,忘了收拾房间,你别见怪,哈哈!”
矢茵冷冷的想:“两天?两年都不止!看他穿得还人模狗样,没想到住在狗窝里。”她小心地绕开垃圾,走到天文望远镜旁。只见目镜上安装着一台没有镜头的相机,下方还联接着三台笔记本电脑,两架GPS辅助定位系统,一台数字式步进驱动器。
用这个能看见月球上的环形山吧?
“能看见土星光环及其卫星。”帝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理论上也能够拍到M17_NGC6618,也就是俗称的龙虾星云。可惜这里维度不太好,对面的山使观察角度进一步缩小,再加上污染云层和雾——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过得可真不容易。”
帝启露出一丝苦笑:“我也这么认为。”
帝启端可乐上来的时候,矢茵正坐在电脑前翻看星图,音箱里放着不知那个年代的老歌《我的爱从未离去》。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说:“HD 182286,属于人马座。它所在的银河旋臂跟我们太阳系不同,距离大概一万两千光年。很漂亮是吧?”
“真漂亮!”矢茵由衷地说,“这个呢?这是星云?”
“是的,礁湖星云,也在人马座,属于发射星云。”
“发射星云?”
“对,但并不是说它向外喷射什么。星云里面有高温恒星团,产生的剧烈紫外辐射激发了星云内的气体,从而在光谱表上产生显著的发射光谱。人马座里有许多这样的星云,比如鹰星云、龙虾星云和三叶星云等等。它们是新的恒星诞生地。为了拍它,我足足花了三个月追踪,曝光时间累积超过十九个小时。”
“你拍的?”矢茵大感意外。
帝启耸耸肩,把可乐递给矢茵,自己坐在望远镜的基座上。两个人默默地喝可乐,一时都没有说话。
太阳已经越过头顶,从窗户最上方投射进来。一只水晶球刚好被阳光照亮,光经过水晶内部无穷多的切面,再次钻出来时,已经变成了千万根极细碎的光束。它们投射到较暗的穹顶上部,好像星空一般。矢茵抬头向上看,觉得如果无视地下那些垃圾们,这地方倒也不错。
她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一道浅浅的十字形的影子。凝神观看,却是窗户上用透明胶贴出一个巨大的十字形。这些胶布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只因为干扰了阳光的透射,才在地上形成模糊的影子。
她再仔细观察,很快又找到几个十字形:一枚正十字钻石挂链(真是钻石吗?);几本封面有正十字形标志的书,书的封皮又厚又旧,像是古董。再看仔细点,书架上下、左右的格子宽大,中间的格子窄小,不经意的又构成了一个十字形…
这些十字是偶然的,还是刻意?他信基督?
从侧面看,矢茵的脸色很平静,嘴角甚至微微上翘,保持着一种优雅的微笑,活像正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附近的咖啡馆喝下午茶。她明明注视着那道刺目的阳光,眸子却依然乌溜溜的,似乎既没有光从里面出来,外面的光线也无法在上面驻足停留。
有那么几秒钟,帝启的神智恍惚,仿佛多少世之前,也有这么一幕,曾经让自己刻骨铭心:那个沉默雅致的女子,乘着铺满鲜花和艾草的小舟,顺水缓缓驶向东方。舟身两侧各有八处孔洞,用泥和软木塞住,确保小舟一直行进到宽阔的汝水中央,才会沉没…
噢,不能再想了!脑门里某根筋开始剧烈抽动,表明这段记忆不可触及。帝启深深吸气,转过头,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某个复杂的积分公式上去。
“那么——”
“其实——”
两人同时开口,都一怔。帝启道:“你要说什么?”
“我觉得奇怪,你信基督?”矢茵指指书架,又指指玻璃。
“你的观察真敏锐,”帝启笑笑,“但这不是基督教的十字架。你瞧,这些都是正十字形。耶稣当年被挂在人形十字架上处死,所以基督教的标志是人形十字架。”
“哦——”矢茵若有所思的摸摸光溜溜的下巴。“这有什么含义?”
“呃,这个标志代表…代表另一种…呃…更久远的含义。”
矢茵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便摆手说:“算了算了,懒得听你说历史。你不是要说什么奇怪的事吗?”
帝启说:“好吧。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这些事纷繁复杂,长得足够说上三天三夜,却又因为断断续续,完全联系不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是的,我是个失忆者。”
帝启走到床前坐下,说:“我醒来——或者说,失去记忆,看你怎么想——的时候,就躺在这张床上。那是五年前,2005年1月13日,星期四,我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睁开眼。不知道身在何处,名字是什么;记不起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手足。我呆坐了整整两天,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那种感觉真可怕,你懂么?我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男女的区别,直到记起了‘男’这个字,再到外面公共卫生间去对比了一番,才确信自己是男人…想起那段日子我就口干舌燥。”他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可乐。
“你说‘记’起男这个字,那么说你还是有记忆的?”
“不。”帝启拿出纸笔,画出一个简略的大脑图形,比划着说,“记忆是分很多层面和种类的。知识、常识,以及本能,这些东西一旦自婴幼年时期成功塑造,就几乎不会消失。知识,准确点说,是大脑皮层下,数以百亿计的细胞之间建立的数以万亿计的化学信号链接。然而个人经历,也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人生记忆’,则与大脑这个位置的海马体有关。看,这里。一旦海马体受损,人生记忆就很容易消失。但大脑其他地方即使细胞受损或消失,却因为有足够多的相互链接,而使‘知识’可以在瞬间被重新复制出来。”
“啊,我知道了!”矢茵叫道,“我爷爷以前脑溢血,导致很多记忆都失去了,但认字啊,使用各种电器呀什么的,他都没忘,生活一切如常。是不是这个意思?”
“完全正确。绝大多数失忆者,生活都没有太大的困难,就在于此。”
矢茵伸手摸到他脑袋后面:“那么说你海马体受伤了,有什么坑呀洞的,给我看看?”
帝启沮丧地道:“问题就在这里。我做了不下十次核磁共振检查,大脑一切正常——简直太正常了,医生甚至认为,我大脑的活跃程度远超常人,建议我注意保温。”
“哈?怕你凉着?”
“恰恰相反。”帝启说着打开冰柜,拿出一袋冰块,按在脑袋上,“由于活动太剧烈,常常因为头脑温度过高而至偏头痛,不得不吃止痛药。而且我肾上腺激素指标也偏高。偏偏最关键的、完整的人生记忆缺失!”
矢茵想起了讨厌的玛瑞拉的话:他虽然是恶魔,却是个失去记忆的恶魔…
她迟疑地道:“有个人也失忆了…”
“哦!”帝启猛地提高声调,“你别说了,我知道那个人!你千万别相信他,千万别信!”
“你不是从未见过阿特拉斯么,为何对他如此反感?”
一听到这个名字,帝启显出便秘般的青紫脸色:“我当然知道!那个人、那个家伙,他是个真正的魔鬼!”
“你真见过他?”
“一次也没有!”
“这么肯定?也许在你失忆之前曾见过也说不定…”
“不!”帝启斩钉截铁地说,“我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就证明没有。”
“为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两个人一旦见面,只能活一个。我不知道原因,但我可以确定。”
矢茵彻底困惑了。他们二人尽管模样基本相同,性情和性格却有云泥之别。父亲曾说过,口音、动作、习惯等都可以模仿,然而气质性的特征,却绝难伪装。如果这一切真他是装出来的,那可真不简单。两个只能活一个?听起来简直像肥皂剧的名字。
矢茵不动声色地说:“继续,我相信还有很多让你自己也疑惑的事,对不对?”
“是。我在抽屉里找到身份证,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房契,十几张各国银行的金卡…实际上,第一次看到这座天文望远镜,我比你更为震惊。失忆之前我究竟是个什么人?冒牌天文学家?”
“一年多时间,我白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晚上望着星空出神。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也许柏拉图是对的,认知既回忆,可他明白一个人孤独的找寻回忆是多么痛苦么?”
他说到这里,陷入某种无法自已的情绪中,把脑门上的冰袋压得更紧。
矢茵道:“可是…嗯,失去记忆也不错啊,有个全新的人生了,不是吗?”
“嘿嘿,”帝启惨笑两声,“全新?你根本不明白,我像一具卡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僵尸,过去无法摆脱,现在如同梦境。每天晚上,无数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在梦里,有个恒古不变的声音对我说:有件事你必须,你必须…醒来,却一丝儿也抓不住。一定有什么原因让我存在,一定一定有个原因。这个念头像被人用刀刻在我心中一样深刻,以至于每次触碰到它,都会痛苦得无法自持。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