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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穹一瘸一拐的扫掉了石床之上,潮湿的草,又踩死了一只蜈蚣,四处捡了捡,勉强铺了一层薄薄的草。
他将韦猛扶着躺了下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瓶药来,默不作声的替他换起了药。
韦猛是个刚硬的,他哼都没有哼上一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程穹。
“何不杀了王守,他会误了乌程。”
程穹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杀了王守,咱们受了伤,同样守不住乌程。今日我之所以不停的变幻大阵,就是因为崔子更同他身边的谋士,解阵的速度太快了。”
“我们就像是一根绷得紧紧地弦,看似能够弹出一片繁华盛景,其实早就已经在绷断的边缘了。原本还能维持几日,不过如今……”
程穹说着轻叹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来,轻声说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明日崔子更拿下乌程,你可以降于他。良禽折木而栖,韦猛,你听我的。”
他是被王氏捡回来,方有今日的。
可韦猛不是。
“你没有听说过么?今日的那位段三姑娘,便是传说中的命硬之人,煞气重到能镇祖坟。她是在坟头上长大的,崔子更也容了他。”
“你去了他的麾下,就不会有人,天天指着你的鼻子骂棺材子了。”
韦猛摇了摇头。
他天生个头大,母亲腹痛之后,生了三日三夜,也没有把他生出来,反倒是耗尽了精力,丢了性命。韦家人都以为是一尸两命,可不想他却自己生了出来,落在了那棺材里。
棺材子天生晦气。
父族之人,并没有因为他是个男丁而多有顾怜,想要直接把他封进棺材里。
还是做法事的老和尚,动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了山庙之中。
在他十岁那一年,老和尚病故,他便一个人下了山。
他天生个头大,令人过目不忘,所有的人,都认出了他是棺材子。
从军之后,尽管他神力过人,战无不胜。可却还是没有人愿意同他往来亲近。
除了程穹。
他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么来说心中话。
他只知道一点,在周道远让他誓死守护程穹的那一日起,他便找到了自己活着的唯一使命。
“我跟你一起死。”
韦猛说着,闭上了眼睛。
程穹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方才勾了勾嘴角。
一瓶药没有多少,只够他给韦猛几处严重的伤口抹上。
他将瓶子盖好了,揣进了怀中,亦是坐上了石头床榻上,靠着墙轻轻地哼起了小曲来。
从前他总是在馒头铺附近乞讨,想着若是有谁不小心落下了,能管个饱。
那馒头铺的东家娘子,总是坐在一把竹椅上,她怀中抱着一个小童,一边摇着,一边哼着这首江南小调。
后来做了周道远的义子,他去过许多宴会,听了无数的曲子。
可他觉得,都没有这一首好听。
因为那是阿娘,还有热馒头……年幼的他最想要,却又永远没有得到的东西。
天刚蒙蒙亮,北风刮了一夜,天空中飘起了雪。
没有人欢呼雀跃,瑞雪兆丰年,那都是太平盛世的事。
乱世的雪,像是黑白无常洒下的引路钱,让人惶恐不安起来。
乌程人尚在睡梦之中,便听到了城楼之上敌袭的号角声。
王守一个骨碌,从床榻上翻滚了下来,他一把抓住了墙上的剑,啪的一下打开了门。
风雪一下子灌了进来,榻上的侍妾忙扯住了锦被的一角,将自己的头埋了进去。
“这么着急来送死,便成全他们。叫张栋还有王昭良领兵出城迎敌”,王守趴在那小楼的凭栏上,朝着楼下嚷嚷道。
那楼下的亲兵得令,飞奔了出去。
斥候来报,黔州军已经拔营出击,顷刻之间,便到乌程了。
兵贵神速。
待王守穿好甲衣,登上城楼之时,崔子更同段怡已经到了阵前,两军摆开了阵仗,对峙了起来。
段怡将手中的长枪挽了一个枪花,朝敌军阵前看去,这一看顿时乐了。
“韦猛同程穹哪里去了?这乌程也就这二人算得上个人物了,其他的废物点心,咱们还不是一脚一个?也不是所有的人,领了军就是将帅的。”
段怡说着,长枪一抬,指向了城楼上的王守。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王刺史一看就对此颇有心得!”
段怡说着,陡然搭弓射箭,一柄长箭朝着那王守的方向快速地飞了过去。
王守大骇!
不是!明明昨日是乌程获胜,这小娘们打了败仗艰难溃逃,怎地今日她又满血复活!
那箭快如闪电,眼瞅着就到了跟前,王守惊呼出声,“护我!”
可今日不同昨日,再也没有一个韦猛,平地而起高举大锤替他挡箭了。
王守闭上了眼睛,那箭却是擦着他的脸而过,然后咚的一声,钉在了身后的城楼上。
第一九三章 拿下乌程
“放下罢!有你这么没用的主帅在,我们方才能够赢得不费吹灰之力,我哪里舍得叫你死!吓吓你罢了!”
王守惊魂未定,听着城楼下段怡的话,险些气得背了过去。
“一会儿记得换裤子,这大冬天的,湿裤子万一结了冰,那就不体面了!对吧,王刺史?你这么不经吓,看来对此亦是多有心得。”
王守听着,注意到了城楼之上,其他人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脑袋嗡嗡的,他趴在那城楼之上,大吼道,“张栋,给我杀了这小娘皮!”
那张栋得令,拍马朝着段怡冲来。
他生得平平无奇的,身形削瘦,看上去颇为的精干,使的是一把长剑。
见到段怡,他分毫不敢大意。
王守不会武功,看不出深浅了。可昨日他在城楼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小娘子虽然年纪轻,却是一身俊功夫,对战韦猛,都没有落下风。
他想着,提剑率先朝着段怡刺去。
段怡见状,大喝一声,“来得好!昨日不杀韦猛,是因为他是个人才。”
好厚的脸皮!
张栋面沉如水,“昨日不杀韦猛,明明是因为你杀不了韦猛。”
段怡胡乱的点了点头,“没得错。今日杀张栋,是因为我杀得了张栋。”
她说着,连人带枪突然一闪,那张栋一剑刺空,身前不见了段怡,心道不好。
突然之间,一阵劲风从他的身后袭来,张栋只觉得自己的汗毛根根立起,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段怡的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段怡面不改色,长枪一挑,那张栋便飞了出去,落在了乌程军中。
现场一片寂静。
乌程军面面相觑,只不过是一个照面,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究竟使了几招,张栋便已经被段怡斩于阵前。
段怡长枪一抬,朝着那乌程军指去,朗声道:“孰敢与我一战?”
段怡气势如虹,头上系着的红色缎带,随风飞舞着,让她整个人,变得越发的灵动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崔子更,看着她的背影,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王守见势不妙,夺过小兵手中的鼓槌,对着城楼上的大鼓,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那王昭良一瞧,举起了手中的大刀,领着乌程军,发起了进攻。
“兄弟们,摇旗!”段怡大声喊道!
紧接着,只见那黔州军中,一杆杆的大旗如同雨后春笋,一个个的冒了出来。
乌程军一瞧,一个个的肝胆欲裂,好一个无耻之徒!
这大旗!这大旗不是他们的程将军用来指挥阵型的大旗么?
做得拙劣也就算了,上头写的程字竟然墨迹未干,有的一沾上雪就花了,什么叫做敷衍至极,这就是!
他们冲着,眼睛却是忍不住的朝着大旗看去。
段怡瞧在眼中,乐开了花。
她嘿嘿一笑,朝着崔子更道,“瞧我这主意不错吧?”
程穹练兵,阵型想要变幻得快又准,那么就一定需要训练士兵时时刻刻盯着大旗的动态,一旦大旗变化,那固定走位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从前只有程穹的一面大旗,他们看起来自然很容易。
可如今……
她让跟着她从锦城来的所有兄弟,每人拿了一面大旗。
这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就像是对着小狗狗扔出去的肉骨头,乌程军不想去看,却是下意识的会被分散注意。
崔子更冲着段怡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便是昨日他们的离间计没有奏效,今日段怡这个法子,也可以叫他们破了程穹的大阵。
他想着,按照先前同段怡约定好的,领着一队精兵,势如破竹,朝着那城门处攻去。
虽然还是同一只军队,但是今日同昨日,简直就判若两军。
昨日的乌程军精良无比,到了今日,便是一盘散沙,自乱了阵脚。
城楼上的王守,越看心中越是发沉。
尤其是瞧着那苏家军的宋城,一枪将王昭良挑落马下,他心中一晃,陡然想起了昨夜程穹说的,这乌程多年未打过仗,城门年久失修,需要加固……
他想着,招呼了身边的亲兵,快步的朝着城楼下冲去。
眼见大军溃败,乌程不保,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可他刚跑下城楼,走到了那城门前准备翻身上马离去,就感觉一个巨大的阴影压来。
那年久失修的乌程城门,竟是已经叫推着攻城车的黔州军给撞塌了去。
门轰然倒塌,王守一时闪避不及,两条腿被压在了城门之下,他大呼一声,瞬间晕了过去。
背上插着旗的老贾一瞧,顿时傻了眼,骂道,“段三说得真是没有错,这个脓包,白瞎爷爷冲得这般快,想要抢个头功了!”
苏筠受了伤,他心中憋着起,想着连带他的份,今日一并杀将回来,可不想着王守,这般不中用!
崔子更瞧着,气沉丹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喊道,“乌程军听令,投降者不杀。”
地牢里的程穹,竖起了耳朵,听着城外的响动。
乌程虽然是州府,但并不算太大,这地牢离城门口不远。
他听着金戈铁马的声音渐渐平静,长叹了一口气。
韦猛神色平静地坐在那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程穹的肩膀。
从地牢的小窗外,传来额阵阵的马蹄声。
“很显然,崔子更已经进城了,咱们就快要上路了。”
程穹的话音刚落,就瞧见一只绣了花的靴子,走到了牢门前,脚底下还踩着一只正在挣扎的蜈蚣。
他抬头一看,便瞧见了段怡同崔子更那两张好看的脸。
他眼眸一动,冲着段怡说道,“你脚下有蜈蚣。”
小娘子都怕蛇虫,若是把段怡吓哭了,他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值当了。
段怡低头一看,毫不犹豫的碾死了脚下的蜈蚣,“嗯,知晓你看到它,想到了自己。没有办法,蜈蚣遇到人,就像你遇到我,只有死路一条。”
段怡说着,突然抬手一指,“啊,有蛇!”
程穹脸色一白,像是一只窜天猴似的,猛地跳了起来,朝着大狱的门口冲去,他一把拽住了牢门,惊呼道,“哪里有蛇!”
他一说完,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在这里住了一夜,根本就没有蛇。他想吓段怡,段怡也想吓他,他又败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大郎,认崔子更你为主的。”
第一九四章 娘子与瘸子
程穹认真地说道。
段怡从狱卒手中接过了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链,推开门走了进去。
崔子更更是默不作声,连看也没有看程穹一眼。
程穹心中一慌,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眼瞎啊!像我们这样的奇将,竟是无人招降!
这不对劲的情形,让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自说自话。
他想着,有些沮丧起来,“崔二郎,看在儿时的情分上,你把韦猛带走吧,他是员猛将,可以替你打前锋。”
韦猛听着,想要打断程穹的话,却是被程穹的眼神制止住了。
“我是无用之人,更加不会因为威逼利诱,就替你去打苏州,与我义父为敌。”
段怡寻了半天,这地牢里头阴暗潮湿的,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落座,方才认真的看向了程穹。
“你这人,倒是喜欢自说自话。我瞧着你,怕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头一回瞧见,阶下囚还翘尾巴,给人安排上了。你想给韦猛当爹,也要看自己生不生得出来这么大的儿子不是?”
程穹一听,顿时怒了。
“你浑说什么?韦猛是我最好的兄弟。”
段怡挑了挑眉,“是啊,是你最好的兄弟,所以你也不想他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你是聪明人,靠脑袋打仗的,所以我跟聪明人,说聪明话。你受了王氏大恩,所以才对王守这种东西,百般忍让。便是有心背叛……”
程穹刚想要反驳,就瞧见段怡冲着他摆了摆手。
“不管有心无心,背叛恩人,非君子所为。”
程穹沉默不语,段怡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大丈夫立于天地,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犯口舌之戒,抹黑崔子更,还能说是兵不厌诈。
不管崔大郎的母亲王氏是动了一时善念,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她救了他的性命,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
救命之恩,当以命相抵。
崔子更若是胜了,那崔大郎还是王氏一族,便都活不了了。
他没有成为王氏助力,又岂能成为害死他们的帮凶?良心都过不去。
“你想说什么?”程穹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留着也是浪费粮草,不如杀了好。”
段怡说着,走到了程穹跟前,“不过崔子更惜才,想要给你一条生路。”
“等崔子更做了那江南王,王氏一族尘埃落定,你再替他效力如何?到时候,你同韦猛,又可以一起作战了。你若是还怕幽幽众口,我可以帮你做一场忠贞不屈的好戏。”
“演戏什么的,我想程穹你擅长得很。”
程穹犹疑的看向了段怡,“你不怕我佯装答应,留下性命,然后反水么?”
段怡惊讶地看向了程穹,“怎么着?十几年前,你在街上还不一定饿死的时候,被人救了,那人是你恩人。”
“十几年后,你都要被砍头了,我刀口留人,就不是恩人了?”
“旁人那是越活越金贵,你倒是好,十年前还值一个大子儿,十年后变成那大米中的砂砾子了么?即是如此,那我还是先砍了韦猛,再砍了你吧。”
段怡说着,看向了韦猛。
之前打架的时候,一直在动,倒是不觉得,如今站在一块儿,方才觉得,这韦猛真的是太高了,站在那里,脑袋都要顶着屋顶了。
段怡莫名的想到那句“跳起来打到膝盖”的话,瞬间气鼓鼓的。
明明她也很高好吗?
是韦猛太高了,绝非她矮!
崔子更瞧穿了她的心思,轻笑出声,他倚着牢房的门框,冲着程穹说道,“你同韦猛,跟着段怡,我不杀你们。”
程穹同段怡,同时惊讶的朝着崔子更看了过去。
崔子更摇了摇头,“段怡不是我的手下,她不过是来助我拿回江南东道的。”
程穹若有所思,他看一眼旁边的韦猛,他满身是伤,若是就这么耽搁着不救治,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抿了抿嘴,“我不跟你们打苏州。你们若是败了,我同韦猛自行了断。你若是入主江南东道,我便跟随段怡。”
“韦猛可以,但你们得先找郎中给他治伤。”
崔子更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程穹的腿,“你的腿也让人看看,毕竟我师叔已经是瘸子了,再来一个瘸子,颠上颠下的看得人眼花。”
他说着,居高临下的瞥了程穹一眼,“一言为定。”
“可别死了,毕竟你若是死了,段怡就听不着我那大儿子究竟是谁生的了。”
他说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段怡同程穹对视了一眼,均是讪讪一笑。
程穹清了清嗓子,“我即是答应了要跟着你,便不会反悔。从兵败被俘起,我们便是回不去了。你是女郎,也要打天下么?”
“若是打天下,那我们的驻地在哪儿?你手底下有多少大军?若是不打天下……”
程穹说着,也有些傻眼,他挠了挠头,“若是不打天下,那要我们做什么?你功夫远胜于我,好似也不用我保护。”
段怡也有些懵。
不是,她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崔子更为何要塞两个吃闲饭的给她!
尤其是这韦猛,一看就以一当十,吃饭不用碗,那是用桶的啊!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驻地,手下大概五六十人罢。哦,还有一个老瘸子,同一个包打听,都是不会功夫的。所以你可千万别瘸了……”
“不然的话,日后旁人提起我们,岂不是成了小娘子同她的瘸子们?”
她说着,学着崔子更的样子,袖子一甩,留下了五雷轰顶的程穹,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程穹看着没有锁上的牢门,不是……我现在逃出去,还来得及吗?
“程穹,活着比死了好”,韦猛说道。
若是能好好活着,谁想同年同月同日死。
程穹一愣,长舒了一口气,笑着坐回了石床上,“是呢,我们是阶下囚,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段三是坟头长大的,她一定不会笑话你。”
“等崔子更打下了苏州,咱们就回府中去拿细软……”
程穹说着,又是一顿,随即哈哈的笑了出声。
原来在他心中,早就觉得崔子更远胜崔大郎,是必胜的了。
第一九五章 子更有话说
尚未走远的段怡,听着那“细软”二字,灵光一闪,顿时欢喜起来。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发家致富的奥秘!
地牢是长长的一条,拐个弯儿便能瞧见上去的楼梯了。
段怡盘算着,心中美滋滋的,刚走到拐角处,便直接撞到了崔子更的背上。
“你这人,怎么不走了?”
段怡捂住自己的鼻子,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这哪里是人的背,简直就是一堵铁墙。
“你莫是练了什么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么?”
她说着,越过崔子更,率先的朝着楼梯走去,刚一探出头来,就被那风雨扑了一脸。
段怡正要低头,就感觉身上一暖,一股子淡淡地清香味儿,钻进了鼻子里。
她扭头一看,崔子更将自己的黑色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
他转到了段怡前面,伸出手来,掸了掸段怡头上的雪花,然后将那披风身后的兜帽,戴在了段怡的头上,仔细的系起了带子。
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落在黑色的披风之上,显得格外的分明。
段怡有些呆滞,崔子更系好带子,很快地便将手抽了回去。
她总觉得,这厮养灵机养得上瘾了。
“你当灵机的爹便是了,莫不是也想占我便宜当我爹?”
崔子更嘴角抽抽,自动无视了段怡的垃圾话。
他弯下腰去,拿起来时靠着墙角放着的伞,抖了抖上头的雪花,将伞撑了起来。
这伞黑漆漆的,上头画了一只白色的仙鹤,莫名地同他十分相称。
“你想好,等打下江南之后做什么了么?”崔子更问道。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提起灯笼,带着段怡朝雪地里走去。
段怡一愣,“占山为王,老贾很擅长这个,也和适合我。剑南道想要做世外桃源,光是守城可不行。如今黔中在你手中,江南两道亦是友好之邻。”
“东路暂时太平,那么北路呢?等我有了兵马,我想拿下同剑南道毗邻的其他的城池,届时我们便成了最好的屏障。”
“至于再往后去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乱世之中,朝不保夕,我说这么多,兴许都只是画出来的大饼,不过是个空话。”
自从从剑南道出来之后,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无所事事,随波逐流,等着时代的巨浪将自己打个稀碎,不是她段怡的性格。
虽然她并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皇帝,当什么女大王。
可是她深深的明白,拳头才是硬道理。
崔子更并没有觉得意外。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待我拿下江南东道,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从前不说,是因为他一无所有,时机未到。
“啊哈,有什么现在不能说的,还非要等到拿下江南东道再说?莫不是要引我见你叔父崔惑,让他同我那死鬼爹比美不成?”
段怡心中一颤,哈哈笑道。
崔子更听着她的笑声,扭过头去。
雪花飞舞,即便是撑了伞,也有不少飘进来的,落在了段怡的兜帽上。
崔子更掸了掸她的帽子,将伞侧过去了一些,挡住了风雪。
“饿了么?我给你桂花酒酿丸子如何?天气冷,喝一些暖和的,夜里也睡得舒服一些。”
崔子更说着,朝着不远处的王守的小楼看去,“王守虽然人没有用,但是颇为会享受。今夜咱们就住在他的小楼里。知路已经带着灵机,先过去了。”
他想着,又补充道,“祈师叔还有晏先生,也都住在那里。苏筠也在那里养伤。”
段怡打了个呵欠,他们先前一直住在营帐里,今日拿下乌程,可算是能够痛快的泡个热水澡,睡个安稳觉了。
“那我能吃一大海碗”,段怡说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崔子更好笑的看着,“你那不是碗,是缸。”
“你为何要把程穹让给我?”段怡问道。
崔子更摇了摇头,“是让,也不是让。”
“程穹便是勉强留在我身边,也会同我有隔阂。不光是王氏的事,还有周道远。周道远是他的义父,他性子固执,从来都不喜我。”
“而且,程穹在我这里,并非是不可取代的。东平就很会练兵。可你不同,老贾虽然对你忠心耿耿。但是他是个土匪,练兵这种事,交给他是不合适的,看看他手底下那群人,你就知晓了。”
段怡想要反驳崔子更,张了半天的嘴,却是无处可辩。
的确,老贾带出来的兵,也都跟土匪一样。
看看他一手带着的苏筠,便知晓了。
“老贾是野路子,苏筠年纪小,自己都没有定性。而且,他到底是苏立天唯一的儿子。”
同段思贤和段怡的情形不同,苏筠年幼的时候,同苏立天是十分的亲近的。他还是个孩子,现在想要跟着段怡,保不齐哪一日,便又改变主意了。
“程穹正是你十分需要的人。”
段怡点了点头,崔子更说的那些话,她又何尝不明白?
术业有专攻,程穹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想着,神色有些复杂。
崔子更今日不阴阳怪气的怼她,反倒字字句句为她着想,委实是让她心中发毛,不习惯起来。
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崔子更又道。
“你帮我来打江南东道,我总不能够让你白白出力。”
段怡听着,恍然大悟,“算你说了一句人话!酒酿丸子里,要不别放桂花了,一闻到桂花的香气,我总觉得,像是抹了头油似的。”
崔子更点了点头,“你若不喜,便不放。”
段怡一怔,清了清嗓子,“走快些,小灵机等我等得都睡着了。”
她说着,加快了脚步,抢先迈进了那湖州刺史府的大门。
兴许是江南多雨,这宅院一进去,便是长长的回廊,段怡从崔子更的油纸伞下钻了出来,在原地跳了跳,抖掉了身上的不多的积雪。
她抬起脚来,又踢了踢,确认脚上的雪渣都踢干净了,方才朝前走去。
夜里段怡到底还是没有喝上酒酿汤圆。
崔子更刚到小楼,便被晏先生拉走去议论军情了。
托了苏筠的福,知路熬了一大锅子鸡汤。她喝了个底朝天,沐浴更衣,方才扑到床榻上,抱着毛茸茸的灵机,沉沉地睡了过去。
知路瞧着她露出来的胳膊,上头青紫一片,不由得红了眼睛。
“我给姑娘上药,揉一揉。你去给她拿个汤婆子来暖暖脚罢”,知桥低声说着,拿了药油过来。
知路见知桥上了手,段怡都没有醒,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