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杏一听到段铭的事,立马积极起来。
她猛的站起了身,由于力气过大,嘭的一声,还将身下坐着的椅子给撞倒了。
她对着段老夫人草草的行了礼,大着嗓门子说道,“怡儿不提醒,我倒是给忘记了。昨日我一时没有看住,叫铭儿偷喝了一点酒,他咳嗽了一宿。”
“今儿个该给他用百合炖鸡吃补补回来才是。这到明年,就要考试了,明儿不好好调理身子,若是再晕了,那可不得了。”
段怡听着,有些同情的看向了段铭。
她觉得这孩子怕是不止抠出一个地洞来,他应该用脚抠出一座地宫。
老夫人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段怡看,她紧紧地抿着唇,拽着拳头,显然已经是勃然大怒,同她初到剑南道时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段怡甩了甩衣袖,行了个礼,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顾杏一瞧,伸手拉起了段铭,也快步的跟了出来,留下段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怡儿怡儿,你喝鸡汤么?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过去一碗。好生生的,你怎么又同祖母闹将起来了,你大姐姐那是要做皇子妃的,若是三殿下荣登大宝,那我们段家岂不是要出一个皇后了。”
“你阿爹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呢!”顾杏说着,笑了几声。
她又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段怡的胳膊。
段怡想要往前,却是惊讶的发现,顾杏的手像是一个铁钳一般,若是不使内劲,那是半点都脱不开身的。
“阿娘也很希望女儿做皇子妃么?”段怡复杂的问道。
顾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乐意做,那爹娘自是觉得长脸。可若是做不成,找个好看的人嫁了,也是好的。可千万不能找丑的,那是要夭寿的。”
段怡觉得,她若是从小便长在顾杏身边,那岂止是夭寿,她得夭折!
“阿娘觉得大姐姐是一早就同三殿下有婚约么?”段怡又问道。
顾杏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祖母说的,还能有假么?”
她说着,又自顾自的转了话题,“对了,今日下午,你祖母请了昭觉寺的大师来看黄道吉日,怕不是很快你大姐姐就要出嫁了。”
“在京城里头,名门闺秀出嫁之前,家中都会让她去庄子上玩玩儿,就当是享受一下做女儿最后的松快了,你祖母借了锦城名园关园。”
“姐妹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你生气归生气,该送你大姐姐的,还是得送的,不然姐妹不和,传出去了叫你阿爹面上无光。虽然阿娘也不明白,你在气什么,你祖母说的话没有错啊!”
“关园……”段怡没有听她絮叨,却是在心中念叨起了这个字。


第四十九章 缘何生气
段怡的小院,同顾杏的住处,恰好在两端。行不多时,便只能分道扬镳了。
知路提着一篮子菊花瓣儿,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看段怡。
她鲜少瞧见段怡生气,便是当年江妈妈待她不好,她都没有气恼得将人赶走。
可今日明明那手串子都收下了,却是又突然生气给退回去了。
“你想问什么便问,若是眼珠子瞟掉了,我还得弯腰替你捡起来。”
知路凑近了些,好奇的问道:
“姑娘作何生气了?虽然老夫人折损了夫人的脸面……但是姑娘家生存艰难,老夫人那样的话,倒也是没有说错的。”
段怡摇了摇头,“来了月事,心情烦躁罢了。”
知路瞬间理解了,“一会儿就给姑娘煮当归鸡蛋红糖水喝!但是姑娘啊,你恼归恼,那珠串儿……你要知晓,钱是钱啊!有一个子儿算一个子儿,花完了就没有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段怡是做大事的人,不管这些;知桥只管段怡,旁的不管;这衣食住行养家的重担,可都是落在她的头上的。从前只有姑娘一个也就罢了,只进不出,乐得逍遥。
可现如今就不一样了,一屋子的人呢!
远的不说,眼瞅着段娴就要出嫁,那得添妆。今儿个这个生辰,明日个那个有喜,后日里一个屁终于打通了,这些贵人们也是要吃酒庆贺的,这些可全得花钱。
段怡瞧着知路痛心疾首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笑了出声。
“就你会耍宝,逗乐我!放心吧,她不光会把那粉色的珠子送回来,还会老老实实的送上一大份真正的道歉礼来。外祖父很快便会进城了。”
“毕竟未来的三皇子妃,岂会一时意气,给夫君树敌?”
“早就同你说过了,脸皮厚逍遥自在,脸皮薄要讲体面的,那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段怡说着,心中轻叹。
她方才的确是恼了。
这人世间未免也太荒诞了一些,昨儿个夜里她还同两个皇子的人马杀个你死我活的。
敌军全歼,同袍阵亡。活下来的人,也不知道下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是否就是自己的归期。
可到了今日,敌人便同她长姐定亲了。这也就罢了。
老夫人卢氏家中数代积累下的来的立场,段文昌一辈子的苦心经营,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改变立场。
本就不是同路人,她也不是那菩萨在世,渡不了众生。更何况,人家本就是苦心求来的富贵,不需要渡。
可即便是她表明了自己毫无兴趣,老夫人同段娴,依旧是一口一个“三殿下是独有的”,一口一个“父母之命”的,不停地在敲打她。
她们战战兢兢地防着,把她段怡……把天下女子都想成了满脑子只有攀龙附凤的狗皮膏药……
可天下大乱之后,今日这屋中所争夺的一切,都将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成了一个日后回想起来,自己都会自嘲的笑话。
这么一想索然无味起来。
这让她再一次真真切切的发觉,自己早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了。
上一次她有这样的感觉,还是站在鲜血淋漓,火光滔天的驿站里……
在这里,人命如草芥;女人活着被生吞。
她们还生着明媚的双眸,却已看不清光明。
“姑娘不回院子中去么?”知路见段怡转了个弯儿,又朝着大门口走,着急的问道。
段怡冲着她笑了笑,“我去先生那儿,找关老爷子说事。大姐姐出嫁不是要添妆吗?我箱笼里的那些,你怕是哪个都舍不得。”
“我想着寻些好木料,打个梳妆匣子,也不会失了体面。”
知路整个人都明媚了,她咧着嘴笑着,两颗大大的门牙露出来,像是一只可爱的兔子。
“姑娘那你快去!等回来了,菊花糕我都蒸好了。”
段怡瞧着她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知路的脑袋,也跟着笑了起来。
祈郎中的院子里,同上一回来,却是没有什么不同。
一口打好的棺材放在院子里,关老爷子穿着短打拿着刻刀,在上头雕着花。木花碎儿落了一地,远远看去像是下了雪似的。
祈郎中躺在一张垫了羊皮垫子的逍遥椅里,翘着二郎腿拿着一卷书。
听到段怡的脚步声,头也没有抬地说道,“你倒是好口福,隔得那么远,都能够闻到肉香,巴巴的跑来了么?”
段怡闻言吸了吸鼻子,“红烧肉!”
这香气萦绕在鼻间,钻进了心间。让人恨不得将自己个洗干净了放进锅子里一并烧了,这样肉能多吃上几口。
“突然有一个快死的富商来认先生做儿子么?不然哪里来的银子,请了御厨!”
锦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她都吃过,这种味道,可还是头一回闻见。
她想着,快步的朝着厨房里行去。
这一进去,便傻了眼。
只见晏先生做在灶前拿着支烧得黑漆漆的吹火筒,正在呼呼的吹着风,他的腮帮子鼓得老大,眼睛鼓鼓的,像是一只蹲在荷叶上的青蛙。
而一旁的大铁锅旁,英明神武……用筷子都能夹住箭的黑面小将军崔子更,正拿着一把锅铲,翻炒着锅里的五花肉……这肉肥瘦相间,烧出了油来,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响声。
段怡深吸了一口气,闭住了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梅干菜放了么?我爱吃梅干菜!”
吹着火的晏镜听到人声,一下子被呛着了,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打赌输给了你师父,这是赌注……”
段怡嘿嘿一笑,坚定的强调道,“记得放梅干菜!你快动呀,别炒糊了。”
崔子更的手微微一僵,又开始熟练的炒了起来,他朝着段怡的头上看了看,发现她并没有戴宝葫芦簪子,又收回了视线,“放了,梅干菜吸入了肉的香气,比肉还好吃。”
段怡大喜,摆了摆手,“你这个人嘴很缺德,手却不缺德,难怪我师父当年死乞白赖的想要跟着你!热饭热菜,不比瓜好吃?”
崔子更一梗,难得的没有回嘴,他拿起锅铲,铲了一块肉,直接挥到了段怡面前。
段怡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了肉,便塞到了嘴中,烫得她呼啦呼啦的抽气起来,她对着崔子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一个转身跑了出去,在祈郎中面前嘚瑟了两下,又跑到了关老爷子身边。
“我就知晓,老爷子您在这里。好不容易逮到了您这头羊,先生还不得使劲的薅,恨不得您在他的棺材上,雕出一片瓜田来。”
“听说关园最近十分热闹。有个叫王占的想买,我祖母问了您借?”


第五十章 老实人炫富
关老爷子收了刻刀,惊讶地看向了段怡,“确有此事,你从何而知?”
“那王占拿了个根雕贿赂老朱,硬是叫他做了中人,领着他去了我家中,想要强买关园。这子孙得有多不肖,方才会卖了祖宅?”
“我自是不肯,老朱亦是臊得慌,当场便将他撵出去了。那王占是兵部侍郎的公子,我们关家只是手艺人,这几日老婆子还忐忑得很,怕他还有后招。”
关老爷子说着,拍了拍身上的木花碎渣儿。
那老朱以前也是在京中做官的,告老还乡之后,便回了祖籍剑南做了个富贵闲人。他是个玩儿木雕的,锦城统共这么大,很快便同关老爷子成了挚友。
比邻而居不说,两人还结成了亲家。
“恰好你祖母派人说来说想借园子,我想着一来那到底同你一家的,二来也存了心思,想着日后若是王占纠缠,有了这档子事,寻你祖母从中说项,她也不好意思拒绝不是。”
段怡听着笑出了声,“您倒是个耿直的,心中的小算盘,一颗颗的摆出来,数给我看。”
她说着,伸出手来,掸掉了关老爷子肩头上的木屑,“何必舍近求远?若是那王占敢硬来,我直接扛着棺材去抬他,看他到了阎王殿,还敢不敢嚣张了。”
关老爷子摆了摆手,他有些憨厚的挠了挠头,“那不能给你添麻烦,让你祖母麻烦就好了。”
躺在逍遥椅上的祈郎中听着,啧啧了几声,翻了一页书。
段怡不理会他,搬了两把靠背椅子过来,同关老爷子一同坐下了。红烧肉已经入了佳境,香气从厨房里溢出来,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段怡深吸了一口气,“关阿爷,咱们相识多年,有什么我就直说了。我想问问,关园里可是藏有什么宝物?亦或者是当年你家族中有人参与过什么秘事。”
“人消失了好些时日,去修地宫……诸如此类的。”
王占初来锦城,一来就想要强买关家祖宅;
段家老宅占了半山之地,别说一个段娴了,就是十个八个一起出嫁,宴请群芳,那也不在话下;何必要借一个同段家老宅差不离的关园?去城郊跑马赏秋,不比这有趣多了?
更重要的是,关园在西边。
那日老神棍出了段家,便是直接朝西而去,在关园附近的小巷子里,被人给杀了。
这其中没有蹊跷,她是一万个不信的。
她说的声音不大,但是祈郎中却是再也躺不住了,他像只窜天猴一样,从逍遥椅上蹦了起来,又飞快的扯了一张小脚凳,跑到了二人旁边,团坐了下来。
那行云流水的动作,谁再说他是个瘸子,段怡都要跟谁急。
他一坐下,便踹了段怡一脚,眼睛朝着厨房看去。
都在一个院子里,说这些事情,指不定崔子更同晏镜就要听到了。
段怡脚一挪,险险避开,裙角之上,沾了好些灰,她不在意的摇了摇头,“王占是个不中用的,他行事不谨慎,还管不住嘴。我听到的事,他们能不知道?”
当日崔子更同晏镜,可像是幽灵一般,在青云山晃荡的。
段怡觉得,里头的二人,对于河山印的了解,比她要多得多了。毕竟,六年之前,她将金钥匙拱手让人的时候,某人可是悄无声息的捡了大漏!
一想到这事,段怡觉得自己能吃完一锅红烧肉。
关老爷子皱了皱眉头,面露犹疑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什么算是宝贝呢?我关家延绵数百年,虽然不过是匠人,但往上数个几代,有曾经老祖宗做过工部尚书。虽然到了如今,没有那么出息的子嗣……”
“但这么多代积累下来,除了一些珍贵的木料,还有奇石之外,也就是百八十箱金银俗物了。再有一些就是山林铺子的契书。”
“关家的子弟,若是手艺不好,是要被赶去行商的,也就是赚点小钱儿,一辈子都不许碰鲁班之术,省得丢了老祖宗的脸。”
“这些……”关老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宝贝吧,实在是难以启齿,难以启齿。”
院子里一片寂静。
段怡甚至觉得,厨房里的锅铲都不响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祈郎中已经一把抓住了关老爷子的手,“你们关家还缺儿子吗?我手艺不好,赚小钱儿也不会,就只能躺着了,我这人事不多,就吃点山珍海味,数点金银珠宝,便心满意足了。”
他说着,指了指刻了一半的雕花棺材,“甚至还自带棺材上门,都不用占你家珍贵的木头。”
祈郎中说着,一把揪过段怡来,“我若是不行,关家可还有适龄的尚未婚配的儿郎?我可以做陪房!”
关老爷子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大跳,他忍不住抽出了自己的手,“祈先生浑说什么呢?有保兴堂在,你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再说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不要让这些,影响到了你的手艺。小段怡同我是忘年之交,我家孙儿都不出众,配不上她这么好的姑娘。”
段怡默默无语。
你们两个人都对财富有什么误解?
她就是三个人当中,最穷的那个。她没有百八十箱金银珠宝,也没有保兴堂,唯一值点钱的东西,还被一个黑心肝的人拐走了。
关老爷子显然并非是在说笑,而是很认真的在回答段怡的问题。
他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想做手艺一般,讲究的便是认真。
“建宅院也好,修大桥也罢,都不是一日之功。是以关家的人,消失个一年半载那都是常有的事。像你说的修地宫之类的,去的人要不就秘而不宣,要不就回不来了。”
关老爷子说着,叹了口气。
段怡眼眸一动,“若是修的东西,就在剑南道,或者说就在锦城里,甚至说,就在关园里呢?”
关老爷子一愣,果断的摇了摇头,“关园了不可能。你若是有人在里头藏了东西,我还信,可若是新修了什么,那是绝对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的。”
“就在剑南道的话……”
关老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站了起身!


第五十一章 很像的人
段怡同祈郎中对视了一眼。
关老爷子说话不扭捏,直接说道,“若是在剑南的话,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旧事。我们关家继承家业,不论长幼嫡庶,看的是谁的手艺更加强。”
“当年我这一辈,出了两个人,各有所长。一个便是我,我性子稳健,适合建屋修桥,年轻之时便已经小有名气;而我弟弟关仲丘,却是同我截然相反。”
“他为人机敏,不想日复一日的盖房子,一心钻研机关秘术。我父亲觉得他走偏了,能用到机关术的人,能是什么平常人?一旦修成,我们这种工匠搞不好就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仲丘年少气盛,同父亲大吵了一架,便一个人出去闯荡江湖了。就在我们都以为他死在外头了的时候,他突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关老爷子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段怡,他轻叹了一口气,“你可还记得,咱们头一回遇见的时候?”
段怡点了点头,“您一直瞧我,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奶奶辈的旁亲,我祖母出身范阳卢氏,枝叶繁茂,同宗的亲戚实在是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她说着,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您是想说,关仲丘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同我生得很像?”
说起来当初老神棍死的时候,也是瞧着她,神神叨叨的说着什么真像啊之类的话。
关老爷子惊讶的看向了段怡,“叫你说中了。”
“那姑娘同你,没有十分像,那也有七八分像。在段家的坟山头一回瞧见你的时候,我心中还犯嘀咕,若非来寻人的江妈妈,说了你是段家三姑娘,我甚至都想问问你,是否听说过我弟弟。”
“那姑娘腰间佩剑,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衣衫,十分的美貌,说的一口好听的官话。与其说是大家闺秀,不如说是个江湖剑客。”
段怡托着腮帮子,认真的听着关老爷子讲古。
余光一瞟,崔子更同晏先生,恰逢其时的走了出来,他们一人端了一盘菜,摆到了堂屋里八仙桌上。
“因为同仲丘好些年没有见,所以那日的场景,我记得特别的清楚。那姑娘说自己名叫楚歌,在这附近买了一出荒山,想要在山头修一个庄子。”
“你知道的,咱们这里丛山峻岭多,有不少武林人士,来这里开宗立派。最后要不成了空无一人得鬼宅,要不就成了土匪窝,干得长久的,有就只有蜀山了。”
“当时我们以为这姑娘也是这般异想天开之人,便没有多管,只要仲丘回来了,就是天大的喜事。我本想要去帮手,但是仲丘拒绝了,只说那楚歌买的荒山上头,本来就有旧宅。”
“只需要他改改就好,当时我正值壮年,手头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便没有放在心上。大约过了一年之后,突然有一日,仲丘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段怡见关老爷子有些哽咽,叹了一口气,她朝着堂屋看去。
崔子更同晏先生已经摆好了碗筷,他们半倚门前,正专心致志的听着关老爷子说话。
见段怡看来,崔子更木着一张脸说道,“来用饭吧,肉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
关老爷子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慢慢的站了起身,“是该用饭了,祈郎中为了等这么一餐饭,朝食都没有用。”
祈郎中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谁说我没有用的,我明明就吃了瓜!”
“嗯,小师叔种的瓜,一年四季都结果。冬日里若是拿出去卖,那早应该家财万贯才是,何至于哭着喊着,要做人的不孝子。”
祈郎中一听,瞬间炸开了花。
崔子更那张冷漠脸,配着这样的话,简直是嘲讽拉满了。
“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种瓜?我做不孝子没人要怎么了,你做孝子就有人要了?”
崔子更没有接话,垂下眸去,走到那桌边坐了下来。
祈郎中一愣,陡然想起崔余身死,崔子更被赶出了江南道的事情,自觉失言,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一把抱住了关老爷子的胳膊,“咱们一边吃一边说,我说的都是些浑话,听话的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我这张嘴,天生它就欠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崔子更,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自暴自弃的不理会了。
段怡瞧着无语。
你看崔子更的脸,跟去庙里看观音,有啥区别?一样的万年不变。
关老爷子显然也看出了点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了起来。
“仲丘回来之后,说楚歌喜欢读书人,如今已经定了亲事,要嫁去京都了。打那之后,他便再也不出门了,只在家中做一些小小的机关,亦或者是木马之类的东西。”
“父亲给他安排了好几门亲事,他都不同意。就这么过了大概一年多,那年冬日特别特别的冷,锦城罕见的下了半个月的大雪,好些人都冻死了。”
“仲丘染了风寒之症,没多时就亡故了。”
桌上五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段怡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关老爷子满了酒。
关老爷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因为仲丘去得早,又没有子嗣,别说外头的人了,就是关家如今小一辈的,都未必知晓这事。”
“段怡,你看这个,是你想知道的事情么?”
段怡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瞟了一眼崔子更,说道,“说不定那楚歌,真同我有什么干系呢!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都要去关园,总归老爷子你们要小心些。”
崔子更感受到她的视线,拿起勺子,给桌上的每一个人,都舀了一碗汤。
“西湖牛肉羹,趁热喝罢。那楚歌,的确同你有干系”,崔子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语出惊人。
“你知道些什么?”段怡神色复杂的问道。
崔子更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还记得当年你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送给我的那根簪子么?”
“那根簪子,便是楚歌的,而死去的楚光邑,是楚歌的亲弟弟。”


第五十二章 楚歌是谁
段怡迅速的朝着晏镜看去,晏镜忙摆了摆手,“我那会儿,也不认得那簪子,还当我家小将军杀孽太重,想要积些阴德。就这楚歌,也是头一回听说。”
他说着捅了捅祈树,“你可知晓咱们那不着调的大师兄,是何来头,家中有个亲姐姐?”
祈郎中筷子一抖,夹在上头的一根青菜掉进了他面前的碗里。
他神情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我还真听说过。”
“你们都知晓的,我同楚光邑有仇怨。若非他一张乌鸦嘴胡乱的说,当年……当年我也不至于就成了个孤家寡人。我那会儿年轻气盛,到处找他,想要揍他一顿。”
“后来,我是在京都郊外的一座山上寻到他的,他在给人扫墓,那墓碑之上刻着的便是楚歌两个字。那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楚歌应该很早便亡故了。”
祈郎中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他掐着手指算了算,“你祖父祖母,外祖父,父亲母亲,都是数得着的。唯独没有人知晓,你外祖母是谁,会不会……”
不等段怡接话,那关老爷子抢先便开了口,“那不是的,顾家的主母,都是有定数的。”
他这话一出,崔子更同两个先生,都竖起了耳朵听了起来。
段怡无奈的笑了笑,果不其然,不管男女老少还是武将文臣,没有一个不喜欢听人说秘密的。
“你们以为,为何这剑南道一直都是姓顾的呢?天下四十余道,剑南的兵力不是最多的,却既要对抗敌国,又要安抚山民,还要平叛贼匪……为何没有捉襟见肘?”
段怡说着正了正色,“又是为何,当初驿站血案之后,四处都是风声,说是山民报复,可我外祖父却是没有出兵大动干戈?”
“那是因为,我外祖母曾是山民女族长,我舅母亦非中原人士……”
像文成公主和亲一般,顾从戎为了安抚山民,稳定西南,让剑南军能够心无旁骛的专心对抗敌国,是拿了自家儿郎来联姻的。
这剑南多山地,族群众多。虽然大部分的人,都以周朝子民自居,可那山穴之中,亦是有不少不服管束的少数民族,他们其中,不乏奇人异士,若是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