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式报名。记者名额的争夺也相当激烈,它们当然不能用秒杀方式,最后由姬人锐和海利拍板决定了。姬人锐原来有点儿担心各国首脑代表能否参加,因为这其中
含有某些政治上的微妙之处——如果前来参加,实际就是承认了“航宇协会”这个民间组织在太空时代的领导作用。后来证明他的担心多余了,被邀的各国代表都
爽快地答应参加,可能他们都看到这是大势所趋吧,航宇协会的份量是由乐之友长期以来形成的威望和技术实力为后盾的。
这中间还有一个有趣的花絮:关于媒体的现场直播,有一点技术细节在网上引起激烈的争论。船队去往火星的路程中将采用亚光速飞行方式,这时现场直播没有问
题,只是无线电信号将存在滞后,以火星和地球眼下的相对位置,最多可滞后15分钟。民众对此并无异议。但从火星回来的路程中,在确认了编队飞行的安全性之
后,船队将采用超光速盲视飞行。盲视飞行期间是不能向外播发信号的,只能在停止的片刻发回压缩过的信号。这就出现了一个新问题——由于船速高于电波速度
,后发的信号有可能先到!电视台在播放时只能采用这样的办法:先把信号储存,等全部画面到齐后再按正确时序播发。按说这是很“正确”的作法,没想到在网
上惹起激烈的反对意见。网民们说:他们一定要看“真正的直播”,不许思维僵化的电视台编辑们随意阉割,如果时间上靠后的电视画面反而先到,看着才有味儿
!类似于时间倒流!最后,各家电视台接受了网民的意见,直播时将把屏幕分割成数个画面,完全按接收时序来播放。
到了元旦,庆典船队就要启航了。海利、姬人锐夫妇、贺国基办事处现任主任司马德如,葛其宏夫妇、康平夫妇、SCAC的德比罗夫上将都参加,其余是各国首脑代
表、罗马教庭代表等。姬人锐也邀请了曾为乐之友作过贡献的一些老人,像林秉章、詹翔、徐一凡、美国的段同声医生、生物学家王清音、鲁军定夫妇等。楚天乐
因身体状况不好没有参加,鱼乐水也留在家陪伴丈夫。
姬人锐等赶到哈马黑拉航天发射场时,这儿已经被白色的花海所淹没。10000对新人中,新郎穿着各民族的婚礼盛装,式样各不相同;但新娘一律是洁白的婚纱,
于是在视觉效果上这儿成了新娘的天下。姬人锐一行赶到时,新人们排成两行,夹道迎接,笑容飞扬地向他们行礼。在这样喜庆吉祥的时刻,新娘们个个秋波盈盈
,面容娇艳。康平连连惊叹:
“世上有这么多漂亮姑娘啊,结婚早了,结婚早了。”
他妻子不凉不酸地来了一句:“不早啊,我给你自由。”
康平嬉笑着把妻子搂到怀里:“不敢不敢,我就是嘴巴上痛快一下。”
50艘小蜜蜂正在忙碌地起降,把新人们送到在同步轨道上等待的飞船上。小蜜蜂的额定载客都是20人,至少得起降22次才能运完。它们的频繁起降在天地之间拉起
了一条不断的长链,让发射场笼罩在不熄的蓝光之中。
姬人锐他们是最后一批上飞船的,坐的是《水晶球号》。这是壳体透明的新型号飞船,可以直接通过舱壁观察外边的景象。在同步轨道上,35艘飞船已经排列成出
发队形,每三艘一组,三艘之间靠得很近,组与组之间则拉得较远。这是田咪和习明哲的发明。他们在开发编队飞行技术时发现,既然这种虫洞式飞行在飞船之后
拖着大约十个船身长的“本域空间”,那么,如果让几艘飞船紧靠着停在这片空间之中,应该可以被“免费托运”,就像在雁阵后部的雁群可以借助头雁所造成的
气流。他们对这种全新的飞行方式进行了实验,证明完全可行。不过为保险起见,只让一只头雁带飞两只同伴。
田咪在最前边的《夸父号》上,声调激昂地说:“婚礼船队即将启航。请航宇协会会长海利先生宣布出发命令!”
海利将军已经年过90,身体干瘦,但声音还很洪亮:“我宣布,婚礼船队现在启航!我还要宣布,”他笑着说,“人类真正的太空时代从现在开始!”
12艘飞船的头部爆出一团白光,船队缓缓启程,各艘飞船内同时爆发出欢呼声。各艘飞船的头尾部也同时爆出横向的蓝光,这是用常规动力来使飞船自转,以产生
人造重力,因为今天的乘员都没受过专业训练,长期失重会造成身体不适。壳体透明的飞船也调成不透明,以免船体旋转时乘员产生晕眩感。在《水晶球号》飞船
里,等重力差不多达到地球重力时,海利步履平稳地走过来,与姬人锐紧紧握手:
“姬先生,非常佩服你。你是新时代的弄潮儿。”
姬人锐笑着说:“弄潮儿是你!航宇协会的会长!”
海利也笑着:“我只是一个摆设罢了。但我很高兴,我这只古董花瓶还能派上用场。姬,你的抢点布局很及时啊,不过——”他富有深意地看看德比罗夫和司马德
如,“这是乐之友应该得到的东西。”
那两位当然知道他话中含意,但他俩是现任官员,不能随便说话,只是笑笑,没有应声。
几十名记者簇拥过来要采访姬人锐,他笑着连连摇手:“不,不,请各位别忘了今天是一场婚礼,我既不是新人也不是婚礼主持人,绝对当不了主角。”记者们仍
不依不饶,一个女记者高声说:“但谁都知道你是幕后主角!这场婚礼其实是太空时代的阅兵式,乐之友是幕后的指挥!”姬人锐笑着看看这位女记者——她正好
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仍然笑着摇手,“这只是你的说法,乐之友绝对不敢这样自夸。噢,对了,你们采访这位康总吧,他是这次活动的倡议者和资助人之一,而
且他的公司马上要开发可着陆式亿马赫飞船,这种飞船势必成为新时代的LOGO。我还可以向诸位透露一点儿秘密:这家伙嘴巴不太关风,你们想挖什么新闻素材尽
管去找他。”
记者们知道今天从姬人锐这儿挖不到东西,于是转而围攻康平。这正中康平下怀,作为一个企业家,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于是他在记者包围中兴致飞扬地侃
侃而谈。
在飞船的环形重力场中,乘员分布在圆形船身的圆周,头部对着飞船的轴心。在轴心处,全息图像显示着船队的队形。船队目前是间断飞行,所以都目视可见,也
可以互相遥测,各飞船依据田咪所开发的编队飞行技术,随时调整着激发参数,将各船之间的距离和方位保持严格一致。等状态稳定后,这些激发参数就将被固定
,以便在以后的盲视飞行中依据它们来保持船队的精确队形。
在化学动力时代里火星之旅相当漫长,要为期数月甚至数年。但在如今,即使以间断式飞行,也不过是两小时的路程。火星在全息图像中迅速增大,然后在眨眼之
间来到了眼前。飞船停止了虫洞式飞行,改用常规动力,进入了火星极地轨道,选择这种轨道是为了使大家能观看火星全貌。各艘飞船把镜头对准地面,第一艘飞
船上的田咪充当解说员:
“各位新人,你们已经到了火星上空。现在我们脚下是塔尔西斯高原,在它东部是著名的水手峡谷,全长4000千米,占了火星周长的五分之一!……好,现在是著
名的奥林帕斯山,这是太阳系各行星上最高的山,高21.7千米,是地球最高峰的近三倍!这是因为火星上重力较小,山脉可以长得很高。不过从外表上看它一点也
不高峻,是一个平缓的盾状火山……现在是北方低原,是陨石撞击形成的……请看,现在已经到了极冠,这儿有大量的冰,如果融化,可以覆盖整个火星达11米。
所以,将来我们到火星生活,不用发愁淡水……现在,从不远处掠过的就是火卫一,一个外形不规则的家伙,没有我们的月亮漂亮……请欣赏漂亮的极地云,还有
火星边缘的蓝色云霭……”
船队用两个小时环绕火星一周,看完了最著名的景点。田咪说:“很遗憾,目前的飞船不适合在火星上降落,只能带你们来一个走马观花式的游览。相信等你们的
孩子们上小学的时候,就能在火星上举办夏令营,举行低重力跳远跳高比赛,在两个月亮的天空下开办篝火晚会,或者组织全太阳系最高的登山探险。今天我们也
能送你们一个小小的欢乐,新郎们,搂紧你们的天使,蹬一下地板,飞起来吧!”
35艘飞船的首尾同时亮起了横向蓝光,这是在对自转减速。飞船同时向外飞行,脱离火星的重力。人们的重量越来越轻,终于有人等不及,夫妻拥抱着蹬一下地板
,然后飘飘摇摇地向上飞升。他们在空中高声欢笑,激情热吻。新娘的婚纱在无重力环境下更为蓬松,很快飞船的空间被白色的婚纱全部占据了。从各个方向升到
飞船中心的人们开始交汇,也难免发生碰撞,于是激起更大的欢笑声。田咪的夫君是卡普德维拉,一个热情如火的西班牙人,本应在这种场合大放异彩的,但他此
刻在第三艘船上任船长,只好在飞船通话器上喊:
“田咪,可惜我这会儿无法拥抱自己的天使,送你一个吻吧!”
通话器中“卜”的一声,再次激起一波欢笑。《水晶球号》内的新人相对少一些,多了几对老夫妻,他们也拥抱着在空中飞翔,包括苗杳和姬人锐。苗杳今天像年
轻人一样兴奋,大笑着说:
“人锐,今天我也该穿婚纱的!”
“是啊,很遗憾事先忘了这件事。没关系,等银婚时我为你补上!”
失重是短时的,因为担心新人们不能长期忍受。飞船开始了自转,径向重力慢慢产生,满船的婚纱也缓缓飘落到地面。船队开始返航,这次将是不间断飞行,速度
为1.8马赫,9分钟就能返回地球。返程中,新人们仍沉浸在刚才的亢奋中,紧紧拥抱着窃窃私语。忽然——飞船中止了虫洞式飞行,开始了常规动力飞行,人们有
了向后仰的感觉。全息图像也恢复了,蓝色的地球代替了荒凉的火星。地球上观看直播的亿万观众先看到船队返航,又4分钟后,船队从火星启航的图像才传回地
球。
《水晶球号》上的乘员最先乘小蜜蜂回到地面。他们同地面欢迎的人们互相拥抱,然后守在发射场,一直把新人全部送走。不少亢奋的新娘情不自禁地冲上来,为
这次婚礼的组织者们献上一个香吻。也有不少新郎激动地对姬人锐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太空人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们对姬人锐的敬仰溢于言表。鲁军定看着这一幕,笑着说:“人锐,当年我曾说过,你这个人早晚要成龙的;后来又说,没想到你成了一条野龙;再后来又说,
没想到你当野龙也能弄出这么大一片云彩。今天你弄的云彩就更大啦!”
苗杳因兴奋而脸色红润,似乎回到了少妇时代。她对丈夫说:“有了今天,我年轻时的愿望也算实现啦。”
姬人锐知道她说的愿望是什么,但故意问:“什么愿望?”
苗杳很坦率:“就是那个——我想至少当副总理夫人。”
姬人锐笑着说:“可我只是一个民间工程院的院长,弼马瘟一样不入流的官职啊。”
苗杳只是笑,挽紧了丈夫的臂膊。
他们乘小蜜蜂返回中国西峡,姬人锐让儿子儿媳陪妈妈回家,他直接去楚天乐家。这一段的大动作,他确实没有同楚天乐、鱼乐水好好沟通,现在得立即补上这一
课。其实要说没沟通有点儿冤枉,他曾非正式沟通了,但天乐似乎状态不好,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也许,他的病情确实影响到了智力?
虽然在64年生涯中已经修炼出足够的定力,但今天姬人锐也免不了有些亢奋。自从诺亚号上天,人类已经进入了超光速太空时代,但那时人们只顾专注于抗拒灾变
,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再那之后,得益于天乐、泡利、康老等人的推动,科技又大跨了一步。亿马赫飞船问世后,30万光年之内的太空将进入“一日交通圈”
,成了地球首都的城郊。这项技术连同已经成熟的聚变技术,使能源枯竭的威胁彻底消除,在宇宙中的富氢星球没有全部耗尽之前都不必担心它。另一个看似较小
的发明——用垃圾制造建材——实际有同样深远的意义,人类的文明进程一直是科学和熵增、进步和代价的角力,这个问题曾被认为是科学无能力解决的,文明的
灿烂终将被熵增的废墟所掩埋。但现在,通过二阶真空激发方式,实现了不耗能的物质重构,这个问题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在过去,科技的光明之后永远拖着一个
黑影,现在彻底摆脱了!科学变得通体透明,灿烂无比。
不谦虚地说,人类能走到今天,乐之友居功甚伟。它曾有力地推动了时代之船的行进,那么,它也有责任管理今后的航向。
天乐夫妇安静地待地家里看直播。听见小蜜蜂的降落,乐水迎出门外,笑着说:
“知道你要来的。我们已经提前准备了你爱吃的北京烤鸭,你爱喝的汾酒。”她领姬进了屋,对保姆说:“徐嫂,炒菜吧。”
天乐操纵着电动轮椅过来,微笑着打招呼。姬人锐说:“趁饭前这个机会,我把几件事简单说一下吧。”
他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最近的“大动作”,然后说:“乐水,当年阿比卡尔想让我当SCAC常任秘书长时,你劝阻了我。我知道你当时的用心——不想让我在权力中污
浊化。我感激你的心意……”
鱼乐水笑着说:“言重了。我从没担心你会污浊化,我相信你的定力。”
姬人锐笑着摇摇头,继续自己的话题:“但现在形势不同了。新的形势再次把乐之友摆到了‘天枢’的位置,把太空时代的权柄交到我们手中。天予不取,反受其
咎!权力欲如果和高尚结合起来就是最完美的至宝,只有握有它,才能做引领时代的英雄。”
天乐说话了:“姬大哥,你恐怕是误解了。我和乐水都还没想这么远,而是……说来话长啊。”
天乐夫妇互相看看,他们显然已经就某个问题谈透了,这会儿乐水的表情中微见凄然。姬人锐的反应足够敏锐,在一刹那中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自己的抢点布局
是建基在一个灿烂光明的时代之上的,但——也许这样的灿烂时代并未到来,前行之路仍被灾变的黑影所覆盖。
他的心向黑暗中沉落。
第3节
前一段时间,在姬人锐督办那几件大事时,楚天乐确实置身事外,连新飞船的开发也没有过问。他没有和妻子打招呼,独自召集了十几名生物学家、脑生理学家、
人工智能专家等,关起门来开了一天会。鱼乐水自从上次听了丈夫那几句不祥的话语,时刻把丈夫罩在视野里,当然不会放过这次会议。会后她拦住会议的首席科
学家、以色列魏兹曼研究所的伊莱娜教授。这是一位40岁的俄籍犹太美女,肤色红润,胸脯饱满,一双碧蓝的眼睛湛然有神。她是一位狂热的强科学主义者,终生
未婚,因为她“在青春飞扬的时代就已经与科学之神结婚”——从这句话来看,显然她心目中的科学之神是男性。鱼乐水佯作随意地问:
“教授你好,我今天有事没来与会。你大致介绍一下会议内容。”
伊莱娜教授没什么戒心,热心地介绍了会议内容,今天楚天乐是在认真探讨大脑离体存活的可能性。这几十年医学科学飞速发展,已经做到了狗脑的长期离体存活
。其实黑猩猩脑的实验对人类更有可比性,但因为伦理限制而没有进行(科学界已经有了共识,对黑猩猩这类与人类亲缘很近的动物,一般不允许进行动物实验)
。离体的狗脑可以更方便的补充营养,可以方便地进入和解除冬眠,因而其智力活动的水平大为提高,存活寿命也可成十倍地延长。难点在于大脑的信息的输入和
输出,虽然已经能将视觉信号和听觉信号编码输入,并将大脑输出信号用电脑破译,但只是低层次的,“短期内无法破译爱因斯坦的思维过程。”教授开玩笑地说
。
她又说,其实一个不那么纯粹的、难度较低的替代方案是头颅离体存活。后者可以利用原件的视力、听力和语言能力,因而就不存在上述的输入和输出瓶颈。头颅
存活只用把原件的头部血管和神经同机器母体相连接就行了,实施起来相当容易。当然,正因为它还使用脑外器官,所以它的思维就达不到绝对的高效。听了我们
的介绍后,你丈夫倾向于第二种方案……
“你说什么?我丈夫打算让头颅离体存活?”
那位在专业上睿智但在人际关系上低能的女科学家这时才觉察到不妥。“难道……”她小心地问,“你丈夫没有事先同你商量?他说他的病躯恐怕坚持不久了,但
他的责任未完。所以我们很乐意帮助他,帮助我们心目中的科学神祇。”
鱼乐水瞥见丈夫刚把轮椅驶出会议室,此刻正平静地看着她与伊莱娜教授谈话。她莞尔一笑:“商量嘛倒是同我商量过,但我还没同意呢。你可以想见的,我当然
更喜欢一个完整的丈夫。”
伊莱娜教授笑了:“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没关系,我们现在尚处于务虚阶段,等真正开始手术,肯定要看到到家属的手术同意书。”
鱼乐水同教授道了再见,走过去,接过丈夫的轮椅。
那天是阴历十月一,亲人祭拜亡灵的日子。楚氏夫妇都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未张罗供品冥币什么的,但一个简化的仪式他们做得很认真。鱼乐水在二老屋里把
遗像摆好,点上两炷香。婆母去世后,这一间屋子始终为他们留着,现在,在两炷清烟的缭绕中,二老含笑看着他们。天乐也默默地凝视着二老,鱼乐水做了三鞠
躬,笑着说:
“妈你放心吧。天乐已经提出了亿马赫飞船的设想,如果成功,就能救出柳叶洋洋他们了。”
她推着丈夫出门,唤上外边玩耍的草儿,来到不远处那座无碑的新坟。这里安息着楚天乐的亲爹,他年轻时在患绝症的儿子面前当了逃兵,一生饱受良心的折磨,
晚年他挡不住亲情的召唤终于来找妻儿,正好赶上救了天乐一命。现在,他虽然尸骨无存,心灵应该很安然吧。
鱼乐水让草儿点了香,敬在灵前。三人对着坟墓三鞠躬。草儿轻声说:“爷爷你安息吧。爸爸妈妈都说你是个好爷爷。”
那位凶手的坟墓离这儿不远,他们顺便为他做了祭奠。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对这位凶手的恨意已经淡化了,剩下的更多是怜悯。
天乐让徐嫂把草儿带走玩耍,对妻子说:“我想参观一家民政系统的福利厂,你陪我去吧。”
这件事有点突兀,但鱼乐水没有问,安排了直升机和汽车。这家福利厂在不远的一个镇上,是民政系统和基督教会合办的,女厂长姓白,是位基督徒。她没想到名
闻遐迩的楚氏夫妇亲临工厂,十分惊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办公室,她介绍了这家福利厂的情况。工厂很小,有43个工人,都是残疾和智障者。产品也很简单
,是再生塑料的水桶水盆等,没什么技术含量。再加上这些特殊工人的生产效率比较低,所以工厂是亏本的,要依靠民政和教会的资助。她领楚氏夫妇参观了生产
车间。这儿设备虽然简陋,管理还行,环保措施比较到位,车间里并没有塑料热压过程中的异味。几十个工人虽然明显地笨手笨脚,但干得都很投入。楚天乐默默
参观了一遍,对厂长说:
“麻烦厂长,能不能介绍几个智障者?”
白厂长从旁边喊来一个工人。这是一位典型的先天愚型病人,圆脸,眼裂小,斜眼,耳朵又小又低,短脖子,身材矮小,走路一晃一晃的,显得肌肉软弛无力。他
用愚钝的目光讨好地看着厂长。白厂长亲切地问:
“二保,今天干得怎么样?能不能得个红花?”
二保使劲点头,口齿不清地说:“肯定能!”
白厂长对客人们说,“我们这儿每天要在黑板上发红花的。他们干得很好,差不多每人每天都能得。谁哪天得不到,会伤心痛哭呢。”她回头对那人说,“二保,
你能把名字写给客人看吗?”
二保连连点头,接过白厂长递过的笔,努力写出“丁二保”三个字。不过“保”字是横躺着的。白厂长夸奖了他,他兴冲冲地离开了。白厂长无奈地笑着:“我纠
正了多次,这个‘保’字还是躺着,我干脆也不纠正了。”
她又喊来两位并作了介绍。楚天乐指着不远处一位中年工人问:“那位应该也是智障者吧,我看他的肢体都健全。”
白厂长赶紧摇摇手,低声说:“别让他听见。这是位特殊智障者,曾经是一家技术型企业的老总兼总工,企业办得相当红火,多次慷慨资助过我们厂。后来他不幸
得了脑瘤,手术后智力极度降低。其实以他的财力,完全可以留在家中由专人护理。他是主动要求来这儿的,家属拗不过他。我猜想,也许他在资助我们厂时,对
这儿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他来这儿后,只能干最简单的活儿,但我总觉得他对过去的生活有记忆。有时他会陷入沉思,努力回想,回想不起来,就会来一场发作,
做出一些狂暴的举动。我们对待他特别小心。”
楚天乐低声问:“我能过去看看吗?”
“可以的,他今天情绪比较平稳。但去之后不要说什么。”
楚氏夫妇过去,默默观察着。那位工人衣着整洁,面容保养得不错,与旁边的工人明显有区别,不大像是智障者。但当他抬头看这边时,显然不是正常人的清明目
光,而是智障者特有的茫然和畏缩。他在为水桶穿铁丝提手,干得很认真。楚氏夫妇默默地看着他,怜悯伴着敬意。这位智障者主动来这儿当工人,说明他不愿意
做一个废物,说明他还保持着当年的尊严。那人不时抬头看看客人,显然两位客人的凝视让他不安。他的不安情绪显然越来越浓,他抬头看客人的频率越来越高。
白厂长意识到了,忙示意两位客人离开,这时那人忽然问:
“他们是不是要考我认字?我没忘。”
他的神情中透着恐惧。白厂长反应很快,笑着说:“是呀林先生,他们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认字,很不简单的,想来考考你。”
她掏出记事本,示意客人写几个简单的字,鱼乐水写了“人、天、日”几个字,那人顺利地认出来了。白厂长和鱼乐水齐声夸他,他的神色转为霁和。
回办公室的路上,白厂长感慨地说,这位智障者现在最恐惧的事情之一,就是他会忘掉写字和认字,那样他觉得自己就成了真正的废物。实际上他确实把大部分汉
字都忘了,我们只能圈定二三十个最简单的字,经常问,不断强化他的记忆,也算是对他的安慰。楚氏夫妇很感动,从白厂长刚才称呼“林先生”的细节上,也感
受到白厂长的良苦用心。
临走时,楚天乐留下了一张50万元的支票,白厂长连连致谢,楚天乐真诚地说:
“不必客气,其实该感谢的是你。残疾智障都是人类不可豁免的痛苦,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这些残缺者是在代替正常人受苦。你关爱他们,把这当成终生的事业
,我和乐水都谢谢你了。”
白厂长眼眶红了,合掌致谢。
回程中两人都比较沉闷。回到家里他们赶紧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火星婚礼。那儿飞扬着热情,跳动着亢奋,镜头中的姬人锐尽管表情冷静,但内心的亢奋是
藏不住的。这与屋里的沉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丈夫看看她,笑着说:
“乐水,你今天见了伊莱娜,知道你有话要说,你说吧。”
鱼乐水开玩笑地说:“你今天太让我掉面子!这么大的事,事先不告诉妻子。我很伤心的。”
虽是玩笑,也含着五成的认真。但楚天乐不大在意:“没那么严重嘛。我只是不想没必要地刺激你。我想先咨询一下可能性。如果不行,那这件事就干脆不提了。
如果行,我肯定会立即告诉你。”
“但咨询的结果是可行。”
“是的。”
“而且你简直是挠着了伊莱娜教授的痒处,让她得以大展她的高超技艺。”
楚天乐听出妻子的不满,仍笑着说:“这点你也没说错。”
鱼乐水侧过身,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她叹息一声:“天乐,我想……”
楚天乐打断妻子的话,“乐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有些话可能难以出口,还是我来说吧,然后你来评判这是不是你的内心想法。算是一个猜谜游戏吧。”
他是有意把谈话的气氛轻松化。鱼乐水响应了,笑着说:“好啊,游戏开始吧。”
“你和我都信奉我干爹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活着的乐趣,不是为了逃避死亡。在活着的进程中,为了生存所干的任何事都是天然合理的。到这里为止你我没
有分歧,但之后分歧开始了。你认为,活着的主体应该是人,而不是,比如一个人头和机器身子的杂合怪物,你认为那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不妨把这两种‘活
着’定义为:肉体的活着,和理性的活着。我认为,从长远来说,人类的生存应该是后者,它可能有各种方式,包括一个流动在大一统电子网络中的思维。”
鱼乐水摇头:“那些前景已经超越了我的心灵,我不想说反对或厌恶这类话,只是——留给后人去实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