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请进来吧。”

她摁下开门电键,磁性门锁一声轻响,大门自动拉开。两个客人沿着甬道向客厅走来,一边欣赏着两边的花木。谢寓十分宽敞,铁栅栏围着白色的房舍和起伏的丘陵。按响门铃前,两人曾开车绕着这座占地广阔的院子转了一圈,在后院发现了一道朱红色的100米塑胶跑道。一见到这个特殊的建筑,他们就知道这肯定是谢寓了。在自己的院中修造正规跑道,恐怕在全美国也独此一家。

女主人请他们入座,她虽年过花甲,但身体很好,动作敏捷,面色红润,额头还留着汗意。她微笑道:

“刚才我在花园里修剪花木。你们喝点什么?”

两人都要了加冰的马丁尼。罗伯特开口说:“伯母,听说了鲍菲的成功,我们都十分兴奋。我们绝没想到,一个世纪性的天才就在我们的街区里诞生。伯母还记得吧,小时候我和鲍菲常在一起玩耍,我记得他从小就非常敏捷,就像一只山中的灵猫。对了,他还有个外号,叫‘爱咬人的鲍菲’,我还被他咬过一次呢。”

女主人脸上掠过一丝不豫之色,罗伯特说得不错,鲍菲小时是爱咬人,开始是咬妈妈的乳头,后来咬同学们的肩头,在爹妈的严厉管束下才有所收敛。但她和丈夫常常避免提起这个话题,它牵扯到某种模模煳煳的恐惧。罗伯特看出主人的不快,立即刹住这个话题。但他相信点出这个细节有助于以后坦率的谈话。他接着说:“伯母,鲍菲已经成了美国青年狂热崇拜的偶像。因为他的成功太突兀了,太惊人了!两年前,我们还从未在新闻报道上注意过他的名字呢,但一夜之间,他就实现了体育界的千年之梦!”

方若华微笑道:“实际上并不突兀。知道18年前我们为什么要搬家么?鲍菲父亲知道他有短跑天赋,很早便开始对他进行强化训练。我们搬到这个比较宽敞的地方,特地为他修一条百米跑道,还聘请一位技术造诣很高的私人教练。在他的调教下,鲍菲的成绩突飞猛进,早在3年前,他就能破世界纪录了。但我丈夫不让儿子过早露面,他一生追求完美,坚持让鲍菲在达到‘绝境’后再去参赛。我想他一定是受了金庸武侠小说的影响!”她开心地笑起来,又说:“当然,这也是一个好的商业策略,只有产生了轰动效应,体育赞助商才舍得掏钱。耐克公司已拿出一大笔钱,足以补偿我们这些年的投入了。”

罗伯特坚持说:“即使有这些过程,鲍菲的成绩仍是极为惊人的。它打破了生理学家预言的体能极限,相信在整个21世纪内也不会有人超越。伯母,这个成绩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不少人联想到……兴奋剂上去。”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立即紧盯着女主人的眼睛,她会有什么反应?惊慌还是愤怒?方若华淡淡一笑:

“关于兴奋剂已有了最权威的结论。”

“可是,这只是关于‘已知兴奋剂’的检测结果,是不是还有专家们尚不了解的新一代兴奋剂,或其它方法呢。”

方若华冷淡地说:“这是你们来访的真实目的?”

朱莉娅急急地说:“伯母你不要生气!……我们真诚希望鲍菲是清白的,相信他没有使用过兴奋剂。这不仅牵涉到体育运动的圣洁,也牵涉到你儿子的幸福。你想听我历数一下为兴奋剂而丧生的著名运动员吗?象全美男子健美冠军……”

女主人摆摆手,打断了朱莉娅的话头。她微微一笑,断然说道:“鲍菲与兴奋剂完全无涉,我以母亲的名义发誓。”

两人互相望望,知道这次访查只能到此结束。罗伯特颇能见机,立即兴高采烈地说:

“我们相信一个母亲的保证,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伯母,你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母亲。”

“对,我很幸福。”

“能为我们说一些鲍菲童年的趣事吗?在他的童年生活里,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女主人笑笑,温婉地说:“哪个母亲没有一大堆温馨的回忆呢。不过,我能忆及的都是些琐碎的往事,与你们所说的世纪性天才没有相合之处。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罗伯特不死心,央求道:“能让我们看看他儿时的照片吗?”

女主人点点头,让莎蒂玛捧出一叠影集。两人贪馋地翻看着。众多照片纪载了鲍菲的生命历程,从未睁眼的婴儿,直到25岁的英俊青年。两人特别注意他6-7岁的照片,看能否从中捡起儿时的回忆。对,在这里,他在玩滑板,在野游,在吃生日蛋糕,这一张的背景是熟悉的街区建筑。这一张是谢家三人合影,鲍菲父亲正当盛年,笑容中隐隐可见他的高傲。他搂着妻子,圆头圆脑的儿子站在身后,笑得象天使一样开心。朱莉娅说:

“这是谢伯伯。伯母,记得那时我们很少见他的。”

“嗯,他太忙。他的‘第一夫人’是他的工作,我和鲍菲是排在第二位的。”

朱莉娅无意中问道:“鲍菲是你们的独生子吗?”

女主人的目光一下子暗下来,苦涩地摇摇头:“他的6个哥哥都夭折了,最大的只活到一个月。”

两人都吃一惊,很后悔无意中戳到了母亲的痛处。朱莉娅示意罗伯特合上影集,她挽住女主人的胳臂,小心地劝慰道:

“伯母,不要为过去的事伤心。不管怎样,你有了鲍菲,他一个人的成功已经足以代替6个兄长了。”

女主人把朱莉娅搂到怀里,沉默良久,咀嚼着苦涩的往事。她叹息着:“他的6个兄长如果活下来,也会是同样的体育天才。可惜……”

她苦重地叹息着,起身送客。莎蒂玛代主人把二人送到门口。出了门,罗伯特一边开车,一边侧过脸急切地说:

“真是想不到的收获!鲍菲。谢肯定是用胚胎克隆的方法孕育的!知道什么是胚胎克隆吗?”

“我知道。受精卵在子宫中的发育不超过8细胞期时,每个细胞都是全能的,如果把它们分割开,每一颗细胞都能发育成一个整体。这就是胚胎克隆。早在上个世纪,科学家就掌握了这种方法,一般用于动物的良种繁育,个别情形下也曾用于医治人类的某些遗传疾病——但你凭什么说鲍菲是用这种方法生育的?”

“推理呗。6个夭折的兄长——而没有一个姐姐;还有她失口说的那句话:如果他们活着也会是体育天才。谁能断定一月内就夭折的孩子会是体育天才?除非他们是孪生子才勉强说得通,因为孪生子的人生之路常常很相象,可以从谢豹飞的天才反推到他的哥哥。”

朱莉亚思索很久,才迟疑地说:“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汽车开过谢寓的后院,透过栅栏又看见朱红色的跑道。罗伯特痴痴地盯着它,喃喃地说:“一个世纪性的天才就在这儿诞生?”直到跑道消失在身后,他才回头说:

“事情还不仅如此。6个兄长都是体育天才!即使是同卵孪生,这个评语也过于武断。我想……”他沉思着,然后侧过脸,说出自己的结论,“谢氏夫妇一定使用了某种基因工程的方法,为这颗受精卵人为地注入某种‘天才’成分。”

朱莉娅急急喊:“注意!”对面冒冒失失地开来一辆货车,罗伯特急打方向躲开来车,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他坚决地说:“不是兴奋剂,是某种基因工程方法!鲍菲。谢一定是用基因工程方法制造的超人!”

朱莉娅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到雷泽夫大学去,到谢氏夫妇工作过的地方去!朱莉娅,不虚此行啊,我们已挖到一处新闻金矿,这可是独家新闻啊。”

朱莉娅勉强地说:“鲍勃,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罗伯特吃惊地瞪着她。

“如果追查这件事,势必反复锯割方女士的感情,对一个失去6个儿子的母亲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罗伯特为她的善良所感动,但仍然不客气地反问:“那你说怎么办?就此止步?”

朱莉娅犹豫着:“我不知道。”

“这样吧,我们把雷泽夫大学之行走完,把事情真相搞清楚。至于以后怎么办,到时我们再商定,好吗?”

“好吧。”朱莉娅很勉强地答应了。

罗伯特十分高兴。他们得到的信息还太贫乏,难以分辨出迷宫的道路。但已经发现了一座内蕴复杂的迷宫,这一点是确定无疑了。雷泽夫大学医学院同样在过漫长的暑假。校园中人影寥寥,几个学生席地而坐,认真地讨论着什么话题。体育场上人较多,一些人在踢足球,另一些人在练习棒球。罗伯特忽然兴起一个念头:如果这些学生们得知,一个世纪性的体育天才原来诞生于本校的试管和曲颈甑里,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罗伯特停下车,向一位东方人模样的姑娘打听了人类基因研究室的地址。姑娘很热心,特意把他们领到路口,详细指点了去那儿的路。生物系大楼是一幢青灰色的建筑,从外表看比较陈旧,不像是“21世纪科学”所应有的外壳。走进大楼,他们获得一个强烈的印象:这就像走进一座蜂巢,众多工蜂繁忙地进进出出,不时停下来,碰碰触角,交换一点信息。有的趴在工作台上,像是工蜂在专心喂养幼崽。他们按照那位姑娘的指点找到了人类基因研究室,该室的主任杜格。科内尔有50岁上下,秃头顶,穿一件色彩强烈的方格衬衫,领口处露出浓密的胸毛。他的目光十分精明,罗伯特一眼望去,就知道他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杜格热情地接待了来访者,并未因来访者的年轻而稍显怠慢。但对罗伯特提出的问题,他一概灵巧地躲开了。

“请问鲍菲。谢是胚胎克隆体吗?”

“毫无所知。我怎么可能知道呢,你问错地方了。这儿并不是妇产医院或生育研究所。”

“他是否采用了某种基因改良手术?”

“一无所知。”

问了很久也不得要领,罗伯特只好点出那个最关键的事实:“是鲍菲母亲方若华女士--她刚从这里退休--亲口告诉我们的。”

杜格真诚地表示惊异:“是吗?能否请她提供更详细的情况,我也想先知为快。”

罗伯特对他的圆滑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这时一个满脸胡子、身体健壮的中年人进来,同杜格小声商量着什么问题,讨论大约持续了5分钟,最后杜格点点头,那人走了,临走还注意地看看两人。

在这个空档里,罗伯特飞速考虑着自己的措辞。他以冷淡的客气对杜格说:

“科内尔先生,务请原谅我的冒犯。我知道你一定在想,这是哪儿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然来查问有关胚胎克隆和基因改良的秘密。这都是很微妙的东西,是各个研究小组尽力掩盖的特级机密,是生物伦理学家瞪圆眼睛在寻找的靶子。但我告诉你,我恰恰知道这个问题的微妙性。也许我们的资历太浅,不够格同你作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但只要我对某家报纸放点风,他们一定会放出最老练的猎犬循迹追来,把你的皮肉撕碎,直到露出骨头。科内尔先生,如果谢可征夫妇的确对儿子干过什么,他们不会在自家汽车房干吧,他们一定要依据这个实验室。作为这儿的负责人,你想把责任推干净吗?你是否愿意某天起床后发现自己已经成为舆论界的靶子?”

这一番话说完,朱莉娅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杜格显然迟疑了,片刻后说:

“你恰恰说错了。魔术般的基因技术主要取决于科学家的才干和知识,不怎么取决于财力和设备。如果一个训练有素的科学家想进行基因改良术的话,他完全可以对外守住秘密。何况,”他笑道,“如果真有此事,也是在26年前发生的,那时我还在读博士呢。”

罗伯特毫不放松地逼问下去:“但你们肯定听到了某些风声?或者对某个26年前流传下来的秘密心照不宣?”

杜格良久才说:“很可惜,我不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再见。”已经到午饭时刻,两人来到邻近的酒吧,唤侍者点了酒菜。罗伯特没有因上午的挫折而懊恼,坚定地说:

“不管这个科内尔多么狡猾,可以肯定,鲍菲。谢的身上使用了某种生物技术,很可能是基因改良技术,这一点已不用怀疑,我已经嗅到它的味道了!”

朱莉娅也觉得,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这时,一个人径直来到他们的餐桌旁:“你们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请坐。”

那人55岁左右,满脸络缌胡子,仪态从容,穿着蓝色工装。他打了声响榧,侍者赶忙过来向他点头致意,看来他在这里很熟:“卡尔,再来一份酒菜,这两位的费用也记到我的帐上。”

“是,金斯教授。”

他转身对着两人:“我们刚见过面的。”

两人已经认出他了:“对,在杜格的办公室里。”

那人点点头:“我叫埃迪。金斯,是谢可征教授的多年同事。刚才我听到了你们同杜格的谈话,我想,我能介绍一些你们感兴趣的事实。”

两人不由对望一眼,这位金斯先生为什么找上门来提供情报?是他与谢教授不合,还是想把两人引入歧途?金斯先生显然看出他们的疑虑,淡然一笑:

“饭后我先领你们参观一下我们的实验室,让你们对基因工程技术有一点感性认识。”侍者把开胃酒送来了,金斯先生朝两人举起酒杯,“干杯!至于我的卑鄙动机,你们可以慢慢琢磨,哈哈。”

两人觉得脸上发烧,赶忙举起酒杯。他们很快吃完便餐,在席上没有再谈正事。实验大楼已经上班了。每到一处,都有人尊敬地向金斯先生致意。他回头对身后的两人直率地说:

“谢教授退休后,我是这里的第一提琴手。”想了想又补充道,“因此,关于卑鄙动机的猜测中,可以先放上一条:嫉妒。”他的络缌胡子中藏着笑意,两人都有些发窘,没有回话。

“我今天要领你们看一些基因工程的成就,请注意,我让你们看的,不是最新的进展,而是30年前就已实现的甚至已经成熟的技术。知道我的用意吗?”

罗伯特敏锐地说:“你是说,这些都是在鲍菲出生前就有的,是可能用于鲍菲。谢的胚胎之上的技术,对吗?”

金斯赞许地微笑了,但回答道:“这是你的推测,我什么也没有说。”

他推开一间小屋的门,里边尽是一些洁净的玻璃器皿。一位穿着洁白工作衣的黑人姑娘正在向铁丝笼中喂食。金斯同她交谈几句,姑娘把一台台式放大镜推到玻璃容器前。金斯说:

“请二位看看这些果蝇,它们经人工诱导发生了基因突变。”

放大镜下是一群奇形怪状的果蝇,就像是一家果蝇残疾所。最常见的畸形是头部该长须的地方却长着两只后腿。这些后腿只能进行无意识的颤动,与正常腿相比,显得笨拙可笑,也非常别扭。金斯解释说:

“这是由放射线诱导的盲目变异。从本质上说,一个生命的诞生,与组装一辆童车并无不同,没有什么神秘之处。生命的组装也需要零件,需要蓝图,也会出现错误,而且某些错误比较容易出现,就象是童车的前轮后轮容易混淆一样。果蝇后腿基因的开启与头须基因的开启就有某种相似,所以尽管我们采用的是非定向性诱导,但头须处出错的几率最大。”

他把两人领到另一个玻璃柜前:“而那些果蝇的变异就不是盲目变异,而是定向诱导了。请看。”

眼前的情景让两人吃了一惊,几十只果蝇嗡嗡营营,就象是一群多目怪,除了一双正常的复眼外,在腹部、背部甚至翅膀上都布满眼睛。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这些眼睛与真眼十分相似。这群多目精灵在容器内乱飞乱爬,真是匪夷所思。朱莉娅惊奇地问:

“这些眼睛是怎么长出来的?”

“很简单,上个世纪末科学家就发现了果蝇的成眼基因。你们已经知道,生物的细胞是全能的,其DNA包含这种生物体的所有信息。但在发育过程中受到诸多因素的调控,绝大部分基因都隐藏着,没有把它们的功能显示出来。不过科学家已找到方法,可以随心所欲地启动某个基因,比如成眼基因。结果是你们所看到的,我们可以让它在任何部位长出眼睛。”

“这些眼睛都有视力吗?”

“不,目前我们只能启动成眼基因,诸如视神经之类基因不能同时启动,所以它们没有视力。不过,从理论上说不难办到。”

两人怀着敬畏的心情默默观看着。金斯补充道:“还有一点,所有有眼生物--也包括人类--的成眼基因都非常相象,一脉相承。所以,在人的额门上再启动一个眼睛也是可以办到的。以后如果好莱坞需要演多目天王的演员,到这儿定制一个就是了。”

这个玩笑没有让两人觉得好笑,反而有点毛骨悚然。金斯注意地看看他们的表情:“令人震惊,是不是?不过,你们一定认为,这些只是低级的昆虫,和人类相距太远,两者之间缺乏可比性。那好,我再领你们看看哺乳动物。”

他领二人到另一个房间,对一个40多岁的女工作人员吩咐一声。那位妇女打开电灯,拉上窗帘,从笼子里向玻璃柜中放出十几只小鼠。这些小鼠初看上去与正常鼠没有区别,它们来回逃窜一会儿,安静下来,用两只小眼睛鬼鬼祟祟地盯着来人。然后那位妇女关上电灯,小鼠马上变了,在它们身上隐隐约约游动着一层柔光。听见金斯说:“注意,我要打开紫外线灯了。”黑暗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幽灵世界。小鼠变得近乎透明,发射出幽幽的绿光。这些绿光汇合在一块儿,把玻璃柜内映得绿荧荧的。仔细看去,小鼠除了毛发没有变色,还有血管中仍透出红色外,其它部分如内脏、脑管、血管壁和肌肉都发出一片惨绿。绿光映着四个人的面庞,黑暗中听见金斯先生娓娓介绍:

“这也是上个世纪末的成就。是日本大坂微生物病理中心松野纯男搞成的。他将一种多管水母的一段基因植入老鼠体内,这种基因可分泌一种特殊的萤光绿蛋白(GFP),可在黑暗中发光,在紫外线照射下光度更强。这段外来基因植入老鼠体内后能够正常遗传,你们看到的已经是400多代之后的绿光鼠了,可以说,动物分类中又多了一个品种:夜光鼠。现在请享用夜光食品。”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妇女已经捧出一个食盘,盘中是绿光荧荧的蛋糕。她微笑着给每人叉了一块,但罗伯特和朱莉娅畏畏缩缩地不敢张口。金斯大笑起来:

“吃吧,这种蛋糕的原料是一种萤光蛋白,完全无毒的。这也是上个世纪末就已推到市场上的产品。”

他带头把一团萤光吞到肚里,罗伯特和朱莉娅这才鼓足勇气把蛋糕塞到嘴里,吞咽时仍免不了心中忐忑。电灯打开了,他们一下子又回到正常世界,十几只绿精灵也变回正常的老鼠,胆怯、机灵、鼠头鼠脑。金斯先生笑道:

“想过没有?既然能培育绿光老鼠,培育同为哺乳动物的绿光人就不值一提了。这种绿光人有一个绝对的好处,如果一对恋人在黑暗中亲吻,肯定找得到对方的嘴巴。”

这个玩笑使他们不寒而栗,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对方,想象出对方裹着一团绿光时的景象。

女工作人员已看熟了来客的惊异,微笑着把两人送出门口。金斯指着长长的走廊说:“这些都是我的直观教具。每个研究生报名后,我就让他先参观一遍。这样,他们就能对基因工程的力量心存敬畏。我相信,这对他们的人生之路会大有裨益。时间有限,不能让你们全部观看了,现在请进我的办公室。”

他领两人进屋,一名女助手送来三杯冷饮,金斯坐到转椅上:

“开始吧,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

“金斯先生,你的直观教具使我们深受感触。类似的报道我早就看过,但只是看了这些活生生的多目果蝇和绿光老鼠后,我才对基因工程的威力感同身受。”罗伯物停顿一下,“我是否可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在基因工程如此迅猛的发展之下,如果某人想对自己后代的基因作某种改良,已经完全可以实现了,对吗?”

金斯谨慎地回答:“如果这个结论不是特指某个人,那我的回答是:你说的完全正确。”

“但这种作法是不合法的,至少是比较微妙的,凡是尝试去干的人将遭到科学界的唾弃。所以,这一切都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对吗?”

金斯严肃地说:“关于用基因技术改良人类是否合乎伦理,这个题目太大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请楚的。据我估计,在三五十年内,科学界也不能得出一致的意见。所以我们先把它抛开吧。但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我认为有一点是明白无疑的,那就是:所有涉及人类的基因手术必须在公众的监督之下,绝不能由某个人或某个小集团秘密进行。”他强调道,“不管这个人的人品多么高尚,也不管他的动机是多么善良。因为这种没有监督的局面太危险了,势必造成失控。这就是我主动向你们提供情报的原因,你们清楚了吗?”

两人频频点头。

“不错,正如你们猜测的,在这个研究所里的确一直有关于某件事的流言,有窃窃私语。但那是26年前的事了,我那时还没有到这儿,更没有接手业务负责人。为了可以理解的原因,我也不愿意开展对前任的调查。但我所听到的流言让我寝食难安。今天听见你们也猜到这一点并准备追查下去,我很高兴。希望你们能查个水落石出。可惜,我不能提供太多的证据。”

“谁对26年前的事最清楚?”

“除了当事人外,恐怕就只有杜格了。但你们已经知道,这人太圆滑,你们问不出情况的。”

“还有其它方法吗?”

“如果有父母和儿子的血液、皮肤和头发,我可以为你们做一个DNA鉴定,看这个儿子是否有父母之外的基因,即为了改良目的而嵌入的外来基因。”

“可靠吗?”

“鉴定工作十分繁琐,所需时间也比较长,简单鉴定需数天,复杂鉴定需数月。但只要得出结论,可靠程度是很高的,这已是法医学界的例行工作了。”

罗伯特沉思片刻,决然道:“我会赶到雅典,尽快取得实物证据。”

金斯笑道:“你准备怎样做到这一点?”

“不会太困难,对于那些痴狂的追星族来说,偷偷剪掉偶像的一绺头发算不上出格的事。”

金斯看看他:“好吧,祝你们顺利。让咱们共同努力,把这件事的蒙布揭开吧。”他们下榻在50英里外的假日饭店。开车返回饭店的途中,罗伯特很少说话,紧锁眉头,双目炯炯地看着前方。朱莉娅在一旁看着他,对这位儿时同伴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情。她已经预感到罗伯特在新闻生涯上的成功,因为他有一种猎犬般的本能,一旦发现一条新闻线索,就会循迹穷追下去,决不会中途松口的。

而且,也不大考虑人情、感情这类东西。

他们没有吃晚饭,只在附近买了两个三明治。回到饭店,罗伯特坐到电脑前,迅速打出一篇报道,以星报实习记者罗伯特。盖纳的名义输到网络中去。干完这些事他才抓起三明治,边吃边要通了纽约的电话:

“请查一下纽约时报的电话,我要该报国际新闻版的主管。”

少顷,接线小姐亲切地说:“已为你接通了,先生。”

罗伯特向朱莉娅招招手:“劳驾,把我的拍纸簿递过来。”朱莉娅默默地递过去,她想,罗伯特已经进入临战状态了。纽约时报国际新闻版的主管威尔科克斯是一个身高体胖的黑人,他的转椅是特制的,勉强能放进他硕大无朋的屁股。这些天,雅典田运会的报道占了报纸不少篇幅。美国队已获××枚金牌,稳踞金牌榜首位。不过这算不上什么重大新闻。对于习惯了强者角色的美国人来说,这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事。有时威尔科克斯调侃地想,也许爆出个大冷门,让美国的金牌排名掉到50位以下,才能刺激刺激读者麻木的神经。

秘书安妮塔小姐转来一个电话,是从克里夫兰市的假日饭店打来的。威尔科克斯拿起听筒,屏幕上显出一个年轻人的头像,他说:

“我是纽约时报国际新闻版的主管威尔科克斯,先生有什么见教?”

“威尔科克斯先生,10分钟前我向网络输入一篇文章,署名是罗伯特。盖纳。请你先看过这篇文章再说吧。”

威尔科克斯疑惑地看看他,把听筒放到一边,迅速在电脑中调出这篇文章,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文章不长,3分钟就看完了。他边看边暗暗点头,然后艰难地转过身,拿起听筒:

“不错,是一篇爆炸性的报道。但证据远不够翔实。你不该这么快把它公布于众。”

罗伯特微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由于我的地位太卑微,只能用这种办法先留下我的‘印记’,就象土狼在领地的边缘撒上一泡尿。”

威尔科克斯唇边露出笑意:“你想怎么办?继续撒尿吗?”

“我已同金斯教授议定了证实此则报道的方法,准备马上到雅典去取证。贵报对这则消息有兴趣吗?”

威尔科克斯干脆地说:“很好,我们可以买断这则报道,10万美元,怎么样?”

“不,我不追求短期利益。我刚从加州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很想在纽约时报的某个办公室里摆上一张属于我的桌子。如果这则报道成功的话,我可否拿它做一块敲门砖?”

威尔科克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机灵和锋芒,他笑着说:“当然可以。好好干吧,小伙子。也许你会为此得普利策奖哩。这样吧,你作为纽约时报的特派记者去雅典,旅途花销由我们支付,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