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K星人》
一
李剑乘波音797赶到北京,在机场立即租了一架小蜻蜓双座直升机飞到劲松小区。他已经近两年没回家,01基地的工作是超强度的,两年下来,他身上那根弦几乎崩断了。伊凡诺夫将军特批了两天假期,让他乘出差之机与家人团聚一次。
他确实累了。虽然在01基地同事们看来,他是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严厉精细,近乎不通人情,有着钢铁般的神经。但即使钢铁也会疲劳断裂的。也许是假期让他放松了心境,刚才在直升飞机的15分钟航程中,他还抽空打了个盹,甚至作了一个短梦。他梦见妻子在民航客机上向他招手,小豹头也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忽然远处的云层里浮出K星人的飞碟……然后是直升机驾驶员的声音:“先生,到你家了,再见。”
他伸出左手食指,打开了公寓门上的指纹锁。200平米的屋内没有一个人。他想起现在正是暑假,妻子一定领小豹头出去游玩了。小豹头今年12岁,长成什么模样了?墙上一副照片看来是近照,小豹头两眼圆溜溜地,依在妈妈的身边,妻子的面容仍如刚结婚时一样娇艳。
他的小腹处升起一股热流,甩掉衣服走进浴室。他想洗掉旅途的疲劳,好好和妻子亲热一番。只有两天假期,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
他刚进浴室,莫如慧就回来了。她一眼就看见沙发上有丈夫的衣裤,听见浴室内有哗哗的水声,立时感到心跳加快了。“剑,你回来了?”她喜悦地问。在哗哗的水声中,丈夫没听见。她忙从衣橱里挑出干净衣服,把脏衣裤口袋里的杂物掏出来。裤兜里掏出了他的旧式劳力士手表,那是结婚时买的一对情侣表,女表正戴在自己的腕上。依照惯例,她对了一下表,两个表竟然相差整3分钟。她知道丈夫一向以严谨著称,他手腕的劳力士绝对不会超过一秒的误差,肯定是自己的表慢了,于是她顺手把手中的表调快了3分。她始终不知道,在渴盼丈夫的情思迷乱中,她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她调的不是自己的表,而是丈夫本来正确的手表。这点阴差阳错此后又放大为另一个错误。
水声停了,丈夫披着雪白的浴巾出来,她立时扑进丈夫的怀抱,尽情热吻着,身上有一种欲望勃勃跳动……门开了,小豹头的脑袋探进来,嘻皮笑脸地说:
“爸,妈,我什么也没看见!”
李剑笑着把他拉过来,也拥入怀中。
新浴过后,丈夫更显得英气逼人,浑身洋溢着喜悦,两道剑眉,高鼻梁,眼睛炯炯有神。他身材颀长,穿上衣服后基至给人以单薄的印象,实际上他的胸肌臂肌十分发达,这是他的武警特种部队教官生活的纪念。
吃晚饭时,莫如慧一直目醉神迷地看着夫君,她幽怨地说:
“两年了,小豹头真想你呢。我看你把我们俩都忘了。”
李剑笑道:“我专意为你装了三维可视电话,还不和真人一样?”
“再逼真也只是激光全息图象,看得见,摸不着呀。再说,一年内你能打回来几次电话?”
李剑哑然了。01基地实行着极严格的电波静默,不允许对外通信。他只有在出差时才能打回来一次电话。这些年,妻子实际是过着寡居的生活,真难为她了。
小豹头没有这样细腻的离怨别绪。他兴高采烈地和爸爸谈天,说他们如何不喜欢万能的机器人教师,如何拿一些怪问题作弄它们。比如:万能的教师能不能造出一道它自己也解不开的难题?或者请它把全班同学按美貌程度排排次序,“这道题把机器人教师难住了,至今也答不出来。它们机器脑袋里没有关于美貌的积分程序!哈哈!”小豹头得意地笑着,随即蹦到另一个问题上,“爸爸,你的基地是干什么的,是解剖外星人的吗?”
李剑笑着问:“谁告诉你的古怪想法?”
“当然是我嘛。你的基地太诡秘。在信息共享的21世纪,你们的行为太不合群了,就象一群神秘的印度托钵僧人。”儿子很“哲理”地说。
李剑笑笑,没有回答。
晚饭后,李剑给远在山东的父母打了个长途,问问安好;又和北京的一群哥们儿通了话,那群哥们儿都失惊打怪地说他简直失踪了,明天要好好聚一聚。李剑笑着说留待来日吧,这次是出差路过,总共不过两天时间,你们不让我和老婆亲热了?
转过头,见妻子淋浴已毕,情意绵绵地等着他。她的眼波流转,嘴唇湿润而性感。李剑把她揽入怀中,能感觉她的脉博在勃勃跳动。但这时儿子又闯进来:
“爸爸,妈妈,看实况转播的电视辩论,关于K星人的!”
两人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随儿子来到客厅。儿子已打开100英寸的巨幅液晶屏幕,一名男主持人宣布,由世界政府新闻发言人、天文学家科林·卡普和《环球电讯》报记者蒂娜·钱参加的关于K星人的专题谈话即将开始。
摄影机已经准备好,演播厅里的百名观众鸦雀无声。蒂娜·钱最后一次检查了化妆,收起镜子。她是一个漂亮的混血女人,眼窝较深,鼻梁挺直,其它地方则如中国女子,黑发黑眼珠,小巧的嘴唇,皮肤细腻润泽。工作人员小声宣布:
“请注意,现在开始播发。”
卡普在椅子上挺直身子,摆出从容的微笑,实际上,他心中十分忐忑。他知道自己对付的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还有一个素以口舌锋利、思维敏捷著称的女记者!为了这次电视辩论,世界政府(当然是指少数知情人)已作了十几天的准备。
摄影机开始丝丝运转,蒂娜·钱微微一笑,毫不留情地举起砍伐之剑。
蒂娜·钱(讥讽地):谢谢科林·卡普先生的光临。新闻界和公众盼了两年多,总算有一个负责的政府发言人来澄清我们的疑问。首先说明一点,我们之所以把谈话地点选在西安,是因为这个十二朝古都的附近,正是所谓K星飞碟出没较频繁的地带。现在请卡普先生讲几句话。
科林·卡普:诚如钱女士所言,这次答问的日期一再后延了。因为对所谓K星飞碟的调查工作需要时日,世界政府需要作出明确的结论。我向公众致歉,相信通情达理的公众会谅解的。
钱:希望在听了卡普先生的解释后,我也能划归“通情达理”的那一部分。(众笑)好,开始正题吧。众所周知,三年之前,即2042年7月30日,世界政府发言人,即今天的卡普先生,曾激动地宣布,已经发现一艘外星飞船飞抵水星,帕洛马天文台拍摄到了清晰的照片,人类与外星文明建立联系的伟大历史时刻即将来临。这艘飞船可能来自十亿光年之外的某个星球,暂称为K星,据该飞船尾迹的紫移程度判断,它在途中的速度接近光速,所以它肯定来自一个远为先进的文明。卡普先生对我的这些叙述没有异议吧。
卡普:不,没有。
钱:我曾象一个易于激动的豆蔻少女那样,急切地盼着K星人在水星稍作休整后来地球作客,他们是什么模样?是威尔斯笔下的章鱼型?还是大脑袋,趾间有蹼,肚子下垂,心光可以发亮的E·T人?盼哪盼哪,K星人始终不曾露面,政府发言人的口气也越来越含混不清。在信息透明的21世纪,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奇怪十分丑恶的现象!现在请卡普先生明确回答,究竟K星人飞临水星这件事是真是假?
卡普(困难地):十分抱歉,据两年多的调查结果,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这艘K星飞船的存在。需要说明的是,政府当年的宣布并不是草率之举,我们有飞船抵达水星的照片。虽说由于距离遥远--当时水星与地球相距1.2亿公里--又有太阳的干扰,照片不太清晰,但分析它在途中的速度变化,及它接近水星的方式,几乎可以肯定它不是陨星或其它自然天体,而是一架由智能生物控制的运载飞船。但此后没有任何它的信息。政府曾派遣了两艘考察飞船在水星降落,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钱:那么,你的结论?
卡普:我可以肯定的是,两年以来,世界政府没有收到所谓K星飞船的任何消息,也没有K星飞船存在的任何证据。至于多次见诸报道的飞船飞临地球的消息,只是人的心理作用,是上次错误宣布引发的连锁反应。迄今未止,政府对所谓目击者的多次调查都得到了否定的结论。
钱:那么,你是否能痛快承认,上一次政府的宣布是一次错误,是本世纪最大的科学丑闻?就象上个世纪炒得沸沸扬扬的火星运河那样?
卡普:恐怕还不能这样说。不不,这并不是保存哪些人的脸面,那些照片的真实性至今还不能驳倒。也许,K星飞船的确曾到过水星,又悄悄离开了。
钱:我的天,他们万里迢迢赶到太阳系,竟然对近在咫尺的地球毫不理睬,这可能吗?要知道,这里生活着银河系唯一的智慧生物!如果换了我,我绝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卡普(冷冷地):我不敢说能猜透K星人的心理。相对于年轻的地球文明,他们很可能是十万岁的老人了,可能已失去了好奇心;可能他们遵循着某种戒律,不去打扰低级文明的进程;可能飞船在水星上失事了,而残骸我们没有看到。
钱(讥讽地):可能他们是一群阴险的恐怖分子,目前偃旗息鼓,准备一朝猛扑过来?
卡普(冷淡地):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但我们期望随着文明的进步,智慧生物的侵略性和残暴性会随之减弱。
钱:我不知道今天的电视观众是否会满意,因为你给出的仍是一个不确切的答案,是几种可能。但至少有一点,那就是世界政府并没有有意隐瞒任何事实真相,是吗,卡普先生?
卡普:是的。
钱:世界政府此后也不会向公众隐瞒任何消息,所有信息将及时向公众公布,是吗?卡普先生?
卡普:是的。
钱:我会记住你的保证。卡普先生,现在已不是20世纪了,那时,为了冷战的目的,各国政府常常故意隐瞒或伪造外星人的消息,使人们至今只能面对扑朔迷离的历史疑案而感叹。在21世纪,人民有权了解真相。卡普先生,我说的对吗?
卡普:完全正确。我还想说几句题外话,希望不要因为这次错误使公众走向另一个极端,从而否认外星文明的存在。近代科学已经形成一种共识:外星文明是肯定存在的,它们之所以迄今未走访地球,仅是因为空间的遥远,或时间的漫长。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与外星文明接触”摆在议事日程上。当然,有些科学家认为,这种接触不一定有利于地球文明的自然进程,这是以后的事了。谢谢大家。
摄影机停止转动,蒂娜·钱和科林·卡普先生握握手,各自退出摄影室。卡普先生眉头紧皱,似乎满腹不快。而蒂娜·钱也怏怏地想:今天我没有战胜他。从他那儿得到的唯一肯定的回答,是政府不会隐瞒任何消息,而这恰恰是她最不相信的。
夜里,莫如慧睡得十分香甜。夫妻久别重逢,他们刚才好好亲热了一番。但半夜里她模模煳煳觉得身边空着,勉强睁开眼睛,见李剑正在仔细端祥她的身体。夫君的这份情意让她很感动,她眯着眼,偷偷看着他。
停了一会儿,李剑悄悄披衣下床,到了儿子屋里,莫如慧也悄悄披上睡衣跟在后边。她看见丈夫仔细观察着儿子,良久,丈夫悄悄抽身退回,她闪到一边,见丈夫去了凉台,独自仰望着星空,他的身体整个泡在一种沉重的忧思之中。
她不免暗暗担心。三年前丈夫从武警部队调到01基地,他似乎慢慢变了。他闭口不谈自己的工作。回家后他仍是那个亲切爽朗的李剑,但也常有忧虑浮出水面。她知道,丈夫的意志向来象弹簧钢板一样坚韧,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丈夫忧愁呢?
她笑着从后面扑过去,蒙住丈夫的眼睛。丈夫微微吃惊,随后笑着揽住她,轻描淡写地说:
“睡不着,看看夜景。”
他已经换上了爽朗亲切的笑容。莫如慧拉他回到床上,一口咬定听见他在叹气。“你为什么发愁?是不是外边有了相好?要不,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你一定得告诉我。”
在妻子的死缠硬磨中,李剑一直笑着,取笑这些“女人的怪想法”。他总算把妻子哄安心了,枕着他的胳膊安然入睡。李剑则一直睁着眼,不敢惊动妻子,连胳膊发麻也不敢稍动。
在01基地的两年中,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个偏执狂。有时他甚至担心妻儿是不是真的,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可是,这种担心能告诉妻子吗?
二
水星常年躲在太阳的光辉里,高傲地拒绝人类的窥探。这个星球和月球十分相似,表面到处是环形山和扇形的舌状悬崖,其中那座柯伊伯环形山,直径达40公里,幅射纹延伸到100公里之外,还有一些长达100公里的大狭谷。它的自转周期59天,公转周期88天,温度最高可达427℃,最低可到-173℃,没有大气。对于任何生命,这种条件都未免太严酷了。
几十亿年以来,水星始终保持着它的原始风貌,只有“雨海”从2040年7月30日之后变了。这儿又称卡路里盆地,是水星上最热的地方。盆地直径1300公里,有很多按同心圆分布的山脉和裂缝。就在同心圆的圆心处,赫然停着一艘式样奇特的庞大的飞船。它的大小相当于一艘地球上的航空母舰,是几个圆柱形横竖对接而成。这正是卡普先生矢口否认的那艘K星飞船。
飞船处于一个巨大的力场之内,这层无形的半球形墙壁圈闭了一腔大气,成分同地球大气类似。在周围的真空背景下,这个透明的半球宛如一个低倍数透镜,使周围的景象略有畸变。
半球之内的地貌依然如旧,半球之外却是满目疮痍。环形山被削平了,核火焰熔融了岩石,形成一层光滑的地壳,较浅的裂缝已被填平。地球政府曾对这儿进行过一次不事声张的偷袭,动用了地球上最强大的武器。结果,10艘KF型太空巡洋舰全部葬身水星,它们的残骸散落在雨海周围。
K星飞船却安然无羔。
现在,这里已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只有一圈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一圈眼睛,共八只,它们属于同一个个体,卵圆形的大脑袋下是四支灵活的腕足,这一切又禁锢在一个柔软的圆形卵泡内。
卵泡漂浮着,蠕动着,移到飞船外面,八只眼睛仰望空中。在力场之外的真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小洞,七彩光环从洞中吐出来,一波接一波,又有强劲的幅射光柱从环中穿过。然后,突然之间,有一具人的躯体从时空虫洞中坠落下来,平稳地落在力场上,在他四周弥漫着惨绿的光雾。
K星人打开力场,那具躯体穿过无形的墙壁,平稳地落在一个高台上。随之,从飞船内伸出一个庞大的吸管,停在躯体的上方。随着均匀的嗡嗡声,躯体周围的光雾越来越浓,然后,光雾被吸管吸入,形成漏斗状的光流。光雾消失后,躯体也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片刻之后,光雾又从吸管处吐出来,堆积在高台上,越来越浓,最终还原出一具完全相同的躯体。那团轻淡的绿雾仍裹着他,他慢慢浮起来,通过力场之壁飞到天上,又进入了那个奇异的时空虫洞。
这人仍将回到他被摄来的地方。在水星上经历的时间对于他是不存在的,只有被摄入光洞──被光洞吐出这段时间会反映出来,使他的手表比别人慢三分钟。
K星人目送这具躯体消失,才操纵着柔软的卵泡回到飞船里。
三
01基地位于秦岭山脉的深处,离首阳山不远。这儿山势险峻,人烟稀少,山坡上长着各种杂木,挂着红果的柿树点缀其间。溪水蜿蜒处偶见几幢农舍。
基地藏在一座山腹中。警卫向首长李剑行了军礼,但仍然一丝不苟地对他进行了全套检查:指纹、声纹、唇纹、瞳纹、脑纹、DNA分析及密码核对。
李剑认真地配合着他们,他只能把感慨藏在心底。基地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检查多半是一种心理安慰。迄今为止,他们仅捕获到两名K星复制人间谍的尸体--他们常常是死后才暴露。对这两具尸体,除了脑纹、声纹和密码不能核查外,其余四项的检查结果与电脑中储存的原型一模一样!
那么,按照最合情理的推测,其余3项的检测应是同样的结果。有时,连李剑也难免悲观,与远远超过地球的K星文明抗争,就象一则希腊神活故事所说的那样,是徒劳地往山上推那块注定要落下的石头。
七项检查完毕,警卫才露出微笑:“请进,上校同志。”他压低声音说:“嫂子给捎的什么礼物?”
李剑笑着敲敲他的脑袋:“下岗后到我住室拿。”
他没放下手提包就到办公室去了。他知道“思维迷宫”研究已接近成功,试验马上就要开始,在这个时刻更要百倍警觉。在思维迷宫小组的办公室内,他没有看见那几名主要成员,他问一名助手:
“莫尔他们呢?”
助手高兴地说:“上校,你回来了?试验就等着你哪。莫尔他们六个人今天去011基地作最后一次检查。”
李剑皱起眉头:“是乘飞碟?”
“当然。坐汽车太困难。”
“六个人一艘飞碟?”
助手小张觉察出了李剑的不安,她惴惴地说:“对,是那架‘天使长’号。你知道它是最安全的,永不会坠毁。”
“他们走了多久?”
“10分钟吧,已经快到011了。”
李剑立即赶往雷达室,他的副手、日本人三木正冶正严密注视着雷达。屏幕上那个小绿点平稳地掠过一座座山嵴。三木正冶看见他,同他握握手,仍不转眼地盯着屏幕。
李剑知道自己的担心是过虑了。三木是一个严谨细致的助手,这种新式飞碟又有一个最优异的特点:由于它特殊的空气动力学形状,即使在空中完全丧失动力,它也能“飘飘摇摇”地安全降落。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有强烈的不祥感,就象一个疮口那样霍霍跳疼。
小绿点掠过一道山嵴,忽然缓缓下落,在雷达上消失了。李剑和三木担心地对视一眼。飞碟消失并不奇怪,它正好进入雷达的盲区,问题是它不该随意下降的。李剑没有犹豫,立即拨通了反K局的热线电话:
“伊凡诺夫将军,请立即命令卫星监视03-11号区域!”
不过,在卫星图象传来之前,“天使长”号飞碟已浮出山嵴,重新出现在屏幕上。然后它一直安静地滑行着,直到降落在011的停机坪上,011也随即送来了“安全抵达”的信号。
飞碟在屏幕上消失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两分钟,李剑让雷达员把图象重播一次,他看着手表,精确地说是消失了1分48秒。而一般K星人从时空隧道劫持人类总有3分以上的时间缺损。再者,这次飞碟是缓缓下降而不是突然消失,也不象是落入时空隧道的景象。
电话中传来伊凡诺夫的声音:
“是李剑吗?有什么问题?”
李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飞碟有1分48秒进入了雷达盲区。我会认真查证的,请放心。”
伊凡诺夫沉默了两秒钟:“好的,尽快查证。家里都好吗?我让你给小莫捎的问候捎到了吗?”
“当然,我哪敢贪污呢,再见。”
他放下电话,叹口气,对三木说:“你留在这里,我去查证一下。你不必担心,这只是预防万一。”
他随即驾驶一架小巧的蜂鸟型单座直升机,沿着飞碟的飞行路线向011基地飞去。
“天使长”号飞碟是2039年的最新产品,外形象个下圆上尖的斗笠,有一圈明亮的舷窗。它的内部很宽敞,飞起来平稳无声。当它轻灵地掠过一个又一个山顶时,六名科学家都凭窗眺望着下面的秋景,心中十分兴奋。两年来,他们几乎与大自然隔绝了。作为对K星技术的知情人,他们时时陷于深深的恐惧,这恐惧又鞭策他们夜以继日的工作。现在,他们的工作快要结出果实了。
机身下是一片浓绿。山峦起伏,溪水蜿蜒向南,汇成一条小河,小河又结出一个宁静的湖泊。飞碟飞近湖泊时,驾驶员略作停留,扭头说:
“看,这儿多漂亮!”
小湖漂亮极了,就象一块异形镜子镶嵌在绿色天鹅绒上。湖边只见一家农舍,炊烟袅细,直直向上,随后轻轻抖动着,弥散于睛空。在21世纪的现代文明中,这幅古朴的风景画格外令人留连。几个科学家央求说:
“喂,飞碟下降一点,让我们仔细看看。”
在一片先生、同志甚至大叔的唿叫声中,满脸胡子的驾驶员陈汉杰略微犹豫,便笑着推下驾驶杆,让飞碟自由下落,一直到离湖面只有百十米处才停下。湖水清彻无波,不时有鱼的翻花。岸边是茂林修竹,石榴和柿树在绿丛中点缀出几点红色。农舍主人显然没见过这种飞碟,走出院门,手搭凉棚笑嘻嘻地仰视着。他看见飞碟随之喷出兰色的环形的火焰,悠然向上,一分钟后消失在一个七彩光环里。
“天使长”号降落在011基地不久,李剑的直升机跟脚就到了。在实验室里,他兴高采烈地同六位科学家见了面。他首先同年纪最大的莫尔教授握手,用英语说:
“你好,莫尔教授。”
“你好,李。你到北京办理公务吗?”
“对,很高兴与你重逢。”
“我也一样。谢谢。”
他随即换成日语问候45岁的犬养次郎,这个日本人身材短小,终日满面笑容,但他与同事们不大合群。一般人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克隆人背景,使他对自然人有天然的排斥感。
“你好,犬养君。实验工作很顺利吧。”
“很顺利,我想很可能你要买几瓶人头马了。”
李剑笑道:“我非常乐意,即使花光我的薪水。”他走过去同韩国人金载奎和亚美尼亚人阿巴赫握手,用英语说:
“你们在屏幕上消失了两分钟,把我吓得够呛,所以跟脚就赶来了。是怎么回事?”
金载奎略略回想,立即释然道:“一定是那两分钟的下降,进入了雷达盲区,我们都想看一看那个无名的山间小湖,太漂亮了。”
李剑同安小雨和夏之垂握手时威胁地说:“谁的主意?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始作俑者,我一定要查出来,罚他个东道。”
大伙都笑了,说这个案不好破,当时几乎是异口同声。最后认定犬养先生和莫尔先生可以排除嫌疑,因为他们不会说中国话;安小雨的嫌疑最大,她是唯一的女性,而女性素来是好奇心最重的。安小雨笑着默认了。李剑笑着同大家告别,又返回头说:“喂,对一下手表,我的表停摆了。”
六个人的手表都异常准确,下午4时32分18秒,误差在一秒之内。
只有驾驶员的手表比大家的正好慢了1分48秒。这个陈大胡子一个劲儿嘟哝:“不会,我的钻石牌手表从来不会错,别看它是老式的机械表。肯定是你的表快了!”
“你能确认你的表历来准确吗?”
陈大胡子大大咧咧地说:“当然能!要不,打168问问北京时间?”
李剑摇摇头说:“不用了。”他不用再问,他的表和六名科学家的手表是完全吻合的。他和驾驶员走回飞碟时接着问:
“是谁第一个提出让飞碟下落的?”
陈大胡子听出了不祥之音,小心地说:“我记不清了,好象是金载奎?他用汉语喊的‘先生’比较‘格歪’,我印象比较深。”
“不是安小雨?”
陈大胡子凝神想想,说:“不是吧,这个调皮姑娘喊的是‘胡子大叔’,但肯定在金载奎之后。”
“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飞行完全正常。”
陈胡子惴惴不安,又十分不解。他不理解这位上校为什么对1分48秒的雷达盲区如此敏感。李剑在心中叹息一声,终止了对驾驶员的询问。除了极少数知情者,01基地的多数人员并不完全了解局势的严酷性,不了解K星人会从时空隧道劫走一个人,又随之送回一个完全相同的复制品,而所有的蛛丝马迹仅仅是两三分钟的时间缺损!
可是,为什么其它六人的钟表完全正确?难道K星人把六人的手表拨快以弥补时空隧道的时间缺损,独独忘了对驾驶员如法泡制?
最大的可能,是陈大胡子的手表本来就慢了1分48秒。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1分48秒,正好是出现雷达盲区的时间,这个巧合未免太巧合了啊。
李剑随即赶到那个无名的山间小湖,他顾不上欣赏风景,立即开始对农舍主人的询问。原来农舍主人并不是一个普通农夫,他复姓司马,是一个反现代主义者,躲进深山来避开文明的喧嚣。他有着浓厚的文人情趣,穿着对襟短褂,布底鞋,气态闲适,思路清晰,这使李剑对他的证词格外看重。司马用标准的北京话说:
“对,我看到那个飞碟下降,大约两三分钟吧。随后不久,我无意中看到天上有一个奇异的光洞。”
李剑浑身一震,急急问道:“什么样的光洞?”
“很难描述,它突然出现在兰天上,从里面射出强光,有七彩光环一圈一圈吐出来。后来好象有一个黑影钻进光洞消失了。光环持续时间很短,十几秒吧,非常漂亮,真是大自然的天造地设!”
李剑紧紧追问:“什么时间出现的?”
“就是飞碟过去之后吧,或者就是同时。你知道,我过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我的房舍中摒弃了任何一种钟表。”李剑很失望,没有闲心去领会司马先生高人雅士的情趣。告别了司马先生,他驾着小“蜂鸟”掠过湖面,看着炊烟在柳荫之后袅袅升起,心中沉甸甸地想,某种可怕的事情一定是发生了。其实他心中早有了预感,而一天的奔波只是对那个预感的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