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等着你,地球迷,随时候教!”
狄伯恩要塞的指挥官已为帝国效命多年,一年比一年更老练世故。在过去几代的太平岁月中,几乎没什么军官有机会获得“勋荣”,而上校也不例外,他未曾立过任何战功。但从一名候补军官一路漫长爬升,他的足迹也已踏遍银河各个角落。因此,即使在地球这种神经病世界上担任驻军指挥官,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另一项杂务。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总是委曲求全——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肯向一名地球女子郑重道歉。
艾伐丹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显得很疲倦。他的衬衣领口敞开,那件配有金光闪闪的“星舰与太阳”标志的短军装,则随随便便挂在椅背上。当他以严肃的目光望着艾伐丹时,还心不在焉地将右手指节按得劈啪作响。
“非常混乱的一件事,这一切经过,”他说,“都非常混乱。我对你印象深刻,年轻人。你是拜隆星的贝尔·艾伐丹,上次那件令人相当尴尬的事也是由你领衔。你不能少惹点麻烦吗?”
“这次不只是我自己有麻烦,上校,而是整个银河都有麻烦了。”
“是的,我知道。”上校带着不耐烦的口气说,“或者说,至少我知道你声称如此。我接到了报告,说你的身份证明已不在身边。”
“证件被夺走了,不过埃佛勒斯峰当局认识我。行政官本人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而我希望,他在日落前就能给你答复。”
“我们会安排的。”上校双手抱胸,上身靠着椅背前后摇晃,“请对我说说你们这边的看法。”
“我获悉了一个危险的阴谋,一小撮地球人准备以武力推翻帝国政府。若不立即通知有关当局,他们不但很有可能毁掉政府,还会对帝国造成重大的伤害。”
“你太夸张了,年轻人,竟然提出这么轻率而牵强的说法。地球上的人,有能力发动扰人的暴动,有能力围攻这个要塞,有能力造成相当的破坏,这些我都愿意承认。但我从来没想到过,他们有能耐将帝国军队赶出这颗行星,更别说摧毁帝国政府。不过,我会听听这个——嗯——阴谋的详情。”
“遗憾的是,由于事态过于严重,我感到有必要向行政官本人当面报告详情。因此,假如你不介意,我请求立刻跟他联络。”
“嗯……我们行事不要太过匆忙。你可知道,你带进来的那个人是地球教长的秘书,是他们的古人之一,一个在他们眼中非常重要的人物?”
“一清二楚!”
“而你却说,在你提到的这场阴谋中,他是主要的策动者。”
“他正是。”
“你的证据呢?”
“我说过除了行政官之外,我不能跟任何人讨论这件事,我确定你了解我的意思。”
上校皱起眉头,审视着自己的指甲:“你怀疑我处理这个事件的能力?”
“绝对没有,长官。只不过这是个特殊事件,唯有行政官才有权采取决定性行动。”
“你所谓决定性行动是什么?”
“必须在三十小时内,轰炸地球上某座建筑,彻底将它摧毁。否则帝国大部分——甚至全部居民的生命都会被夺走。”
“什么建筑?”上校以困倦的口气问道。
艾伐丹却随即反问:“我能否跟行政官联络,拜托?”
两人僵持了一下,然后上校以强硬的口气说:“你可明白,你强行绑架一个地球人,已足以使你受到地球当局的审判和惩处。通常,政府原则上都会保护帝国的公民,因此会坚持交由银河法庭审理。然而,地球上的事务十分敏感,我曾接到严格指示,能避免冲突时绝对不要冒险。因此,除非你对我的问题有问必答,我将被迫把你和你的同伴交给本地警方。”
“但那样做等于判我们死刑。你自己也一样!……上校,我是帝国的公民,我要求晋见行政……”
办公桌上的蜂鸣器突然打断对话,上校转过身去,按下一个开关:“什么事?”
“长官,”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大群本地人已将要塞包围,相信他们拥有武器。”
“有没有任何暴力行动?”
“没有,长官。”
上校的脸孔并未显现任何表情,这一点,至少是一名职业军人的基本训练。“炮兵与航空部队随时待命——所有人员进入战斗岗位,除了自卫切记不要开火。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一个举着停战旗的地球人求见。”
“送他进来,同时将教长的秘书再送到这里来。”
现在,上校以冷峻的目光瞪着考古学家:“我相信你也了解,你闯的这个祸有多可怕。”
“我要求出席这场会谈,”艾伐丹大叫,由于气愤而几乎语无伦次,“此外,我要求你做出解释,你为何让我在这里被关上几小时,而你自己却跟一个本地的叛徒密谈。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在见我之前先见过他,我可没有被蒙在鼓里。”
“你在进行任何指控吗,先生?”上校追问道,他自己的声音也提高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坦白说吧。”
“我没有做任何指控。可是我要提醒你,以后你要为今天的行为负责。而在将来,假如你还有将来,由于你的顽固,你很可能被认定是自己同胞的毁灭者。”
“安静!无论如何,我不需要对你负责。从现在起,我们将依照我的意思行事。你明白吗?”
《苍穹微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二十章 时限到来
教长秘书从士兵打开的门走进来。在他瘀紫肿胀的嘴唇上,挂着一个短暂冷漠的笑容。他向上校鞠了一躬,可是不论从哪方面看来,他都完全未曾察觉艾伐丹的存在。
“阁下,”上校对这位地球人说,“我已经跟教长联络过,把一切详情都告诉他了,包括你人在此地,以及整个事件的经过。你现在留置在这里,当然完全是——嗯——非正式的,我本该尽可能让你尽快恢复自由。然而,我这里有一位先生,你或许也知道,对你提出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在如今的情况下,我们必须调查……”
“我完全了解,上校。”教长秘书冷静地答道,“可是,我刚才已经向你解释过,我相信,此人在地球上只不过待了两个月左右,所以对我们的内政可说是一无所知。不论他做任何指控,他的根据都很脆弱。”
艾伐丹气冲冲地回嘴道:“我是个职业考古学家,近年来专门研究地球与它的风俗,我对此地的政治局势绝非一无所知。而且无论如何,提出指控的不止我一个人。”
教长秘书自始至终未望向考古学家,而是一直对着上校说话。他说:“我们本地的一位科学家也牵扯在内,这个人正常的六十年寿命即将结束,已经开始产生被迫害妄想。此外还有个人,他的来历不明,有过白痴的病史。这三个人加在一起,也根本不能提出值得重视的指控。”
艾伐丹猛然跳起来:“我要求发言……”
“坐下,”上校以冷漠无情的口吻说,“你刚才拒绝跟我讨论这件事,现在继续拒绝吧。把那个举停战旗的带进来。”
那人是古人教团的另一名成员,当他望见教长秘书时,眼睛几乎眨也不眨一下,一点都没有泄露心中的情绪。上校从座椅中站起来,说道:“你代表外面的人发言吗?”
“是的,长官。”
“那么,我想,这个暴乱而非法的集会,目的就是要我们释放一名你们的同胞?”
“是的,长官,一定要立刻还他自由。”
“的确没错!然而,为了维持法律尊严,为了维持社会秩序,为了尊重皇帝陛下派驻在这个世界的代表,因此,在群众以武装叛乱威胁我们的情况下,我们绝不可能讨论这个问题。你必须将你的人马解散。”
教长秘书和颜悦色地说:“上校的话完全正确,寇里兄弟,请让情势冷却下来。我在这里百分之百安全,而且,任何人都没有危险。你了解吗?任何人都没有危险,我以古人的人格担保。”
“太好了,兄弟。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
于是他被带了出去。
上校随口说:“一旦城里的局势恢复正常,我们保证立刻护送你平安离去。感谢你的合作,让这次事件终于结束。”
艾伐丹又站起来:“我不允许你这样做,你准备将这个明日的人类刽子手放走,却禁止我跟行政官会面。身为银河帝国的公民,那是我的基本权利。”然后,由于强烈的挫折感,他口不择言地说:“你对一条地球狗的关注,竟会比对我还多吗?”
最后那句近乎语无伦次的怒吼,被教长秘书的高声压下去:“上校,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直到行政官获悉我的案子为止,如果那就是这个人的要求。叛变是极为严重的指控,沾上这种嫌疑——不论理由多么牵强——也足以毁掉我为同胞服务的资格。我真心期望能有个机会,向行政官证明没人比我对帝国更忠心。”
上校以生硬的口吻说:“我敬佩你的情操,阁下。我坦白承认,换成我处在你今日的处境,我的态度会相当不同。你是你们族人的光荣,阁下。我马上试着联络行政官。”
艾伐丹被带回房间之前,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他避开其他人的目光。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使劲咬着手指的指节。
最后,谢克特终于问道:“怎么样?”
艾伐丹摇了摇头:“我几乎把所有的事都弄砸了。”
“你做了什么?”
“我发了脾气,惹恼了上校,结果一事无成。我不是个有外交手腕的人,谢克特。”
他感到伤心欲绝,突然又兴起为自己辩护的冲动。“我能怎么办?”他大叫道,“玻契斯跟上校先见了一面,所以我不能再相信他。万一他被收买了,代价是饶他一命呢?万一他始终都是这个阴谋的一分子呢?我知道这是个疯狂的想法,但我不能冒这种险。一切都太可疑了,我要见恩尼亚斯本人。”
谢克特站了起来,枯瘦的双手背在背后:“好吧,那么——恩尼亚斯会来吗?”
“我想会的。但那是因为玻契斯自己提出要求,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玻契斯自己提出要求?那么史瓦兹一定说对了。”
“是吗?史瓦兹说了些什么?”
这个胖胖的地球人正坐在小床上。人们的目光转过来看他时,他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地把双手一摊。“他们刚刚领着秘书走过我们房间,我已经跟他的心灵接触过。他肯定跟这位军官作了一次长谈。”
“我知道。”
“可军官的脑子里没有背叛的思想。”
“呃,”艾伐丹愁眉苦脸他说,“那么我猜错了。恩尼亚斯来时,我该倒霉了。玻契斯怎么个情况?”
“他心里既不担忧也不害怕;只有仇恨,现在主要恨我们,恨我们逮住他,拖他到这儿来。我们狠狠地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打算对我们以牙还牙。我看到他脑子里的小小遐想。想他自己怎样单枪匹马采取行动,不让整个银河系采取任何措施阻止他,尽管有我们这些知情人在这儿反对他。他要给我们机会,给我们王牌,随后照样粉碎我们,取得胜利。”
“你是说,他会冒这样大的危险,置他的计划、他对帝国的梦想于不顾,光是为了向我们出气?简直疯啦。”
“我知道,”史瓦兹用下结论的口气说。“他是疯啦。”
“他认为他会成功?”
“不错。”
“那么我们必须利用你,史瓦兹。我们需要你的心灵。听我说——”
但谢克特摇着头。“不成,艾伐丹,我们做不到。你离开后,我叫醒了史瓦兹,我们一起讨论了这件事。他对自己的内心力量只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显然还不能完全控制。他能使人晕眩,使他瘫痪,甚至杀死他。比这更进一步,他甚至能违反对方的意志控制他较大的随意肌,但此外就无能为力了。拿秘书的情况来说,他都没法让那家伙说话,对于声带附近的小肌肉他无法控制。他也没法使对方的动作完全协调,因此不能使秘书驾驶汽车;好容易让他走路,却差点儿失去平衡。显然,我们没法控制恩尼亚斯,比如说让他发一道命令,或者写出一道命令。这一切我都考虑过了,你瞧……”谢克特摇摇头,他的声音慢慢消失。
艾伐丹一时觉得心灰意懒。随后他突然关心地问:“波拉呢?”
“她在小房间里睡觉。”
他渴望叫醒她——渴望着——哦,他渴望着多少东西啊。
艾伐丹看了看表。快到午夜了,还剩三十个小时。
此后他稍稍睡了会儿,又醒了会儿,天已亮了。没有人来,一个人的灵魂渐渐变得憔悴苍白了。
艾伐丹又看了看表。快到午夜了,还剩六个小时。
他环顾四周,有点晕头转向,内心空虚绝望,现在他们全都在这儿了——连总督也终于到了。波拉坐在他旁边,她温暖的小指头攥住他的手腕,她脸上露出恐惧和精疲力竭的神色,这神色比任何东西都更引起他对整个银河系的痛恨。
或许他们全都该死,这群傻瓜蛋,傻瓜——傻瓜——
他几乎没看见谢克特和史瓦兹。他们就坐在他左边。还有玻契斯,那个可恶的玻契斯,嘴唇还很肿,腮帮发青,讲起话来准疼得要命——想到这里,艾伐丹自己的嘴不由得咧开来,露出忿怒的、痛苦的笑容,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放松。想到这里,他自己扎着绷带的脸似乎减轻了痛苦。
面对着他们大家的是恩尼亚斯,他皱着眉头,拿不定主意,穿了那套沉重、臃肿、填着铅的服装,看上去简直有点可笑。
他也是个傻瓜蛋。艾伐丹一想起银河系里的这些骑墙派只想过太平舒适的生活,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仇恨。三世纪前的征服者在哪里呢?在哪里?……
还剩六个小时——
恩尼亚斯在约莫十八小时以前接到芝加驻军的电话,绕了半个地球赶来。使他这样做的动机很模糊,却很有力。他心里暗忖,归根到底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发生一起值得惋惜的绑架事件,被绑架的是这迷信的、为恶梦所扰的地球上那些身穿绿袍的怪物之一。只不过这么一件事,外加这些没经过文件证实的疯狂控告。当然啦,没什么事是在场的上校所不能处理的。
然而还有谢克特——谢克特也卷在这里面——而且不是被告,而是原告。真有点伤脑筋。
现在他面对着他们坐在那里,思考着问题,心里很清楚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决定可能加速一次叛乱,或许削弱他自己在宫廷里的地位,葬送他的前程——至于艾伐丹刚才所作的关于病毒菌株和一发不可收拾的瘟疫,他能不能认真对待?归根到底,如果他在这基础上采取行动,他的上级对整个事情会相信到什么程度?
然而,艾伐丹又是著名的考古学家。
因此他只好在内心深处采取拖延的办法,转向秘书说道:“你当然对这事情有话要说,”
“少得很,”秘书说,仿佛信心十足。“我倒想要问问,有什么证据来支持这控告?”
“大人阁下,”艾伐丹说,带着明显的耐心。“我早已告诉您了,就在前天我们被囚禁的时候,这个人什么都承认了。”
“或许,”秘书说,“您愿意相信他的话,大人阁下,可这只是另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设。事实上,局外人能证明的唯一事实是:被粗暴地当作犯人的是我,而不是他们;有生命危险的也是我,而不是他们。现在我还想要我的原告说明这一点:他在这个星球上才不过九个星期,怎么能发现这一切,而您,总督大人,在这儿已服役了几年,怎么没发现我有不对头的地方?”
“这位兄弟说的话有些道理,”恩尼亚斯心事重重地承认说。“您怎么知道的?”
艾伐丹僵硬他说:“在被告自己承认之前,这阴谋是谢克特博士向我揭发的。”
“是这么回事吗,谢克特博士?”总督把目光转向物理学家。
“是这么回事,大人阁下。”
“您又是怎样发现的?”
谢克特说:“艾伐丹刚才谈到了‘助学器’如何应用,以及细菌学家F。斯密特柯临死前说了些什么,他讲得很透彻,也很正确,我很钦佩。这个斯密特柯是阴谋集团的成员。他的话都已记录下来,录音磁带都保存了下来。”
“可是,谢克特博士,要是艾伐丹博士说的话是真实的,那么这个细菌学家已经疯了,而一个疯子临死前的话是不能作准的。你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艾伐丹用拳头敲打着椅子扶手,怒吼着插嘴说:“这是法庭吗?是有人违反了交通规则吗?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用分析化学里的天平来称证据,或者用测微计来量它了。我告诉你们,我们必须在清晨六点之前消除这一重大威胁,换句话说,只有五个半小时了……您过去认识谢克特博士,大人阁下。您听说他是撒谎的骗子吗?”
秘书立刻插进嘴来:“没人指控谢克特博士有意撒谎,大人阁下。只是这位好博士年纪大了,最近一直为快要到来的六十岁生日操心。我想,恐怕是年龄加上恐惧,使他有患妄想狂的趋势,这样的事在地球上是很普通的……瞧他!你们看他的模样正常吗?”
他的模样当然不正常。他憔悴而紧张,被过去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事吓坏了。
但谢克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甚至显得镇静。他说:“我可以说,在过去两个月内我一直在‘古人委员会’的严密监视下;我的信件都被拆阅,我的回信都受到检查。为什么要这样呢?显然是因为我患了刚才所说的妄想狂。可是,我这儿还有约瑟夫·史瓦兹,就是那天您到研究所来看我时要求试验‘助学器’的那个人。”
“我记得。”暂时转换话题,恩尼亚斯心里微微有点感激。“就是那人吗?”
“是的。”
“经过试验后,他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他情况好多了。‘助学器’的实验非常成功,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有记性非常好的脑子,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不管怎样,现在他的脑子都感觉得到别人的思想了。”
恩尼亚斯从他的椅子里弯过腰来,吃惊地嚷道:“什么,你是说他看得出别人的思想?”
“这可以当场试验,大人阁下。不过我想,‘古人委员会’的这位先生会证实我的话。”
秘书迅速瞪了史瓦兹一眼,满怀仇恨的神色从他脸上一掠而过。他说,声音里带着几乎听不见的颤抖:“那倒是真的,大人阁下。他们带来的这个人确有某种催眠本领,虽然这本领是不是‘助学器’带来的我还不知道。我还要补充一点,这个人使用‘助学器’的情况并未记录下来,您大概会同意我的看法,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值得怀疑。”
“所以没有记录下来,”谢克特不动声色他说,“是根据大臣的严格命令。”可是秘书听了,只是耸耸肩膀。
恩尼亚斯下命令似他说:“我们继续谈正经事,别为这种小事争吵……这位史瓦兹是怎么回事?他能看出人们的思想也好,有催眠法术也好,不管怎样,他与这个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谢克特想要说明,”秘书插嘴说,“史瓦兹能看出我的思想。”
“是吗?嗯,那么他这会儿在想什么?”总督问,第一次跟史瓦兹说话。
“他在想,”史瓦兹说,“在您所谓的案件里,我们没法向您证明我们这方的真理。”
“一点不错,”秘书嘲笑说,“虽然这种推理用不着多少精神力量。”
“还有,”史瓦兹继续说,“他认为您是个可怜的傻爪,害怕采取行动,只贪图太平,只希望通过您的大公无私和不偏不倚来赢得地球上人们的欢心,而这样一来,更证明您是个傻瓜。”
秘书脸红了。“我否认这一切。他想蛊惑您,大人阁下,使您怀有成见。”
但恩尼亚斯说:“我不那么容易受蛊惑。”随后转向史瓦兹:“那么我在想什么?”
史瓦兹回答说:“您在想,尽管我能看清楚一个人的头脑深处,我也没有必要把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总督吃惊地把眉毛一扬。“你说得对,非常对,你认为艾伐丹和谢克特两位博士所指控的都是事实吗?”
“都是事实!”
“好!可是,除非能再找到一个象你这样的人,另外一个并不卷入这件事的人,你的证同在法律上不能生效,哪怕我们大家都相信你确实有心灵感应的本领。”
“可这不是什么法律问题,”艾伐丹嚷道,“而是关系到整个银河系的安全。”
“大人阁下。”——秘书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我提出一个要求。我要求让这个约瑟夫·史瓦兹离开这房间。”
“为什么?”
“这个人除了能看出别人的思想外,还有某些其他精神力量。就是这个史瓦兹曾经使我瘫痪过。我怕他现在又会使用那种力量来对付我,或者甚至对付您大人阁下,因此我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艾伐丹站立起来,但秘书提高了嗓门吆喝说:“史瓦兹有大家都公认的精神力量,能微妙地影响审判官的头脑,有这么个人在场,审讯就不可能公正。”
恩尼亚斯迅速地作出决定。一个勤务兵进来,约瑟夫·史瓦兹毫不反抗,他那月亮似的脸上也没丝毫不安的表情,他乖乖地被带走了。
对艾伐丹来说,这是最沉重的打击。
秘书这时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一个胖墩墩的身影,身穿绿袍,面目可憎,却有很强的自信心。
他开口了,态度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大人阁下,艾伐丹博士的全部信仰和言论都以谢克特博士的证词为依据。反过来,谢克特博士的全部信仰又以一个人临死时的胡言乱语为依据。而这一切,大人阁下,这一切不知为什么始终没往外透露,直到约瑟夫·史瓦兹使用了‘助学器’。
“那么,约瑟大·史瓦兹又是什么人?直到约瑟夫·史瓦兹露面之前,谢克特博士一直是个正常的、不知烦恼的人。大人阁下,您本人曾跟他呆过一个下午,就在史瓦兹被送来治疗那天。那时他有没有不正常?他有没有告诉您有关背叛帝国的阴谋?有关一个生物化学家临终前的某些胡言乱语?他当时有没有哪怕一点儿烦恼?或者怀疑?他现在说,他受到大臣的指示,要谎报‘助学器’的试验结果,还不准记录那些受过治疗的人的姓名。当时他告诉了您这情况没有?还是他只是现在才告诉您,在史瓦兹出现那天以后?
“再说一遍,约瑟夫·史瓦兹是什么人,他被送进来的时候,都不会讲我们所熟悉的语言。后来我们开始怀疑谢克特博士的理性,终于发现了上面所说的这些情况。送史瓦兹来的是个农民,他一点不知道史瓦兹的身份,事实上一点不了解史瓦兹的情况。直到现在为止,也未发现有关史瓦兹的任何情况。
“然而这个人却有一种奇怪的精神力量。他能在距离一百码以外光用思想使你瘫痪——距离再近些还能杀死你。我自己就被他瘫痪过;我的胳膊和腿都被他操纵过;我的头脑本来也可能受他操纵,要是他想这么干的话。
“我相信,当然啦,史瓦兹确实操纵了其他这几个人的头脑。他们说我逮捕了他们,以死亡来威胁他们,还说我已承认谋反,想推翻帝国——可是请您问他们一个问题,大人阁下。史瓦兹这个人有本领控制别人的头脑,他们是否曾完全置身于他的影响之下?”
“史瓦兹会不会可能是个叛徒?要不然,他又是什么人?”
秘书坐了下来,很镇静,几乎带点和蔼可亲的样子。
艾伐丹觉得自己的头脑仿佛上了一个回旋加速器,这时候正使劲往外转,越转越快。
怎么回答好呢?说史瓦兹是从过去时代来的?有什么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说那人讲的完全是一种原始语言?但只有他自己——艾伐丹——能证明这一点。而他,艾伐丹,很可能有个受到操纵的头脑。归根到底,他怎么能证明他的头脑没受人操纵呢?史瓦兹到底是谁?他对于这一征服银河系的巨大计划怎么如此深信不疑?
他又想:他自己怎么也会对这个阴谋深信不疑?他是个考古学家,平时最喜欢怀疑,可是现在——还不是由于一个人的话?一个姑娘的吻?或者约瑟夫·史瓦兹?
他没法思想了!他设法思想不!
“嗯?”恩尼亚斯的声音显得有点不耐烦了。“您有什么说的吗,谢克特博士?或者您,艾伐丹博士?”
但波拉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您为什么要问他们?您难道看不出这纯粹是撒谎?您难道看不出他想用假话把我们统统束缚住?哦,我们大家都快要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我们本来能加以阻止的,我们本来可以加以阻止的——然而我们却什么也不干,光是坐在这儿——,说着空话——”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秘书说:“这倒好,我们的水平都降低到听取一个歇斯底里的姑娘尖声叫唤了……大人阁下,我提这么个建议。我的这些原告说,所有这一切——所谓的病毒和他们想象出来的其他一切——都计划好在特定的时间内发生——我相信是在清晨六点。我提议让我在您的监护下呆七天。要是他们所说的属实,在银河系爆发瘟疫的消息不出几天就会传到地球上。要是发生了这情况,帝国的军队仍控制着地球——”
“真不错,拿地球去换取整个银河系的人类,”脸色煞白的谢克特嘟囔着说。
“我重视我自己的生命,也重视我人民的生命。我是无辜的人质,我准备马上通知‘古人委员会’,说我自愿在这儿呆一星期,这样就可以避免可能发生的一切骚乱。”
他交叉起两臂。
恩尼亚斯抬起头来,脸上显出焦虑不安的神色。“我觉得这个人说的不错——”
艾伐丹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带着沉着而可怕的凶狠神气,站起身来快步向总督走去。他到底想干什么已永远无法知道。他事后也记不起了。反正这已无关紧要。恩尼亚斯带着一根神经鞭,而且及时使用了。
在地球上着陆后第三次,艾伐丹周围的一切变得象火烧似的痛苦,旋转着,随即消失不见。
在艾伐丹失去知觉的期间,六点钟的最后限期到了——
《苍穹微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二十一章 时限已过
最后限期过了!
亮光——
模糊的亮光和朦胧不清的影子——时隐时现,随后渐渐集中起来。
一张脸——两只眼睛看着他——
“波拉!”艾伐丹一下子清醒过来。“什么时候啦?”
他的指头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疼得她不由自主地把身子一缩。
“过了七点,”她俏没声儿他说。“过了最后期限。”
他疯狂地环视四周,从他躺着的小床上起身,也不顾浑身关节火烧似的疼。谢克特瘦削的身影缩在一把椅子里,这时候也抬起头来,忧郁地匆匆点了一下头。
“什么都完啦,艾伐丹。”
“那么恩尼亚斯——”
“恩尼亚斯,”谢克特说,“不肯冒险。这件事奇怪不奇怪?”他哈哈一笑,笑声奇特、粗哑、刺耳。“我们三个单枪匹马发现一个毁灭人类的大阴谋,单枪匹马逮住了首恶分子,送他伏法。真象一部武侠片,对不对,征服一切的大英雄在关键时刻都奔向胜利,这是通常的结局。只是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戏在继续演,我们却发现没人相信我们。武侠片里可没这种情况,对不对,那儿一切都圆满结束,可不是?真奇怪——”字句变成了沙哑的、无泪的呜咽。
艾伐丹转过头去,心里很难过。波拉的眼睛象是黑暗的宇宙,湿漉漉的,含着热泪。不知怎的,有一刹那工夫,他消失在里面了——它们确实是宇宙,布满繁星。一些小小的、闪亮的金属盒子在朝着这些星星飞驰,吞噬着光年,以计算好的、可怕的轨道深入太空。这些金属盒不久就会——或许已经——到达,刺透大气层,爆炸开来,散成看不见的、致命的病毒雨——
呃,一切都完了。
没法再阻止了。
“史瓦兹呢?”他用微弱的声音问。
但波拉只是摇摇头。“他们再也没送他回来。”
门开了,艾伐丹虽说已准备迎接死亡,却还不到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地步,因此他抬起头来,脸上短暂地流露出一线希望。
但来的是恩尼亚斯,艾伐丹的脸立刻板了起来,扭了过去。
恩尼亚斯走近来,先看了父亲和女儿一眼。但即使在这个时刻,谢克特和波拉主要是地球生物,对总督没什么可说的,尽管他们心里明白,他们未来的生命虽然是短促的,痛苦的,总督未来的生命却比他们还要短促,还要痛苦。
恩尼亚斯轻轻拍了拍艾伐丹的肩膀。“艾伐丹博士?”
“大人阁下?”艾伐丹说,学对方的声调,粗暴而恶毒。
“过了六点啦。”那晚上恩尼亚斯一宵未睡。他虽然正式赦免了玻契斯,却始终拿不准这些原告是不是完全疯了——或者在精神上受到别人的控制。他一直看着没有灵魂的时钟滴嗒滴嗒地走动,把银河系的生命一秒一秒地打发走。
“不错,”艾伐丹说。“六点已经过了,星星还闪耀着。”
“可您依旧认为您是正确的?”
“大人阁下,”艾伐丹说,“在几小时内,第一批牺牲者会死去。他们不会受到注意。人类天天都在死亡。在一星期内,会有几百万人死去。患病的人痊愈率等于零。而且无药可治。几个星球会发出紧急呼吁,要求扑灭瘟疫。在两星期内,数十个星球会参加紧急呼吁,较近的几个区域会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在一个月内,整个银河系将会在瘟疫中挣扎。在两个月内,没受到传染的星球将不到二十个。在六个月内,整个银河系就会消灭……头一批报告送到的时候,您将怎么办呢?”
“让我也来预言一下吧。您会送出报告,说瘟疫可能从地球上开始。这救不了任何人的生命。您会向地球上的‘古人委员会’宣战。这也救不了任何人的生命。您可以把地球人从这个星球上消灭掉。这也救不了任何人的生命……要不然您会成为您的朋友和银河系议会或者议会里还活着的人之间的联系人。那时候您或许能有这样的荣誉,可以将残存的帝国奉送给玻契斯以换取解药,这些解药还很难说是不是可能在适当的时间内以适当的数量送到适当的星球上来拯救一个人的生命。”
恩尼亚斯犹豫不决地微微一笑。“您是不是觉得您太言过其实,都有点滑稽可笑了?”
“哦,不错,我是个死人,您是具尸体。可是咱们要保持魔鬼般的冷静、高傲,对不对?”
“要是您挨了一下神经鞭觉得生气——”
“一点也不,”艾伐丹含讥带讽地回答。“我已经习惯了。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那么我来尽可能合情合理地向您解释。这件事糟糕透顶,很不好办。向上面打报告把问题说清楚很困难,但毫无理由地把这件事压制下来也同样困难。现在牵涉在里面的另外两个原告都是地球人;只有您的声音比较受重视。假定您发表个声明,说您提出控告的时候正好是在——嗯,我们可以想出一些字句,把事情掩饰过去,不提什么精神控制。”
“那很简单。说我疯了,醉了,中了催眠术,被药物迷住了,怎么说都成。”
“您能不能讲道理,瞧,我跟您说,您已经受人捉弄。”他紧张地耳语说。“您是天狼星人,您怎么爱上了一个地球姑娘?”
“什么?”
“别嚷嚷。我说——在您正常的情况下,您会采取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吗?您会考虑这样的事吗?”他朝着波拉的方向微微一点头、
一霎时,艾伐丹吃惊地瞪着他。接着,迅疾地,他的一只手飞了出去,掐住了地球上帝国最高当局的喉咙。恩尼亚斯的两手疯狂地、白费力气地扳着对方的指头。
艾伐丹说:“那么口事,嗳,您指的谢克特小姐?要是这样,我要您对她尊重些,明白吗?啊,滚吧。反正您活不了多久啦。”
恩尼亚斯喘着气说:“艾伐丹博士,您应该考虑您已被逮一一”
门开了,面对着他们的是上校。
“大人阁下,那伙地球暴民又回来了。”
“什么?这个玻契斯不是已经通知他的同僚了吗,他说好要在这儿呆一星期。”
“他通知了,他目前也仍旧呆在这儿,可是那伙暴民也来了。我们准备向他们开火,我作为军事指挥官向您建议,我们最好马上这样做。您有什么吩咐吗,大人阁下?”
“先别开火,等我见了已尔基斯再说。带他到这儿来。”他转过身去。“艾伐丹博士,我以后再找您算账。”
玻契斯进来了,脸上挂着笑容。他一本正经地向恩尼亚斯鞠躬,恩尼亚斯稍稍点一下头,算是回礼。
“瞧,”总督粗鲁他说,“我听说你的人民又成群结队向狄彭要塞进发。这不符合我们的协议……嘿,我们不愿意发生流血事件,可是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能不能太太平平地把他们打发走,”
“要是我高兴,大人阁下。”
“要是你高兴?你最好高兴起来。越快越好。”
“没这么容易,大人阁下!”这时秘书露出笑容,伸出一只胳膊,他的声音是一种疯狂的嘲弄,由于压抑太久,这时很高兴能尽量发泄出来。“傻瓜!你等得大久啦,活该死去!或者活下来当奴隶,要是你愿意这样选择的话——可是要记住,那日子可不好过。”
他说得那么疯狂狠毒,却井未在恩尼亚斯身上产生毁灭性的效果。尽管这毫无疑问是恩尼亚斯一生事业中遭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但他始终保持着职业外交家的冷静。只是他脸色变得更加灰白,深陷下去的眼睛显得更加疲倦。
“那么说来,我出于谨慎小心,竟造成这么大的损失?病毒的故事——是真实的?”他声音里几乎带着一种出神的、冷漠的惊讶。“可是地球,你自己——你们都是我的人质。”
“完全不是,”马上传来得意洋洋的回答,“是您和您的世界已经成了我的人质。目前正在宇宙中扩散的病毒不会使地球不受其害。这个星球上每处驻军,包括埃弗莱斯特在内,都有足够的病毒渗透入大气层。只有我们地球人有兔疫力。可是您的感觉如何,总督大人?软弱?您的喉咙发干了?您的头发烧了?时间不会太长的,您知道。您只有从我们这里可以得到解药。”
有好一会儿工夫恩尼亚斯没吭声,他的脸色很憔悴,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地高傲。
随后他转向艾伐丹,用冷静的、很有修养的声调说:“艾伐丹博士,我觉得我必须请您原谅,我不该怀疑您的活。谢克特博士,谢克特小姐——我向你们道歉。”
艾伐丹露出他的牙齿。“谢谢您的道歉。它对大家会有很大帮助。”
“您的讽刺是有道理的,”总督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要回到埃弗莱斯特跟我的家人死在一起。跟这个——人妥协当然是不可能的。帝国驻在地球上的军队,我敢断定,会在死前履行他们的职责,有不少地球人无疑会为我们向死神引路……再见吧。”
“且慢!且慢!别走。”慢慢地,慢慢地,恩尼亚斯抬起头来,朝新的声音望去。
慢慢地,慢慢地,约瑟夫·史瓦兹跨过门槛,微微皱着眉头,疲惫地微微摇动身子。
秘书紧张起来,往后一跳。他突然警惕起来,怀疑地面对着这个来自过去时代的人。
“不,”他咬牙切齿他说,“你没法从我这里弄到解药的秘密。只有某些人有解药,只有另外一些人受过训练懂得怎样使用解药。这一切都很安全,不是你力所能及,病毒的毒素会在这段时间内慢慢发作。”
“它们现在的确不是我力所能及,”史瓦兹承认说,“不过毒素不会有时间发作。你瞧,并没有什么毒素,也没有病毒要扑灭。”
这句话的意思很难理解。艾伐丹觉得突然有个使他窒息的思想涌入他的脑际。他是不是受到了捉弄?这一切难道是个很大的骗局,秘书跟他自己都受了骗,要是这样,为什么?
但恩尼亚斯说话了。“快说,嘿。你的意思。”
“意思并不复杂,”史瓦兹说。“昨天晚上我们在这儿的时候,我知道光是坐着听解决不了问题。因此我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地搜索秘书的心灵……我不敢被他发现。后来,他终于要求把我带出房间。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当然啦,其他事情就好办了。”
“我让看守我的警卫瘫痪下来,自己就动身到机场。要塞处于二十小时紧急状态。飞机加足了油,全副武装,准备起飞。驾驶员都在机上待命,我选择了一个——我们一起飞向申鲁。”
秘书仿佛有话要说。他的下巴扭动着,但没发出声音。
讲话的是谢克特。“可是你没法强迫驾驶员飞行,史瓦兹。你至多让一个人行走。”
“不错,那是在违反对方意志的情况下。可是从艾伐丹博士的头脑里我获悉天狼星人是何等仇恨地球人——因此我寻找一个在天狼星区出生的驾驶员,结果找到了克劳迪中尉。”
“克劳迪中尉?”艾伐丹嚷道。
“不错——哦,您认识他。是的,我明白了。您头脑里的意思十分清楚。”
“我敢打赌……说下去,史瓦兹。”
“这位军官对地球人的仇恨连我都很难理解,而我都钻进了他的头脑。他想要轰炸他们。他想要毁灭他们。只是纪律约束住他,使他没能在当时当地立即出发。”
“这样的头脑是不一样的。只要一点儿建议,一点儿撺掇,纪律就再也约束不住他了。我甚至认为,他都不知道我上了飞机跟他在一起。”
“你怎么找到申鲁的?”谢克特悄没声儿地问。
“在我那个时代,”史瓦兹说,“有个叫作圣路易的城市,它就在两条大河的汇合处……我们找到了申鲁。虽在夜间,却看得见辐射能海洋中有一片黑越触的土地——谢克特博士说过,那庙宇是辐射区中孤立的绿洲,是正常的土壤。我们投下一颗照明弹——至少那是我内心中的建议——那座五角大楼就在我们底下。它跟我在秘书的头脑里所看到的图景是一致的……原来是大楼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大洞,一百英尺深。这件事发生在清晨三点钟。没有病毒发射出去,宇宙是清洁的。”
从秘书的唇间迸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嚎叫——一声象是恶魔发出来的刺耳尖叫。他仿佛用尽全身之力想要跳起来,接着——倒下了。
从他的下唇缓缓地淌下薄薄的白沫。
“我没碰他,”史瓦兹轻声说。随后他若有所思地瞪着那倒下的身影。“我在六点之前就回来了,可我知道我得等到最后限期过去。玻契斯准会嚷嚷。我早从他心灵里看出这一点,我只能从他自己嘴里定他罪名……这会儿他躺在那儿了。”
《苍穹微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二十二章 良辰美景可期
在那个预定要让银河系毁灭的晚上,约瑟夫·史瓦兹搭乘飞机离开跑道时,背后警报声响成一片,醚一个劲儿地燃烧,传递要他返回的命令——现在这一切都已过去三十天了。
他当时并未返回;至少在等到炸毁申鲁庙宇之后。
他的英雄事迹最后受到了政府正式表彰。现在他衣袋里装着“宇宙飞船和太阳一级勋章”的绶带。全银河系只有两个人在洁着的时候获得过这样的勋章。
对于一个退休裁缝来说,这是了不起的成就。
当然啦,除了政府最高机关,没有谁确切地知道他究竟立了什么功劳,但这无关紧要。总有一天,史书会记载他全部光辉的、不可磨灭的功勋。
这会儿夜阑人静,他正漫步向谢克特博士家走去。城市很宁静,跟夜空中闪耀着的星星一样宁静。在地球上某些孤立地区,少数狂热分子仍在骚乱,但他们的领袖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经被捕,那些温和的地球人自己已能控制局势。
运进大批干净土壤的工作已经开始,恩尼亚斯曾经又一次提出原来的建议,要求将地球的人口迁到其他星球上去,但这已是老话了。地球不要别人的施舍。只要让地球人有机会重建他们自己的星球。让他们重建他们祖先的家园——全人类的发源地。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挖掉有病的土壤,换上肥沃的土壤,让死土变得郁郁苍苍,让沙漠重新变成绿洲。
这是个巨大的工程;可能需要一个世纪才能完成——但这有什么关系,让银河系出租机器;让银河系运来粮食;让银河系供应土壤。在它无穷无尽的资源中这是微不足道的支出——而且将会得到补偿。
总有一天,地球人会再一次成为人民中的人民,跟银河系的人住一样的星球,受到大家的平等对待和尊重。
史瓦兹迈上通向前门的石级时,想到这一切奇遇,心跳不止。下星期他就要跟艾伐丹一起动身去银河系里那些伟大的中心世界。他这一代里有谁离开过地球?
一时间他想念起古老的地球,他的地球。死去那么久了。死去那么久了。
然而只过了三个半月……
他停下来,刚要用手去按铃,里面的语句已传到他心灵中了。他现在已能非常清楚地听出别人的思想,声音象细小的银铃似的。
说话的当然是艾伐丹,他心里想的要比说出口的丰富得多。“波拉,我等了又想,想了又等。我不再等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波拉心里跟他一样热烈,但说出来的话好象很不情愿。她说,“我没法去,贝尔。这完全不可能。我的行为举止都象乡下佬……我到了那边的大世界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再说,我只是个地——”
“别说啦。你是我妻子,这就够啦,要是有人问你是谁,哪儿的人,我就说你是地球人,是帝国的公民。要是他们还要追根究底,我就说你是我妻子。”
“嗯,你在特兰托向考古学会作了报告以后,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下一步怎么办?呃,咱们先休假一年,游历银河系里的各个主要世界。咱们不会漏掉一个,哪怕咱们得乘宇宙邮船上上下下。你可以饱览银河系的景色,也可以享受政府钞票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蜜月。”
“然后呢……”
“然后再回到地球来,我们将自愿加入劳动大队,将其后四十年的岁月,全都花在搬运土壤、填补放射性地带的工作上。”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此时,艾伐丹的心灵接触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我爱你,而那正是你想要做的事。也因为我是个忠诚的地球人,这点有荣誉归化证可以证明。”
“好吧……”
这段对话到此为止。
不过,当然,他们两人的心灵接触依然存在。史瓦兹退了开,心中带着十分的满意,以及一点点的尴尬。他可以等一下,还有足够的时间,等一切平静后再去打扰他们不迟。
他站在街头默默等待,天上的繁星闪耀着寒光,仿佛都在与他做伴——整个银河的星辰,包括可见与不可见的每一颗。
然后,他再次轻声吟诵那首古老的诗句,为他自己,为新生的地球,也为远方亿万的行星。在万兆人口中,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这首诗:
与我共同老去!
良辰美景可期,
生命的终点,何尝不是源头的目的
……
《苍穹微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