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放在执掌人类命运的位置上,他想不迅速成熟都不行。自己何尝不如此?当年的活泼率性少多了,增加了平实稳重——并不是她想这样,而是环境逼着你
这样。何况洋洋已经26岁了,比当年的天乐还大四岁呢。她笑着逗柳叶:
“是不是看上他了,想把哥哥变成恋人?——别不好意思,你嫂嫂当年也是在一次类似的会议上,对你天乐哥一见钟情的,而且后来是我主动发起进攻。”
柳叶笑嘻嘻地说:“多谢嫂嫂无私地传授经验,不过眼下还是让他当哥吧。就是想变位,也得想办法让他来追我,免得以后不好管教。”
鱼乐水笑了,夸她“目光远大、老谋深算”。天乐妈虽然忙着准备饭菜,实际也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讨论。她小声问鱼乐水:
“水儿,要是天乐的啥子理论没错,真的就能造出光速飞船了?”
“没错。严格说是近光速飞船,能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九十几。根据相对论,任何有质量物体不可能达到光速,因为越接近光速它就会变得越重,若能达到光速,质
量为无限大,这是不可实现的。”
“那人们就能逃出去了?”
“没错。如果是近光速飞船,肯定可以逃出去了。”
“水儿,我怎么有点儿不相信,这样的美梦一下子就变成真的了?”
旁边的乔治插话:“我也一样啊,就像是被埋在矿井里很久的人,乍一见到耀眼的阳光,眼睛都被照花了。但纵观历史,技术上的突破都是这样突兀。莱特兄弟的
飞机上天前,民众都不相信用木头做的翅膀能上天;克隆人技术诞生之前,民众不相信用一颗细胞鼓捣鼓捣就能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婴儿。还有我研究成的卵生人技
术,对民众来说同样也是不可思议。所以,伯母你尽管相信吧。”
天乐妈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仰着脸默思一会儿,憧憬地说:“马先生和我肯定是赶不上了,水儿、天乐你们说不定就能赶上,柳叶更不用说了。这就好了,只
要你们能逃出去,我和你爹就是掉到啥子黑洞里也是高兴的。”
鱼乐水有些黯然,天乐妈说得没错,两个老人恐怕是赶不上这班车了。看看柳叶,她的眼眶红了。鱼乐水强颜笑着,安慰婆母:“妈,让天乐他们加快点儿,你和
爸努力多活几年,还有可能赶上坐光速飞船的!”
天乐妈笑笑,没有说话,埋下头干活。这时外边响起一片喧闹。鱼乐水、柳叶和乔治忙跑出去看,原来投票已经结束,投票结果显示在屏幕上,比分相当悬殊:
1700比600,同意进行实验。从这个比分看,刚才讨论时的反对者肯定有人改投了赞成票。但三位新理论的创建者并没有喜形于色的样子,马上就要赶赴美国的贺
梓舟这时正和楚天乐和亚历克斯拥抱,三人的神态都颇为苍凉。鱼乐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件关乎到宇宙存亡的大事也关乎到渺小的个人生死,因为——没人敢
断言实验中会发生什么事情。按照三人建立的三态真空理论,粒子对撞只会激发微空间的洇灭,但这个“微空间”到底有多大?也许它有费米国家实验场那么大,
正好把现场的人全捂进去。关于谁去美国指导和观察这次实验,三人曾争了很久,贺梓舟坚决地请缨,理由是应该让最重要的指挥官远离战场,远离敌人的炮火,
最终那两人同意了。所以,此刻他们的告别实际含着诀别的成份。其实还有一个同样坚决的请缨者姬继昌,他说按他的性格,最合适担任赤膊上马、冲锋陷阵的先
锋。不过,他来到乐之友科学院的时间比较短,学识修为上还显稚嫩,楚天乐等人没有同意。
贺梓舟在那边告别完,来厨房同这几人告别。天乐妈让他吃完饭再走,他说来不及了,飞机上再吃午饭。柳叶又像刚才那样来了一次熊抱,然后踮着脚吻他一下,
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贺梓舟明显一愣,笑了,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
贺梓舟匆匆出门,登上直升机。等直升机溶化在蓝天深处,鱼乐水笑着问小姑子,刚才她在洋洋哥耳边说了什么。柳叶爽快地说:
“我说洋洋哥你可得活着回来,这边有人在等着你哪。”
鱼乐水逗她:“你不是说要设法让他追你吗?怎么等不及啦?”
“凡事有轻有重嘛。万一……我得让他生前听到我这句话。”她赶忙补充,“不过,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说对不对?”
“当然,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与会人员吃过工作餐,都走出地下室,在岛上浏览。姬人锐让他们稍等,接他们的渡船马上就到。岛上非常安静,只能听见拍岸浪的哗哗声。水质清洌,坦露出白
色的湖底和柔嫩的水草。不少人脱了鞋袜,下水去玩。泡利走向姬人锐,很干脆地说:
“姬,我想加入乐之友。”
姬人锐当然高兴,他十分清楚泡利在世界科学界的名声:“那太好了,欢迎欢迎。”他略为考虑,“今年年底乐之友科学院执委会将改选,我想泡利先生应该有资
格获得……”
泡利摇摇食指打断了他的话。“不感兴趣。”他微微一笑,向岛上划了一个圈,“但我要住这儿。”
姬人锐稍顿,看看旁边的乔治,立即说:“没问题,随后我来安排。”
泡利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又独自到水边漫步。渡船来了,众人都上了船,罗格喊远处的泡利上船,那边向他摆摆手。罗格回过头,用目光向姬人锐询问。姬笑
着说:
“泡利先生刚才说要加入乐之友科学院,而且要住在这个岛上,我答应随后为他作出安排,但没想到他这样性急。行啊,这样也行,咱们先走吧,我马上派人来,
为他做一些生活上的安排。“
渡船离了岸,回头望去,泡利已经脱光衣服下水了,正在渡船的尾波中嬉戏。他全身皮肤雪白,活脱是一位浪里白条。罗格摇摇头,笑着说:
“这家伙一向是离群索居的,好了,这次有了一个满意的居所。”身后,碧水中的那个白色人影渐渐变小,然后荒岛也被水面挡住了。
第2节
费米国家加速器实验室的联络人阿伦·戴奇在直升机前排位上扭回头,说:
“贺先生,前边就是疏散区了。”
这儿是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以西30英里处的韦斯顿。贺梓舟向下观看,下边的乡村和城镇是一幅完全的静物画,没有正行驶的汽车,没有行人,没有漫步的牲
畜,只有树稍在微风中摇动。它太静了,静得像一个超级坟墓。所以虽然是晴天朗日,这儿却弥漫着死亡的阴森。戴奇说:
“按照乐之友科学院的要求,疏散区的范围为直径100千米。不知道这样的范围是否足够安全。”
贺梓舟坦率地说:“按我们的三态真空理论来计算,足够了。但实际怎样——我不敢保证。我们正是为此才召开了昨天的投票。”
戴奇很好奇:“投票结果能否透露?当然肯定是通过了,但我想知道具体票数。”他笑着说,“如果不保密的话。”
“没什么保密的,投票结果是1600:700.”
戴奇和驾驶员互相看一眼。“比分相当悬殊嘛,有这个比分,我们马上觉得安全了。”他开着玩笑。“还有一点能否透露?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选中了这儿,而不
是设备更先进的欧洲核子中心。是不是因为美国人更勇敢?顺便说一句,为了保证加速器的正常运转,这里有25个人留下来了,他们都知道面临的危险,这是25名
神风队员。”他加了一句,“加上咱们三人是28个。”
如果三态真空理论正确的话,此次试验将造成加速器的严重损坏,对这一点,乐之友们从一开始就明白告知对方。所以,贺梓舟非常感激美方人员答应做此事,而
且答应得毫不犹豫。当然,乐之友们选择这儿而不是欧洲核子中心,不是看中美国牛仔的勇敢,而是因为这儿的设备比较老旧,它原本就打算关闭和改造升级的,
毁掉它的损失稍小一些。但他用玩笑来回答:
“当然!我对美国牛仔的勇气一向是敬佩有加。”
前边就是费米加速器了。从直升机上俯瞰,农田中嵌着两个完美的圆形,一大一小,拼成一个巨大的“8”。“8”的中腰另有一些小的凸起物。这个巨大的8字带
着强烈的神秘感,就像是人类与天神或外星人联系的暗号。当然,在科学家眼里,它的功能一点儿不神秘,按照工作程序来说是这样的:
加速器工作程序首先开始于8字中腰的预注入器。从离子源中引出的负氢离子束流从这儿开始加速,达到750keV(注:keV为千电子伏特)的能量;
然后引入到500英尺长的直线加速器(它也位于8字中腰),加速到400MeV(注,MeV为百万电子伏特),此时粒子速度约为光速的70%;
负氢离子束流经过中能输运段进入增强器(后者是8字中腰的一个小圆)。进入增强器的离子要穿过碳箔,以便从氢离子中去掉电子,变成带正电的质子束流。质
子要在增强器的环形轨道中运行20000次。加速到8GeV的能量(注:GeV为十亿电子伏特)。
然后将质子束流引出,进入到主注入器。这就是“8”字主体,是上部那个稍小的圆。主注入器的功能比较复杂,总的说就是产生150GeV的质子和反质子。
然后就轮到8字下部的大圆,即万亿电子伏特加速器(Tevatron)。它接受前面来的高能正反质子,并将二者加速到1TeV以上(注:TeV为万亿电子伏特。欧洲的
LHC已经能达到8TeV)。质子与反质子按相反的方向在圆形真空隧道里运转,速度仅仅比光速慢320千米/小时。然后它们在隧道中的CDF探测器和D0探测器的中心对
撞,爆发式地产生新粒子。
CDF与D0是两个大如三层楼房的探测器,各有许多探测分系统,用来识别和分析对撞后所产生的不同粒子。今天的粒子对撞仍将在这儿发生,但完全用不上各种识
别系统。因为对新理论的验证非常直观:如果轰然一声,CDF和DO炸飞了,那就是理论正确。如果它们一直安然无恙,那就是理论失败。
正常试验时,在两个探测器中心,粒子每秒对撞200多万次,但今天——如果成功激发出二阶真空的话——只会有一次。然后费米加速器就报废了,至少是两个探
测器会彻底报废。
直升机平稳地悬停在CDF上方大约500米的高度。下边,加速器已经完成了预热,25名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已经进入临战状态。但在直升机上看不到这些,看到的只是
一个静静的8字。戴奇让贺梓舟系好安全绳,拉开机舱门,又递过来一架高倍望远镜,问道:
“贺先生,是否现在就开始?”
“开始吧。先从1TeV开始,然后按每10秒增加0.001个TeV,逐步提高,中间不需向我请示,直到……”
他要说的是“直到加速器能达到的粒子最高能量”,但戴奇把结论抢先说出来了:“直到轰地一声。”他用手划了一个圆,把地上的设备和直升机都包括其中。贺
梓舟笑了:
“对,你的说法更形象。但你划的圈大了一些,应该不包括咱们三个的。”他的目光射向远处,凝重地说:“我绝对相信洇灭应是局域的,不会扩展到整个……”
他没把“宇宙”两个字说出来。阿伦·戴奇深深地凝视着他,连驾驶员也扭头迅速扫他一眼。良久,戴奇轻咳一声,说:
“好的,我同样相信。我这就通知他们,开始试验了。”
贺梓舟轻声说出重如千钧的三个字:“开始吧。”
直升机悬停着,机上三人凝视着下面。按照事先的计算,密真空洇灭很可能发生在1.3~1.4TeV的能量区间内,也就是说,试验开始60分钟以内就能见分晓。这60
分钟肯定是有史以来最漫长的60分钟。机下景物安静如昔,但亿万粒子魔怪正在四英里长的真空隧道中悄悄地疾驰。1000个强大的环形超导磁铁相继为它们加速,
使它们越跑越快。超导磁铁是在摄氏负232度下工作,在这个低温下电路内没有电阻,电子洪流排山倒海地涌来,为超导磁铁提供强大的电力,从而为那些粒子魔
怪们赋予神力。从1972年3月,费米加速器产生第一个200GeV的粒子束流以来,几十年来它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安全的试验。但今天的粒子魔怪们不知道,它们所在
的空间已经不是原来那种温和膨胀的空间,而是达到临界状态的密真空。现在,粒子魔怪的扣门声应该能在空间深处得到回应。然后——
然后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在地球的实验室里,物质粒子的创生和洇灭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空间的洇灭是人类的第一次——不,宇宙的第一次。因为据人类所知
,有137亿年寿命的宇宙一向是温和膨胀的(除了创生瞬间有过极短暂的暴胀),眼下这片局域空间是第一次变为“剧烈收缩”且达到了理论预言的临界状态。所
以,空间洇灭的场景如何,没人能预言,也许连“轰然一声”也没有……
果然没有“轰然一声”。机翼下边有柔和的白光安静地一闪而过,贺梓舟感到身体内刷地漾过去一波抖动,这种抖动非常奇特,不是普通的震动,倒像是身体突然
膨胀然后复原——不,这样说也不准确,身体的膨胀不像是在三维空间中发生的,而更像发生在粒子内部,是三维粒子在第四维上的胀缩。他的大脑也好像闪过一
道白光,正常的思维被短暂地中断,白光闪过之后,神智随即恢复清明。他立即向机下看去,立马惊呆了。机上其它两人同样目瞪口呆。
下方,探测器凭空消失了,在原来是两个探测器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半球体,大约七层偻高,外表面的颜色非常杂乱,像是一幅疯狂的抽象画。半球
体中间有一道缺口,缺口走向大致与地面垂直,就像天文台半球形屋顶上的槽形观察窗,不过缺口的周边参差不齐,犬牙交错。这个巨大球体的壁很薄,给人以惊
心动魄的感觉,似乎用手指一戳它就会哗然溃散。
透过缺口把目光探向里面,能看到内球壁并非半球,而是呈非常完美的球形,不过下半球陷在地面之下,外面看不到。球体整体而言超过14层楼高,球直径超过40
米。内壁的颜色也同样杂乱,但壁面非常光滑,像镜子般反射着周围的景物。
这两个半球体无疑就是原来的探测器和真空管道,但它是如何“不声不响”就完成了这个转变?这么大的变化应该伴随着地动山摇和雷霆之声,但三位凝神细看的
观察者却没有丝毫察觉。贺梓舟定定神,对惊呆的驾驶员说:
“能从缺口中飞进去吗?”
驾驶员回过神,目测了缺口的宽度,说:“没问题。”
“那咱们飞进去看看,千万小心。”
直升机小心地飞越锯齿状的缺口,停留在球体之中,现在他们更强烈地感受到了球体的巨大。往上看,两瓣球体的缺口中是锯齿形的蓝天,阳光透进来,照亮了内
球壁;往下看,锯齿形的缺口之外是褐色的土壤和岩石,但低于地面后缺口就没有了,下半球是一个整体。给人的印象是,这本来是一个完美的宇宙之卵,但上半
部由于材料不足,这才遗憾地留下了缺口。对着半球形镜面看,无论哪个方向都能看到直升机的映像,或正立或倒立,或放大或缩小。上述景象在球形镜面上互相
反射,一层一层地延伸,似乎一直延伸到时空深处。直升机的轰鸣声在球体内壁多次反射,形成了特殊的混响。
驾驶员把直升机悬停在球体中心,机体在球面上的映像都缩小成了点状。机身缓缓旋转,点状映像被拉成了水平的条带,从镜面上湍急地流过。三人震惊地欣赏着
四周奇崛的景象,都被深深迷醉。但直升机位于球心时,轰鸣声从整个球面反射,集中到这儿,使噪音的分贝百倍地增加,令人难以忍受。贺梓舟此刻最强烈的意
识是——后怕。他们的三态真空理论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大空心球,由此做一个逻辑外推,则该理论对于“真空洇灭将限制在局域范围内”的预言同样是不可靠的
。他们虽然预言对了,但只是侥幸的巧合。当然,昨天会议上的反对意见也没说到点子上,他们同样没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说起来只有康伯伯所说的那条“隐伏的
宇宙规律”是正确的——越是威力强大的灾难,其被激发的门槛也就越高,所以宇宙是“天然安全”的。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昨天,23名一流科学家在认真思考时,上帝也许捂着嘴笑痛了肚子。
在如雷的轰鸣声中,戴奇高声问:“贺先生,你事前——估计到——眼前的景象吗?”
贺梓舟坦率地喊:“没——有。我们只估计到——洇灭的——会是局域空间,但压根儿——没料到——这样的景象。”
噪音太大,贺梓舟示意驾驶员飞离中心,声音显著降低了。戴奇回头说:“贺,你们的理论胜利了——空间确实被激发出洇灭而且限止在局域内;但你的理论也有
错误——你们说只会有微量能量的释放,但看眼前这景象,会是微量能量吗?试想,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完成这样的物质搬运;得有多高的瞬间温度,才能把物质
烧融成这样的镜面?”
戴奇的这个疑问很有力,不过,贺梓舟敏捷地从新现象中梳理出了一个解释,摇摇头说:“不,这个球形镜面应该与温度和能量无关,只是空间‘退潮’后的自然
堆积。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他努力整理着思路,也斟酌着用辞,“如果一个湖面上飘满了乒乓球……不,这个比喻不准确,更准确的比喻是,如果湖水中
有很多弱磁性的空心铁球,它们的比重与水一样,因而可以停留在任意水深。由于弱磁性的吸引,小球会逐渐地互相连结起来,形成某种随机的三维构造。这个构
造从表面上看只与磁力有关,但实际上它也受重力和浮力的双重作用,只是二者互相抵销,对外没有表现。现在,假设湖水瞬间消失,浮力同时消失,那么铁球将
全部沉落湖底,铁球的集合将由原来的三维形状变为二维,其形状与湖底自然拟合。对,应该就是这样的机理。戴奇先生,”他指指四周,“这个球形内壁就是空
间洇灭后的湖底,它只是‘落潮’后的自然沉落和自然拟合,不存在高能和高温。因为自然界中万物的形状,除了与电磁力、强力、弱力和引力有关外,也依靠着
空间深层结构的支撑,只是过去我们没有意识到而已。但在这儿,在空间洇灭的那个瞬间——应该是普朗克时间的数量级——这种无形的支撑作用突然消失了。”
戴奇想了想,点点头:“我想你是对的。因为这儿感受不到一点热量的残余,它应该是一次‘冷变形’。但你说空间洇灭的过程是普朗克时间?恐怕不会,否则这
些物质在那个时间里,从原来的位置飞到现在的位置,其速度要远远超过光速。”
贺梓舟笑了:“错了!这是空间本身的消失而不是物质在空间里的移动,它是不需要时间的。”
戴奇也是头脑敏捷的人,立时醒悟了,但也受到更大的震撼。因为就在这一刻,牛顿和爱因斯坦的时空,也即所有物理学家的终生信仰,已经被粉碎了。他环视着
四周,目光显得颇为迷茫。这时,锯齿形空隙的中部靠下的部位,即在原来的地面高度,出现了一些人影,从缺口中把脑袋探向空心球内。是戴奇说的那些值班人
员出来了,都来观看这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越聚越多,人群中不断爆出惊呼声,他们显然想进到球的里面,但无法进来,因为从那个部位探身往下看,下面是
光滑如镜的深达七层楼的球形凹洞。有人在焦急地向直升机招手,想让直升机载他们进洞。此时,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想出了办法,他从缺口处向内球面斜向用力
一跳,在光滑的内球面上画了一条变形的圆锥曲线,滑向洞底。但这个莽撞的家伙错估了球壁的光滑程度——它几乎没有摩擦力!所以他不是滑滑梯,而相当于从
空中坠落,落到洞底时他的速度风驰电闪,有如赛车,荡过洞底后又飞快地顺洞壁上升,沿着另一条变形的圆锥曲线上升。一直升到地面高度,即他跳入时的高度
时,速度降为零。此后他下去再上来,上来再下去,形成了无衰减的振荡,就像杂技演员玩飞车走壁。他吓得脸色惨白,对着缺口处高喊:
“我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快想法抓住我!”
缺口处的看客们都是些没有同情心的家伙,知道眼下的场面虽然惊心动魄,但实际有惊无险,所以没人帮他的忙,反倒爆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和哄笑声。那家伙也
很快走出了最初的惊慌,干脆放松心情,好整以暇地享受这样的无绳蹦极,落到最低点时他尖声喊叫,升到最高点时炫耀地向人们摆手。他在下半球荡来荡去时,
对面镜面上有巨人般的映像飞速流动,就像是放映穹幕式电影。地面上的人看得眼馋,也想如法炮制,但他们聪明地意识到了危险:一个人在里面飞车走壁是安全
的,人多了就容易相撞。如果相撞发生在曲线的高点没有问题,那时双方的速度都接近零;但如果相撞发生在底部,两颗脑袋肯定保不住的。
最终有人扔下一根绳子,把那家伙拉上来。然后地面上的人排好队,一个一个轮流跳下来,享受短时间的刺激,然后在地面的催促声中恋恋不舍地离开。
戴奇在这当儿接了一个电话,他表情怆然,对贺说:“25个值班人员中有四个失踪了,就是在探测器值班的那四位。”
那么,他们已在这次空间洇灭中以身殉职,尸骨无存——其实应该说是尸骨永存,组成他们身体的粒子此刻都混在这个球壁中,而这个球壁必将永远保存。它是人
类科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机上三人沉默了,向死者致哀。地面上那群人不知道是否已经知道这个噩耗,想来已经知道了吧,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亢奋,欢呼
声此起彼伏。这会儿他们又玩出了新花样,七八个人臂膊相挽,结成一条人链,沿着那个巨大的球形滑梯滑下去,激起更亢奋的欢呼。
驾驶员忽然扭回头,指着洞壁某处惊叫:“你们看!”
贺梓舟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看到了惊人的画面:那儿显然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被平面化了,放大了数倍,贴在光滑的球壁上,其边缘比较模糊,与其它物质洇
在一起。无疑这就是四个失踪者中的一个。机上三人在整个球壁上寻找,没有发现另外三人的遗体。仔细看,球内壁的表层是透明的,只有几毫米厚,其后逐渐过
渡为不透明,形成镜子的反射层。这个人体正好位于透明层与反射层的交界处,所以能被外面看到。另外三人应该是位于球壁的不透明里层,所以外面看不到;或
者是处于透明层,身体被完全透明化了,也看不到。贺梓舟让驾驶员把机头对准那个平面人像,三人长时间默哀。
他们结束默哀,欣赏着下面那些人的狂欢。随后贺梓舟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狂欢上。召集专家会议吧。还有,别忘了通知州县政府,疏散的民众可以回家了。
”
专家会议也是预先做过安排的,所以下午四点人员就到齐了。与会者都是粒子加速器专家,其中还有两位八九十岁的老者,是当年建造费米粒子加速器的参与者。
到会人员事先都看了现场,进入会议室时个个喜气洋洋,与在门口迎候的戴奇和贺梓舟用力握手,紧紧拥抱。虽然费米加速器被毁令人心疼,四人的牺牲令人悲伤
,但由此带来的科技进步更令他们振奋。会议开始,先对四位死者默哀,然后由贺梓舟主讲。他兴奋地说:
“第一步已经顺利地迈出去,下面要开始第二步了。大家已经看到,在地面上做空间激发试验只能是一次性的,它会造成加速器真空管道不可逆的破坏,除非把真
空管道大大地扩大,使其能包容整个洇灭区域,这样的改造比较昂贵,也没必要,因为封闭式试验无法验证真空洇灭能否形成推力。我们不如干脆到太空中去做,
因为在三个重要方面,太空的工作条件远远优于地面:第一,不需笨重的真空管道来保持真空,只需有加速磁环就行,高速粒子可以直接在太空中沿磁力轨道自由
奔跑。第二,不要繁琐的低温生成系统,超导磁环可以直接在太空温度下工作。第三,没有重力,所有零件可以造得更轻巧,而且不需对粒子的运动加以重力校正
——当然,如果将来加速器是安在匀加速的飞船上,粒子的运动轨迹还要考虑加速度校正,但这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毋须考虑。所以我认为,下一个急迫的任务,
是把地面上的高能粒子加速器搬到天上,建造一艘比较简易的原理实验飞船。从原理层面看这不算太困难的任务,唯一的困难是飞船的尺度应该比较大,要能装下
费米加速器。当然加速器的原来形状肯定也要改变,要把那个‘8’字迭合起来,以节约空间。请大家考虑一下,完成我上面说的工作量需要多少时间?”他笑着
说,“乐之友们已经在上帝之鞭的鞭抽下工作惯了。依乐之友们的工作节奏,我想这应该在半年之内完成。噢,对了,飞船开发的总负责人是亚历克斯,他正在往
美国赶,很快就到。”
会议室内静默片刻,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络缌胡子里藏着笑意:“依我看来,你第一个最急迫的任务,是向我们描述一下‘空间洇灭式飞船’的驱动原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