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母亲睡得很熟,第二天早上乐水喊她吃早饭时,才发现婆婆已经安然离世。那么,她在停止最后一息呼吸时,是抱着希望还是绝望?但愿是前者吧。乐水为婆

婆换了寿衣。看着婆婆平静的遗容,她不由忆起婆婆的一生。婆婆一生平凡,没有什么闪光的时刻,她的一生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活着。留后。但这四字天条正

是生物天性中的精华。
家人把死者送到火葬台上。草儿哭得几乎断气。这些年来楚氏夫妇太忙,陪伴草儿最多的是奶奶和徐阿姨,奶奶是草儿最亲的人。草儿已经理解了死亡,知道奶奶

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以后永远不能抱草儿了,永远不能贴着草儿的脸蛋讲故事,不能拿汪汪狗草给草儿编小狗了。草儿全不理会马家那条“人死不哭”的规

矩,哭得揪心揪肝,哭得爸妈、姬伯伯、苗阿姨、昌昌哥哥、埃玛姐姐都红着眼眶。最后草儿啜泣着从妈妈手里接过火把,点着了火堆,火焰劈劈啪啪地响着,白

烟袅袅上升。一只苍鹰在蓝天白云间轻盈地滑过来,在白烟上方掠过。妈妈说,那只苍鹰是来驮死者的灵魂上天的,爷爷火葬时它就来过。以后,它还会驮着爷爷

奶奶的灵魂,沿着这条白烟指明的路,从天上下来看望草儿。


第十三章 二度梅开寒又来
在那个时期,各种不可思议的科技进步和无法预料的灾难接踵而来,亿马赫紧接着e⁻²/³,似乎上帝存心让人类在大喜大悲的揉搓中疯狂。
摘自《百年拾贝》鱼乐水著


第1节
楚天乐的孤立波理论很快在科学界得到公认。灾变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世界开始从“战时经济”恢复正常。六艘飞船果然被原主人要回去了,因为全世界已经兴起

宇宙旅游热,眼下多是短程游,是去金、木、水、火、土、海王、天王各行星,或者去柯伊伯带和奥尔特星云。但远程游已经在积极筹备,目前还局限在16光年远

的牛郎星以内,因为以1.8马赫的船速,到牛郎星往返一趟需要耗时18年,已经占去旅游者寿命的四分之一了。如果想去更远星球,肯定得开发更高马赫数的飞船

,但这需要新的理论突破。这些超光速飞船炙手可热,别说六艘了,六十艘也不够。新飞船正在以狂热的工作节奏来建造,因为,依照孤立波理论,可以激发出二

阶真空的超临界密真空23年后就会回到临界点之下,到那时,人类将无奈地告别超光速时代,所以人们都在争着上最后一趟巴士。
既然灾变已经过去,联合国安理会提议解散SCAC。但联合国大会讨论之后,决定让SCAC暂时存续,待善后工作后完全结束后再正式解散。乐之友总部完全没有解散

的迹象,因为乐之友的“大脑”、“小脑”和“心脏”,还以和过去同样的节奏紧张地工作着。虽说灾变过去后给乐之友的捐款肯定大大缩水,甚至干涸,但以眼

下的资金状况,维持十年八年的运转还没问题。
姬人锐指示鲁军定仍坚持对楚天乐的严密保护。这事说起来有点不合逻辑——要知道,正是楚天乐这只病鸽子尽力扑打着病残的翅膀,为诺亚方舟衔来了橄榄枝,

证明了洪水已经退去!但问题是,当年的大洪水预告同样是楚天乐做出的,那个预告虽然算不上是假消息,却也是一场虚惊,这难免让民众心中杂有说不清道不明

的情愫。要说谁会因这点情愫来暗杀楚天乐属于夸张,但有了上次的教训,谨慎一点总没有坏处。
楚天乐倒是很让老鲁省心,从母亲去世后他一直在山居中足不出户。他总是独自把轮椅开到院外,一动不动地呆上几个小时。他的目光盯着远处,盯着蓝天白云,

盯着蓝天之后的深太空。草儿已经学会不在这时候打搅爸爸,只要爸爸“变成石像”,她就去找徐阿姨或鲁伯伯玩。鱼乐水处理完基金会的公务后尽量多回家陪丈

夫。她能感觉到,在丈夫石像般的躯壳之内是一架飞速旋转的思维机器,已经转得快要飞车了(注:飞车是柴油机上的一个专有名词,一旦它的转速自控装置失灵

,如果不切断柴油的供给,它会越转越快,直到机器散架)。鱼乐水想,丈夫肯定是在履行对母亲的承诺,在竭尽智力寻找搭救洋洋柳叶的办法。她也发现,丈夫

的膝盖上常放着一张纸,上面打印着泡利公式,就是泡利常常自夸为“具有简洁美和对称美”的那个公式,看来丈夫同样放不下对泡利的思念。这个患白化症的怪

人应该是同丈夫在学术领域里最相知的人。
其后很久她才知道,推动丈夫思维机器超速旋转的不仅是责任感和愧疚感,还有更为强劲的一种动力——恐惧。
闲暇时她也考虑为昌昌准备礼物,苗杳说他很快就要结婚了,是和姬船队的人组织一次集体婚礼,据说还要放在太空举行。
小蜜蜂飞到了“泡泡”公司的上方,今天是衣冠楚楚的公司总经理康平亲自驾驶。他夸耀地指指下面:
“下面就是公司的两座主厂房,请各位兄弟参观。”
机上乘员还有七人,姬船队的六名船长加上埃玛。他们乘座的小蜜蜂是“军转民”产品,是太空用小蜜蜂改型的观光用飞行器。它的船体包括舱底基本是全透明,

已经极度小型化的聚变装置放在机舱上部,不影响视线,所以可以方便地向下俯瞰。现在,机舱下是成丁字形排列的两幢生产车间。一座车间是透明的,横卧在地

上,由一个个透明空心球削去两端后连缀而成,外形酷似一条巨型多节青虫。它的头部紧邻着公路,几百辆大型翻斗车首尾相接,在车间大门前排队,车上装的都

是垃圾或工业废料。巨型青虫吞下垃圾后,在体内经过粉碎、挤压成形,最后屙出一个个杂色的空心圆球。这些圆球从天上看很小,但真实大小相当于四居室的房

屋——它本来就是为此设计的。另一座车间是立着的,实际上它压根儿就是一艘飞船,头朝下扎在地面上,船身上排列的纵纹是粒子加速器的磁力线圈。与太空飞

船不同的是,这条“厂房飞船”的粒子加速轨道外又加了一层透明外壳,夹层中抽成真空。
大青虫屙出来的空心圆球经过输送带直接进入飞船型厂房,在里边进行激发,实现原子级别之下的重构,于是垃圾材质的空心球瞬间变成精美绝伦的透明空心球,

再从厂房另一端滚出来。这一端也连着公路,此前送垃圾来的大型翻斗车经过冲洗,此刻返回到这里。空心球直接滚到车厢内,厢板自动立起,车辆随即开走。这

个过程是流水式的,每半分钟就完成一件。
姬继昌问:“这么高效的生产线,为啥不建专用铁路?”
“这座工厂来不及了,以后的十座厂房都要建专线的。昌昌老弟,我得抓紧呀,你们这些大脑袋科学家说过,23年后真空就不能激发了,我这些工厂就没用处了。

我得抓紧这个时间,把世界上已经有的垃圾尽量多消化一些。这是我爷爷给我的遗命,他老人家在那儿,”他指指天上,“每天盯着我哩。”
姬继昌说:“什么昌昌老弟,是昌哥!咱们刚刚查证过的。”
他俩是光屁股朋友,康平个头大,一向是当哥的,但不久前经过查证,姬继昌竟然比康平大三天。康平嘻皮笑脸地说:
“只三天嘛,属于可以忽略的误差,老称呼已经习惯了,就甭改了。再说,你今天是来求老哥的,嘴巴还不该甜一点儿。”
“求你也不用嘴巴甜,咱们的规矩,借钱的才是大爷。”
埃玛笑着说:“牛牛哥,别理他。我喊你哥,我们几个都喊你哥。”
卡普德维拉、田咪、奥格芙纳、凯赛琳齐声说:“对,我们都喊哥。”只有马鸣性格比较老成,而且年纪比康平大,他没有喊,但只是笑笑,也没有否认。
“这才对嘛。走,到我的办公区。”
旁边不远是办公区,各幢建筑形状不一,但都是以球形为基本单元。主楼是幢30层的建筑,从横截面看是辐条式,12个球体连缀成外圈的大圆,一层层堆上去,形

成高90米的圆柱。圆柱中心是单个球体上下连缀成的柱形,里面安装电梯和步行梯。柱形通过6根辐条同外圈相连,实际6根辐条仍是球体。所有单元都是透明的,

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球内三分之一高的地方装有地板,其上是人员的活动空间,地板下放置各种设施和管线。员工们都在伏案工作。
小蜜蜂降落在楼顶,康平领他们经电梯来到30层的总经理办公室。职业化的女秘书甜甜地笑着,为各人斟了清茶或冲了咖啡,又把墙壁调成不透明的绿色,然后退

出,轻轻关上房门。康平说:
“昌弟,你说找个机密地方谈话,这儿就是。有话尽管说,你们的事就是牛牛哥的事。”
他再次强调了哥与弟的称呼,看来是想“乘人之危”造成既成事实。姬继昌笑着,没有和他再计较。埃玛先开口:
“牛牛哥,我们需要一大笔钱。”
“没说的。我的公司虽然名义上属于我爷爷、楚叔叔和葛叔叔,但三人早对我放过话,这些钱都是乐之友的。”
“不,这件事想暂时瞒住乐之友。”
康平犹豫了一会儿,“那这事要麻烦一些,不过——你们先往下说。”
“我们想到天上举行集体婚礼,姬船队的弟兄们都去,所以需要租六条虫洞式飞船。”
康平笑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六艘飞船的租金,我用私房钱就能解决……”他忽然顿住,目光锐利地看看姬继昌,“你们……还想搞那个婴儿宇宙?”
姬继昌笑了:“我早说过,瞒不过你个老奸商的。对,我们放不下那件事。”
康平大为摇头:“灾变好容易过去了,老宇宙平安无事了,人类又赶上了氢盛世,小日子富得流油,简直是流淌着牛奶和蜜的天堂,30年前做梦都不敢想。对着这

样的天堂,你们还死不了那条心?那跟自杀差不了多少啊。”
“对,我们死不了那条心。这个探索新世界的机会转瞬即逝,不抓住它我们死不瞑目。”
“姬船队6000人都去?”
“我们还没串联,等飞船弄到手再说。但我估计,至少有一半以上会跟着去。”
“我听说姬叔叔、楚叔叔和鱼阿姨都已经表示过,要你们放弃这个不必要的冒险。”
“对,他们确实反对。”姬继昌坦白地说。
康平目光锐利地依次盯视着七人,七人面色平和,静静地注视着他。康平转而透过墙壁看屋外,在他的盯视下,那片墙壁自动恢复透明,显示出洁净的蓝天,白色

淡云在缓缓移动。很长时间后,康平才扭回头,摇摇头说:
“哥是个俗人,商人,市井之徒,确实无法理解你们的走火入魔。这事搁我身上,打死我我都不去。我要是帮你们,几乎等同于帮你们自杀,说不定还惹上官司。

”田咪和埃玛想说话,姬继昌用眼色制止了。“但刚才忽然想起了我爷爷。那是个怪老头,一辈子只喜欢和孩子们玩,和年轻人交朋友。我给你们透露个秘密,他

在同龄人中其实很孤独的,几乎没什么来往,因为他对一般的‘成人话题’,什么炒股炒房、级别待遇、家长里短等,从来不感兴趣。可以说他始终是个大孩子,

脑海里老是冒出些奇思怪想,一串一串的。直到80多岁,也不能安稳地呆在家里享福,最后把老命丢到月亮上。”大家都随他的目光看着天上,现在看不到月亮,

但他们似乎看到了月亮背后的三位烈士。“我说过,作为一个商人,我肯定一口回绝你们的要求,决不会上贼船。可我刚才忽然想到,如果我爷爷这会儿在场,他

会如何表态?我想——他一定会同意的。当然,我不是说姬叔叔他们的决定是错的,不,那肯定是正确的,但我爷爷也不错。两种相反的意见都是正确的。”他笑

着说,“反正不管谁对谁错,牛牛哥决定帮你们啦。”
姬继昌击节称赞:“好!正如我的预料!”他笑着加了一句,“以后你就是哥了,我永远不再争了。”
“这会儿知道嘴甜了?好,哥帮你们完成这个心愿。只是,你们走了之后,我如何见各位的父母啊。”
“我们走前会留下告别信,把话说透的,不会让你为难。”
“先不说这个了,既然大策已定,枝节问题就往后放放。现在开始事务性安排。实打实地说,我这儿因为加速扩张生产能力,资金很紧张,一时拿不出购买六条飞

船的费用……”
“我们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不需要购买六艘飞船的费用,只需要六艘船一个月的租金。”
康平怀疑地看着他:“然后……你们就玩失踪?让债主骂你们八辈子祖宗?”
姬继昌不在意地说:“我爸说过,干大事不拘小节——这话好像你爷爷也说过吧。关键是:我们是在做正事,是作为人类代表去探险,所以尽管行为有点耍赖,但

心里有底气,不怕别人骂。再说,”他笑着说,“债主对死人肯定会宽容一些吧——要知道,不管我们在新宇宙里能否活下去,反正在这个宇宙里已经死了。”
这话的骨子里含着悲怆,让康平又看了他们很久。最后康平回过神,笑着摇头:“不,这种做法太无赖,会坏了姬叔叔的名声,也坏了乐之友的名声。你们听哥的

吧,我打算这样办:以我公司的名义租下六条飞船,然后秘密装上够你们用三年的给养。这样有个好处:以工厂的名义用飞船装运物资,不容易引起怀疑。然后我

以办公益活动的名义在媒体上大作宣传,就说要免费为几千人举行太空集体婚礼。等你们成功地消失了,我就痛痛快快把债扛起来。虽然眼下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但只要十家新工厂都投产,钞票多的是。而且,我花这钱并非公款私用,我认为你们干的仍是乐之友的事业。”
“对,肯定仍是乐之友的事业。牛牛哥,大德不言谢。如果我们能在另一个宇宙站住脚,一定好好报答你。”埃玛笑着说。
“咋报答?”
“在新宇宙为你的产品免费打广告。要不,干脆送你一颗星球。”
“这个人情有点太远吧,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广告效果嘛我就不指望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中秋节,也就是一个月之后。”
“时间够紧的。现在,你们提一个物质清单,我为你们准备。”
姬继昌看看田咪,她马上掏出一份厚厚的清单,笑嘻嘻地递过去。康平微嘲地说:“清单早就准备好了?看来你们是吃定我了。”他接过清单大致看了一遍,“没

问题,除了你要的轻型武器我办不到——中国不允许武器交易,我不想让公司吃官司——其余的都交给我好啦。”
“没关系,武器让埃玛到美国去置办。”
康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噢对了,我知道姬船队6000名船员已经预先配为3000对夫妻,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办婚礼。如果报名要去的人并非夫妻同去,或者男多女

少,那该怎么办?”
姬继昌不在意地说:“那就重新配对。如果男女比例悬殊,那就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你别忘了,诺亚号就是这样的。”
康平大为摇头:“我那口儿绝不会让我这样干的。不过,你们是新宇宙的人,肯定是新观念,我就不上道德课了。”
这件大事就算谈成了,顺利得出乎预料。七位代表都很兴奋,把牛牛哥围在中间。四位女性挽着康平,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埃玛提议:
“牛牛哥,咱们谈成这么重要的事,今天晚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不用说,又是我做东道,对不对?谁让我是哥呢,好的,我让秘书安排,从今天起每天晚上撮一顿。咱们之间是见一面少一面啊,昌昌,虽然知道你们是去办正

事,但我实在不忍心说永别啊。”
之后一个月是紧张的秘密准备。每个船长都和1000名部下通了电话,电话中首先要求对方,不管是否同意下面要说的事,对方都必须承诺严格保密。得到承诺后,

各个船长通报了秘密计划。启航时间定在中秋节,愿意去的,必须在中秋节15天前报名。
报名的电话陆续打来,到了截止期,报名的正好超过4500名。康平曾经担心的那个“男女配对问题”基本没出现,因为报名者大多是夫妻商量后同去。也有少量放

单飞的,姬继昌让田咪负责重新作了调配。虽然这是一次大规模的秘密行动,但实施起来难度不大,因为此前已经进行过多年的训练,尤其是经过一次真刀真枪的

实战演练。所以各人该干什么都很清楚,也许最关键的是——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今年的中秋节是在国庆后三天,国庆节前,姬继

昌给同伙们放了假,让各人回家再陪陪亲人,这是最后的团聚了。当然,事先对各人做了严厉的告诫:回家后各人势必面对家庭温情的侵袭,如果改变主意就不用

回来了,但绝不能透露秘密。
姬继昌也回家了。昌昌妈早就在忙着筹备婚礼,却苦于忙不到点子上。昌昌和埃玛说过,他们将到太空,在上次去过的老地方,来一次最别致的集体婚礼,姬船队

的老伙伴大部分都参加。这样别致的旅游结婚当然不错,但新房也得准备呀,可那俩宝贝对新房的事浑不在意,说婚礼办完再操心新房也不迟。奇怪的是,姬人锐

对新房的事也不上心,苗杳只好一个人忙。
国庆节前一天儿子回来了,埃玛没回,说回美国探亲去了,明天能回来。苗杳埋怨:眼看到婚期,那边父母答应要来的,这会儿去探什么亲!儿子不解释,只是嘻

嘻地笑。她只好领儿子一人看了新房,问他有哪些该改进的地方,昌昌赞不绝口,说一切都好。然后就撺掇爹妈,趁十一长假出去旅游,痛痛快快玩几天。最好拉

上楚叔叔一家同去。姬人锐平淡地说:
“哪儿也不去,就在家过节吧。也许你楚叔叔有事找你呢。”
十一上午,埃玛刚到家,楚天乐果然给昌昌打电话,请他来山中度假。“顺便和你谈一件事。昌昌,把姬舰队其它几名船长喊上一块儿吧,埃玛也来。”
姬继昌和埃玛对视一下,心中有点打鼓,楚叔叔在这个当口儿——秘密行动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让六名船长都去他那儿,莫非他有了觉察?不管怎样,楚叔叔

既然邀请,他们肯定要去的,趁这机会把话说透也未尝不可。以楚叔叔的心胸,应该会支持他们的。
他立即带着七个伙伴赶来了,多带的一位是习明哲,这人很年轻,但稳重干练,思维敏捷,是他近来看中的船长人选。徐嫂为客人们准备了很多小吃,把为中秋节

准备的月饼也提前拿出来了。草儿难得见到这么多客人,乐疯了,拉着昌昌哥哥和埃玛姐姐不丢手。有人提出要参观一下火葬台等景点,就是29年前鱼阿姨那篇著

名采访中说的几个地方。鱼乐水说好啊,我领你们去。楚天乐突然说:
“我领他们去吧。好长时间没去了,我正想去那儿看看呢。喂,昌昌,你们有没有力气把我背去?”
姬继昌笑着说没问题,我们八个年轻人还对付不了一个你?说着把他从轮椅上拉起来,背到背上。背上后有点心酸,天乐叔叔身轻如燕,难怪鱼阿姨曾打趣,说背

他就像孙大圣背红孩儿。楚天乐对妻子说:
“你就不用上去了,在家里陪草儿玩。”
草儿不依,闹着非要去。鱼乐水蹲下来低声对她说:“你去也行。但爸爸要和这些叔叔谈正经事,上去了你不许闹,不许疯,行不行?”
草儿懂事地低声问:“爸爸是不是又要变成石像了?我知道,我不闹。”
于是鱼乐水带着草儿也跟着上去了。一群人先来到火葬台,地下是两次燃烧所留下的炭屑,其上是新堆的松木,还没有干透,这是为下一位死者(应该是楚天乐吧

)准备的。眼前的情景难免引发人们的悲思,草儿也想到了奶奶,眼泪汪汪的。大伙儿默默凭吊了一会儿,姬继昌把楚天乐在一块石头上安顿好,八个年轻人围着

他席地而坐。这个残疾人一向是他们心目中的神祇,而且此次楚天乐唤他们来肯定是有深意的。他们安静下来,目光都盯着楚天乐,当然也免不了有点儿“心怀鬼

胎”。楚天乐说:
“来,随便聊聊。你们都是姬船队的核心,我知道那次行动取消后,你们的心还没有散,不想放弃婴儿宇宙的探险,是不是?”
姬继昌看看楚叔叔,看看伙伴,虽然楚叔叔没有把话说透,但估计他已经对秘密行动有所了解。姬继昌简短地说:“是。”
田咪忙转移话题:“楚叔叔,我们不甘心超光速时代在23年后就结束。你能指条路吗?”
“我一直在找啊,找得很苦的。”
“找到了吗?”
“我好像看到了海天尽头有一个小岛,但不知道它是不是海市蜃楼。今天我请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帮我证实或否定它。”
八个人顿时眸子发亮!楚叔叔一向不轻言,他这样说,应该是有了七八成把握。如果……那就太令人振奋了!他们都暂时忘了心中的“鬼胎”,竖起了耳朵。站在

圈外的鱼乐水也认真听着,知道丈夫半年来的思考马上要结出果实了。
“先把话头拉远一点,说两点众所周知的小常识吧。大家都知道化学反应中常常离不开催化剂,如铂、铑、铜、二氧化锰等。它们能促进反应速度,但并不参与反

应,反应后仍完身而退。”
这确实是最基本的常识,中学生都知道的。但大家知道楚讲述这些常识必有深意,都认真听着。
“另外,数学中有鬼变量。有些积分无法进行,需要设一个鬼变量作为中间值,妙处是积分结束后,鬼变量可以完全消去。所以,也可把它看成是数学运算中的催

化剂。”
大家轻轻点头。
楚天乐开始了正题:“大家可能记得三态真空理论是如何来的。20多年前,曾有一个叫洋洋的十岁男孩说,假如真空有能量,飞船在太空中飞行就像航行在能量的

大海上,随便舀一瓢就够烧一个月,那该多好!因为常规飞船把大部分能量都花在对燃料本身的加速上,如果能量可以从太空中随时获得,哪怕它非常微量,比如

像恒星的光压,最终也能使飞船无限接近光速。”
鱼乐水眼前浮出洋洋还有柳叶的面容,他们正在意气风发地向远太空航行,不知道一个泥淖在前边等他们。草儿轻声说:“妈妈,我知道洋洋叔叔和柳叶姑姑!”

鱼乐水把手指放到嘴唇上,让她安静地听下去。
“正是受这个十岁男孩的启发,我做出了后来的发现:超临界密真空可以因高能激发而洇灭,转化为低强度的光脉冲,其释放能量略大于激发能量,从而用于飞船

驱动。可以说,‘真空洇灭属于释能反应’这一点是所有应用的基础。”
姬继昌说:“对。只是后来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歪打正着的,飞船由光压驱动改为‘虫洞拖行’。”
“对,你说得对。但由于思维的惯性,很长时间里人们还认识不到这其中包含的关键机理,那就是:‘真空洇灭属于释能反应’这个条件,实际只是超光速飞船发

现过程中的催化剂和鬼变量,可以完身而退了!换一个角度说,能否实现超光速飞行,只取决于能否把真空洇灭,并不在乎它是释放能量的正反应,还是吸收能量

的负反应!”他停顿片刻,平和地说,“昌昌,你们好好想想,从中可以得到什么启发。”
他停止了讲述,招招手让草儿过去,把草儿搂到怀里,父女俩低声说着闲话。这边,八个人不语不动,狂热地思索着。楚天乐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难题背后可能

是一条通向新世界的麦哲伦海峡,他们要充分开动大脑,利用上帝赐予人类的智慧来发现它。过了十几分钟,姬继昌首先开口了。
“楚叔叔,你是说,最初的飞船设计是基于超临界密真空,它能因高能激发而洇灭,并释放出低强度的光能,释放能量大于激发能量。”
“对。”
“正是这点桎梏了我们的思维,如果我们别管它是释放能量还是吸收能量,跳出这个圈子再来设想,临界值之下的密真空是否可以被激发呢?因为我们可以大幅度

提高激发强度,哪怕需要消耗巨额能量!我们已经有了聚变技术,而超光速飞船在航行途中可以轻易取得燃料。因为氢是宇宙中最丰富的元素,液氢星球比比皆是

。而且虫洞式飞行可行随行随停,不必为停泊一次耗费大量燃料和时间。”
“对!”
“而且不只是临界值之下的密真空,也许连标准真空,甚至疏真空也能被激发?当然其激发能量肯定要高得多,至少高于8TeV,否则自上个世纪以来,费米实验室

和欧洲核子中心早就在标准真空中激发出真空洇灭了。”他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也说明,当年泽利多维奇的担心并非杞忧。”
楚天乐没有再回答,但他脸庞上的阳光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抬起头看看妻子。妻子从他的眼睛中读到了他无声的话语——我已经找到那条路了,可以追上诺亚号了

,妈妈在九天之上可以安息了。姬继昌和伙伴们交换着火一样的目光,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人类曾经打开了超光速飞行的大门,后来悲哀地得知这扇大门马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