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平宁没有理会他嵌在话中的高级献媚,沉思良久,又问:“思维迷宫的原理?”
犬养讨好地笑道:“你已经问到核心机密了。这项装置非常非常精巧复杂,但其原理不难明白。70年前有一个姓翁的中国科学家建立了醉汉游走理论--醉汉的每一步是无规律的,但只要他的意识未完全丧失,那么大量无序的足迹经过数学整理,就会拚出某种有规律的图形。换句话说,这些无序中一定存在某种可公度性。相反,如果他的意识丧失,当他走的步数趋于无穷时,他会离原点越来越远,无序的足迹经过整理后仍然发散。01基地的数学家安小姐据此发展成‘混沌回归’理论,可用以剥露K星复制人的潜意识指令。被试人在回答提问时,会对潜意识中的秘密作出种种潜意识的粉饰、开脱、回避、自我证明……就每一个答案来说,是无意识的,也毫无破绽。但只要提问次数足够多,再经过思维迷宫系统复杂的整理计算,就会从乱麻中理出一条隐蔽的主线--这就是潜意识指令所在之地。以上是粗线条的介绍,要想彻底弄清它的原理、构造和技术细节并找出对付办法,恐怕要数月时间。”
你不能杀我,我还很有用。
于平宁冷冷地问:“你是否知道我的身份?”
犬养迟疑一会儿,媚笑道:“我早猜到了,但不知道是否正确。你是K星复制人,而且是有K星人显意识的第一代复制人。”
“那么你泄露这些机密不觉得良心上的谴责?”
犬养贱笑道:“上帝教导我要爱惜生命,为了它我还能做得更多呢。”他露骨地暗示。
那片惨绿的光雾,怪异的蛇环。杀死他们!……于平宁在一刹那间作出反应,他疾速地搬过犬养的头颅,一刀拉断他的喉咙。犬养丑陋的裸体仰卧着,两眼恐惧地睁圆。当他的身子倒下时,喉咙才开始冒血。
此时于平宁已走出帐蓬。他看见那个黑妞正迟迟疑疑往这边走,便不慌不忙向另一边走了。附近的旅客听到了犬养喉咙里的格格声,他们漠不关心地照旧寻欢作乐。于平宁想,他几乎可以肯定又杀了一个地球人。但杀死这个贱种,他的良心不会有任何不安--实际上,他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这种冲动情绪下的杀人在他是从未有过的,仅仅是因为犬养在人格上的卑贱么?……
他一分钟也没有停,立即启动汽车返回东京。从后视镜中,他瞥见一辆皇冠也急急地倒出停车场,远远跟在后边。他冷冷地想,好吧,让你们再追踪到韩国吧。
苏珊袅袅娜娜地返回帐蓬,一下子张圆嘴巴。犬养侧卧在地上,鲜血汨汨地流出来,浸湿了砂子,两腿还在一下下地弹动。太可怕了,幸亏那个杀手无意杀她。现在该怎么办?她紧张地思索着。她不想报警,她是专在达官贵人中作皮肉生涯的,可不想卷进一场凶杀案。
那个日本男人已经停止弹动,眼珠泛着死鱼的白色。她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就急忙溜走了。在嫖客的汽车里,她急忙穿好衣服,检查了那男人的衣物,把钱包中的现金全揣在怀里,有美元、日元、还有一迭人民币,看来这个嫖客去过中国。那么,那个英气逼人的杀手--他的长长的刀疤使他更具男人气概--恐怕也是中国人?
钱包中还有信用卡、驾驶证和护照,原来嫖客的确叫犬养次郎。她想了想,把嫖客的证件、衣服、信用卡抱到他的帐蓬外,堆成一堆儿。然后开着犬养的汽车找到一间电话亭,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警官先生,我是一个外国人,发现一个男人被暗杀,就在海滩一个红黑相间的帐蓬里,他的证件、衣服在帐蓬附近。请快来人。”
没等对方问话,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已经为自己留了后路,警察再找到我时就不会指认我是凶手了。再说(她在心里窃笑着),这样多少对得起那两叠钞票,数额还真不少哪。
她驾着嫖客的紫红色丰田一溜烟跑了,她想尽早忘记那幕恐怖的场景。这个姓犬养的男人不怎么叫人喜欢,但掏钞票时倒是蛮大方的,真可怜,死得这么惨。
她把死者的车子扔在银座的停车场,又到附近的饭店寻找新的主顾。
横须贺警察局的远藤康成警官立即率人赶到现场。死者证件表明他是北海道人,三年前到中国西安一个动物智能研究所任职,40岁,单身,两天前刚从中国回来度假。喉咙完全割断了,死状很惨。
在场的游客对警察的询问很不耐烦。不!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天太黑,再说我们来这儿也不是给凶杀案当证人的。只有一个人说凶手穿戴很整齐,在裸泳人群中显得扎眼,所以他还记得,身高大约1。8米,看背影是年轻人。
一个黑瘦的中年人腰间围着一块小浴巾,笑嘻嘻地挤过来。远藤问他,先生看到什么情况了吗?那人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全看见啦!死者来时带着一名黑人女子,二十四、五岁,胸脯很高,臀部溜圆溜圆,走起路象猎豹一样舒展,漂亮极了!”这个叫查瓦立的泰国游客色迷迷地说。他是单身一人来游玩,没带女伴,所以一直把眼睛盯在这黑妞身上。“死者和黑妞一直在帐蓬里作爱,后来凶手来,把黑妞赶走了,凶手走后,黑妞还回来过一次呢。”
远藤沉思着,自然这女子就是报案者。凶手为什么冒险放走目击者,是同谋,还是心存怜悯?可能这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杀手,这并不奇怪,不少冷血杀手不在万分必要时从不滥杀无辜。
警察录取口供,拍摄现场,取过指纹和足模,把死者装进尸袋中运回警察局。他们很快在电脑中查到了死者的父亲犬养浩,他还是国内颇有声望的科学家呢。这位父亲在电话中断然地说:
“我不是他的父亲。他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个克隆人,按他的说法,我和他只有‘纯技术性’的关系,我提供一个细胞,复制了他,如此而已。我已经后悔这样做了。他和我之间没有什么亲情,也从没有来往。希望不要把我牵涉进去,必要的话,我可以请科学厅长官或官房厅长官重申这一点。”
远藤对他的盛气凌人不免反感,但他知道确实没必要把这样的父亲牵涉在内,于是他温言说:“不必了,我会照你的吩咐去做,任何新闻报道绝不会出现你的名字。”
“谢谢。”
放下电话,远藤想起今天收到的美国警方的通报。也是一个相同的案例,凶手在行凶前对死者妻子实施了麻醉,看来是为了少杀一个无辜者。三名疑凶已乘机到日本,但随之失踪,至今还未查到下落,而且……死者也是在西安动物智能研究所工作,也是两天前才从中国返回,这就绝不可能是巧合!
远藤立即布署道:
“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政治谋杀。立即寻找报案者,这种高级黑人妓女在日本很少,肯定不难找到。寻找重点放在东京。通知美国把疑凶照片传过来,与此人在日本入境时的照片比较一下,再让那个报案者指认。通知中国警方,对西安动物智能研究所进行调查,并对有关人员实施监控。很可能,这轮凶杀还没有结束呢。”
日本警察的工作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找到了那名黑人娼妓。她正在东京,又傍上一名阿拉伯富豪,叫穆斯塔法·萨利迈,是一个知名的军火贩子。
远藤立即和助手小野赶到东京,来到这家极豪华的菊川饭店。苏珊的主顾不在家,她刚在室内游泳池游完,躺在白色凉椅上休息,漫不经心地看着两名便装男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小心地走过来。远藤出示了警察证件:
“是苏珊小姐吗?我们是横须贺警局的远藤和小野。”
苏珊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远藤直接了当地问:“昨天你是否在横须贺,和一个叫犬养次郎的人在一起?犬养被杀后是否是你报的案?”
苏珊嫣然一笑。昨晚与新主顾还有主顾的朋友彻夜纵欲,在迷幻药的天堂中徜佯,她几乎把这事给忘了:
“对,是我报的案。你们总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吧。你们知道,干我这一行,可不想上报刊头条,更不能带着血腥气去接待顾客。”
远藤安慰她:“对,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如果苏珊小姐配合,在你那位穆斯塔拉·萨利迈先生回来前我们就会离开的。请你看一看,凶手是不是这个中国人?”
苏珊接过盖克的照片。嘿,当然是他!她对这凶手印象很深,两道剑眉英气逼人,目光冷漠,额上到鼻梁有道深深的疤痕,这些更增添了男人的魅力。他的身材颀长,但肌肉壮健有力,衣服也遮盖不住。哪一天同他上床,肯定比这个身材臃肿的阿拉伯骆驼强多了!
莫名其妙地,苏珊忽然泛起一股保护他的冲动。也许是感谢他昨天手下留情?还是为他日邂逅种下希望?她笑着摇头:
“不,不,不是这人。那人……怎么说呢?长得很粗,大嘴,不记得有什么伤疤,身高差不多。不过我只瞥了他一眼,也可能记错了。”
远藤很失望,他十分怀疑这个名叫盖克的中国人,各种情况十分吻合。已查到昨天有个叫唐天青的人乘机离开东京去汉城,他的护照照片显然作过伪装,但电脑判定他与盖克应是一个人。另外两人,温宝和蒂娜,也尾随他又去了汉城。但这名妓女不会是他的同谋,她没有为他掩护的动机。
他阴沉地说:“我想苏珊小姐一定清楚,作伪证是犯罪的。”
苏珊多少后悔自己的孟浪,但事已至此,只有把船硬撑下去。好在说几句谎话是她的职业技巧,她朝远藤飞了一个媚眼:
“当然,我懂。干我这一行,你想我会与警察过不去吗?凶手不是这个人,除非他做过伪装。”她肯定地说。
远藤和小野怏怏地离开饭店,返回东京警署。他问值班警官:“发往中国警方的案情通报有回音吗?”
“很抱歉,没有收到。远藤警官,吉野警官一直在等着你呢。”
与远藤相熟的吉野警官走过来,执意要请他们小酌。他拉着两人来到一家小酒馆,点了酒菜,关心地问:“有进展吗?”
远藤沮丧地说:“那个妓女不肯指认。但我敢断定是那个人!我一定继续查下去!”
“不必查了。”吉野轻声说,两人吃惊地盯着他,吉野俯过身子低声说,“中国没有正式回音,但通过世界刑警组织的高层人士传了话。此案不用再查了,也不必通知韩国警方。远藤君、小野君,把它作为未结案锁在保险柜里,然后忘了它吧。我是受警方的委托向你们传话。”
两人简直目瞪口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轮凶杀竟然有这样硬的背景。远藤愤怒地问:
“这是由国家组织的恐怖活动?……”
吉野苦笑着摇头:“我只是一个传话者,并不深知内情。但据我所知,此中必然有隐情。至少向我传话的人是德高望重的长者。远藤君,这位长者非常恳切地让我转告,不要凭浮浅的冲动去办事,那会做出后悔无及的傻事。听我的话,回去吧。”两人互相看着,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好,吉野君,我们相信你。”
七
金载奎一走进院子,狼狗“紫电”就低声吠叫着表示欢迎。他走过去,把狗食倒在食盘里,抚摸着紫电的嵴背,说:“吃吧,好好给我看家。”
紫电的低吠停止了,低下头去吃食。
夕阳渐沉,秋风送来群山的松涛,这幢陈旧的山居渐渐笼罩在夜色下。他走进屋内,依次检查了院内的红外线警报器,窗上的铁栅栏,各个居室里的枪支,还有房屋四周所埋炸药的起爆装置。
电话铃响了,妻子在电话中关切地说:“载奎,那儿怎样啊,我和哲夫想看你去。”
“不,你们不要来!我把那项工作完成后就回去。”
妻子低声问:“什么工作非得到山里去做呀。”她的语气中分明有怀疑。金载奎笑着搪塞了两句,挂上电话。
两天前,他从01基地回到韩国后,便对家人借口要完成一项动物行为的调查,独自来到山中,布置好这个陷阱以待不速之客--不管他是草菅人命的特行处杀手,还是K星复制人。他甚至在房屋四周埋上大量炸药,在最后关头,他至少要拉上杀手同归于尽。妻子可能多少看出一些异常。是因为他把家里的狼狗也带来了?久别返家,又带着警犬一头扎进深山,这种行为确实反常,但他不愿连累妻子和儿子。
金载奎和基地其他5名书呆子不同,他从李剑的询问和突然中止试验中看到了危险。早在这之前,他就听说过基地内几个人的秘密失踪与神秘的反K局特行处有关。临离开基地前他对其它同事说:“莫非这回轮到我们了?”
其它人都忙着打点行装,准备享受难得的假期,记得只有夏之垂看了他一眼,其余置若罔闻。好吧,那他只有孤军奋战了。
那块01基地人人必备的“救命符”就放在桌上。他知道这块圆片有示踪功能,那些背景神秘的杀手们是否会冲着它来?拭目以待吧。
夜色渐沉,四周虫声唧唧。白天他已休息好了,现在他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手边放着比利时P90冲锋枪和起爆器。
但在敌忾之中,他也不能完全压制潜意识深处的自我怀疑。如果他乘坐的飞碟真的曾进入时空隧道,而自己恰恰就是K星复制人?为什么六个人中只有他直觉到了危险?当然,这会儿他心中没有任何K星人的指令,只有对K星人的仇恨。但他也清楚知道,那个指令是潜意识的,复制人会用种种方法来掩盖它。
如果事实确实如此,他宁可照自己脑袋开一枪,或按下起爆器的按钮……万籁俱静,似乎身在虚空,这种折磨人的自我查证令人发疯。种种思维之线缠绕在一起,成了个理不清解不开的大线团。
最终他用科学家的明断毅然跳出这个思维迷宫,抓到了一条显明的事实:01基地的思维迷宫装置已接近成功了,如果怀疑他们中有K星复制人,大可来一次实践演练,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为什么李剑就想不到这一点呢?
他终于有了自信,心境平静下来。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向杀手开枪了……他突然听到虫声静下来,红外线报警器却没有反应。但两者比较起来,他更相信自然之声的警示。他侧起耳朵,猜想狼犬“紫电”也必然在侧耳聆听。他似乎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吠叫,随即不再有动静。
刚才于平宁已用一颗麻醉弹解决了狼犬,他象狸猫一样,借着树影和房舍,轻悄无声地往前走,同时还警惕地倾听着后边追踪者的动静。
看来,这位金载奎先生精心设计了一个陷阱。他是如何意识到危险的?是K星复制人的本能?这倒是一个有趣的对手。
于平宁听到后边栅栏处有轻微的落地声,那两名跟踪者已开始动作了。看来,他们已不满足于远远地监视。这次,于平宁揭下了这两人贴在自己衣箱上的那个示踪器,特意揣在身边,准备用它搞一个小游戏。
窗户上都有铁栅栏,他蹑到门旁,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也许,屋内的猎人已把手指扣到扳机上了。他掏出那块金属圆片,用力扔到屋里,然后借着夜色迅速转身,潜到一棵大树后边。
金载奎听见了轻微的开启门锁声,随后听到轻微清脆的落地声。这是老一套的投石问路,他没有理睬,仍端平冲锋枪严密地等待着。门外的人很有耐心,直到二十多分钟后,门才桠桠地响了两声,一条人影悄悄挤进来。
温宝和蒂娜·钱尾随着示踪仪到了这片山凹,一条简易石子路通往山坡上一处山居。为了怕于平宁听见,他们早早就停下三星牌客货车,步行几公里赶到这儿。蒂娜·钱一再坚持:“我们不能再旁观了,不能让这个杀手再在我们视野中杀人。温先生,一定要制止他!”
“好,我正准备这样做,但你要留在外边。看今天的阵势,一定更为危险。”
他好说歹说,总算说服蒂娜留在外面,临走他交给蒂娜一张纸条:“喂,装好,这是黄先生的联络地址,万一我回不来,你就去中国找他。”
他的娃娃脸上洋溢着笑容,蒂娜很感动,吻吻他的额头,低声说:“不,你一定要回来。”
已经快到那幢房屋了,手表上那个小红点仍在移动,他想,今天于平宁作案时一定随身带着箱子,这倒使自己的追踪容易了一些。
夜色中,他看见一个人影攸地闪现在门口,又突然消失了。看看手表屏幕,那个红点已到了室内。他扳开手枪机头,跟踪到墙下,那个红点却静止不动了。莫非他这会儿放下了手提箱?他等了十几分钟,红点仍旧静止。不能再等了。他听听动静,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没有动静。他继续往前挪步,忽然灯光大亮,一个人用英语喊:“举手!”
他知道上当了,眩目的灯光刺得他看不清,他立即抬起枪口对准发声处。但对方比他更快,一串子弹唿啸着射入他的胸膛,他的身体慢慢倾倒在地,手枪跌落到很远的地方。
金载奎平端冲锋枪,离开作掩护用的沙发,慢慢走过来。杀手是一个圆头圆脸的年青人,胸前鲜血斑斑,目光已经迷离,咻咻地喘息着。他弯下腰检起对方的以色列乌齐式手枪。
但就在这时,年青杀手忽然抬起左手,把另一支德造M1896式手枪的十颗子弹全灌进对方的胸腹。他的目光已经模煳,没有看出这人并不是他追踪了三天的于平宁。这垂死反噬使金载奎措手不及,他的身体抖颤着颓倒在地,但在死亡来临前他也按下了起爆器的按钮。
一声巨响,这幢百年老房慢慢倾倒下来,火舌从窗户、门口和倾塌的房顶凶猛地窜出来。一个女人在栅栏处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温宝!温宝!”她喊着扑向门口,凶猛的火舌使她后退了一点,随之她又冲进去。
院内大树后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影,动作极快地一把扯回蒂娜。蒂娜在他怀里挣扎着,抬起头看看,呆了一秒钟,随之便发疯般又骂又打:
“你这个禽兽,没有人性的东西,你又杀了两个人!”
于平宁不得不在她耳后给了一记,把她打晕。他闪入室内略作察看,然后抱着她逃离火场。
等蒂娜·钱醒来时,已在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湖边。车停着,她躺在后排座椅上,于平宁从前排扭过身正盯着她,眼神冷漠而忧郁。蒂娜眨眨眼,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她不禁缩起身子,不知道这个喝人血的恶魔如何处置自己。
于平宁冷冷地说:“钱小姐,我该拿你怎么办?掐死后撺到这个湖里?刚才我真不该救下你。”
他的语调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苦恼,不知怎的,这使蒂娜多少减轻了一点敌意,但她仍仇恨地问:“你把温先生杀死了吗?屋子主人呢?”
“死了,连证件也烧焦了。你那个温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了你的证件,知道你是采访卡普先生那名记者。你为什么要把鼻子伸到这里来?”
蒂娜恨恨地说:“我知道你是反K局特别行动处的,我们要制止你们滥杀无辜的暴行,21世纪不允许有法西斯!”
于平宁讥讽地淡淡一笑:“是吗?”
车窗大开着,晨光和微风落入车内。蒂娜衣襟散乱,酥胸半露,这会儿怒火烧尽了恐惧的苍白,她的脸庞因而散发着光辉。这个混血女人有一种特殊的美,不同于妻子的活泼,不同于新田鹤子的贞静。她这种率情率性的愤怒令于平宁喜爱。
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女人。当然不能放她走,也无法把她塞在汽车行李箱中带出国境。我是自己捡了一个麻烦,一个扔不掉的包袱。但他忽然觉得很孤单,想向这位有缘相聚的女人诉诉内心世界,这扇大门已经关闭得太久啦。他从不想杀人,连杀死一只鸡、一只麻雀也不愿意,不想看到别人仇恨的目光。但是那种沉重的“使命感”逼迫他不得不干。……不过,这个水晶般透明的女人也许也有那么一条潜意识指令?也许她的这些表演只是骗取自己的信任?
当时伊凡诺夫挑选部下的第一条标准,便是此人要有钢铁般的神经,在这场必然是极其残酷的斗争中始终不颓丧、不消沉、不迷失自我。坦率地说,即使在反K局中,他的神经也是出类拔萃的。但现在,在真假莫辨的复制人出现之后,一切真假是非全扭在一块儿,连他也有些傍徨了。
他拉开车门跳下去,舒展舒展筋骨,吐出胸中的秽气,等他再上车时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对蒂娜说:
“想不想听听冷血杀手的秘密?不过,我警告你,听完后,你的生死就要和我联在一起了。你不得离开我50米,否则格杀毋论。一直到我通知你可以离开时为止。”
蒂娜·钱迷惑地看着他,最后一咬牙:“好,我听。”
于平宁拉上车门:“边走边说吧。还要去汉城赶今天的航班,到……去杀另一个人。你坐到我右边。”
蒂娜·钱爬到右边,三星车便起动了,顺着山间道路飞驰。蒂娜不时偷眼看看于平宁,他眉头微蹙,面容平静,两眼直视前方,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开得又快又稳。蒂娜苦笑着想:至少我目前是安全了。因为我已进了狼穴,据说最凶残的野兽也不在窝里吃人。
天色已明,路上开始出现汽车,也偶然碰见头戴高帽、步态悠闲的韩国老人。于平宁这时才开口说话:
“你知道K星人的水星基地吗?知道白皮白心的第二代K星复制人间谍吗?我告诉你……”
当天上午,金载奎的妻子发现山居的电话断了,她立即报了警。警察在残垣断壁中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胸前各有一朵新鲜的白色野花,显然是死后才摆上的。
在附近询问,乡民们说发现过两辆可疑的汽车。有一辆在附近找到了,另一辆车和车上的凶手消失了踪影。
八
阿巴赫在莫斯科转机去埃里温时,才听说那儿又发生了战乱,纳卡飞地的交通已经断绝了。48年前,亚美尼亚打赢了这场战争,使位于阿塞拜疆国内的纳卡飞地以一条山中要道与亚美尼亚联在一起,还造成了100万阿塞拜疆难民。现在,这些人要复仇了。
阿巴赫不由苦笑:这块飞地太小了,小得难以引起世界的注意。如果考虑到K星人的威胁,那么这种争斗太可笑太可怜了。但阿巴赫为之心如火焚,理由很简单,他的父母、妻子和一对儿女都在纳卡生活。他也清楚民族仇杀时普通百姓的命运。
埃里温的战争气氛已经升温,报纸的大标题是“保卫纳卡飞地”,街头讲演则号召基督徒行动起来保护自己的弟兄。阿巴赫对这种战争狂热没有兴趣,他只有一个目的,赶紧把家人接出来,到埃里温或莫斯科和西安,远远避开这可憎的仇杀。他打听到纳卡的交通还未完全断绝,这一段时间,阿塞拜疆人大致是采取打了就跑的战术。于是他迅速行动,购买了一辆切诺基吉普,一枝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和一枚兰德勒肩扛式火箭筒。
一切准备就绪,他把自己的行李扔到车上,准备出发,忽然一辆黑色伏尔加停在他的车旁,一个漂亮的混血女人和一个很象是中国人的男子走过来,女子用英语问:
“请问你是西安动物智能研究所的阿巴赫先生吗?”
阿巴赫很奇怪,兵荒马乱,这两个外国人怎么如此准确地找到自己。但他随即想到了随身带的“救命符”,那么来人肯定是基地来的信使。他苦笑道:
“是通知我返回吗?恐怕不行,我要先把家人接出来。”
女子说:“我们知道,我们想同你一块去,这位于先生是军人出身,也许能帮上忙。”
他看看这位于先生,他的脸上一条刀疤,目光冷静坚定,步伐富有弹性,车上扔着一枝激光瞄准器的FN30步枪。他说:
“好吧。耶酥保佑我们不要使用武器。出发吧。”
于平宁和蒂娜从汉城乘坐波音797航班,横跨广阔的西伯利亚飞到莫斯科,在十个小时的航程中,他们一直呆在无人的后排空位,于平宁冷静地讲了很多事。他讲了K星人的水星基地,地球人那次偷袭的惨败,白皮黑心和白皮白心的第一、二代火星复制人,地球政府对于全人类信念崩溃的深深畏惧,等等。只有绝密的思维迷宫和太空予备舰队他没有提。
在莫斯科下飞机时,蒂娜几乎已完全相信他了。他对K星人的刻骨仇恨,对妻女的思恋,不得不杀人的无奈,这一切都渲泄得淋漓尽致。而且他干嘛骗自己?一颗子弹就能解决她,甚至在她投入火中时不去拉她就足够了。
蒂娜被深深震撼了,她这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小批人,他们肩负着沉重的枷锁,咬着牙关,忍辱负重,以近乎自杀的方式抵抗着K星人。她过去佩服正义的黄先生和温宝,现在更佩服于平宁。悲哀的是,这两部分人类精英不能沟通,甚至互相仇杀。
但她仍有一些疑问。在莫斯科,两人都住在列宾饭店的同一个房间,她仍执拗地问:
“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这6个人。即使他们全被掉包,先关起来不就行了?”
于平宁疲倦地说:“是否杀死他们不是我能决定的,有罪推定的反K局戒律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你如果想为他们做点事,就开动你的脑袋,努力为他们寻找豁免证明吧。如果你能找到--我很高兴少一份罪孽;如果找不到,就不要碍我的事,不要逼我对你干出我会后悔的事,听见了吗?”
蒂娜又听到了他的冷酷,她认真答应:“听到了。”
“好,休息吧,你去睡里间,但无论洗浴或上厕所都不要离我50米之外,休息吧。”
在埃里温,他们很快追踪到了阿巴赫,他正忙着在黑市上买汽车和军火。蒂娜一再劝于平宁随他一起去,帮他接回家人:“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找不到豁免证明,你再杀死他,好吗?”于平宁最后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