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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军被冲了个大乱,段怡瞧着,将那何一霖捆了,扔给了老贾。
然后领着韦猛,朝着城门猛攻而去,他们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到了城门之下。
这一瞧,段怡心道不好,这苏州城的大门,同那乌程的破烂可大不想同。
这厚木之上,包了结实的铁皮,上头的铜钉带着尖刺,想要攻破,谈何容易?
她正想着,就听嘎吱一声,那苏州城的大门,竟是打开了去。
段怡放眼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大军,从里头涌了出来,像是决堤的河水一般,堵也堵不住。
不光是如此,她听着身后的响动,朝后看去。
濛濛细雨之中,一支军队由远及近,飞奔了过来。
段怡想着,猛得朝着崔子更看了过去。
因为他们两个使过好几次,这种包抄的方式,是以格外的防备周道远来个前后夹击。
派了斥候,遣了密探,均回报说苏州城中的军队,并无提前出城的迹象。
先前他们也估算过了,苏州军几乎是倾巢而出,都在这城门前了。
城中涌出来的那些,说是崔大郎亲兵尚能解释,那么身后那一些呢?
段怡瞧见,崔子更对着她摇了摇头。
她心中一沉,靠!她就知晓,崔子更那个得罪人的家伙,只会有捅刀子的敌人,哪里会有千里来相助的朋友。
崔子更用了崔惑里应外合,打苏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周道远便寻了外援,给了他们一个包抄啊!
第二零零章 化敌为友
大军穿过蒙蒙烟雨,越发的清晰,绿油油的大旗之上,写着一个黑色的贺字。
那苏州军主帅关山见状,大喜过望,朗声喊道,“义父料事如神,咱们的援军来了,定是要将逆贼崔子更,赶出江南!”
段怡听着身边的欢呼声,心道不妙。
她的长枪突突得越发的快,几乎每一枪,都绝不走空。
而她身边的韦猛,更是抡着大锤,像是砸地鼠一般,砰砰砰砸得血花四溅。
他们二人虽然兵器手段大不相同,但都是那等以攻代守,爆杀流的打法。
一时之间,竟是杀得血流成河,在二人四周空出了一个圈儿来。
周遭的苏州军,顾不得同其他人一并欢呼,握着长矛刀剑的手,颤抖着,却是半步不敢上前来。
他们平日里,只知晓韦猛是天生的杀神。
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娇柔小姑娘,竟然是不亚于韦猛的收割者。
带着温度的鲜血喷溅了段怡一身,她顾不得擦拭。
“可还支撑得住?”段怡同韦猛背靠背站着,朝着那举着贺字旗的大军看了过去。
“死不了。是淮南道的贺使公贺章,旁边的娘子是贺淮南。”韦猛说话,带着浓重的喘息声。
他伤势未愈便又上战场,自是状态大不如前。
一番激战下来,有不少结了痂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看上去颇为的狼狈。
可是韦猛的心却是无比的雀跃的,这还是他头一回,像这样酣畅淋漓的打架,有段怡在,永远都不用担心身后来的暗箭。
段怡听着,心道果然如此。
先前她瞧着那贺字旗下有一员女将,便猜到了一二。
从前她在剑南军中之时,便听闻过那贺淮南的名字。
当世之下,并非只有她一个小娘子能够舞枪弄棒。淮南道节度使的独女贺淮南,亦是身手不凡,使得一手好弓箭,可百步穿杨。
传闻之中,有一回围猎,贺淮南独自猎杀了一头母大虫,震惊天下威名远扬。
她还曾经想过,若是有机会,定是要同那巾帼女豪杰切磋一二,却是不想,初次见面,竟是在那战场上。
段怡心中想着,手下却是不停,同韦猛停歇片刻,又如那猛虎一般,冲进了苏州军阵营之中。
他们是前锋,没有掉转头去应对淮南军的道理,倒是不如做好本分之事,杀一个少一个,杀两个少一双。
说话间,那淮南军已经到了跟前,崔子更指挥着殿后的宋城,领着江南西道的将士们,调转枪头严阵以待,准备迎敌。
这一万人马,本就是苏立天给苏筠选出来的精兵良将,赵传神被苏筠杀死之后,他们更是歇了轻视之心,越发的听令起来。
身后的战事,一触即发。
可那关山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却是发现,那淮南军竟是在离着战场约莫十多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列了阵势,布了盾牌,却是迟迟不上前去。
段怡瞧着,心头一动。
那厢的崔子更已经朗声道,“贺使公,何不等上一个时辰,看我兄弟二人分胜负?”
“若是想要结成盟友,待我拿下江南道,一样可以同使公结盟。若是使公想要这江南道,也等我等小子报了杀父污蔑之仇,再做打算如何?”
“使公同我父亲相交一场,便让我们兄弟关起门来,好好的一解恩仇!”
“到时候,若是我们兄弟丢了祖宗基业,那也是我们技不如人,与使公无尤。”
段怡听着,忍不住给崔子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骚的操作!
竟是给那贺使公出了个损己利人的主意,如今天下大乱,谁没事喜欢来掺和旁人家事?
那贺使公定是也所图不小。
崔子更这话,怕不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坎上。
待崔家兄弟打了个两败俱伤,崔子更便是胜了崔大郎,那定是也损耗不小。而贺使公以逸待劳,到时候再出兵,这简直是摆在嘴边的肥肉,放在眼前的天漏。
而她肯定,贺使公一定会同意。
不然的话,他早就直接攻打崔子更后军,而非急刹车,停在安全距离之外了。
分明是他看到了眼前一边倒的局势,心中本就在权衡了。
可他同崔大郎还有周道远有盟约在先,若是突然这般,难免有些无耻。可如今,崔子更给他递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天梯。
段怡想着,心中大定。
她同崔子更的漏,岂是这么好捡的?
待他们先拿下苏州城,贺章又有何惧?
正在此时,城楼上传来一阵骚动之声。
段怡一枪刺穿了一个苏州兵,仰头看去。
只见那周道远同崔大郎,又急吼吼的上了城楼。这一回,他们的神色可远不如之前轻松。
若是贺章不出手,那么他们吃败仗,只是时间问题。
崔子更此言一出,那崔大郎再也维持不了和善的面目,他着急的喊道,“贺世叔,君子之约,岂能反悔?”
崔大郎说着,又看向了崔子更,“二弟,父亲生前说你心术不正,容易剑走偏锋。在大战之前,周平安算卦,你会毁了我们崔家的祖宗基业。”
“我还对你百般维护,说你到底是我弟弟,是父亲的儿子。即便是当年做了错事,可在吃了那么多苦头,也应该有了悔改之意,岂料你变本加厉!”
他正说着,就瞧见一把黑色的大伞,朝着他飞了过去。
那城楼的上的周道远轻轻一拂,黑色的大伞转了一个圈儿,落在了旁边一个小兵的脸上。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在放屁?瞅瞅有人听你的么?”
一个慵懒的调调响起,那崔惑在马上抠了抠鼻孔,没有形象的对着崔大郎所在的方向掸了掸手。
“假话说久了,还真当自己清白无辜了。明明就是你知晓了崔子更的母亲,乃是早就同我兄长定下婚约的郡主,心知这江南王的位置,绝对不会属于你。”
“你才向天子递了消息,害他母亲被截杀在定州。你怕你父亲知晓,又给他下药,害他缠绵病榻。然后杀了他,嫁祸给亲弟弟崔子更。”
崔惑的话,掷地有声,现场的人,一片哗然。
便是那城楼之上的周道远,都是一脸的震惊。
崔大郎听着,着急的看向了周道远,咬牙切齿的说道,“叔父向来偏爱弟弟,他分明就是一派胡言。”
第二零一章 崔家大郎
江南多雨,周身的衣衫总是冷冰冰的,像是掐得出水来。
崔大郎趴在那墙头之上,看着城楼下惨烈的场景,轻声道,“某当听周将军谏言的。”
母亲王氏从来都不熏香。
小时候他总是不明白,王府这般好,为何父亲总是喜欢住在别院里。
后来稍微长大些了,便听明白了府中的闲言碎语。
母亲虽然出身豪族,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可是父亲最爱的女子,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妾室。明明不过是一个妾室,却别院而居,占据了父亲的心。
那日是一个下雨天,他刚跟周道远学完武,一回到王府中,便又听说母亲生病了。
他气冲冲的提了剑,便朝着那别院冲去。
母亲从来都不让他亲近那对母子,谈及他们也是多有怨愤。是以虽然同弟弟崔子更年纪相差不多,可他们兄弟甚少打照面,即便是走到街上,兴许都认不出来彼此。
别院不大,下人也没有几个,连王府的半点精致也无。
他如入无人之境,想着都说父亲盛宠这妾室,可他瞧着,传言有虚,庶出的到底是不能同嫡出的相比较的。
他站在一株石榴树边,看着那凉亭之中的秋千。
昨夜的春雨打落了一地残花,那秋千之上,一个女子拿着一卷书,认真的看着,嘴角含笑。她明明穿得远不如母亲华贵,头上也并没有戴着多么贵重的首饰。
可他竟是屏气凝神,看出了几番自惭形秽来。
他那秉持自重,一直端着的父亲,正教庶弟习武。
那孩子明明比他年纪小些,却是已经练得有模有样,能够同父亲对战了。
崔大郎看着,将长剑藏在了身后,勾了勾脚趾。
庶弟在雨中练了好一会儿,父亲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夹在了腋下,说道,“二郎若是能挣脱开来,父王便让人给你做桃酥可好。”
那孩子涨红了脸,死命地蹬着腿脚,像是一只翻了肚皮的乌龟。
他突然觉得,桃酥约莫是这世上,最难吃的点心。
“大郎!”
崔大郎听着身后管家的呼唤声,拔腿就跑。
他跑得飞快的,冒着雨直直的冲回了家,扑倒了母亲怀中。
母亲先前还忧心他着了凉,可凑近一闻,闻到了他身上从别院沾染来的熏香味儿,瞬间歇斯底里起来。
他还是头一回瞧见,一向自持大家闺秀,自持优雅的母亲,可怕得像是发疯的厉鬼。
他想,他大约知晓,母亲为何不喜欢熏香了。
因为那个人,喜欢熏香。
而他,恨透了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的孩子,甚至是父亲。
崔子更就像是他心头的那根刺,拔不掉,生生的疼。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的梦时常会从那别院的雨中,跳跃到玄应军回城的那一日。
一样是下雨,江南仿佛就没有不下雨的日子。
庶弟长大了许多,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的玄应军。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却仿佛只踏出了一个脚步声。明明他们身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了,可他跟在父亲的身后,硬是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就像是一杆黑色的长矛,能够刺穿这世上所有的坚韧的盾。
那一刻他便明白,同庶弟崔子更相比,他除了嫡出这一点外,没有任何的胜算。
他突然懂了,母亲的歇斯底里。
有的人,你就是怎么都比不过他。
在梦里,他踩在崔子更的尸体上,将他整个人,都踩进了泥水了。雨停了,太阳照耀在人身上,好似将所有的晦气,都扫得一干二净。
崔大郎回想着,他做了许多事。
知晓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只有一个想法,杀死了她。若她不死,有朝一日,她的身份公之于众,他唯一的筹码,那个嫡子之位,都好似不那么的名正言顺了。
父亲死的时候,早上依旧在下雨。
崔大郎想着,心中未免都有些烦躁起来。江南的下雨天,像是话本子的作者凑字数一般,不停的出现。
他亲手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里,告诉这个人,他是如何害死崔子更的母亲的,又是如何给他下毒,让他虚弱至此的。
意外的是,父亲崔余并没有恼怒,反倒是平静得很。
“作为父亲,本就欠你的,如今还清了,也好。”
他心中的怒火,燃烧到了顶点。
以至于大计得逞,崔惑领着玄应军倒戈,拜在他麾下,三呼他江南王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梦中将崔子更踩进泥水里的那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想,这大约就是梦想成真。
不可一世的崔子更,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犬。
年幼之时,在别院里看到的那副画面,终于被他撕了个稀碎,所谓的郡主也都被葬进了尘埃里。
崔惑说,日后,崔子更只能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仰望他。
就像他曾经一样,他被蛊惑了。
周道远苦苦劝诫,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崔惑还有玄应军对崔子更忠心耿耿,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倒戈?
说崔惑此人不按常理行事,这般快投诚,其中必定有诈。
他等崔子更出了江南东道立即派人追杀,他将玄应军打散了开去,想着他们没有了旗帜,没有了番号,人心渐渐地便就散了。
可是崔子更没有被杀死。
昔日他以为高超的手段,成了一个笑话。玄应军分散在四处,一应而起,直接像是搅屎棍一般,让整个苏州军的阵型,全部乱了套。
待崔子更成功逃走,重新出现在剑南道,他又开始噩梦连连。
梦里被踩进泥水里的崔子更,又重新活了过来,他大口的呼吸着,一跃而起,直接将他打倒在地。
这噩梦,随着崔子更打进了江南东道,拿下了乌程,仿佛变成了现实。
从前那个悬在他头上多年的黑色长矛,那熟悉的永无出头之人的战栗感,又卷土重来,让他戚戚然起来。
虽然江南东道的兵力,多于崔子更,可他还是慌了神。
他不信自己在战场上,能够胜过崔子更。
为了万全,提出了同淮南道结盟。
周道远再次劝他,“如今天下大变,但凡有兵马在手之人,皆有雄心。贺章狼子野心,这般做就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他还是没有听。
崔大郎想着,一把抓住了周道远的衣袖,“将军,某……悔不当初。”
第二零二章 苏州城破
“某未曾想,我那老哥哥,竟是被那忤逆子所害。某险些听信了谗言,亏了二郎,酿成大错!”
那淮南军中,贺章声泪俱下。
段怡瞧着,撇了撇嘴,就可劲儿演呗!
人两儿子都冷血无情,打得头破血流,这贺老儿倒是好,哭得像是他死了亲爹似的。
贺章唱着丧歌,淮南军一动不动,却是已经表明了立场。
晏先生瞧着,拿起了鼓槌,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那鼓声震天,一下下的敲在人心里,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丢了番号,备受屈辱的玄应军,将那一股子怨气,统统变成了杀气,朝着苏州城守军猛攻而去。
段怡见状,领着韦猛杀开一条血路,再次到了那城楼之下。
韦猛大喝一声,朝下一蹲,搬起了那攻城车上的巨木,以一己之力抱着朝着苏州城的大门冲去。
城楼之上箭如雨下,段怡瞧着,长枪舞得滴水不漏,硬是护着韦猛撞了上去。
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那苏州城的大门颤了颤,沙沙的落下了许多灰尘。
韦猛一击未穿,又是重重的一击,撞在了第一次撞的地方,这一回,那包了铁的大门,竟是被他撞凹了下去。
因为太过用力,韦猛身上的伤口崩裂了开来,他还欲要冲撞第三次,却是被段怡给拦住了。
“这门一时半会儿撞不开,跟我上城楼。”
韦猛听着段怡的话,点了点头,将巨木扔回了攻城车上,他默默的搓了搓自己发麻的手,提起大锤,跟着段怡朝着一架登云梯奔去。
捡起一把碎石,朝着那城楼上扔去,唰唰几下,那城楼之上的弓箭手,立即倒了一大片。
趁着这个间隙,她脚轻点地,宛若壁虎游蛇一般,沿着那登云梯朝着城楼上飞去。
周道远瞧着,见这战局分明已经一边倒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一把拽住了崔大郎的手。
“大郎随我速速从小道离开苏州”,他说着,却是回头一看,只见崔大郎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
周道远又唤了一声,“大郎!”
崔大郎摇了摇头,朝着周道远苦笑道,“我才是江南王,便是死,也要死在这苏州城里。”
他后悔的,不是杀死了崔子更的母亲,也不是后悔杀死了父亲。
他只后悔,当初听了崔惑的话,放了崔子更出江南。
周道远轻叹了一口气,长剑出鞘,挡住了段怡的长枪。
有了段怡同韦猛撕开缺口,城楼之上瞬间乱作了一团,越来越多的士兵,顺着登云梯爬了上来。
段怡长枪一晃,虚闪一二,避过那周道远手中的长剑,朝着崔大郎刺去。
周道远并非那吃素之人,他亦是快速的回过神来,挡在了崔大郎的身前。
“事到如今,还不投降么?家务事断不清,成王败寇,将军应该知晓。再打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让那贺章有了可趁之机。”
周道远抿着嘴,他用余光瞟了瞟大杀四方的韦猛,“程穹日后要跟着你?”
段怡一愣,点了点头。
周道远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心护着崔大郎,“大郎莫要拧了,速速随我走。”
他正说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周道远缓缓的转过身去,只见崔大郎腹部插着一把长剑,他的手握在剑上,身子一颤,朝后倒去。
周道远大惊,一把抱住了崔大郎。
段怡瞧着,收了长枪,只是定定的看着。
苏州城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守军溃败,一个个的丢盔弃甲,成了俘虏。
先前还热火朝天的战场,好似一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段怡扭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身边的崔子更。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崔大郎躺在周道远怀中,吐出了一口鲜血来,他冲着崔子更嘲讽地笑了笑,“你如今得意了,到底如了父亲的愿,这江南东道,被你抢走了。”
崔子更摇了摇头,“父亲母亲都死了,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想着,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不害死我阿娘,阿爹本来就是要把江南王的位置传给你的。所以,才让我领了玄应军,自力更生。”
“我若是想要城池,去哪里拿都可以。就好比来的路上,我们已经拿下了黔中。不做江南王,我还可以做黔中王。”
崔大郎一愣,摇了摇头,“你骗我,父亲从来都偏心于你。”
“周将军一直跟着你,你还不明白么?是父亲选择了你,所以他一直跟着你。你认为天道不公,待你薄情。那天道待我阿娘,还有我,又岂是公平?”
“从小到大,我都只是人人都瞧不上的庶子。”
段怡听着,唏嘘不已。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人都有委屈,人人都觉得自己委屈,又如何掰扯得清。
若没有天子恶举,崔子更的母亲生为郡主,能够嫁给自己情投意合的夫君江南王崔余,崔子更亦是名正言顺继承江南东道的嫡子。
崔大郎同她母亲王氏,亦是不会落入这尴尬境地,在狭缝里窒息的过上一生。
她为崔子更唏嘘,段家之事,剑南道的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令人叹息。
崔大郎听着崔子更的话,有些出神起来。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细雨落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打寒颤,他挪了挪,窝进了周道远的怀中。
那是一个大雪天,父亲出了江南,因为路上积了雪,没有赶上母亲的生辰。
母亲心中本就不痛快,又瞧见崔子更的母亲,礼到人不到,顿时觉得在众人夫人面前失了颜面。
他坐在屋子里,脚边的炭火烤得暖暖地,周道远坐在一旁,给他说着兵书。
他定性不好,总是偷偷地用余光去瞧,崔子更同他母亲,站在冰天雪地里,雪花打落在他们身上,像是白了头。
那个孩子当时年纪甚小,他的脸冻得通红,眼中满是出离的愤怒。
那时候他还不像如今这般清冷,见自己的母亲遭了罪,想要冲过来,却是被牢牢的拽住了。
隔房的花厅里,三五不时地传来舅母们的笑声。
“早就说过了,你是大妇,还治不了一个下贱的妾室?便是打死了发卖了出去,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便是王爷看重他,人死都死了,气个一年半载的,不就过去了。”
“还能够将你从这王妃的位置上,拽下来不成?”
周道远见他不专心,不悦的掏出了戒尺,“大郎当有嫡子气度,左顾右盼的像个什么样子,何必同身份卑贱之人一般见识,有失体统。”
他早就不记得这事了,可这样的画面,一桩桩一件件的,又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第二零三章 贺章的目的
“差不多行了,杀父杀母之仇不同戴天。左右你都要断气了,若有什么怨恨,去阎罗殿上骂你爹去,崔子更还能钻下去拦住你不成?”
“你若是还觉得意难平,非要捅死崔子更。人家搁你面前杵着,你有那本事,捅就是了。”
“人没二两本事,戏还挺多。别死到临头,装出一副崔子更欠你的样子。但凡他本事差上三分,如今坟头之上,都能长草了。成王败寇,何必多说?”
段怡说着,瞪了崔子更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都在你手。是时候招来一群史官,来写你襁褓之中,一日喝几顿奶了。”
“瞅瞅那城楼之下,淮南军虎视眈眈。那贺章还等着打爆你们两个的狗脑袋,让你们去地府论长短,比比谁更惨!”
那崔大郎听着,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两腿一蹬,撅了过去。
段怡说着,转过身朝着城楼下看去。
晏先生已经将大军分成了两部分,段怡那帮擅长“捡尸”的兄弟们,伙同“乌合之众”的黔州军,靠着苏州城城墙,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看管战俘。
而宋城同崔惑,则是分别领了江南西道的精锐们,还有意犹未尽的玄应军,去了前方,同那淮南军对峙起来。
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白花花的太阳,从云层之中,悄悄地挪了出来,不带一丝温度。
淮南军的贺字旗因为湿透了,粘在了旗杆上,看不出所以然来了。
崔子更看了一眼崔大郎,走到了段怡身边。
那贺章瞧见他站到城楼前头来,朗声道,“你们再往后退十丈地,安营扎寨。待我同崔贤侄饮完庆功酒,贺他做了新的江南王,明日再同你们一并回淮南去。”
他身后的将士一听,挥动了大旗。
那淮南军,整齐划一的朝后又退了十丈远。
贺章豪迈地笑了笑,领着贺淮南,还有一支轻骑,大摇大摆的穿过了大军,朝着苏州城的城门处走来。
崔子更皱了皱眉头,同段怡对视了一眼,下了城楼。
战事都在城外,苏州城内并未被波及。
虽然这江南王又换了新人,可平民百姓们,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之色来。
二郎换大郎,他们并没有觉得悲切,更没有觉得欢喜。
天家是谁,远不如他们吃饱喝足更加重要。
正是到了午食的时候,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扑鼻的香味儿。
崔子更并没有去江南王府,也没有去他母亲曾经住过的别院,而是将这宴会,摆在了崔惑的府中。府中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当年崔子更落难之时,痛踩了他一脚的苏州显贵们,好似都忘记了那一茬子事一般,不请自来。
段怡坐在亭子前,看着灵机玩耍,在这设宴的院子一角,有一处上好的竹林。
冬笋冒着尖儿,灵机闻到香味,挣扎着落了地,扭着屁股便冲了过去。
“你便是段怡罢,我是贺淮南。”
正瞧着,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段怡扭过头去,打量起了来人。
左边那位,虽然保养得怡,但是看上去有些年纪了,她生得算不上好看,只是清秀而已,在两颊之上,还生了一些细微的雀斑。
只不过整个人恬静得很,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裙衫,隔得远远地,好似都能够闻到一股子书墨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