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怔了一怔,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笑,说:“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冯先生和布鲁先生之前供职的九处,已经被正式解散了。栽在你们两个人的手里,我不算冤。尤其是冯先生,2003年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印象十分深刻。不知道二位现在在为什么势力服务。如果可以的话,我担保CIA会开出最优厚的待遇返聘二位!”这个人真是相当厉害,性命堪忧的情形下,思维还能一丝不乱。我不禁有些佩服他。

老邦却冷笑道:“除非你们CIA已经决定和军情六处火拼。‘面包’先生,不要绕弯子了。我所以叫他们留你一条性命,你知道真正的原因。”

“面包”笑了笑,说:“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老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说:“很好。我会留你10天。10天之后,月光消失在海面上的时候,你会成为我们‘萨兰姆’祭献‘贾塔’的祭品!押下去!”“面包”还想说什么,等在两旁的渔民已经上来把他的嘴堵住,像拖一条狗那样把他拖走了。他并没有挣扎,只是用一双略显慌乱而无助的眼神默默地望着我。

我从没想过我所熟悉的老邦竟也会变得如此深沉而残忍。在伦敦时,他是个非常随和又幽默的人,从来没跟人发生过口角,在九处上下的口碑相当好。但在这里,他随口下令处决一个人,像宰杀一头牲畜那样简单。我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战场上打死敌人,我可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但像这样已经完全掌握了对方命运,想要从容不迫地杀掉对方,和在战争中击毙敌人是完全不同的性质。我甚至分不清以前的老邦和现在的老邦,哪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或者他在逐渐习惯了做萨兰姆部族领袖之后,真的改变了如此多。

我勉强笑了笑,说:“恭喜,恭喜。贵族的宝物终于物归原主。我们的任务看来也到此为止了。没有帮上什么忙,深感惭愧。我们就此告辞。”

老邦愣了一下,呵呵笑了起来。他这么一笑,就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朴实随和的老邦了。他说:“那可不成。好不容易遇上你们,怎么就能这么走了?要是没有你们的快车,我可能也来不及拦截‘面包’他们。今天晚上我们部族里会有很隆重的集会,三位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贵客。一定要住几天。这次你们的任务,是因为我才没能完成。倘若你们对宝石还有兴趣,只要不拿走,也可以在这里研究。”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诚恳,我不好却他的情面。金列科娃和阿奎斯也都没意见,只好答应暂时留下来。

这天晚上,萨兰姆部族举办了很隆重的宴会!部族里的人即使住在城镇,大多也还是渔民。虽然过不上豪华的生活,但身材结实健美,性格朴实诚恳。为了欢迎我们几个“帮助部族夺回圣物的英雄”,把好吃的都拿了出来。等到夜里,弯月如钩,他们还在海滩上点起篝火,载歌载舞。我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和这样自然随性的生命相比,我这样忙忙碌碌的一生真是殊无情趣。

这时候渔民里走来几个少女,半请半拉地要阿奎斯去跳舞。我和金列科娃都暗暗好笑,故意不劝,看她们是不是能拉动阿奎斯这个闷葫芦。结果阿奎斯果然还是却不过少女们的情面,被她们拖走了。阿奎斯在美洲的时候,是杰出的猎人。猎人和渔民,本质上是相通的。渔民就是海上的猎人,猎人就是陆地上的渔民。阿奎斯性格虽然比较深沉,和这些渔民倒颇为投缘。又过了一会儿,金列科娃也被一群青年男女拖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就着火堆,看一看星光,看一看海,喝一碗酒。他们的酒是自己酿的,就着椰碗,入口味道很淡。但喝了一会儿,头脑也感到酽酽的发晕。

忽然间听到有人说:“怎么样?是不是喜欢上这里的海了?”我转头一看,正是老邦。他也端了一碗酒,坐在我身边。两个人也不说话,都沉默地望着大海。月光下深蓝色的海水不断向海滩涌上来,退下去。再涌上来,又退下去…

老邦沉默地把酒喝光,缓缓躺在沙滩上,低声说:“冯,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根本不是个欧洲人。我就生活在这小岛上,从来没有离开。”

我笑了笑,说:“能找到人生的归宿,是很幸福的事!”

老邦说:“是啊,是啊。也算因祸得福了。说起来我们九处的人,现在可能只剩你和我两个了。在机场的时候,我盯了你很久,都不敢认。人生大概就是这样。想起以前的事。老约翰、老詹姆斯、凯瑟琳,兰斯洛特…九处这次突然撤销,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计划了。”

我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内容也提不起高昂的兴致来,只是平淡地应着:“哦,这我倒不知道。”

老邦说:“当然了。你是圆桌骑士里最纯洁的格拉海德嘛!哈哈,这样的俗事怎么能让你知道呢?”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正容说,“其实这是老约翰的意思。他说九处里就只有你最年轻又有天资!所以九处的机密,可能的话都会避开你。以备有朝一日九处毁灭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幸存下去。他那时就已经料到了结局。老约翰果然是宁可牺牲自己,也没有暴露那张光盘。”他欷歔着,躺在黑暗里。我也在这个热闹的夜里,久久无语。

第二天,老邦领着我们去拜见了他的外祖母——萨兰姆部族中的“圣女”,一位已经80多岁的老婆婆。她的肤色比常年曝晒在烈日下的渔民们更黑,肌肉衰老,皮肤松弛。坐在一座狭小的帐篷里,一天到晚动都不动。只有一双眼睛仍然保存了一丝当年的神采。她见了金列科娃,精神一振,随即叹息了一声,说:“可惜是个白种人。”

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地道的伦敦腔,我们几个都听得懂。金列科娃微微一笑,说:“您老的外孙也是白种人啊!”

老婆婆说:“所以他不能做圣女,只能做‘巴扎’”。

我们都不知道巴扎是什么意思。想来应该类似于族长。

老婆婆又叹息说:“我已经80多岁了,恐怕活不了几年了。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下一任的圣女,就是我死了,在海底也会不安的,‘贾塔’也会不安的。”我们连忙拿好话安慰她,金列科娃巧舌如簧,逗得老婆婆十分开心。

我趁机问:“婆婆,那么追回了宝石,‘贾塔’也该安宁了?可是布鲁和我们说,要在暗月的夜里用活人祭祀?”

老婆婆沉吟了一会儿,说:“是啊。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虽然‘贾塔’的眼泪找了回来,但毕竟已经离开过,‘贾塔’也会发怒!要平息她的怒气,就只有这样。”

我又问道:“那么如果宝石追不回来,会发生什么事?”

老婆婆低下头,用本族土语说了一句话。我们都听不懂,老邦和我们说,这是一个古老的诅咒。诅咒年代之久远,甚至早于康姆查根岛的历史!而那诅咒的内容,翻译过来就是“天和海之间,将不会再有任何界限”。

金列科娃说道:“那么如果我们只是看一看呢?”老婆婆笑着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你们是使圣物回归的恩人。只要不拿走,怎么看都没关系。”

她这个态度,倒是和昨晚老邦所表现的一模一样。这天下午,我们聚在老邦的屋子里,认真研究起了这块“宝石”。从外表看去,这块“宝石”完全就是一块从矿床上开凿下来的铁矿。但是放在手里掂掂分量,就会发现它比正常等体积的铁块要重得多!我们反复看了一阵,都看不出什么门道,最后只好用随身手机近距离拍了几张照片,发送给还等在吉隆坡的浩二,让他去费脑筋。

这天晚上,照旧是篝火、宴会和歌舞。酒意酣时,就枕着白沙沉沉睡去。

睡到中夜,突然被一连串的叫喊声惊醒。我翻身起来看时,只见两三个渔民从我身边跑过去。我随手扯住一个,那人一脸惊慌,说了一大串话,我才意识到普通渔民的土语我是听不懂的。那人见我不懂,更是着急,在那里比比画画。我正处于宿醉之后,思维不快。等了半天,才突然想通他在比画什么。

他的意思是说,有人割开绳子逃走了!而这座岛上,能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面包”!

这两天来,我始终避免和他接触。可能是因为他被拖走时的眼神太过复杂。另一方面,我感觉很难从老邦手里救出他。何况像“面包”这种职业特工,在历经多年的锤炼下早已变得冷酷无情。如果给他一挺冲锋枪,他会毫不犹豫地向拦在他身前的人扫射。倘若他终于逃出了这座岛,与CIA总部取得联系,卷土重来,即使阿邦的部族会役使水族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他们的胜利,可一而不可再。倘若“面包”加强防御武器,或者直接从陆上进攻,这些渔民绝对不是对手!

我这样一想,酒也醒了大半。这时金列科娃和阿奎斯也赶了过来。我连忙说:“金列科娃,你去保护老邦的外祖母!”

此时这座岛上,持有先进武器的,恐怕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老邦。“面包”的武器装备都沉到了海底,但他既然已经逃脱,即使空手,也是相当危险。我们一定要先顾好后路不可。金列科娃知道事态严峻,点一点头,便跑了过去。阿奎斯则和我分成两路,约定谁先见到老邦,就负责保护他。变起仓促,我们每人只带了一把手枪。但以阿奎斯的身手,“面包”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即使全盛状态也绝非他的对手,这一点我完全不必担心。

这时全岛的男人几乎都已经动员了起来。这座岛号称镇子,其实不过是大一点的渔村。方圆不过数里。几百个男人四下乱翻,整座岛都能掀翻过来。但只见灯笼火把四下通明,各人大声叫喊,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我心想这样不是办法,连忙叫过一个渔民,叫他去找老邦,让老邦发令,召回大多数渔民,以免“面包”趁乱取势。说到底他就只有一个人。只要稳住大局,他是不足为虑的。离这座岛距离最近的陆地也要八九海里。以“面包”现在的体质,想泅水逃回内陆几乎不可能。英语和中文,都是马来西亚的官方语言。渔民们虽不会说,却大多会听。一听之下,就连连点头,飞快跑开。

我转身向之前囚禁“面包”的地方跑去。这座岛本来面积就不大,这两天我也绕岛散过步。萨兰姆部族囚禁犯人的地方,我是知道的。如果我所料不错,“面包”可能并没有远离。越是大规模的搜索,某些“盲点”往往越会突出。

这个囚禁的地方,是一座草屋。可是我赶到那里一看,才知道怪不得渔民们要在全岛展开搜查,因为整间屋里一眼望去,空空荡荡。除了一块草席,真是一无所有!的确是躲无可躲。我只好又转出来,围着草屋周围仔细搜查。这间草屋的屋后是一片草地,荒草虽然长得很高,却还遮不住人。我反复看了一遍,的确没有“面包”的任何踪迹,只好颓然放弃。

突然间,只觉脑后一阵恶风。我酒虽没全醒,但毕竟多年学武,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堪堪向旁一闪,一块石头就擦着我的耳根砸了过去。以这块石头出手之重之狠,倘若砸中,我起码也会当场昏迷。但我既已躲过,自然举手再不容情。身形一纵,就已循着石头来路冲了过去。上边一拳,底下一脚。一个人哎呀一声倒地。借星光看去,正是“面包”。我见他身上满是泥土,顿时明白了他之前躲在哪里。

他的确还在那屋子里。就在草席底下,挖了一个能容得下他的坑。而多余的泥土,则被他偷偷洒到了深草里。这一招真是既精明又冒险,简直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却又一丝不差地洞穿了他人思维的盲点。连我向屋里一看,都没想到那张又脏又乱的草席下面,另有乾坤。

“面包”这时也已经看清了我,叹息了一声,用虚弱的声音说:“冯,又是你!真是天意。主命我不能逃脱你手。罢了罢了…”

我见他已穷途末路,虽然方才还险些被他打死,却仍动了恻隐之心。本来我就对老邦以活人祭奠海神的做法不太认同,只是实在没机会相救。这时心念一动,便说道:“或者不像你想的那么糟。你还能起来么?”

“面包”说:“他们弄伤了我的腿。不然就算拼死,也会游出去。这座岛上不能久待。”

我问:“为什么?”书旗小说,http://www.bookqi.com/

“面包”用奇怪的语气说:“你和布鲁一起做事,他都没有告诉你么?”

我摇摇头,说:“老邦是我的朋友,但我现在并不是他的属下。我所为之效力的机构,你未必听过,叫做末日基金会!”

“面包”一听,脸色剧变,像他这个级数的王牌特工,喜怒不形于色。就是面对自己的生死,也不过略为失落。像这样失常的神色,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其难得了,随后便听他说道:“末日基金会?你怎么到了那里?我们CIA查这个组织,已经查了整整6年,到现在还一点实质性突破都没有,那个组织,和世界上绝大多数教派都有联系。神神秘秘,高深莫测,你最好离它远一点!”

我说:“你怎么确定我会相信你的话?”

“面包”铁青着脸色说:“相不相信,有什么意义?我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能多说一句,就是一句。末日基金会究竟如何,还在其次。冯,如果你不是布鲁的人,千万要提防他!这个人非常邪!”

我微微一笑,说:“老邦这个人,我很了解。他们部族都是‘贾塔’的子民,所以善于驱控鱼群,也不奇怪,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面包”听了,呵呵一声惨笑,说道:“真像你说的那样,他怎么会把最重要的真相牢牢攥着,不告诉你?”

我听出他话里另有内容,急切地问:“你能告诉我?”

“面包”说:“当然!CIA行动之前,当然已经搜集了足够多的资料!还记得古查矿产那些人么?他们在开采那块矿石的时候,在井下的矿脉里,一共有六个人!这六个人里唯一的生还者,现在在我们CIA手里。如果不是他透露出的情况,总部又怎会千里迢迢,派我出马?”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放低声音说,“现在我就告诉你——那个矿坑,是活的!”

我惊异道:“什么?矿坑?活的?”从词义来看,这两个词压根风马牛不相及。但“面包”双眸炯炯,表情严肃,绝不像在说笑话。他说:“当然。那个幸存者,就是这样说的。我们出动之前曾经做过了解,关于这座岛,自古以来,有一个十分诡异的传言。布鲁的外祖母也就是岛上那位老圣女,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侍女。这个侍女的独生子,现在在码头附近的一座城镇里做警长。据他所说,这个岛和这个部族,除了寓意祝福的‘萨兰姆’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称号。只不过这个称号,沿海的人谁也不敢提!”他随口说出一连串的土语。我问道:“什么意思?”他给出的解释是:“巨魔之岛!”

突然之间,只听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完全是胡说八道!”

我和“面包”骇然望去,微茫的夜色中,老邦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们身后,手里端着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我不知为什么,见了老邦这样,心中竟生出一股不安,故意向前踏了一步,挡在了“面包”和老邦之间。老邦冷笑了一声,说道:“冯,你倒还护着他!”

我说:“大家念在当年有一面之缘。老邦,适可而止。”

老邦摇摇头,说:“他偷了我们的圣器。刚才逃走的时候,又杀死了我们两个警卫。就算以‘贾塔’的神谕为凭,也绝不可能放过他!‘面包’,我现在不杀你!但这是你自寻死路!我会立刻聚集岛上的人,提前开始祭祀仪式!你的生命,最多还有三个小时!”

“面包”苦笑道:“一定要这么急吗?”

老邦不置可否,却挥了挥手枪,对我说:“冯,先过去把他捆起来!”

我叹了口气,说:“老邦,我可以这样做。但是天亮以后,我就要离岛了。你在这里很好,不会需要我了。”

老邦和“面包”都沉默着,我也再无言语。对于目前的情势,我能做的,已经全做了。在这两个人之间,或者的确没有折中的余地。

我走过去,抓住“面包”的手,想先拖他起来。突然间,“面包”手腕一抖一翻,已经反过来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力气,竟然大得惊人。大喝一声:“走!”就把我甩了出去,也就在那同时,我的背后“哧”的一声轻响!

我一听到那个声音,心就顿时冷了下去。

那是子弹通过消音器被击发的声音!

我一直认为是朋友的老邦,在我背后开了枪!

如果不是“面包”在最后关头拉了我一把。我相信以老邦的枪法,那颗子弹一定已经洞穿我的心脏!而现在它只不过射透了我的左肩!我顺着屋边的草地直滚下去。这间屋子,后面竟然是一道断崖!断崖和草地之间没有任何屏障!或者“萨兰姆”部族的人相信大海就是他们最可靠的屏障!

风从我耳边呼啸吹过!我的意识随着身体急速下降。在我跌进海里的一刹那,我似乎听见岛上传来阿奎斯的怒吼声!

“砰”的一声,我在剧烈的撞击中失去了意识!

无比的寒冷…

无边的黑暗…

我随着洋流不断下沉,下沉,一直下沉到我的躯体几乎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海压。而我在寒冷和黑暗中,迷惘地张开眼睛!

一团淡淡的黄光,在我身下的海底微微闪烁。那光明的温暖和柔和,令人不禁在深海中恹恹欲睡。然而我不但醒着,甚至还可以呼吸!我感觉到周围的水流在不断退去,清凉的空气重新充满了我的肺部。而那些温暖从四面八方向我笼罩过来!我感觉自己已经坠落到了一片海床上,甚至能感觉到海床上附着的各种藻类植物的柔软与湿润。一刹那间,我甚至错以为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我此刻还在伦敦简单的公寓里,蒙着被子,等待闹钟在6点30分准时响起,把一切虚妄的世界扳回正轨!

我打了个呵欠,惬意地伸了伸懒腰,翻了个身。

我的眼皮又沉重下来。

直到我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短促而激烈,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兽鸣,铜钟大吕一般砸在人的耳膜上,砸进人的心里。令人仿佛吞了一块大石一般发闷发堵!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我一跃而起,奇怪自己是在哪里。据我目测,这里似乎是一个深藏海底的地下孔洞。仅凭这里还有空气,就可以知道它起码是在最后一次海底岩层变迁之前就存在了的。

但是那短促而激烈的声音却仍然存在。不但持续,而且似乎越来越近!

突然之间,我脚下的海底岩床一阵剧震!我始料未及,被震得立足不定,向前跌去。这时我心念电闪间,立即张开鼻口,深深吞了一口气——事后证明,这口气救了我的命,而几乎在此同时,一股湍急的激流,从海底孔洞的一端急速涌入。我即使已拼命稳住身形,但人的力量比之这股自然界的洪流,实在是不值一提。正当我在激流中像树叶一般旋转挣扎时,突然后颈衣服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稳稳钩住!紧接着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身体突然以极其惊人的速度逆着激流倒冲而上!这个过程中我自己完全做不出任何抵抗。只觉浑身一冷,整个人已经再度回到了海水当中,而且正飞快地浮向海上。我缓缓睁开眼睛,深海之下,视力所及范围极其有限,但仍然能看到在我脚下的海底,一团又一团黄色的光团不断亮起来。甚至一个光团,就在我正飞快上浮的时候,在我身边亮起!距离如此之近,那光团的巨大和明亮令我吃惊,然而借着光亮,我发现了更令我吃惊的事!

在我背后始终抓着我上浮的,竟然是那条老狗!那条在港口码头上咬着我裤脚不让我下船的,焦急打着圈子不敢下水的老狗,它此刻就在我的背后,用牙紧紧咬住我后颈的衣服,带着我飞速向海面上游去。

我又忍不住向脚下望去!这一看,险些被海水呛进肺部。因为比起老狗神秘地出现在我身边,我在海底看到的事,简直完全不能以吃惊来衡量!借着越来越多的不断亮起的黄光,我终于依稀看到了那些光团的真正形状。

——那是一只又一只的,无比巨大的眼睛!

而它们的主人就隐伏在深海之下,长久酣睡,直到有丰盛的祭品从岛上落下!我甚至怀疑刚才我所落入的孔洞,就是其中某一只动物的口腔!但即使世界上最大的动物蓝鲸,它的口腔空间,也不过只能容纳几个成年人!而我方才处身的孔洞,里边足可以并排摆下几辆卡车!即便是它们的那些眼睛,每一个也足有现代都市里那种巨型灯箱那么大!

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它们正在慢慢苏醒!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座并不起眼的小岛,在太平洋战争期间,日军动用了海陆军的精锐都不能攻进来!“贾塔”的子孙!“贾塔”的子孙!原来真正的“贾塔”的子孙竟然可以豢养指挥这么巨大的动物!这些比蓝鲸还要大得多的动物,不知从多少年前就潜伏在这座岛的周围,牢牢守护这座被海神祝福着的岛屿!即使以二战时期日军那么精锐的舰艇和装备,对上这样巨大的动物,也必然力不从心!而从海底已经密密麻麻亮起的光点来看,这种动物的数量,还不知有多少!

我那时已经完全被眼中所见震骇到了几乎无视自己的存在,以至于甚至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我的肩头,被老邦一枪打穿,现在还流着血。一群鲨鱼循着血腥而来,绕着我和老狗不断盘桓,但却没有一条,敢再游近哪怕一步。甚至那些已经络绎从海底醒过来的巨兽,其中一只还被我从嘴里逃了出来,都没有发动过任何追击,而老狗正全神贯注地衔着我向上游去。之前我听到的那短促激烈的声音却已经消失了。

终于当我身体里的氧气即将全然耗尽,耳边已经响起轰鸣,我重新浮出水面,而我浮出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嘴巴贪婪到几乎拼命地呼吸着用之不竭的新鲜空气。探照灯的光斑罩住了我,马达的轰鸣声飞快接近。一艘快艇停在了我的身边,一个人从船上探下身子,把手伸向我。

我起初以为这个人一定是康姆查根岛上,萨兰姆部族的人。但定睛一看,才发现并非如此。这个伸手给我的人,竟然是那个在机场大厅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古查矿业的人。我抓住他的手,攀上快艇,又把老狗拖了上来。老狗一上船来,又恢复了一瘸一拐的懒洋洋的样子,抖了抖身上的水迹,随便找了个地方就趴下不动了。

我刚站稳脚步,就听到身边一个人大声喊:“老大!”我惊奇喊道:“浩二,你怎么会在这里?”浩二得意地说:“这个时候怎么能少得了我?关键人物总是最后出场的嘛!不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老大。要不是这老狗拼命拖着我带路,恐怕老大你这回就不知惨到哪里去了!”

浩二是我们四个人里对奇异事物感知最弱的人。所以他对那条老狗平素也最为亲昵,而我听他这么说着,不禁回头望了望已经趴下不动的老狗,眼睛里尽是感激之色。

浩二指着那个拉我上船的人说:“这位是古查矿业公司的老板,叫做辛诺。”那个人呵呵笑着说:“冯先生那天我们见过的啦,唉呀,可是现场太惨的啦,我的秘书和保镖全被打死的啦。幸亏我事前想得周全,叫秘书帮我提着箱子的啦…”这个家伙说起话来,就是一股市侩气。我约略看了一下,除了他和浩二,这快艇上还有大约十个人,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枪械!再看周围,还有几只快艇前后簇拥着我们。看起来这位老板这次卷土重来,是做好了充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