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已在预料之中,虽然他真诚希望于平宁能从目标中甄别出几个无辜者,但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他对于平宁不太满意,有几个地方他没把影子割净,留下一些活见证,弄得警方追查到国内,不得不动用反K局的高层人士把这事熄灭。当然,李剑本人也不愿祸及无辜,不过,万一反K局被牵扯进去,那些终日喊人权博爱的政治家们、记者们一定会把反K局撕碎。

那将是整个人类的灾难,在奶油中长大的这些公子们怎能理解与K星人搏斗的残酷!

将军还告诉他,这几天有两个人一直在追踪于平宁,一个是记者,一个死在韩国,至死没弄清身份。问题是,谁把于平宁出门的消息泄了密?他一定是个能接触部分机密的人。听他的口气,反K局的机要秘书小刘值得怀疑,并且被暗中监视起来了。

01基地里还没人知道4人的死亡,所以很平静。李剑现在很发愁,将来怎么向大家宣布六人“调离”或“失踪”的消息。六个人哪,这必然在基地造成很大震动。还有一点,要迅速安排六个B角顶上来,继续思维迷宫的实验。

他突然感觉到很强烈的异常,就象一道光流射入他的心脏。几乎是同时,技术主任捷涅克象炮弹似的闯进来,急急喊道:

“上校,你看!光洞!”

窗外,天空上出现一个奇异的光洞,绿雾缠绕,一道强光斜射进01基地,光柱上向外吐着一圈圈七采光环。他的心缩紧了。

这是时空虫洞,K星人劫持地球人的老伎俩,绝对没错。在上次K星人劫持“天使长”号飞碟时,他在其后的直升飞机上亲眼见过。但虫洞在基地上空出现,这还是第一次。

那么,又有哪个复制人被送进01基地?李剑苦涩地想,也许我们真的注定要失败?他的脑子很乱,心脏咚咚跳动……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心脏竟在右边!

捷涅克看见了他的惊愕,但以为这是针对光洞的。他焦急地问:

“上校,这就是那种时空虫洞吗?K星人是在搞什么把戏?”

李剑没回答,伸手去摸摸他的心脏,闷声问:“你的心脏怎么长在右侧?”

捷涅克急忙摸摸,笑了:“不,是左侧。咱俩是对面,你把左右弄混了。”

李剑苦笑着说:“我一时煳涂了,你去吧。”

捷涅克煳煳涂涂走了,李剑又喊来警卫小张,小李,他们的心脏都跑到右边去了,但却一口咬定是在左边。

李剑见过这样的报道,跌入时空虫洞(即4维世界)的人,发现自己已变成了过去的镜像对称体。道理很简单,你若把一枚钱币正面朝下放在平面上滑动(不许离开),它永远是正面朝下。只有放在高维世界(在这个例子里即三维世界)里,它才能变成自己的镜像对称体。同样,三维的人体在三维世界里是根本不能转换的,到四维世界便能轻而易举地变换为镜像对称--把心脏移到右侧。

问题是,其它人不仅心脏换向,连意识上也换向了,因此他们还固执地认为一切正常。只有他,意识上还保持着清醒。

那么,整个01基地都已跌入了K星人的时空隧道?他们正在把01基地劫往水星?他急忙向反K局打电话,不通;向世界刑警组织打电话,不通,所有的电话都不通。

当然不可能通。他们已经被隔离于正常世界之外了。他记得看过一篇科幻小说:一艘巨大的飞船在作漫长的星际航行,它的内部布置成地球的自然形状,飞船上的人们认为自己仍在地球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守着一条戒律:外出不能越过某条界线,否则就会被怪兽吃掉。其实那条界线正是这个假地球的边界。

他们也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封闭边界内,马上要落入K星人的魔掌了。

可是,谁会相信他这种惊世骇俗的推断?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他立刻找到捷涅克:“跟我到地下室去,我要检查一下那个装置。”

那位严谨的捷克人有点惊异,这样做多少有点不合安全规定。李剑阴郁地说:“不能按部就班了。我的直觉,今天要出事。”

捷涅克没有再说话,跟着他来到地下室,李剑对警卫还了礼,说:“加强警戒,今天可能有情况。我和捷涅克主任在里面值班。”

2米厚的铁门有两道门锁,必须用两道钥匙同时操作才能开启。两个锁孔相距3米,以确保一个人不能兼顾两边。李剑和捷涅克分别对付一个门锁,经过长达10分钟的复杂操作,钢门才缓缓升起。两人进去后钢门又缓缓落下。

地下室与外界严格隔绝,它隔热,隔幅射,隔绝电波。这儿是一个绝对无声的世界,即使是轻微的赤足行走声、唿吸声、翻纸声都会被极其灵敏的检音器检到,放大为霹雳般的声响。这样,外部警卫就会迅速进入戒备状态。

李剑进来后立即关掉了这套系统。他目光奇异地看着捷涅克,后者感到惶惑不解。李剑搂住他的肩:

“来不及解释了,以后你们会理解的。”

猛烈的一击把捷涅克打昏。他把捷涅克拖到里屋,捆好,用胶带粘住嘴巴,又小心地检查胶带不致造成窒息。看看手表,已经11点半了,一定要在中午12点前完成我的使命。

他急忙坐到主电脑键盘前。01基地为了应付突然事件,在唯一的思维迷宫装置上设有自毁系统,只要输入一套复杂的指令,那么在设定的时间或条件下,装置就会在一声巨响中化为灰烬。

他实在不忍心。这套装置是科技界的精英们殚精竭虑,费时将近两年才搞成的,其中也有他的心血。一旦毁坏,地球人将怎样对付真假莫辨的K星间谍?

不要犹豫了。一旦K星人得到这个装置,掌握它的秘密,会对地球人造成更严重的损害。

手表的滴答声在密室里象一声雷鸣,也象一记记鞭抽,他横下心,飞快地敲击键盘,把自毁指令输进去。不过意识深处,悄悄渗出一点一滴的怀疑。他的判断真的正确吗?基地的人都在梦中,只有他醒着?

01基地真的落入时空隧道了吗?

在敲击最后一项自毁时间时,他的怀疑也达到了顶峰,但这种怀疑迅即被压下去--他当然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必须把装置毁掉。

他在此上彼下的两种念头的搏斗中呻吟着。好吧,我仅仅来一点小改动,我只把时间推迟一分钟,这微不足道的一分钟不会影响我的使命。

输完指令,他立即离开地下室,也没有恢复拾音系统。他对警卫说:

“捷涅克主任在里面值班,我晚上来换他。”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失神地盯着时钟,我实在不忍心目睹装置的毁灭,不过我确信自毁指令一定会执行。

时钟敲响12点,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又过了一分钟,现在,我确信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他的精神一下子散架,仿佛听到自己体内自内至外的碎裂声。

断臂的疼痛使于平宁悠悠醒来,他听见一个女人喜悦的哭喊声:

“醒了,你终于醒了!”

蒂娜的脸逐渐从虚幻中浮出来,泪水浸着满脸的喜悦。自己的断臂以怪异的角度弯曲着。前面是夏之垂的尸体,喉间插着匕首,两眼犹在睁着。突然,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来叩击他的精神之门,他呆呆地望着无物,忘记了剧痛。

几天来,他一直辛辛苦苦,万里追杀,前边始终有一支魔鬼的号角暗暗地引他前进。现在,号角声突然消失,他发现自己已跌入地狱。

我究竟是谁?我干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追杀6个人?即使他们之中混有K星复制人,也完全可用思维迷宫甄别。那个卑贱的日本人早就透露了这个秘密,为什么在追杀后4个人时,在长达3天时间里,他一直“不愿”想到这一点?

“惨绿色的光雾,怪异的光蛇!”

蒂娜听到于平宁的自语,奇怪地问:“你说什么?”

于平宁忽然打起寒颤,连续的不遏止的寒颤。那片绿光并不是怀念妻女的幻觉,而是宁西公路上真实情景的潜记忆!莫尔和夏之垂没有说错,自己--严格说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原型,曾被K星人劫持、消灭、掉包成一模一样的复制人。于平宁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包括对K星人的切齿之恨)都被保留,只是在潜意识中多了一道罪恶的指令。

他对K星人的仇恨被改头换面,变成为K星人卖命的狂热。

“7个人……”

“什么7个人?”

他坚决不杀7个人中的驾驶员,因为在K星人指令中只设定6个目标。他不愿意杀死“使命”之外的无辜者。

“小白花……”

“什么小白花,你在说什么?”

每人被杀后,他都要放上一朵小白花,尽管他清楚知道这朵小白花肯定会引起警方的怀疑。为什么?这是于平宁的原身意识在默默地反抗!

“席方平……”

“于,你在说什么?你醒醒!”

几天来,他一直在心里保留着席方平受到锯刑的情景,他多次梦见自己被锯成两半。这些,其实都是他的潜意识对于体内两个敌对人格的描述啊。

他粗暴地推开蒂娜,挣扎着站起来,用力抓握右手手指。不,没有那种清脆的响声,这大概是K星人在复制中唯一的失真。他曾发现了这个问题,但随之逃避了:“现在没时间想这些琐事”,一定是可恶的潜意识指令及时地干扰了他的正常思维。

他苦笑着,脸肌抽搐。恐怕01基地的科学家们还不清楚,当复制人完成K星人的指令后,当他们意识中不再存在这个毒瘤时,他就清醒了,复原了,回归成一个真正的地球人。

你在梦游中杀死了你的母亲,现在你需要醒过来,欣赏自己的杰作。

蒂娜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面容,疯狂之火在那里逐渐蔓延,目光狂热,脸部被痛苦扭曲。他一定是在一刀一刀碎割自己的人格。蒂娜抱着他使劲摇撼,喊着:

“于平宁,你醒醒!你还在梦魇中,快醒醒!”

于平宁长吁一口气。“我已经醒了。”他弯腰拾起激光枪,递给蒂娜,“你会用激光枪吗?这是保险,这是高档,这是枪机,呶,拿上它,退后两步,指着我。”

蒂娜莫名其妙地照办了,更加担心地看着于平宁。于平宁说:“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个复制人间谍已经确定了,不是莫尔、犬养、金载奎、阿巴赫,也不是安小雨和夏之垂。复制人间谍就是残杀了这6个人的该死的凶手,就是我自己。”

一刹那间,宇宙倒塌了。蒂娜手中的枪口颤抖着对准了于平宁的胸膛,听他冷静地剖析着:

“……因此,只有我才是那个万恶的复制人。”

蒂娜逐渐信服了,这确实是最符合情理的结论。但事实明朗后是更大的惶惑,她该怎么办?一枪打死他?是他坦承了这些事实,把激光枪亲手交给她。他的罪恶恰恰因为他的忠诚,这会儿他正处在最残酷的自戕之中。她痛苦地低声喊:

“天哪,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一枪崩了我,为安小雨他们6个报仇。不过,还是把这一枪推迟两天吧。我想,反K局的高层肯定还有一个复制人间谍,我要把他揪出来,这样我可以死得安心些,好吗?”

蒂娜沉默良久,垂下枪口,苦笑道:“我听你的。于……如果到那时我向你开枪的话,我会陪你一块儿死。”

于平宁看着她,把感激埋在心底,他把自己的断臂放在桌子上,命令道:

“来,用激光枪切掉它!”蒂娜走过去,打开激光枪,小心地切掉残臂,又到医疗箱里拿来药品和绷带,仔细包扎好。于平宁走到夏之垂身旁,轻轻拔下匕首,合上他的又眼,声音暗哑地吩咐蒂娜:

“帮我一把,抬到床上。”

他们费力地把已经僵硬的尸体放在床上,用被单盖好。于平宁在室内花瓶里挑一朵茉莉,轻轻放在夏之垂胸前。

“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他让蒂娜坐右侧,自己坐在司机位,把档位换成自动导航档,目的地定在01基地所在的首阳山下,风神车飞驰而去。

中午12点40分,他们到达01基地。于平宁通过了门卫的检查,要求约见李剑,并请李剑为蒂娜·钱小姐发放临时通行证。这种手续是异常繁琐的,有时还要报反K局批准。但今天却异常快捷,10分钟后,门卫就笑着请他们进去:是李剑特批的。

基地内很平静,看来6人的死讯还没有传到下边。一名警卫把他领到李剑的办公室就走了。于平宁表情痛苦,右手托着断臂,用肩膀顶开门走进去。他在断臂窝里藏着一把手枪,可以很方便地抽出来。李剑绝不是等闲之辈,他必须小心。

当他从潜意识指令中解放出来,他对李剑的怀疑也同时萌生了。是谁夸大事情的紧迫性,草率地决定处死6人?是谁故意回避“思维迷宫”已基本成功的事实?是李剑和伊凡诺夫,前者最可疑。

他相信自己能甄别出这个万恶的间谍,因为,他苦笑着想,作为一个过来人,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复制人了:他们纡曲的心理、下意识的逃避、两种人格的潜在冲突……,揪出另一个K星间谍是他死前唯一能做的弥补。

但屋内的情形是他没料到的,李剑眼睛布满红丝,神情颓丧,正在拼命地灌酒。他冷冷地盯着于平宁,目光中尽是鄙夷和刻毒的嘲讽,于平宁也冷冷地盯着他。

“6个人已经全部杀死了。”于平宁闷声说。

“我已经知道了,这正是我喝酒的原因。”

仇恨在胸中膨胀,于平宁嗄声说:“你在庆贺胜利?”

李剑不回答,他又灌了一口,恶毒地笑着,忽然问:

“你的指令已经完成了吧,看来你一定意识到了这一点。”

血液冲到头上,于平宁愤恨地想,他在戏弄我,就象一只蛇在玩弄嘴边的老鼠,这个畜生。他抽出勃郎宁,声音枯涩地说:

“你这个畜生,K星人的狗。”

蒂娜站在远处,紧张地端平激光枪,瞄准李剑的胸口,李剑摔碎酒杯,昂然迎着枪口走过来:“开枪吧,你这个混蛋复制人。告诉你,我的指令也完成了!”

于平宁缓缓地说:“你的指令?”

“对,我的指令是毁掉‘思维迷宫’装置,我已把它炸毁了。6个主要研究者已被你杀光,地球人在几年内很难恢复元气。告诉你,我的指令完成后,我也复原了,变成了李剑,那个对K星人刻骨仇恨的李剑。哈哈!”

他笑得十分凄历,象一头濒死的狼。他几乎经历了和于平宁完全相同的过程。在潜意识指令的禁锢消除之后,他马上敏锐地回忆到很多事实。他为什么一再向伊凡诺夫强调“思维迷宫”未完成?实际上它已可以投入实验了。因此,他实际上夸大了事情的紧迫性,草率地对6人下了紧急处决令。

还有“时间”,飞谍下降的1分钟48秒是已被确认的,如果此间又被劫持,那它在雷达中消失的时间就该是两个1分48秒,这个简单的加法他为什么一直忽略了?

他想起那个光洞,那曾是6人被劫持的最强有力的证据,而且他亲眼见过--他怎么可能亲眼见过?他是在飞碟出发后20分钟才乘直升飞机赶去的。但他确实见过,这幅图象深深烙在他的潜意识上。

因为正是他自己落入了虫洞,K星人劫持的不是那6人,正是他自己。最令人屈辱的是他关于“01基地已坠入时空虫洞”的判断。不,这会儿他的心脏仍安安稳稳地长在左方。当时他怎么能做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荒谬判断?是潜意识指令的干涉,很可能当时出现的光洞正是为了增强那个指令的力度,它又造成了通讯的暂时中断。

夏之垂两年前曾预言,K星劫持的一定是那些最自信、神经最坚强的人,因为这些人“从不怀疑自己”。他说对了,于平宁和自己正是这样的人。

看着李剑的癫狂,于平宁的枪口慢慢垂下去,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早该想到的,李剑和他是同病相怜,他的胸膛要爆炸,他也想凄历的长嚎……忽然一个念头浮出来,他努力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思维迷宫已被炸毁?为什么基地内竟没有一点动静?他怀疑地问:

“你把思维迷宫炸毁了?”

李剑立即竖起浑身的尖刺:“我当然炸毁了!装置设在10米深的地下,有2米厚的钢门,我又关闭了里面的检音器,所以还没有人发现。”

于平宁,你不要胡说了,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那个装置炸毁了,确实在12点零1分钟就被炸毁了。

于平宁神色不动地看着他,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自认识李剑之后,他们一直有惺惺相惜之意。李剑行事果断,坚强自信,思维敏锐,绝不在他之下。还有祖马廖夫,这“三剑客”是伊凡诺夫的当之无愧的三条鼎足。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喋喋不休?这不象他的为人。

于平宁敏捷地思考着,思路逐渐明朗。他想他已摸到了正确的答案:李剑一定是以超出常人的顽强毅力,迫使自己相信这个装置已被炸毁,这样他才能从潜意识指令中清醒过来。

没有错,“思维迷宫”一定没有被毁,否则尽管它设在隔音地下室,钢门旁的守卫也应该察觉。他叹口气,暗暗钦佩李剑──他比自已强得太多了!作为一个过来人,他知道潜意识指令是何等强大,它无影无形,无处不在,和你原身的思维绞结纠缠,撕扯不清。李剑能从这张大网里部分地脱身,实在太难了!

他不敢追问下去,他察觉李剑仍在尽力支撑那个假的事实,一旦他知道“使命”并未完成,也许那个指令又会死灰复燃,他又会变成难以对付的K星间谍。

我要帮他完成他的心愿,于平宁想。蒂娜仍在墙角惶然端着激光枪,她一定没有明白这里的弯弯绕。于平宁忽然朗声大笑。他把手枪哗地推向长桌对面的李剑,用仅存的右手抱着酒瓶豪饮起来。

“嗨,多好的酒,没想到死前还能喝上家乡的赊店大曲。李剑,我告诉你,死前我们能干上一件很不错的事,你我都可以为地球消灭一个可恶的K星间谍。喂,把你的枪推过来。”

李剑也放声大笑,好,杀死这两个复制人,就不用担心某些事了。他掏出自己的手枪推过去,捡起于平宁的手枪,两人坐在长桌对面痛饮一番,然后摔碎酒瓶,两个枪口慢慢抬起。于平宁微笑着问:

“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李剑苦笑着说:“有点放心不下‘那个人’的妻儿。莫如慧、小豹头,他们在盼着丈夫和爸爸呢。不过,我反正是没脸见他们的。不想它了。”

于平宁也想起那个‘于平宁’的妻女,想起她们死前的那一幕,想起新田鹤子的柔情,想起古道热肠的将军,还有蒂娜·钱带泪的热吻……,他一挥手,高兴地说:

“瞄准眉心,我数到三,两人同时开枪。瞄得准一点,可别丢丑哇。”

李剑笑道:“放心吧,我们可以来个竞赛,明天请将军检查各自的弹着点。”

他们互道永别,于平宁兴致勃勃地喊:

“准备,一、二……”

忽然屋内一亮,漂亮的枝形吊灯被激光扫断,正好落在长桌中间,摔得稀碎,蒂娜·钱走过来,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激光枪,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混蛋,看不起女人的该死的中国男人,只知道要面子的蠢货。你们忘记了屋内还有一个人?你们送死前不能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和她道一声永别?”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两人中间,把激光枪啪地摔在桌子上。“于平宁,我听明白了你的想法,你想帮他送死,一死百了,只求无愧于心,这是最愚蠢的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表面上英雄,实际是懦弱逃避!”

这一番责骂确实使两个男人面有惭色,两只枪口也垂下去。蒂娜又拾起激光枪,瞄准李剑的胸膛,恨恨地说:

“还有你,我知道你曾受K星人的指令的控制,但即使在思维的黑暗中你还努力有所补正。现在,你已经清醒了,那个指令至少已暂时失效了,难道它还能再次控制你?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李剑,现在你仔细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个地球人,曾被植入K星人指令,让你炸毁思维迷宫,但你用顽强的毅力挫败了它的控制,思维迷宫肯定没有毁,现在你打个电话验证一下,不要逃避。如果那个魔鬼真的在你头脑中复活的话,我和于平宁再打死你。请吧。”

李剑想,她说得对,我是在逃避那个事实,现在我要克服恐惧,去面对它。他横下心,伸手按下一个电钮,屏幕上立刻显出地下室的景象,思维迷宫装置安然无恙。这个事实立刻使一道堤坊轰然溃决,浊浪唿啸着漫过大脑,想淹没他的思维。但已经清醒的主体意识立即挺身迎上去。两者轰然相撞后,浊浪慢慢平息……,他疲乏地擦擦冷汗,目光清醒地说:

“好了,我已经摆脱了。谢谢你的明断。”

于平宁扑过去,和他紧紧拥抱,蒂娜·钱也扑上去,三人拥抱着笑成一团,但笑容中和着泪水。

片刻的兴奋后,三个人都冷静下来。李剑说:

“谢谢你,蒂娜,你比两个男人更有勇气。不过既然还要活下去,我们得做点事情。现在有了两个已经苏醒的复制人,这种机会很难得的,不能辜负了它。”

于平宁沉思地说:“我常常梦见被复制时的情景,过去我以为它只是一场恶梦,现在知道,这些梦景很可能是K星人水星基地的面貌:荒凉的环形山和悬崖,一个硕大的透明的空气透镜,周围到处是地球飞船的残骸。我进入力场,被一支粗管吸起,离散化,又被还原……”

李剑接口说:“对,一个奇怪的K星人,象只章鱼,裹在卵园形的卵泡内,是柔软的,可以在地上蠕动,八只死鱼样的小眼睛……”

这些场景慢慢浮现,逐渐清晰。回忆起这些前生之梦,两人都不由打个寒颤,蒂娜·钱奇怪地问:

“K星人只有一个?”

“我只记得一个。”

“他们的科技手段那样高超,为什么不直接进攻地球,却一直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

于平宁点头道:“李剑,蒂娜说得对,科技进步一定有它的代价,拿人类来说,就丧失了猿人的强悍,抗病能力减弱了,方位感和嗅觉退化了……K星人也可能在某些方面非常脆弱,只要我们能接近,就能找出机会消灭它。”

“你想去水星基地?”

“对。”

蒂娜忙问:“怎么去?”

“偷一艘飞船。我可以驾驶,我是第二次讨伐水星计划的参加者,接受过飞船驾驶速成训练。我们可以以复制人的身份去欺骗K星人,比如说我们已完成了指令,正被地球人追杀,去水星寻求庇护。”

李剑说:“不知道能不能骗过那个老妖精,不过值得一试,反正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蒂娜你留在这里,不要跟我们去送死。”

“不,我一定要去,我就说我是复制人于平宁的恋人,生死不谕,甚至愿跟他去投奔敌人。希望这种身份能使K星人相信。”

于平宁看看李剑,没有劝她。他走过去,把蒂娜揽在怀里,两人默默体味着这色调悲凉的爱情。李剑说:

“事不宜迟,等捷涅克弄出响动来就麻烦了,我们出发吧。”他拿起电话吩咐基地机场,“立即准备好‘天使长’号飞碟,我和两位客人要使用,不需要驾驶员。”

于平宁声音低沉地说:“将军那儿就不必打招唿了,我们没脸见他。再说,让地球人在背后追杀着逃往火星,可能更真实一些。”

也许我们一去不返,地球人将永远诅咒这三名叛徒。李剑想起了爱妻和娇儿,他们也将诅咒自已的丈夫和父亲,但他没有说话,默然同两人握手,领他们坐上电梯到楼顶。飞碟已轻灵地飞来了。

十二

30分钟后,飞碟向下钻出云层。前面是长江宽阔的水面,过往船只络绎不绝,飞碟稍稍向北盘旋,下面是一圈莲花状的山峰,这里山深林密,几乎没有人迹,仍保持着古朴的面貌。其实,莲花12峰已被建成巨大的发射井。指挥台也在山腹内,用地道和各发射井相连。只要听见紧急起飞令,1分钟以内,伪装的井盖就会旋开,10艘飞船就会在烟火飞腾中升空。

于平宁曾率特别行动处来这儿实战演习,对这儿很熟悉,他让李剑把飞碟停到入口处,三人走下来,向警卫还礼。李剑和于平宁先进行指纹和瞳纹等检查,这是反K局的通用程序,身份确认后,警卫问:

“李剑上校,于平宁上校,你们来这儿有公务吗?”

于平宁简短地说:“请接通祖马廖夫,我和他讲。”

祖马廖夫出现在屏幕上:“你好,两位贵客,对,还有一位女士呢,衷心欢迎你们。”

于平宁说:“老祖,你好。我和李剑有紧急事,还有这位蒂娜·钱,请为她办理进基地手续。”

“好的。”他对警卫交待几句,警卫便对蒂娜进行了全套检查,把她的指纹、瞳纹等记录在案,然后领他们进入电梯。

电梯下行了大约200米后停止,祖马廖夫在门口微笑迎候,依次拥抱三人:“你好,小李、小于,还有钱小姐。”这是一个黑熊一样强壮的俄国佬,40岁左右,身高将近2米。与他相比,李剑、于平宁都成了小孩子,蒂娜更成了袖珍姑娘,“多漂亮的姑娘,小于,不能放过机会唷。”

他哈哈大笑,真有点声震屋瓦的味道儿。进入办公室,勤务送上热气腾腾的咖啡。于平宁说:

“有机密要务,不要有人打扰。”

祖马廖夫对着通话器吩咐:“我有重要客人,你们不要打扰,除非反K局的紧急电话,其它电话暂不要接进来。”

他领三人走进密室,关上门,让三人坐下,他也坐到转椅上严肃地说:“开始吧。”

李剑和于平宁同时跳起来,掏出手枪,一左一右逼住祖马廖夫。祖马廖夫瞪着眼说:“这是干什么?”

于平宁苦笑道:“为你着想,我们需要制造这么一幕武力胁迫的场景。请你耐着性子听完我们的故事。”

蒂娜说:“让我来说吧。”于是她口齿伶俐地叙述的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她如何追踪于平宁,如何被于平宁从火中救出,目睹他一次又一次杀人。还有他完成K星指令后的清醒和痛苦,李剑战胜潜意识指令的顽强,两人在痛苦中的求死,直到自己的介入及他们的秘密计划。她动了真情,声泪俱下地说:

“祖马廖夫先生,你和他们是好朋友,请你用自己的心判断一下,我说的是真情还是谎言。我们这次去水星,不一定能成功,比起万年修行的K星人妖魔,地球人的智力恐怕不值他们一笑。但无论如何,请你帮我们试一试,为了地球和人类。好吗?”

祖马廖夫沉思了很长时间,才平静地说:

“我决不会与你们合谋。但我正在两个枪口的监视下,持枪人又是反K局内第一流的好手,我无能为力。”

三人点点头,心照不宣。于平宁说:“我想让某艘飞船上的两名人员离开发射井。”

祖马廖夫点点头,摁下一号通话口:“汪士为,黎德永,你们离开发射井,返回指挥中心,太空服留下,再准备一套,按165毫米尺寸调好,有人接替你们。”

这些飞船都是24小时戒备,两名太空人穿戴着太空服,手中拿着头盔,他们对着屏幕立正回答:

“是,一号明白。”

等两人离开飞船,于平宁拿着绳索走过去,低声说:“对不起,老祖,我要捆上你了。”他和李剑把祖马廖夫牢牢捆在转椅上,用胶带封住嘴巴,然后三人用目光告别。

于平宁环视众人,毅然按下紧急警报,随后领着两人到楼下,迅速跨进一号通道,自动车高速向一号发射井开过去。凄厉的警报响彻宁静的群山,10个发射井盖缓缓打开,太空舰队的成员们立即进入飞船,关紧舱门。所有地勤人员都各就各位。

自动车停下了,三个人从车上跳下,迅速穿戴好太空服,于平宁过来帮蒂娜戴好头盔。头盔里蒂娜既紧张又亢奋,目光炽热,于平宁心头隐隐作疼,多可爱的姑娘,他真不想领她踏入不归路。但他什么也没说,领着两人迅速爬上舷梯,进入飞船。

除了中央控制台外,飞船内也有点火按钮。于平宁坐到驾驶的座位上,看看右侧的李剑,看看后边的蒂娜,说:

“我要点火了。”

两人已载上头盔,他们忘了打开内部通话器,没听见于平宁在说什么,但他们都庄重地点点头。于平宁摁下点火按钮,立时一声轰鸣,大地微徽颤抖着,烟雾从发射井腾空而起。飞船缓缓升出井口,射出强烈的黄色光芒。等越出井口,飞船急剧加速,很快升到天顶,然后改变方向,沿着地球切线的方向飞走。

这艘飞船一点火,发射场里立刻一片慌乱,其它几艘飞船的乘员急急喊话:

“指挥塔,为什么一号飞船突然点火?是不是指挥系统出了故障?”

没有人能回答。指挥塔又急忙把电话打到祖马廖夫的办公室,没有回音。几分钟后,警卫人员闯进办公室,见他正在椅子上挣扎。他们赶紧割断绳索,撕下封口的胶带,祖马廖夫扑到通话器上喊:

“2号、3号飞船立即升空,击落一号飞船。请注意,为了安全,不要飞出地球1百万公里之外,追击不上就立即返回。立即执行命令!”

两艘飞船随之唿啸腾空。祖马廖夫来到指挥塔,紧张地看着屏幕。实际他很清楚,2号和3号的起飞迟了10分钟,不可能追上1号了。他但愿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没有放走三个真正的间谍。至于自己此后的命运,他不愿多想。

这三艘激光驱动的飞船已飞到10万公里之外,指挥塔忽然收到2号的唿叫:

“指挥塔,前方出现光洞!叛逆飞船突然消失!”

祖马廖夫果断地命令:“立即避开光洞,返回地球!”

他的心沉下去,他愿意相信李剑和于平宁,但K星人的接应又是怎么回事?是事先的密谋,还是K星人的机敏反应?

他来到指挥塔的密室里,要通了反K局的电话。现在,我该向伊凡诺夫将军自杀谢罪了,他苦笑着想。秘书告诉他,将军不在这儿,他到01基地处理一件紧急公务,请祖马廖夫将军与那里联系。

在那间坚固的地下室里,捷涅克奋力挣扎了几小时。他的心脏嘭嘭跳动,在这间隔音室里就象一声声炸雷。几个小时前,他从昏晕中醒来,隔着屋门,依稀能听见李剑在敲击键盘。这个混蛋在干什么?输入自毁指令?他真不愿相信这一切,李剑在他心目中十分高大,他宁可怀疑自己是间谍,也不会怀疑李剑。可是,偏偏这又是事实!

听着李剑停止了操作,走到大门口,钢门轰轰隆隆拉开又关闭。捷涅克挣扎着想弄松捆绑。刚才李剑说“以后你会理解我的”,以后?在装置自爆的一声巨响里去理解他?

他在心里恨恨地咒骂着,尽力挣扎着,终于弄开了绳索,取下封口的胶带。他几乎已精疲力竭了,仍挣扎着走到门口,先恢复了内部的拾音系统。门外的警卫立即听到一声巨响,随之警报声发疯般响起来。在震耳的警报声中,他们又听见一个雷鸣般的声音:

“李剑叛变,迅速通知反K局的伊凡诺夫将军!”

01基地立即一片慌乱,就象被浇了沸水的蚁窝。他们进行过多次演习,考虑了一切危险,就是没考虑到负责安全的最高官员会叛变。三木正治立即赶到办公室,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封锁大门,全体人员进入一级战备,立即通报反K局,搜索“天使长”号飞碟的去向……

20分钟后,伊凡诺夫将军匆匆赶来,新田鹤子跟在后边,他们的面色都十分阴郁。他们赶到地下室,用备用钥匙打开钢门。捷涅克正坐在电脑前发楞,将军进去后他也没有行礼。他困惑地说:

“将军,装置安然无恙。上午,那个可恶的间谍把我打晕后,输入了自毁指令。我刚检查过,真奇怪,他准确无误地输入了整套复杂的指令,但在最后设定自爆时间时,却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捷涅克强调道:“真的是一个十分可笑绝不该犯的错误,他输的时间是11点61分,所以电脑拒绝执行。这真是万幸啊。”

将军回到办公室,详细询问了今天的一切,包括天上的光洞,李剑对心脏左位右位的疑问,于平宁及蒂娜的来访及三人乘飞碟离去的情形。将军神色阴郁,他十分喜爱这两个部下,不愿把他们同万恶的间谍联系起来。新田鹤子忍着眼泪坐在角落里听着这些叙述。原来于平宁断了一支胳臂,他一定受苦了……可是,不能这样想,他是一个可恶的间谍呵!

电话响了,是祖马廖夫的:“将军,李剑和于平宁刚刚乘坐1号飞船逃离地球,我命令2号、3号飞船追击,但他们已被K星人在光洞中接应走。我请求处分。”

在屏幕上,他并不象十分沉痛或沮丧。伊凡诺夫神色不动,但心里暗暗怀疑。飞船发射场戒备森严,纵然于平宁和李剑神通广大,又比较熟悉内情,也不至于盗走一艘飞船。这里是否还有什么隐情?他命令道:

“把你的工作交给副手,速来01基地见我。”

“是。”

半个小时后,祖马廖夫在警卫押解下来到01基地,他要求面见将军。两人密谈了将近一个小时。

第二天,祖马廖夫被撤职,关押起来等候处理。伊凡诺夫向世界政府递交了辞职报告,表示自己应对反K局的失败负责。莫尔等6人被K星人杀死的消息也开始传开,反K局的三个主要基地:01基地、太空舰队和特别行动处,都弥漫着惊惶不安的情绪。

十三

飞碟被吸进光洞。在光速飞行中,飞船的四周和后面是绝对的黑暗,所有星星全挤在前方,那儿变得异常明亮。于平宁和李剑互相看看,默然点头,他们忆起了不久前相同的场景。

很快,飞碟被光洞吐出来,伴着七采光环平缓落下,停在力场的圆顶。眼下是似曾相识的景象: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力场在飞碟下微微颤动,形状奇特的K星飞船停在半球形之内。球体外面是象月球一样的洪荒之地,有大大小小的环形山,有悬崖深涧和雨海中成放射形的山脉。还有遍地的飞船残骸,就象这儿昨天才发生过战事。

于平宁对着通话器喊:“我们是K星复制人,已经完成了潜意识指令,现在被地球人追杀,请求你们的庇护!”

喊话之后,三个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待。他们看到了卵园形的那个卵泡,感受到了“准许进入”的信息。力场之壁被打开,飞船慢慢下落,停在地面上。然后力场又很快恢复原状。

三人脱下太空服,打开舱门走下去,惶然地看着那个丑陋的K星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交流。忽然,三个人不由自主飘浮起来,在空中转了180°,平躺在三个平台上,三根管子慢慢伸出来,悬在三人头顶。位于中间的于平宁大声说:

“他们要把我们再次分解复制了!”

他在心里苦笑着,他们曾对来到水星后的种种遭遇作了猜想,商量了应付办法,却没料到面临又一次解体。几分钟后,谁知道在这儿复现的是什么人?这次K星人会不会让他们保留记忆?他看到李剑和蒂娜的眼睛里是同样的悲凉和坚定。尽人力听天命吧,无论如何,我要尽力保持自我。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虚浮,离散为无数粒子,沿着一个漏斗形的黑洞吸进去,又吐出来。粒子逐渐合拢,粘结,终于他感到了自己的实体。

他欣慰地感觉到,在整个过程中,那个自我始终存在,即使已经失去了本体,它仍在冥冥中不断地发出警示。现在,在短暂的晕眩之后,他清醒了,启动了第一束思维之波:

我是谁?

他的记忆非常清晰,我是于平宁。我曾被K星人复制,做出了千古憾事。现在我来这儿,寻找机会消灭K星人。

好,我仍然存在。他看看李剑,他的目光同样清朗无云,两人相视而笑。他再看看蒂娜,他担心蒂娜没有那一次经历,她可能没有防疫力。但蒂娜的目光同样清醒,两人之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都笑了。

现在,请你们进来。他俩听见K星人用标准的中国话说,蒂娜听到的则是英语。他们从平台上下来,梦游般踉跄几步,然后逐渐熟悉了自己的新身体,在水星的低重力环境下,步态轻盈地走进K星飞船。

K星飞船本身就象一个小宇宙,舱室极其宽阔,没有他们熟悉的管道、仪表、舱门等设施。那个柔软的太卵泡就在面前,K星人呆在里面,八只小眼睛呆愣愣的。他们几乎想立刻冲过去把它掐死。K星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欢迎你们。现在请观看你们自己的思维。

他们立刻看到了一幕幻景:他们三个争先恐后扑向卵泡,用力掐,用力咬,愤恨在他们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外星人格格地笑了:

你们竟想欺骗我?一群傻瓜!

三个人悲哀地互相看看,知道他们的使命已经失败了,在K星人的科技手段下,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李剑痛痛快快地承认:“对,我们是想找机会杀死你,可惜双方力量太悬殊了。不过我们已尽了力,死而无悔!”

K星人问:为什么?

于平宁勃然大怒,痛快淋漓地骂道:“为什么?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万年老妖,你为什么抢占我们的地球?你残杀了多少无辜的地球人?人类不会向你屈服,哪怕战到最后一个人!”

K星人不屑地说:谁说我想占领地球?不,我不想,银河系只有我一个K星人,我可以居住在任何地方。我只是想观察地球人,深入到他们的意识中去观察。至于死了几个人,K星人不耐烦地说,那只是一堆原子在某种集合后的解体,用不着大惊小怪。地球人在观察动物时,不是也经常造成这种解体吗?豚鼠、白鼠、恒河猴、青蛙……是不是?而且,说到底,我从未杀死一个人,是你们自己杀死自己,凶手是潜藏在你们心中的残忍嗜杀的兽性。知道吗,这正是我要观察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再次悲哀地感到,他们无法理解先进的K星文明,连诅咒都落不到它身上。K星人说: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你们三人。你们有一种叫“信念”的东西。有了它,你们竟然能在复制之后还记住自己的使命,这超出了我对物理规律的理解。行了,我答应你们,不再观察地球,不再造成结构解体,明天我就离开太阳系。

三个人目瞪口呆,他们绝对想不到有这样的转机,想不到地球的浩劫原来仅仅缘于一个高等文明生物的好奇心,就象蚁群被一个顽童挖开了巢穴--可以想象,蚁群肯定也会用它们可怜的智力去分析揣测那个“外星恶魔”的动机。蒂娜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欢唿道:

“谢谢你,我代表人类谢谢你!”

K星人不好意思地说:不用谢,可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蒂娜不知不觉换了口气,就象是大姐姐哄劝小弟弟:“你说吧,我们一定会满足。”

K星人说:我来自10亿光年之外,我们的太阳已经变成黑洞,吞没了K星文明。不过,K星文明已经足够发达,可以在火化时结下几百颗舍利子,散居到宇宙各处,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的寿命几乎是无限的,不死不灭,不吃不喝,没有性别,没有喜怒哀乐,过着一种你们不理解的理性思维的生活。不过,看见你们之后,我知道了寂寞,我离开太阳系时,你们要陪我一块走。

三个人又是欣慰,又是好笑,他们能感到一个万年老妖的偏执和童心。但随之而来的是悲怆--如果满足他的愿望,三个人就永远见不到地球了。于平宁看看蒂娜,毅然说:

“李剑,我和蒂娜留下吧,你回去,你在地球上有妻儿。”

没等李剑回答,K星人固执地说:不行,三个人都得留下,你们三个我都喜欢。不过,如果你们愿意探家的话,可以让你们一万年回地球一次,你们同意吗?要不,我再送你们一件小礼物:我可以让已经解体的地球人复生。

于平宁惊愕地叫道:“什么,让死人复生?你能办到?”

K星人不高兴地说:当然能。我这儿有他们的信息。这很简单,就象地球人打碎几个锡具,再融化后倒回到原来的模子中去。

李剑热泪盈眶地说:“好,我们跟你走。你马上让这些人复生吧,包括于平宁的妻女,莫尔,安小雨,夏之垂,甚至犬养次郎。”

于平宁感激地看看李剑,他急切地盼着妻女复活,只是,我和她们要永远生活在不同世界里了。还有李剑,他身边甚至没有蒂娜这样的女子。细心的蒂娜领悟到他的悲凉,体贴地偎在他怀里。

K星人说:好吧,我们马上就走。它的卵泡飘浮起来,进入飞船,三个人也跟着进去。K星人解除了力场,半球形的空气轰然爆炸,很快就四散了。片刻之后,巨大的K星飞船在绿光中升入太空。

地球政府接到报告,据观察,K星飞船已在水星上升空,它急剧加速,很快化为一道光束,不再能观察到。另有10艘飞船正向地球飞来。

9艘KG型飞船立即起飞迎击。但那10艘飞船突然在光洞中消失。等KG型飞船返回时,10眼发射井中已塞满了旧的KF型飞船──它们都是上次讨伐水星时被击毁的,那些“早已牺牲”的船员们正在通话器中吵嚷不休:。

“指挥塔,我们奉命向水星发动进攻,并被K星人击毁。但为什么我们又回到了地球?”

在一片绿光下,风神车显然失控了,它越过护栏板向隧道口撞过去。何青云惊叫一声,本能地护紧女儿,随之感到死亡的黑暗落下来。……这片黑云逐渐变淡,她看见自己仍搂着女儿坐在后排。可是,丈夫呢?于平宁呢?青青仰起头问:

“妈妈,刚才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一次?”

她失笑道:“傻妮子,死了还能说话吗?我们当然活着,可是,你爸爸呢?”

她们徒劳地唿唤寻找,于平宁却杳无影踪。

老莫尔从里屋出来,见妻子惊叫一声,摇摇欲坠,他忙过去扶住妻子,唤道:

“珍妮!珍妮!别怕,我没有死!”

夏之垂悄悄俯下身,吻吻安小雨的双唇。他感觉到死亡的寒意,安小雨却忽然格格一笑,猛然挽住他的脖颈。她惊奇地问:

“老狼,这次你为什么不带鲜花却带了一枝猎枪?你想用枪逼我答应你的求婚吗?”

伊凡诺夫带了两瓶好酒,一瓶伏特加,一瓶中国的茅台,还有几盘小菜,自己拎着到了监狱门口。他温和地说:

“我想看看祖马廖夫,可以吗?”

守卫知道将军已被免职,但他们很尊敬将军,再加上祖马廖夫只是因渎职罪被关押,罪行不重,可以卖一个人情,于是他们为将军拎上酒菜,打开牢门。

将军说:“谢谢你们,谢谢。”牢门重新关闭。祖马廖夫接过酒菜,让老将军坐下,两人默默对饮起来。很久,老将军才说:

“那些消息你都知道了吗?K星飞船消失,很多人复活。”

“知道了。我相信是三个人的功劳,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成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将军,我真为自己当时的决定而庆幸。”

老将军又喝了一杯,说:“我已被免职了,我是罪有应得,那时同意李剑关于处决6人的提议,实在是不能饶恕的昏馈。你知道吗?”他苦笑道:“我甚至怀疑自己也被植入了潜意识指令。那天我作了‘思维迷宫’的第一个受试者,我严厉地命令警卫:如果测试结果说我是复制人,立即开枪,绝不能犹豫!当然,结果是否定的,这个结果并没使我高兴。”

祖马廖夫安慰他:“不想这些啦,反正K星人已经离开,归根结蒂,是你的部下获得了成功,这也是你的光荣。”

两人又喝了几杯,老将军沉重地说:“我将尽力为你脱罪,但我不敢说一定能办到。”

祖马廖夫大笑道:“将军,何心这样小家子气。比比牺牲的于平宁、李剑和那个难得的姑娘,几年牢狱算得了什么?你不用管我,只要照顾好李剑的妻儿,还有新近复活的于平宁的妻女就行了。”

“你放心。新田鹤子在陪着她们,帮她们补上这三年生活的空白。可怜的鹤子,她也很难过啊。”

两人喝完了伏特加,把茅台留给祖马廖夫,在门口握别。老将军说:

“告诉你,我总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与K星人有关的所有死难者都已在地球上复活,而于平宁等三人却消失了?我常想,也许他们还活着,某一天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祖马廖夫不相信这个推测,但他只是说:“很有可能,我们耐心等待吧。”

“小豹头哥哥,你好。”

“你好,你是谁?”

“你先猜猜,猜不着,你再把三维视象打开。”

“我听出来了,你是青青!你和妈妈都好吧?”

“都好,我只是不习惯,复活后我比别人少了三年时间,我的旧同学都早已毕业了,可我还在小学5年级。”

“没关系,新同学很快会熟悉的。星期天来我家玩,好吗?我妈可想你啦,还想何阿姨和鹤子阿姨。”

“小豹头哥哥……”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小豹头哥哥帮你解决!”

“没什么,别人都说我变了,晚上,我常趴在窗户上看宇宙,一看就是半天。我总觉我爸爸、你爸爸还有蒂娜阿姨没有死,他们在远远的天上看着我们。”

“对,他们是好人--现在大多数人越来越相信他们是英雄,不是叛徒。好人当然在天堂上。”

“不对,不对,你听我说嘛,不是那个‘好人死后才能去’的天堂,是在天上,他们还活着。我妈也常有这样的感觉。”

“对,他们活着,他们永远活在人们心里。”

“小豹头,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所有人都听不懂我的话,我不和你说了,真气人!”

“再见。”

两个孩子在通电话时,何青云正在凉台上用天文望远镜观看麦哲伦星云。复活后她常常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似乎于平宁他们三人生活在这个星云里,他们的思维之波源源不断地射向地球。她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莫如慧和新田鹤子,但她们没有这种感觉。那么,她和女儿的超能力一定是在复制中形成的。不过,不管相信与否,这已成了三个女人的共同爱好。新田鹤子正在另一具望远镜上观察星空,说不定,这会莫如慧也在摆弄自家阳台上的天文望远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