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中隐含着对先祖的警告:你甭打算帮地球人反抗远征军,完全没用的。虽然土不伦已经相信先祖不会偏袒地球人,但把确凿无疑的事实摆出来,对这位老人只会有好处。
不知道先祖是否听明白了他话中的警告,他只是说:“人类怎么办?我估计远征军不会留下他们吧,因为地球人和恩戈人处于同一个生态位,都是食物链的第三级收割者。用句人类的话说,一山不存二虎。”
“按远征军的计划确实打算彻底灭绝他们,但这几天我考察过地球后,忽然有了一个全新的主意,正想向先祖请教。其实完全用不着对人类灭族的,虽然这样做无可非议,但毕竟过于血腥。”
达里耶安很感兴趣,“什么好主意?讲给我听听。”
“很简单,把地球食物链延长一级就行了。”
“唔?”
“地球人口已经达九十亿,是地球上生物总量最多的物种,其身体组成又与恩戈人有百分之九十的生物相容性——因此我相信其口感也不会差——对其灭族岂不可惜?我们可以用脑波干扰器把地球人的智力降低,低到刚好够他们维持自身种群的再生产。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完全可以保持过去的生活方式,吃面包喝牛奶,饮酒吃肉,唱歌跳舞,使用简单机械,我们都不必干涉。甚至让他们保留一点儿文学艺术、科学、哲学和宗教,也未尝不可。恩戈人只用收取什一税就行了。”
“什一税?”
土不伦笑着解释:“每年在九十亿地球人中屠宰百分之十的个体,作为殖民者的动物蛋白来源;再从他们的农业收成中提取百分之十,作为碳水化合物来源。两者加起来足够恩戈人食用了。”他笑着问,“我想,先祖不会有道德上的不安吧?毕竟地球人就一直在吃猪牛羊肉,那些家畜和地球人同属哺乳动物,其亲缘关系非常近,而我们与人类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达里耶安沉默很久,土不伦一直含笑耐心等着。阿托娜忍不住向殿下悄悄发了一个疑问的脑波,土不伦立即严厉地制止了她。
很久之后,先祖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和人类之间的生物相容性只是巧合,并不代表我们之间有亲缘关系。所以,食用地球人完全不牵涉道德上的问题。”
土不伦放心了,继续说下去:“如果我的构想得以实行,既不会减少他们的总数量,也避免了他们的反抗,而且,恩戈人从此再不用付出任何劳动,这是三全其美的事情。”他笑着补充,“应该是四全其美吧——也少了一些血腥。”
这是个相当奇特和大胆的想法,阿托娜也是第一次听土不伦讲说,不知道殿下是在什么时候忽然萌生这个想法的。她看看先祖,达里耶安久久沉默着,思考着。
阿托娜有点怀疑,“这样算来,地球食物链就有四级了,但恩戈人的食物链只有三级,没有一个例外。”
土不伦说:“先祖发送的资料中说,在地球海洋中就有少数四级食物链。”
“但毕竟很少啊。这说明四级食物链属于不稳定状态,很容易因某种天灾而断裂。”
这时,达里耶安说话了:“阿托娜你说得对,四级食物链一般不大稳定。但你没有考虑到,处于食物链第三级的物种,如果还拥有一定的智慧和科技手段,就能大大提高前两级食物的生产量。这样算来,四级食物链的稳定维持完全没问题。”
“先祖认可我的想法,我就更放心了。”土不伦很欣喜。
达里耶安赞叹道:“土不伦,我的孩子,你是个伟大的天才。你的这个设想已经勾勒出一种全新的社会结构。在这种新结构中,低智力的智慧种族,即高智力种族的家畜,既能向更高一级的智慧种族提供肉食和粮食,还能自我保持种群数量的平衡。这是非常合理、非常先进的设计,我敢说,这种社会结构肯定能够稳定存续,直到千秋万代。”他再次赞叹,“孩子,听我一句预言吧:你有过人的睿智,前途无可限量,很可能成为这颗殖民星球的土不伦大帝,甚至成为一新时代的鼻祖。”
土不伦笑着摇摇头,“我可没有这样的野心。我想父王已经定下了继承人,就是远征军的司令,我的长兄,才干过人的提义得殿下。”
“这不是野心的问题。当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来到面前时,你敏锐地抓住了它。现在它已经驯服地趴在你的腕足下了。我不想预测葛纳吉大帝最终会选中哪个儿子,咱们拭目以待吧。”他看看阿托娜,笑着说,“至于你,我的两千零四代孙媳,也许会成为尊贵的阿托娜天后。”
阿托娜非常震惊。由于自己的卑微身份,她从未做过这样奢侈的梦。现在先祖突然把梦境摊在她面前,把她的眼睛都耀花了。仔细想想,这样的梦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如果她的出身不是这样卑微…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她不想在此时向先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只是摇摇头说:“先祖,我就更没有这样的野心了。”
达里耶安笑着重复那句话:“咱们拭目以待吧。”他转换了话题,“那么,我该为我的玄孙做点什么?”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以后就全部交给我们吧。”
“不,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我说过,这样可以多少减轻一点我的罪孽。这样吧——你们也知道,地球人类是一种本性邪恶的物种,直到科技昌盛的今天,人类社会本质上还是兽类的丛林,每个国家都竖着耳朵,磨利爪牙,防范着黑暗中突然出现的敌人。既然这样,我可以在这堆火上稍稍加点油,让他们陷入混乱。”他平静地说,“很容易的,只需我驾着飞球在几个军事大国那儿现一现身就足够了。”
土不伦想了一下,“用不着吧。即使人类不陷于混乱,以远征军的武力也能轻易摆平他们。再说,如果要实行我那个设想,最好能留下一个完好无损的地球。”
“好的,这事以后再商量吧。”达里耶安说,“现在该吃饭了,我来做东道主,为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准备饭菜。”
“先祖你刚从冬眠中苏醒,饭食还是由我来操办吧。”阿托娜说。
先祖笑着摇摇头,“阿托娜我的孩子,你不要抢走我的荣幸。我一定要亲手为母星贵客准备第一顿饭。”他起身准备去厨房,“这几天,你们是否食用过地球的动植物?我自打来地球后,一直是直接食用这儿的天然食品。”
“还没有。我们知道这儿和母星的生物相容度极高,但毕竟不敢贸然食用。”
“那么,今天就让你们第一次尝尝地球的美味吧。两位远客想吃什么?”他看看土不伦,又看看阿托娜,“如果你们想提前验证那个四级食物链的设想,不妨先抓一个地球人尝尝,看看口感如何?也不用到远处去捉,南极冰面上就能找到一两个人类科考队员。”但他随即又摇头,“不过,地球人体内携带有病菌,虽然恩戈人的免疫系统不比地球人差,但你俩最好还是谨慎行事。”
土不伦想想,“验证口味是肯定要进行的,以后再说吧。”
“那就先吃一些地球人的熟食,我能确保它们的安全性。这些年我偏爱地球上的中国食品,我这儿存有很多。”达里耶安解释说,“这个中国,几千年来一直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我最稳定的食物来源,我对它关注较多。”
他拿出一袋袋的熟食,有烤鸭、烧鸡、肘子、火腿、竹笋、香菇等,还有几瓶白酒、黄酒和葡萄酒。他说,地球人差不多都爱喝酒,而中国人特别爱喝烈性酒。烈性酒属于轻度毒品,能使饮者松弛神经,产生强烈的愉悦感。饮酒只要不过量,就对健康有益无害。“从化学结构说,酒饮料的主要成分是乙醇,其实就是恩戈星十万年前流行的图瓦汀。你们现在还饮用图瓦汀吗?”
“还饮用,不久前才恢复这个习俗。”
“才恢复?”
“哈珀人统治恩戈星期间也喜欢上了这种饮料,但后来发现,相当一部分哈珀人的体质对图瓦汀过敏,即便少量饮用也会造成深度麻醉甚至变成植物人。所以哈珀殖民者后来颁布严令,把图瓦汀列为最凶恶的毒品,严禁生产与饮用,违者格杀勿论。葛纳吉大帝中兴之后才重新挖掘出图瓦汀的配方和制造工艺,饮图瓦汀也重新成了时尚,这是出发前四十年的事。我和阿托娜都嗜爱它。”
“那么,你们饮用地球烈性酒就没问题了。这几千年来我已经好上这一口了,一日不可无此物。所以嘛,我事先要提醒你,在你设计的四级食物链中务必注意一点:让智力降低的地球人保有制造酒饮料的能力。”他笑着说。
土不伦这会儿很愉快,想和先祖开一个小玩笑,“先祖,如果你能原谅我的不敬,我想问一个小问题。”
“请讲。”
“我想问,你一直是用什么方式获取食品的,包括你最嗜爱的酒类?”
“哈哈,你想问我是否‘偷窃’吧?用不着这样,因为地球上各个民族,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印度人,都有一种可爱的习俗,常常用各种供品敬神。甭管他们敬的是西天佛祖、耶和华还是土地爷,我认为实际都是给我的,所以我取用供品名正言顺。”达里耶安笑着说,“当然,除了皇家祭礼比较丰盛外,百姓们常常无力献供好酒,每当这时,我只好到某个仓库私自取用一点了。”
食物准备好了。土不伦和阿托娜在吃了一千二百年的人造太空食品后,今天第一次吃到了天然食品。它们与恩戈星的天然食品很相似,营养成分符合身体需要,味道也不错,他们的每个味蕾都证明了这一点。口感最好的是那种烈性酒,与图瓦汀同样美味,但烈度要高得多。两人饮了三杯,都觉得浑身燃着火焰,愉悦和亢奋一波波冲击着他们的神经。达里耶安笑着收走了酒瓶,说再喝下去你们要醉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饭后两个客人累了,通过两球之间的通道回到他们的飞球内睡觉。
达里耶安则一个人独坐着冥思。他有意不关闭脑波屏蔽功能,所以他的激荡心绪也清晰地传到另一个飞球,传到微醉浅睡的那两人脑中。
达里耶安不忍心让地球人落到土不伦所设计的陷阱中,毕竟这是他提升的种族,又为之守护了十万年,他更愿意让两个种族和谐共处。但以他十万年生命所获得的睿智,他知道这只是空想。
关键是,他以为宇宙中的所有生命——当然包括地球人和恩戈人——最原始的本性都是利己的,是邪恶的。因为只有具备这种本性的生命才可能尽力攫取资源,在与同类和异类的竞争中活下去。当然也存在另一个相反的趋势,即生物在进化过程中会建立某种共生关系,因为合适的共生能够形成双赢。共生则必然意味着利他主义。到智慧种族产生后,这种趋势将表现为共生圈的逐渐扩大。虽然与强大的邪恶本性相比,共生利他因素先天孱弱,但它一直与前者顽强抗争;而且,随着共生圈的稳步扩大,利他性也越来越强。
以地球人与恩戈人的进化程度,也许两三千年后,两者就能被纳入同一个星际共生圈——那个前景是何等诱人啊。但目前肯定不行。以现在双方的心智程度,只要相遇,就只能是一场血淋淋的拼死相搏,最后只会留下一个胜利者。
达里耶安不忍心让地球人沦为“高智力肉用家畜”,但也同样不忍心让母族的远征军被地球人的核弹夷灭。那么,他必须做出二选一的决断了。
达里耶安的心绪激荡,脑波十分强劲。土不伦和阿托娜在梦中能清晰地接收到他的思维。土不伦醒了,心中颇为感慨。他原本认为先祖是因为厌恶地球人才同意了他的计划,现在看来,先祖是因为更高层次的思考才做出了两难的选择。因为有先祖脑波的干扰,阿托娜也睡得不深。土不伦唤醒她,说:“你过去一下吧,替我安慰安慰先祖。他做出这个抉择确实不容易。”
“我们俩一块儿去吧。”
“你先去吧,你是他的玄孙媳嘛,”土不伦笑着说,“女人说话更方便一些。”
阿托娜正想同先祖单独谈谈,“那好,我知道这些天你累了,你安心睡觉,我去劝劝他。”
阿托娜通过甬道来到先祖这边,乖巧地偎在沉思的先祖身边。先祖展开腕足环绕着她,感受着后代的温情。
阿托娜关闭了脑波,柔声说:“先祖,这十万年来你受苦了。”
达里耶安温和地说:“不苦,其实我一直很幸运。当年因为我最年轻,传教使团给我分配了一颗最像母星的星球,因此,这十万年来我并没怎么受苦——除了孤独。更幸运的是,我在辞世之前见到了你们。说不定我还能撑到那一天,看见这儿变成恩戈星的第二故乡。”
“你一定能活到那一天。现在有我和土不伦在你身边呢,我们会尽力照顾你,那一天没有到来,我们绝不让死神登门。”
“谢谢你啦,我的好孩子。”
阿托娜机巧地转移了话题,“刚才你说,殿下会成为土不伦大帝,这个预言太让我吃惊了。”
达里耶安低头看着她,“孩子,这个预言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他有敏锐的眼光,这是政治家最宝贵的素质。如果他预言的社会结构果真实现了,那么他的功绩就无人能及,所以,他成为新时代的大帝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他谨慎地说,“我不会干涉葛纳吉大帝的选择,不过,如果他愿意征求一个老人的意见,我一定全力推荐土不伦。”
“托您吉言。我太高兴了,为殿下的将来高兴。不过,即使这个预言能实现,我也永远成不了阿托娜天后。”她苦涩地说。
达里耶安凝视着她,“为什么?”
“刚才殿下对我的介绍只是出于礼貌,没有说出实情。我不是他妻子,只是为他提供性服务的随军女性。他妻子是吉美王妃,随大军行动,四十七年后就会与他会面。”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她补充道,“根据严格的军队律令,吉美王妃在军中作为随军女性,也要向所有雄性军人提供性服务,在这一点上皇族没有特权。”
先祖颇为吃惊,“是吗?在尔可约大帝时代可没有这样的律令,这简直难以想象。”
阿托娜向先祖解释了有关的军队律令。达里耶安在惊魂甫定之后想想便也释然了。因为凡是黩武主义盛行之日,必然也是雄性沙文主义兴盛之时,它们是同一个邪恶温床中孕育出来的双胞怪胎。只是在他两千零三代玄孙葛纳吉大帝的统治下,雄性沙文主义发展得特别强盛,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说不定,这正是一代天骄成功的原因。
以达里耶安的洞明世事,他当然能猜到,阿托娜强调的吉美王妃也向其他军人提供性服务的事实恐怕别有用心。这个阿托娜用心机巧,不会甘心放弃能成为“天后”的一线希望,毕竟这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哪怕她的出身非常卑微。现在她是在向先祖求助。她从谈话开始就谨慎地关闭了脑波功能,肯定是不想让土不伦听见。
达里耶安也小心地屏蔽了脑波,想了想,低声问道:“已经过去十万年了,我不知道恩戈人如今是什么习俗。比如,是否还实行一夫一妻制?”
“是的。”
“有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除了葛纳吉大帝和王储有皇室特权。”她从这句问话中忽然看到了希望,心脏开始怦枰跳动。
达里耶安又想了一会儿,“我再确认一下,你说吉美王妃在这一千二百年的行军途中,也必须向所有同船的男性军人提供性服务?”
“是!”阿托娜心中的希望更浓了一些,脱口回答。她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快了,不免有些尴尬。
达里耶安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平和地说:“那你和他的妻子就扯平了:她是土不伦的正妻,但在长达千年的航程中一直向其他男人提供性服务;你与土不伦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关系,但在千年航程中只有土不伦一个男人。我的孩子,我不是说吉美王妃因此就有什么污点——既然那是军队律令所规定的义务,也不是说让你觊觎她的‘天后’位置——那样做不恰当,也很难办到,可在这种特殊情形下,虽然你的身份只是普通的随军女性,但土不伦应该对你有很深的感情吧,应该不亚于对吉美王妃的感情。”
“对,我相信他爱我。”
“那么,土不伦大帝有两位天后也是顺理成章的,这样对土不伦大帝维持威权会更有利。”
阿托娜看到了绯红色的前景,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生怕一说出口,就会破坏那个美好的梦境。
达里耶安温和地说:“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不必为你的欲望羞愧,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这样想的——其实每个男人也都有同样的欲望,只是表现不同罢了。这样吧,我会尽快找机会对土不伦把话说透。但我希望,从现在起,你就把自己看成土不伦大帝——而不是土不伦舰长——的第一助手,尽力帮他实现这个伟大目标。只要你这样做了,相信他不会拒绝你。”
阿托娜哽咽着说:“先祖,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
达里耶安没有回话,把阿托娜搂得更紧。侧耳听听,通道那边没有动静,可能土不伦还在熟睡吧。达里耶安确信,从这番深谈后,阿托娜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随后几天,达里耶安向两人详细介绍了地球的状况,包括一些生活方面的实用小诀窍,比如去哪儿取得美食美酒。达里耶安还向两人建议,虽然恩戈人的免疫系统和地球人一样强大,但两人最好还是注射地球人的疫苗,这样更保险。
土不伦立即说:“是的是的,应该这样做。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阿托娜知道他为什么拒绝——对先祖还保留着一定的戒心,便主动提出:“要不先给我注射吧,如果我没有问题,再给殿下注射。”
达里耶安点点头,“也好,这样更保险。”他微笑着说,“谢谢你,我的阿托娜孩子——为了你对土不伦的耿耿忠心。”
阿托娜含羞低下头,在心里悄悄感激先祖的褒扬。土不伦看看两人,没有再反对。此后几天中,达里耶安为阿托娜逐步注射了人类的主要疫苗,除了略有些发烧,并没有别的反应。土不伦放心了,但仍未同意先祖为他注射,还是说以后再说吧。
这天中午,达里耶安在餐桌上多摆了三只特大号的酒杯。他先深深地看了阿托娜一眼,阿托娜看出他的目光中含有深意,心中突突地猛跳了两下。
先祖先斟了三杯烈酒,一口气全部喝干,笑着说:“既然咱们一直在饮用地球人的酒,今天我打算依地球人的风俗办事。我先喝三杯,以酒盖面,想对土不伦殿下提一个唐突的要求。希望你一定答应我。”
土不伦疑惑地看看他,与阿托娜交换了一下目光。阿托娜马上猜到了先祖要说的话,心中十分激动。她想绝不能让土不伦看出破绽,就强力抑制住内心的波涛,沉默着等先祖说下去。
土不伦说:“先祖你尽管说吧,能为先祖做事,那是我和阿托娜的荣幸。”
“那我就说了。孩子,前几天我曾有过一个关于土不伦大帝的预言。”
土不伦很快说道:“现在提这个不合适,我想咱们还是不要说它了。”
“不,既然有这种可能,那我就要尽一切力量去促成它,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你就把这当成是一个垂暮老人最后的心愿吧。但我要问一句:你打算怎样安排阿托娜?我前几天刚刚知道,她并不是你的妻子。”土不伦严厉地瞪了阿托娜一眼,后者默默地低下头,达里耶安立即说,“你不要责怪她。她想成为阿托娜天后是很正常、很合理的欲望。坦率地说,正是因为人性中有同样的欲望,恩戈星远征大军才万里迢迢向地球扩张。领土扩张欲和权力欲本质上是一样的,由同样的基因天性所决定。而且,我觉得阿托娜的愿望对你而言也是好事,如果有两个天后来辅佐一个大帝,只会加强你的力量。何况现在是博弈阶段,多一个强有力的同盟军有什么不好?只有傻瓜会拒绝。”
他实际是在警告土不伦:你如果拒绝这个上天送来的同盟军,就是在给自己树立一个死心塌地的敌人。土不伦听懂了,沉吟了。其实他并非不觊觎皇位,那是深藏在每个皇家子弟血液中的天性。父王一向宠爱他,而且一直没正式册立长兄为王储,其中显然有深意,他确实是有机会的。这次父王让他做先遣特使,让提义得长兄做舰队司令,这种安排很可能与立储有关。从表面看,舰队司令当然更为显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长达一千二百年的航程中,舰队司令忙于日常工作,无法充分冬眠,所以一路走下来,提义得长兄的生理年龄并不比父王年轻——土不伦相信这很可能是父王玩的心机!因为当正式册立王储时,候选人的年龄肯定是个重要因素。站在父王的角度上想,也许他无法在御前会议上贸然提出废长立幼,毕竟提义得既是嫡长子,其才干也有目共睹,但如果远征之后他比父王还年迈,为社稷考虑,废长立幼也许是御前大臣们能够接受的改变。综合考虑,自己的胜算应该不比提义得小吧。
但觊觎皇位的并非他一人。在他之前有两个兄长曾有过这种念头,都被提义得殿下抓到把柄,摊到御前会议上,弄得这俩家伙掉了脑袋。所以,土不伦一直把这个念头牢牢关在脑中,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包括在一千二百年航程中独自陪伴他的阿托娜。倒不是不相信阿托娜的忠心,而是她尽管也算聪慧,但毕竟阅历较浅,不能与之共商大事。不过,如果按先祖的安排应该更好吧——把阿托娜的地位预先敲定,那么这个女人就会对他死心塌地,甚至比他本人更为迫切。如果这个同盟军成为敌人,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要忘了,这个女人已经掌握了他的一些秘密!
他考虑成熟后说:“我还是那句话,在这个时刻说什么土不伦大帝实在为时过早,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阿托娜对这个表态十分失望,目光黯淡下来,但土不伦已经适时地变了语气,“不过,如果先祖幸而言中,我对天发誓,一定会册立忠心的阿托娜为天后,与吉美王妃并列。”
阿托娜的沮丧顿时转为喜悦,笑容灿烂,目光灵动。
达里耶安说:“好!你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我非常欣赏你的果断。但我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难免性急,很想在有生之年把这个安排最终敲定。作为长辈,我想今天就为你们两人主持一个简单的婚礼,好不好?希望你俩不要扫了一位垂暮老人的兴头。”他虽然是询问的口气,实际根本不容拒绝,他又笑着补充,“不用担心你的父王怪罪,他总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阿托娜对先祖十分感激,走过去,紧紧地依偎在他身旁。土不伦估量了一下形势,痛快地答应了。此刻他也十分亢奋,因为先祖所描述的前景其实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过去,他把这个梦想惴惴不安地深埋心底,从现在起算是公之于世了——而且多了两个得力的助手。
“那么,咱们就按地球人的习俗来开始婚礼吧。”达里耶安在两只大号酒杯里斟满酒,“来,第一杯酒敬天地,你们喝干它。”
两人一饮而尽。
达里耶安又斟满两杯,“第二杯酒敬长辈。你们喝。”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为夫妻互敬,干杯。”
喝完这三大杯酒,两人已经面色通红,脑袋也有点眩晕,但主持人没有打算结束,“按地球人的风俗,下面是夫妻喝交杯酒,知道怎么做吗?”新郎新娘都摇头,“呶,这样端着酒杯,把腕足互相交叉后再喝。不过,地球人只有两只手,而咱们是五条腕足,那么你们喝几杯呢?哈哈,每人喝三杯吧!”
两人以两条腕足悬挂,其他三条腕足互相交叉,每条腕足握着一只酒杯,然后依次把酒倒入口中。喝完这六杯酒,新婚夫妻都已经不胜酒力,毕竟他们在几天前才开始接触这种酒,而且它的烈性是图瓦汀难以比拟的。
达里耶安看看他们,笑着说:“按地球习俗,婚礼上必须一醉方休,但你俩的酒量显然不行。这样吧,再陪主婚人喝三杯就算结束。”
最后三杯酒喝完,新婚夫妻已经站不稳了。达里耶安搀扶着两人走回另一个飞球,安顿他们睡到婚床上。两人腕足交缠,睡得很香。特别是阿托娜,酒精的作用让她更为娇艳,面庞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达里耶安久久凝视着他们,心中颇为内疚。他以十万年的人生智慧设了一个简单的陷阱,把“欲望”挂在陷阱上作诱饵,轻易引两人掉了进去。想来颇对不住他的玄孙,对不住十分信任他的阿托娜。但行大事不拘小节,因为天平另一端的砝码更重,那是九十亿地球人的生存——还有尊严。
两人醉得很深,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他把两人的腕足小心分开,把两人分别抱到冬眠室中。这艘先遣舰上的冬眠室为左右两室结构,每间室能容纳一人。他把两人分别放好,关上密封门。该如何调定冬眠时段呢?他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定为五十年。远征军将于四十七年后到达地球,无法预料那时的局势会如何发展,自己能否活过那个关口也说不定。但不管届时他是否活着,只要这个飞球没有毁于战火,五十年后冬眠机将自动唤醒两人。到那时,地球上的战事肯定已经平息,不管胜利者是谁,总会给他俩一个活命机会吧。这是他能为玄孙夫妻所做的一切了。他启动了冬眠功能,冬眠室中的冷雾渐渐笼罩了那对新婚夫妇。
他声音凝重地说:“你们安心休息吧,这儿的事就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