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新吾和两个同伴在靠近跑道终端的2层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了多年的体育记者,他知道在百米决赛的黄金时段,这样的位置是十分难得的。他十分感激那个慷慨的老人。但他没有找到老人的影子,附近没有,贵宾席上也没有。莫非在这个令人癫狂的时刻,作为谢豹飞的父亲,他还能端坐在卧室中看电视?
他在贵宾席上看到了原美国短跑名将路易斯,一个百米跑道上的风云人物,他曾经多次破世界纪录和获奥运冠军,现在已经56岁了。这会儿他正在与贵宾席正中的原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交谈,罗格左侧则是现任世界田联主席德比洛夫。两名主席当然不会错过今天的比赛,毕竟,男子百米是田径运动中份量最重的奖牌之一。
回头望望看台,7排以上全是各国的新闻记者,他们胸前挂着长焦距像机或摄影机,膝上摆着最新的笔记本电脑,面前还有为他们特意配置的小型闭路电视。费新吾用目光扫视一遍,从他们佩带的台徽看,有英国的BBC,美联社,意大利的RAI,日本的TBS,加拿大的CBC,法国的FT2,挪威的NRK,以色列的IBA……自然也少不了新华社。新华社的穆明也看到他了,两人远远地招招手。
田延豹一直瞑目而坐,眉峰微蹙,他一定是又回到四年前那个痛苦的夜晚。田歌穿一件洁白的露肩装,紧紧捧着一束硕大的花束,里面有象征胜利的月桂和象征爱情的玫瑰。她的眸子里有两团火在燃烧,从她手指和嘴角无意识的抖动,能看出她心中极度的渴盼。
有人拍拍费新吾的肩膀,是个子矮胖的穆明,他才从人群中挤过来。费新吾移移身体,让他挤着坐下,穆明一边唿哧唿哧地喘气,一边说:
“热,希腊的天气真要命!下次再出国采访,我只到阿拉斯加和冰岛。喂,谁给你弄来这么好的位子?能在百米决赛时弄到这儿的位子,那人肯定有点神通。”
“我们在飞机上邂逅到一位美国的谢教授,是他主动赠与的。对了,他是鲍菲•谢的父亲,知道鲍菲吗?就是决赛中唯一的黄种人。”
“当然知道,他的成绩是8个人中最后一名。”他骂了一句粗话,“采访百米真没劲,尽是黑人耀武扬威,中国人连边也占不上,有个华人还是垫底的。”
费新吾怕他的话剌激田延豹,忙触触他,使一个眼色。穆明这才探过身同田延豹搭讪:“是老田吧,咱们打过交道。哟,这一位漂亮姑娘是谁?我敢说你是体育场中最漂亮的,是智慧女神雅典娜!”
田歌虽说免不了羞涩,仍落落大方地同他握手:“我是田延豹的堂妹。”
费新吾指指贵宾台:“那一位是谁?。”
“罗格左边的?是前田联主席内比奥洛的孙子,是一个重要的体育商。记得吗?1981年,内比奥洛上任时,国际田联是个穷家破庙,资产只有5万美元,到他卸任时,国际田联的家底已经上亿了!那个意大利跳远运动员对国际田联作了许多意义重大的改革,实行一国一票制,允许田径选手拿高额奖金,促进了田径运动的商业化。现在田联主席已是财大气粗,即使奥委会主席也礼让三分。”
费新吾摇摇头:“这不一定是好事。体育的商业化必然也带来丑恶:兴奋剂、假赛、贿赂、腐化……”
穆明直摇头:“老费,我的费圣人,别乌托邦了。大势所趋呀,谁也挡不住的。比赛马上要开始,我该过去了。”
费新吾低声说:“透露点小秘密,今晚你把镜头对准鲍菲•谢,很可能,他要爆个大冷门。”
“不可能吧,贝格他们几个老将都正在巅峰状态哩。鲍菲能进入前三名?”
费新吾同田延豹交换了眼神,压低声音说:“我想他不止是进入前三名,他甚至有可能夺冠。”穆明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摇头。费新吾笑道:“反正很快就要见分晓了。既然你那么推崇体育的商业化,要不咱们也商业化一次?咱俩拿他的名次赌个东道,他若拿不到三牌,我请客;拿到的话,你请客。”
穆明瞠目良久,干脆地说:“好,说定了!”他兴奋地回到记者席。在地球的另一面,美国俄勒岗州波特兰市耐克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菲尔•奈特先生停止了一切工作,来到小会议室,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的超大型液晶屏幕。奥运百米决赛快要开始了,他交待秘书玛格里特小姐,在半个小时内,所有电话及来访人员一概挡驾。此刻,百米决赛的结果是世界上最使他揪心的事情。
两个月前,他刚与迈克尔•乔丹通完话,玛格里特告诉他,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华裔短跑选手要同他通话。奈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秘书挡驾。这些年是耐克公司的低潮期,旗下的几位体育明星都太平淡。有时他难免回忆起20年前辉煌,那时,属于耐克旗下的几名体育明星,象蓝球明星乔丹、撑杆跳高明星布勃卡等,都是百年一遇的世纪性人物,他们的成就和他们的人格魅力光彩夺目,人气极旺,为耐克公司带来了滚滚财源。但百年盛宴终有一散,他们都老了,相继退出体坛。尤其是NBA的天皇巨星乔丹,他退役所造成的损失--不是指对NBA的损失,是对耐克公司利润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以往,以乔丹作广告的AIR。JORDAN系列运动鞋,每一款新型推出,耐克的销售额就有一次飙升。现在,耐克的名字在无奈中已经由“酷”(COOL)逐渐变“冷”了。
说到底,只怪美国人太健忘,而且恰恰是体育商的商业化运作培养了这种健忘。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明星攻势中,他们不可能长久怀念一个过时的明星--即如乔丹这样的巨星也罢。乔丹退役前曾成立了耐克旗下的乔丹有限公司,生产JUMPMAN(飞人)牌系列运动鞋,但销售额一直不令人满意,刚才乔丹的电话中就充满无奈。
奈特一直在遴选足以继承乔丹、布勃卡的未来明星,不是一般的明星,而是那种高踞于众明星之上的世纪性的明星,但他对这位找上门来的华裔运动员却没有兴趣。百米跑道上,老将贝格风头仍健,他是阿迪达斯旗下的,甚至举着阿迪达斯的公司旗帜上赛场。奈特估计,短期内很难有人与他争锋。
何况这位找上门来的是位华裔。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奈特比谁都了解美国社会的脉博。在平等博爱的大旗下,种族意识的潜流仍是极其强大的。拳王阿里曾因是黑人而被饭店拒之门外,愤而将金牌扔到水里。当然,70年代之后,黑人体育明星渐渐成了社会的宠儿,但这里面多少有些无奈的成份。因为黑人在诸如拳击、短跑、蓝球等项目中已经不是一般的优势,而是绝对的优势,他们几乎把所有白人扫地出门。在这种情况下,白人观众只好把黑人明星认同为自家人了。
但一个华裔选手很难成为大众情人--除非他极为出色,否则,即使像张德培这样的人物也没有太大的市场号召力。他不想把精力投在一块希望不大的贫瘠的田地上。不过,玛格丽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执行他的命令。她在这儿工作已经20年了,十分精明能干,知道怎样来影响老板的决定。她不带感情地补充道:
“那位华裔选手说,他是百米赛坛中很差劲的一个选手,但希望耐克公司的总裁不要太短视。他说一定要同你亲自交谈。”
奈特抬头看看秘书,既然那人能说服精明的玛格丽特,也许值得一谈。他改变了主意,皱着眉头说:“接过来吧。”
屏幕上出现一个圆圆的脸庞,英气勃勃,十分年轻。他的背景是一个朱红色的塔当跑道,不过并不是在体育场内,像是在一户公寓的院内,跑道紧邻着铁艺的篱墙,墙上爬满了藤蔓类植物。那人后边露出另一个人的半个头像,满脸络缌胡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圆脸庞嘻笑自若地说:
“是奈特先生吧,我叫鲍菲。谢,我想先生不一定记得这个名字,因为我是有资格进军雅典的短跑选手中最差劲的,以致各个体育用品公司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奈特先生是否愿意烧一把冷灶?也许这把火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呢。”他大笑一阵,继续说,“所以我自己找上门来啦,我想与奈特先生签一份合同,对双方都有利的合同。”
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在这一瞬间,奈特忽然触摸到了这个人明天的成功。老奈特十分相信自己的商业直觉,他仅停顿两秒种就果断地说:
“好,我同意,我马上派人去找你去具体谈。你的经纪人是谁?”
那人笑着说:“我不喜欢同你的下级讨价还价,还是咱俩在这儿把大的框架先敲定吧。我会在百米决赛中穿上耐克跑鞋--毕竟我一直在穿它--比赛后我会把耐克跑鞋抛到天空,或顶在头上,或把耐克公司的旋风符缀在胸前,总之做出你想要我干的任何表演。至于贵公司的酬劳,当然与我的名次有关。我提个数目,看奈特先生是否赞成。如果我取得第8-第2的任何名次,贵公司只需付我1美元……”
奈特立即问道:“你说多少?”
“1美元,只需1美元。但我若夺得冠军,这个数目就立即上升到3000万。你同意吗?”
奈特十分震惊于他的自信,他没有踌躇,干脆地说:“我可以同意这个数额,但……”
“不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如果我夺冠的同时又打破世界纪录,贵公司要把上述酬劳再增加1美元,也就是3000万零1美元。但如果我的纪录打破9.5秒大关,”他一字一顿地说,“听清了吗?如果打破9.5秒大关,我的酬劳就要变成1亿美元。”
纵然奈特是体育界的老树精,他仍然吃惊得站起身来:
“你说9.5秒大关?那是多少体育专家论证过的生理极限呀,根据计算,为了达到这个速度,大腿的肌肉纤维都要被拉断。换句话说,这是人类的体能无法达到的。”
对方不耐烦地说:“那就是我的事了。怎么样?1亿美元,据我所知,贵公司还没有同哪一个运动员签过这么大数额的合同。”
奈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我答应。你不要把我看成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你能超越体育极限,达到人类不敢梦想的这个高度,我情愿奉送你1亿美元,并且不要你承担任何义务。”
鲍菲目光锐利地看看他,略作停顿后笑道:“也好,我会把这段谈话透露给某位记者,我想这将是对耐克公司更好的宣传,远远甚于向天空扔跑鞋之类杂耍。至于付款期限等枝节问题就由你们酌定吧,我不会挑剔的。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奈特平和地笑道:“谢先生,让我们把话说透吧。我的年纪已经太大,早已过了相信奇迹的年代。当然,我相信天才,相信天才能远远超过时代,就象乔丹、布勃卡等人那样。但是,在短跑领域里出现如你所说的突破还是难以令人信服。因为短跑技术已经发展得近乎尽善尽美,尤其是在男子百米领域,作出突破是极为困难的……”
鲍菲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活:“不必绕圈子了,请点明你的主旨吧。”
奈特的目光变得十分严厉:“请原谅我的直率,我会很乐意付出1亿美元,但首先要保证不会出现兴奋剂丑闻,比如,像汉城奥运会上加拿大运动员本•约翰逊的丑闻。我绝不能把耐克公司的名字与丑闻联在一起,成为世人的笑柄。”
鲍菲哈哈大笑:“谢谢你的坦率。告诉你,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兴奋剂检测中心刚刚对我进行过飞行检查,就是那种不事先通知的突然抽查。我想你当然知道这个机构啦,它成立于1998年,专职负责协调对运动员在赛期外的检查,这次的检查是受国际田联的委托。你去打听检查结果吧。”
“好的,我会去打听的。”
鲍菲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其实你正好说出了我的担心。我知道,一旦我在决赛中作出惊人突破,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使我顺利通过兴奋剂检查,也会遭到众人顽固的怀疑。所以,我正想请奈特先生为我作一件事,即:由耐克公司出面,邀请一些有足够权威的人士,从现在起就对我进行强化监督,直到运动会结束。”
奈特立即说:“好,我……”
鲍菲打断他的话:“我不要抽查,我要全过程的监督检查,检查项目包括所有兴奋剂:苯丙胺、可卡因、安味奈丁、麻黄素等刺激剂;吗啡、杜冷丁等麻醉剂;类固醇、贝塔2等蛋白同化制剂;利尿酸、速尿、甘露醇等利尿剂;还有比较难以检查的肽和糖蛋白等激素类药物,如红细胞生成剂、生长激素、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等。除了上述种种常规检查外,对我的监督还应包括那些事后无法检查的禁用方法,如抽血回输;包括那些尚未研究出检查方法的最新兴奋剂如携氧乳剂PFC、生长因子IGF-1、网状血红蛋白等。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时刻监督着,以便将来向公众舆论证明我的清白。那些对我监督的人士必须十分权威,十分公正,他们在决赛后公布的结果必须为所有人信服。当然,检查费用是十分昂贵的。耐克公司可以先为我垫付,然后从我的1亿美元中扣除。”
奈特被他的周密心计慑服了:“可以。我认为这样的安排很好。这些都是你后面那位人物的主意吗?”他略带揶揄地说,“你太年轻,不会有这么周密的心计吧。”
鲍菲咧嘴笑了,显出一个25岁青年的本来面目:“当然当然,这些主意不是我的,而是我的教练策划的,他暂时兼任我的经纪人。”他回头说:“道格拉斯,你和奈特先生说话吗?”
道格拉斯的面容占据了整个屏幕,目光冷漠而深沉。他只是挥挥手,又把彩屏可视手机还给鲍菲。鲍菲说:“奈特先生,你不必为我的‘突然’崛起而不安,实际我的成绩早就能稳稳地夺冠了。但父亲和教练一直让我隐瞒实力,他们说只有造成绝对轰动的效果,才会有人愿意签订1亿美元的合同。换句话说,为了商业上的成功,他们已经把我体育上的的成功向后推迟了两年。我早就急不可耐了。”
他狡黠地在屏幕上看着奈特,奈特一笑而罢。他十分庆幸,如果这位华裔运动员所说属实——以他的直觉,是这样的——那么耐克公司就和幸运女神再次结亲了,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世纪性的明星,这种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立即派人去鲍菲在克里夫兰市的家,第二天就同鲍菲的父亲签了合同。
奈特随后又聘请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委员、瑞典隆德大学体育医学专家莱夫。麦克唐纳和新西兰怀卡托大学生理学家雷奥•卡内因,以他们为首组成了监督小组,随时随地对鲍菲进行血检、尿检、光谱检查和其它方法的检查,后来又陪着他飞赴雅典。专家们报告说,至少在他们开始介入后的两个月内,鲍菲是绝对清白的。
现在,在雅典帕特西耐孔体育场上,8名世界一流的短跑运动员已经蹲在起跑线上,裁判举起了发令枪,偌大的赛场像是充满高能粒子,紧张得就要爆炸了。奈特竟不由得心跳加速。他自嘲地拍拍额头,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般说来,田径选手在美国公众中的号召力不如拳击和NBA选手,但是,如果鲍菲真如他所说一举突破9.5秒大关,他就会成为跨越整个世纪的不可企及的高峰,成为美国人的新偶像。那时,鲍菲的人气绝不会亚于乔丹,一定能为耐克公司带来滚滚财源。
10秒钟后就要见分晓了,但愿雅典娜女神护估鲍菲。罗伯特•盖纳的汽车驶到家门口时,朱莉娅正倚着月桂篱墙等他。她穿着很薄的浅绿色连衣裙,被风吹得紧紧裹在身上,凸现了饱满的乳峰,一头长发也随风飘舞。罗伯特打开车门,朱莉娅高兴地喊一声:
“鲍勃!”
她跑过来,纵入罗伯特的怀中,给他一个炽热的长吻。罗伯特是加州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刚刚毕业。他与朱莉娅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不过在加州上学这几年,两人见面不多。现在,朱莉娅是劳伦斯学院的二年级学生,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
前边两个寒暑假他没有回家,两人未能见面,现在,吻着朱莉娅湿润性感的嘴唇,他的体内萌动着强烈的饥渴感。朱莉娅从他怀中挣出来说,他的父母已经等急了,接风的饭菜已经备好。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盖纳夫人听到动静,迎到门外:
“我的小山鹰,你回来了。”
她把儿子紧紧拥到怀里。父亲也迎出来,这位参议员没有表露太多的温情,他拥抱一下儿子,捏捏他的手臂:“小山鹰的翅膀长硬了。”
简单洗漱之后,仆人来唤他入席。午饭桌上妈妈很兴奋,不停地问着儿子的近况,还有毕业后的打算,后来参议员只好下命令了:
“这些以后再谈吧,有的是时间。吃完饭让年青人在一块儿聊一聊。”
朱莉娅感激地看看伯伯。
饭后,朱莉娅陪他回到卧室。两人进屋后便是一阵透不过气的长吻,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到对方狂乱的心跳。然后,没有任何中间过程,两人就相拥着走向卧床,把衣服扔到地毯上,来一番急风暴雨般的激情渲泻。
两人到卫生间冲了澡,又回到床上。朱莉娅用手划着罗伯特赤裸的胸膛:
“听说你要回来,我就盼着这一天。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罗伯特很感动,在加州上学的这四年,他同几个女子有过临时的性关系。但在他的心中,始终把朱莉娅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他起身吻吻她:“我也一直没有忘记你。等你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吧。”
朱莉娅笑着:“哟,还要等那么长时间吗?”她关切地问,“你毕业两个月了,准备干什么?听伯父的意思,他想让你从政。”
“不,我想当记者,当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的名记者,或者是李普曼那样一言九鼎的专栏作家。”
“你和这两家报社接触没有?”
“还没有,这两个月我在一家地方小报《星报》作见习记者。我想,等我写出几篇有分量的报道后,各家报社才会认识我的价值。”
朱莉娅笑着安慰他:“不必着急,你会成功的。”
两人又和风细雨地温存一番,两点钟他们起身,到客厅里同父母聊了一会儿。两点二十分,罗伯特打开电视;“今天是奥运男子百米决赛,这会儿该开始了。”两人偎依着坐到沙发上,妈妈亲手为他们冲了两杯咖啡:
“鲍勃,朱莉娅,喝咖啡吧。”
罗伯特应了一声:“谢谢。”就没了动静。屏幕上,百米决赛的8名运动员正在出场,首先是贝格灿烂的笑脸,然后是其他6名黑人运动员,最后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黄种人。罗伯特对他看得格外专注,朱莉娅奇怪地问:
“你的爱好变了吗?我知道你喜欢蓝球和橄榄球,对田径不大感兴趣的。”
罗伯特笑道:“现在也没变。不过这一次有特殊原因。看见最后一名选手吗?我们都认识他。”
“他是谁?”
“鲍菲。谢,华裔美国人。18年前是咱们的邻居。真没想到他能在短跑上出名,直到杀入世界级赛事的决赛。你仔细回想一下,应该能记起他的。”朱莉娅努力思考着,迟疑地摇摇头。“还没想起来?一个坏脾气的家伙,绰号是爱咬人的鲍菲。”
朱莉娅马上想起来了。大约在她3-4岁时,他们所住的高级住宅区搬来一对华人夫妇,都是很有地位的科学家,父母十分尊敬他们。他们带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黑头发黑眼珠,动作敏捷,身材稍显单薄。总的说,他并不是坏脾气的孩子,平时与伙伴们相处甚洽。但在街区学校里他是新生,一些大孩子难免欺生。在一次争执中他突然发起狂性,把一个比他高半头的男孩撞倒,又狠狠咬住他的肩头,几乎撕下一块肉来。
此后没人敢欺负他了,但他的狂性仍发作过两次,罗伯特就被他咬过,难怪他对此耿耿于怀哩。朱莉娅惊奇地问:
“他?他成了短跑选手?”
“对,但他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两年前才突然崛起,直到获得进军世界田赛的资格。很奇怪的,他在各级选拔赛上都是勉强过关,谁都没料到他能一直杀进决赛。”他补充道,“是前天通过的半决赛,他仍是最后一名。不知道决赛中他能否拿到一个奖牌?”
镜头定在鲍菲的脸上,但只是吝啬地一晃就过去了。电视台记者们都是些势利小人,他们的镜头从来只对准胜利者,或者是“可能的”胜利者。不过朱莉娅从那张平静的笑脸上已认出了18年前的鲍菲。她也来了兴趣,便到餐厅端来苏打饼和甜蛋卷,偎在罗伯特的怀里慢慢吃着,等着决赛时刻的到来。8名运动员露面之前赛场气氛就一直在升温,几乎就要爆燃了。田延豹看看手表,距穆明离开这儿只有10分钟,而他似乎已过了一个世纪!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大多是作为运动员来体验赛前的焦灼,没想到告别赛坛后,作为一名观众,他仍是难以自制。
播音员用英语播送着有关百米竞赛的知识性资料,看来只有她没有感受到赛场的沸腾。她的声调平板舒缓,在赛场上悠悠飘荡,就像是睡梦中赶都赶不走的声音:
"1884年,美国正式举行首次百米比赛,托马斯。伯克以11秒2获得冠军。1888年,美国人查尔斯。谢里夫发明了跪式起跑。1896年,在雅典举行的现代首届奥运会上,托马斯。伯克以12秒获百米冠军,这是第一个手动记时的百米纪录。1908年,南非雷金纳德。沃克首次突破11秒大关。1968年,美国吉姆。海因斯首次突破10秒大关,成绩为9.95秒。
“1968年洛彬矶奥运会正式使用电动记时,海因斯的9.95秒即为第一个电动记时的纪录。男子百米最高纪录为美国选手蒂姆—蒙哥马利于2002年9月14日在法国世界田径年终大赛上创造,时间为9.78秒……”
忽然观众骚动起来,随之各种语言的欢唿声响成一片,就如一阵闷雷从赛场上空掠过。8名决赛选手从休息室出来了,打头的是老将贝格,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不时向四周挥手致意。以下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博尔希顿,纳米比亚的弗雷特里克斯,尼日利亚的埃基瓦,牙买加的新秀奥卡塞,英国新秀德锐克,古巴的卡斯蒂安,这7名选手全是黑人或黑白混血儿。他们都步履悠闲地走着,不时向看台上招手或送个飞吻。即使从他们悠闲的漫步中,也能看出他们强大的体能,他们就像是用弹性极好的黑色橡胶雕成的。
最后出场的是鲍菲。谢,选手中唯一的黄种人。他是初次参赛,但丝毫不紧张,这是基于对自身能力的高度自信吧。这会儿他的眼光盯着走在第5名的奥卡塞身上,奥塞的长运动衫上印着旋风符,就是被某些人讥为纳粹万字符的耐克公司的标记。在鲍菲之前,耐克公司已经把他罗致门下。奥卡塞近年最好成绩是9秒86,如果走运的话,他的确有超出贝格的能力。看来,在同他签合约之前,耐克公司原是把希望寄托在奥卡塞身上的。
不过咱们到百米终点再见分晓吧,谢豹飞想。
选手们沿跑道漫步走着,向观众们致意。谢豹飞缓步经过记者席时,在2排看台上找到了道格拉斯的大胡子。道格拉斯作为他的私人教练也入住运动村,不过这两天他一直保持低调,几乎没有对他做过什么战前指导,只说过一句:
“记住,这儿不是体育场,是东非草原。百米终点有一头小羚羊,而你是一头饥饿的猎豹。”
他想:道格拉斯先生放心吧,我会把那只羚羊咬住的。
父亲没有在看场,他说过他要在饭店里看电视。昨晚父亲给他通了话,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等你的好消息。”
父亲一向对他十分温和,但在他的内心里却对父亲十分敬畏。在他看来,父亲和上帝是两位一体的。父亲在他心里种下了田径之梦,他从懂事起就知道,他是为田径而降临于世的,他一定要在百米跑道上建立自己的王国。20年来,他在百米跑道上跑了多少来回?已经记不清了,这条跑道已经和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他能用脸颊精确感知跑步时的风速,用脚掌感知地面的微小坡度,用肌肉感知每一次百米跑花费的时间。他已经为“今天”等了很久,不过,它终于要来到了。
他朝大胡子教练挥挥手,那边也向他挥手致意。这时,在二层看台上,离道格拉斯不远的一个姑娘忽然用汉语高喊:
“谢豹飞,这束花是你的!”
姑娘的声音十分脆亮悦耳。谢豹飞看到了那个手持花束用力挥舞的姑娘,纵然是决战前的紧张时刻,那姑娘明月般的美貌还是让他心神摇曳。他点点头,特意向姑娘飞个吻,随其它七位选手走回百米的起跑线。
田歌坐下来,把脸埋在花丛,心房嘭嘭地跳动。她心目中的偶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为这一句话她曾推敲良久,她原想喊“不管胜利或失败,这束花都是你的”!但仔细考虑,这样喊未免不吉利,反复斟酌到最后,她才把自己的激情浓缩在这几个字中。
八个选手正在脱外衣,她目醉神迷地盯着自己的偶像。其实,她对谢豹飞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中人,但她仍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了。谢豹飞已脱掉长衣,悠闲地作调整运动。他身高1.88米,肩宽,腰细,臀部微凸,双腿修长强劲,圆脑袋,背部微有曲度,整个身体像非洲猎豹一样矫健剽悍。
9点30分,八名选手各就各位,谢豹飞是第八跑道。裁判高高举起发令枪,八台激光测速器分别对准各人的腰部,全场突然变得一片静寂。
一声枪响,八个人象箭一般冲出起跑线,鲍菲和奥卡塞跑在最前面。但随即又是一声枪响,有人抢跑!八名运动员都很快收住脚步,怏怏地返回起跑线。
田延豹心头猛然一阵紧缩。这两年他一直盯着谢豹飞的崛起,为了某种潜意识的种族情结,他把自己破灭的梦想寄托在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华裔年轻人身上。其实他知道谢是美国人,他得奖时会升起星条旗,奏起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但不管怎样,他仍然期盼着这名华裔选手获胜。在邂逅了谢先生之后,这种亲切感更加浓了。但是,今天的情形简直是四年前的重演,莫非谢豹飞也要遭到命运之神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