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一个谜团解开了。老头子准是在漫游酒吧东闻西嗅,偷听到了车行树的故事。“事情也许会好转的。要紧的是,以后老头子还想威胁我们时,也得像这次这么强硬。”没等她反应过来这是向谁指手画脚,这些话已经脱口而出。
格隆多好像没在意。还说哩,忙不迭表示同意的竟然是他:“是的,是的。告诉你,如果老头子只是个普通用户,为了这场骗局,我们非把它永远列进黑名单不可……可如果它真的只是个普通用户,那绝对骗不过我们。”
格隆多几只白乎乎、胖敦敦的手指在脸前一挥,“没有哪个飞跃界的人有能力更改我们打捞船的航行记录。就算飞跃上界的也没这个本事,闯入我们的废弃场,摆弄我们的人类残肢,我们却不会产生半点怀疑。”
打捞船?人类残肢?拉芙娜慢慢听出,自己和格隆多说的不是同一件事:“老头子到底做了什么?”
“你是说细节吗?现在已经查了个八九不离十。自从斯特劳姆垮台后,老头子就对人类大感兴趣。可惜我们这儿找不到愿意跟它去的人类成员。于是它便着手对付我们,改写了我们的废弃场记录。那艘打捞船的确碰见过一艘人类飞船的残骸,里面有人类残肢,但我们无法复活他们。老头子一定是把它在那里找到的零件拼凑起来,也许此后从巨库里的人类文化资料中推断出一些材料,编出一份记忆。通过事后分析,我们把它早些时候的查询和废弃场被侵入的事件联系起来,推导出了真相。”
格隆多还在喋喋不休,但拉芙娜已经没在听了,她的眼睛茫然地瞪着电话的显示器。我们不过是潜伏在深渊中的小鱼小虾,深渊保护我们免遭上面渔夫的侵害。虽然他们不能在深渊中生活,聪明的渔夫仍然能够抛下致命的诱饵。这么说范——“这么说范·纽文只是个机器人。”她轻声说。
“准确地说,不是。他的确是个人类成员,有了编造的记忆,他可以独立运行。当时老头子大量购入带宽,那个东西于是成了个功能完备的特使。”天人的长臂和耳目。
格隆多的嘴巴部件得得作响,表示极其窘迫。“拉芙娜,昨晚发生的事我们并不完全清楚。没有必要对你密切监视嘛。不过现在老头子向我们保证,它所需要的直接调查已经结束。再说,我们也不会给它足够的带宽,让它再来捉弄我们一回。”
拉芙娜能做的只有点点头,突然觉得脸上好冷。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同一时间里既愤怒,又恐惧。一阵眩晕袭来,她转身离开电话,不理睬格隆多急切的呼叫。从小到大读过的故事,还有人类十多种宗教神话中的传说,翻翻滚滚涌进脑海。以后如何?以后如何?有些后果她可以阻止,而另一些,毁了,就再也不能复原。
但是,她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丝傻念头,从恐怖和怒火下面悄悄爬上心头。足足八小时里,她和一位天人对面相处。这种经历可以在教材里占上一整章,它与常人经验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一旦发生,总是众口流传,衍化为远离真相的传说。斯坚德拉凯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有过这种经历,连稍稍近似这种事的经历都无人遭遇。直到现在。
《深渊上的火》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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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约翰娜在船里躺了很长时间。天上总有太阳,从不落下去,时而在她身后很低的地方,时而又高高悬在前面的天空中。还有的时候云雾弥漫,雨水哗啦啦打着遮挡着她身上毯子的防水布。这段痛苦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模模糊糊的,可能是她做噩梦了吧。有些东西替她脱下凝血粘连的衣服,轻柔的手和像老鼠一样的长嘴巴替她包扎伤口,把冰冷的清水灌下她的喉头。当她乱翻乱滚时,妈妈会替她掖好毯子,用一种最奇怪不过的声音安慰她。好几个小时里,她身边总偎着个暖烘烘的东西,有时是杰弗里,更多的时候是一只大狗,像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声音的大狗。
雨停了,太阳现在在船的左舷,被一面冷冰冰、忽悠忽悠的暗影挡住了。她渐渐可以分辨出身上的痛楚。一部分来自胸口和肩膀,船身每一晃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还有一部分来自腹部,空荡荡的,又不像是晕船……她饿极了,也渴极了。
越来越清醒。她想起来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噩梦一般的事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现在正在发生。
一片片云朵遮挡下,阳光时隐时现,角度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完全从船后射来。约翰娜竭力回想爸爸当时是怎么说的……就在出事前。他们是在这个行星的北极圈里,现在这里正是夏季。这么说,太阳距地面最低处一定是北方,这艘有两个船身的船大致是在向南方航行。不管船行的方向如何,她都在一点一点远离飞船,也一点一点远离任何重新找到杰弗里的希望。
航行的水面有时很开阔,像大海,遥遥可见陆地的山丘,这些山丘常常被天尽头低垂的云层遮隐。有时他们穿行在狭窄水道中,紧贴两面壁立的岩石。她从没想到帆船的速度有这么快,也没想过会这么危险。四只像大耗子似的动物正使尽浑身解数,使小船不至于撞上岩壁。它们跳来跳去,灵活极了,一会儿蹿上主桅,一会儿爬上横桅,为了登上高处,有时还来个叠罗汉。狭道中水流湍急,双体船在急流中摇来晃去,吱呀作响。总算穿出来了,山丘被安全地甩在后面,渐行渐远。
很长时间里,约翰娜继续装出神智不清的样子,呻吟着、扭动着、观察着。两个船体又长又窄,几乎像两只独木舟,船帆就竖在两个船体之间。她梦里那面暗影原来就是船帆,在寒冷清新的风中忽闪忽闪着。天空中到处是灰暗的影子,那是成群结队的飞鸟,俯冲过船桅,盘旋回来再次俯冲,一次又一次。她周围是一片叽叽声、嘶嘶声,但声音并非来自头顶的鸟群。
是那些怪物的声音。她透过低垂的眼睫毛偷偷观察它们。正是同样的怪物杀害了妈妈爸爸,连衣服都一样,灰绿色的外套,到处是扣件和口袋。她原来觉得像狗或者狼,其实不像。四条长腿,小耳朵支棱着,这些跟狗差不多,但加上那条长脖子和偶尔发红的眼睛,说它们像大老鼠也成。
她越看它们,便越觉得它们狰狞可怖。那种恐怖之感根本不是一幅静止图像所能传达出来的,只有亲眼目睹它们的行动才能体会。她看着和她在同一侧的四只怪物摆弄起她的数据机来。粉红象本来系在船尾附近一只网状口袋里,现在这些畜生想看个究竟。几只脑袋伸来探去,初看时像一场马戏表演,但它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无比,和其它畜生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些东西没有手,却能够解开绳结,每一张嘴里叼着一截绳头,几条脖子绕来绕去,还有一只用爪子把解开的绳头在船桅上按住。看上去就像被同一个人操纵的几个木偶的动作。
几秒钟内,系在网袋里的数据机便被解开了。狗会任由它滑在船板上,再用鼻子推着数据机走。这些东西不是这样:其中两只把粉红象放在一把椅子上,第三只用爪子扶住。几个东西接下来沿着数据机边角捅来捅去,研究粉红象长毛绒做的花边和它的两只大耳朵,又是推又是拱,所有动作都有一个明确目的:它们想打开数据机。
另一个船身里探出两只脑袋,发出咕噜咕噜和嘶嘶嘶的声音,类似鸟叫和呕吐声的综合。她这边船身里有一只回头看了一眼,发出差不多的声音,其他.三只则继续摆弄数据机的搭扣。
最后,在粉红象的两只又大又软的耳朵上同时一扯,数据机打开了,开机视窗和平时一样,是她自己的图像,道:“杰弗里,不害躁!别碰我的东西!”四只动物惊呆了,眼珠子瞪得滚圆。
约翰娜这边的四只动物转动数据机,让别的动物也能看见。一只把数据机放低一点,另一只从上面窥探,第三只则笨手笨脚摆弄着上层视窗下的键盘窗。另一只船身里那几只激动得发疯,却没有一个过来凑近点瞧瞧。胡乱鼓捣之下,启动视窗突然中止。一只动物抬起头,与对面船身里的几只大眼瞪小眼,另外两只则瞅着约翰娜。约翰娜继续躺着不动,眼睛几乎全闭上了。
“杰弗里,不害噪!别碰我的东西!”约翰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却是出自一只动物之口。完全是刚才声音的重放,毫不走样。接着是一个女孩在呻吟、哭泣:“妈妈,爸爸。”还是她自己的声音,那么惊恐、那么孩子气,她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些东西仿佛等着数据机作出反应,可等来等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于是,其中一只走上前去,鼻子挨着视窗又顶又碰。她的数据机里所有重要数据和比较危险的程序都有密码保护,各种各样漫骂抱怨的声音从盒子里传了出来——都是她为自己那个喜欢东瞅西探的小弟弟准备的惊喜。杰弗里呀杰弗里,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怪物们对这些声音和图像大感惊奇。它们这样漫无目的东敲西打几分钟后,数据机终于明白了:这回打开它的必定是个非常非常小的小孩子,于是它转人低幼模式。
这些东西知道她在偷看,摆弄数据机那四只动物中总有一只——不一定是同一只——不间断地观察着她。在跟她斗心眼儿哩。她假装昏睡,它们假装不知道。
约翰娜猛地睁大双眼,怒视着那些东西:“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她掉转目光,放声尖叫起来。对面船身里那一群动物纠结成一团,灵活的脖子顶着几只脑袋从船舷边露出来。太阳现在的方位很低,阳光下,它们的眼睛闪着红光:一堆大耗子,或者是一窝毒蛇。它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鬼知道看了多长时间。
听见她的叫声,那几只脑袋朝这边一探,她只听得一声尖叫,正是自己刚刚发出的叫声:“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其他地方也传来她自己的声音:“妈妈”、“爸爸”。约翰娜又一次尖叫起来,只引起一片回音似的重放声。她强压惧意,不做声了。那些怪物继续叫唤了半分钟左右,模仿她的声音,还把她睡梦中说出的字眼混杂在一起叫嚷出来。不过它们发现这种手段吓不倒她,便不再发出人类的嗓音。一阵咕噜咕噜声,来来回回,看样子好像两群动物在商量什么。最后,她这边的四只动物关上她的数据机,重新在网袋里系好。
对面六只动物不再纠缠在一起,三只跳到船体外舷,爪子紧紧抠住船板,身体探出船外。有一会儿工夫它们看上去当真跟狗一模一样,活像坐在车里的大狗把脑袋探出车窗,嗅着扑面而来的风。几条长脖子前后转动着,每过几秒钟,其中一只便会把头向下一扎,扎进水里不见了。喝水?捕鱼?
捕鱼。一只脑袋向后一摆,把一个小小的绿色东西甩进船里。船里的三只用鼻子嗅嗅,抓住。约翰娜只来得及瞥见几只很小的腿和一个小甲壳。一只大耗子嘴边叼着那个东西,另外两只左右一撕,动作配合之利落准确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这一群东西行动起来宛如一体,每一条脖子就是一根又粗又长的触手,顶端是一张大嘴。这么一想,她的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却没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
捕捞活动持续了十几分钟,至少抓到七条那种绿色东西。那些动物却并不吃,至少没有全部吃掉,撕裂的东西还剩了不少,装在一只小木碗里。
两只船体之间又来了一场咕噜咕咯。一群六只中有一只嘴巴衔起木碗,爬过联结两个船体、竖立主桅的平台。约翰娜这边的四只蜷成一团,好像对来访的客人有点害怕。只在来者放下木碗、退回它那边以后,约翰娜船体里的四只才又探出头来。
其中一只大老鼠叼起木碗,与另一只一块儿向她走过来。约翰娜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它们想怎么折磨她?胃又抽动起来……真饿呀。她再次瞧瞧那只木碗,明白了。原来它们是想喂她吃的。
太阳刚刚从北方的云层中升上来,光照的角度很低,像某个明亮的秋日午后,刚刚下过雨,高处的天色还有点暗,可近处的东西全都明亮耀眼。两个鬼东西的深色皮毛厚墩墩的,一只把木碗朝她送过来,另一只的鼻子伸过来又缩回去。碗里的绿东西滑溜溜的。大耗子衔起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只用长嘴巴尖头叼着个边。它偏偏头,把那种绿东西塞给她。
约翰娜向后一抽身:“不!”
那只畜生不动了。一时间她还当它又要学她,可它没有,只把那块绿东西放回碗里。第一只动物把碗放在她身边的长椅上,看看她,张开嘴巴放开碗,锐利的撩牙一闪即逝。
约翰娜盯着那只木碗,恶心和饥饿剧烈交锋。最后,她从毯子底下探出一只手,伸进碗里。在她周围,好几只脑袋竖了起来,两只船体之间又是一阵咕噜咕噜的讨论。
她的手指捏住了什么软软的、凉凉的东西。她抬起手,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这东西呈灰绿色,边缘映着阳光,亮晶晶的。对面那几只动物已经扯掉了这东西的腿,把头也咬掉了,剩下的只有两三厘米长,像切成片的贝类。以前她挺喜欢贝类食品,不过那是经过烹调的熟食。那片东西在手里还抖了一下,她差点撒手扔在地上。
她把那东西放到嘴边,舌头舔了舔。咸的。斯特劳姆主星上的大多数贝类不能生食,可是在这儿,孤零零一个人,没有父母,也没有一个本地通讯网络以获取资讯,她怎么知道能不能吃?她觉得眼泪又涌了上来。约翰娜恨恨地骂一声,把这种东西塞进嘴里,试着咀嚼。没什么怪味,口感有点类似板油与软骨的混合。一阵作呕,她把那东西吐了出来……又尽力再吃一块。总共吃了两块,也许这样最好,可以看看自己会不会呕吐。她重新躺下,看见好几双眼睛观察着她。和那边船体对话的咕噜声又响了起来。又一只动物侧着身子靠近她,嘴里叼着一个带塞子的皮袋。是个水壶。
这一只是所有动物中最大的。是头目?它的头靠近她的头,把壶嘴凑近她的嘴。这个大家伙的动作鬼鬼祟祟,接近她时比其他动物更加谨慎。约翰娜的眼睛扫过它的侧腹,它的外衣下缘身体后部的毛皮几乎全是白色……还有一道很深的Y形伤疤——杀死爸爸的就是它!
约翰娜的打击突如其来,事先完全没有预料。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一击才大收奇效。她可以活动的那只胳膊越过水壶,猛地一挥,正打中那东西的脖子。她一翻身,骑在它身上,把它的脑袋死死压在船板上。一个对一个,它的体积比她小些,力气也不够把她推开。她感觉到它的牙齿戳进毯子,不知怎么却没有咬伤她。她用自己的全部重量压住这东西的脊梁骨,抓住它喉头与下巴相结处,一下一下,把它的头向木质船板上猛撞。
其他动物一拥而上,鼻子在她身体下面顶着,嘴巴扯着她的衣袖。她感到一排排针尖般锋利的牙齿扎进衣料,却没有进一步深入。这些东西身体内部发出嗡嗡的震动音,正是她梦中听到的声音。震动音透过衣服,钻进身体,她的骨头好像都震动起来。
它们把她的手从那一只脖子上拉开,扭住她。约翰娜只觉得扎在体内的那只箭头搅动着,撕裂般疼痛。她还可以做一件事:约翰娜双脚一蹬,头猛地顶在那一只动物下巴底下。那东西头向后一仰,正撞上船壁。围在她周围的几只动物一震之下松了口,她扑通一声仰面朝天摔在船板上。疼啊。疼痛是她现在惟一的感觉,连愤怒和恐惧都感受不到了。
可是,她的一部分知觉还是注意到了身边那四只动物。她伤了它们。她伤了它们全体。三只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嘴里发出吹哨一样的尖声——总算有一种声音是从它们的嘴里发出的。身上带疤痢的那一只侧躺在地下,抽搐着,头上被她撞出一个星状伤口,鲜血滴滴答答淌过它的眼睛,像殷红的眼泪。
几分钟后,哨声停了下来。四只动物重又蜷成一团,响起熟悉的嘶嘶声。她胸前的伤口迸裂了,又开始流血。
双方对视片刻,她向自己的敌人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它们是可以打伤的,她有能力重创它们。自从着陆以来,她从有没像现在这样高兴。
《深渊上的火》作者:[美] 弗诺·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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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在剔割运动之前,木城是冰牙西部地区最有名的城邦。它的创建者已经生活了长达六个多世纪。六个世纪前,北方的环境比现在严酷得多,连低洼地带都终年积雪。木王那时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共生体,家业不过是伸进内陆海湾边的一座小木屋,完全白手起家。他这个共生体既是猎手,又是个思想家,还是一位艺术家。木王当时居住的地方方圆百英里内没有别的人家,那时他做的木刻雕像只卖出去十来个,但就是这十来个奠定了他最初的名声。一直保存到现在的雕像只剩下三个,其中之一由长湖共和国的一个城市收藏,那个城市甚至以这个雕像命名。
与名声接踵而至的是学徒。最初的一座小木屋变成了十座,散布在木王的海峡边。一两个世纪过去了,木王当然也随着时间逐渐变化。他害怕这种改变,觉得灵魂正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他极力要保持自我。这种事情并不稀奇,人人如此,或是变化或是保持,不是走这个极端就是走那个极端。最坏的情况下,整个共生体会变得疯疯癫癫,或是彻底丧失自我,丧失灵魂。可是对木王来说,保持自我和改变是一而二、二而一。他认真研究组成共生体的每个成员如何形成一个整体自我,他研究幼崽和它们的成长过程,研究新的方法,以推测一个新成员会为共生体带来哪些新的因素,研究如何通过训练各成员以形成人格。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它早就是大多数宗教的基础,每个城镇都有自己的设计师和训育师。对任何一种文化而言,无论这类知识是否可靠,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木王所做的是对这类知识进行全盘审视,事先不带任何传统偏见。他在自己和自己那块小小殖民地的艺术家们身上做了大量实验,审察结果,以此为根据重新开始新的实验。他只相信亲眼看见的实验结果,完全不受自己主观愿望的左右。
在他生活的不同阶段存在不同的标准,以这些标准来看,他的所作所为有的是异端,有的是变态,还有的纯粹是疯狂。早期的木王大受憎恨,其程度与三个世纪之后的剜刀不相上下。那个时候,极北地区还是长年冰封雪拥,南方诸国想派出军队讨伐木王的地盘不大容易。有时他们的确派出了远征军,却被木王打得大败而归。另一方面,木王也非常明智地不去以自己的意志转化南部地区的传统习俗,至少不直接硬干。随着地盘日益扩大,木王声名日隆。和其他方面的名气相比,他在艺术与木作方面的声誉已经不值一提了。饱经沧桑的旅人来到这个城邦,回去时不仅变得更加年轻,还更加机智、更为幸福。新技术新观念不断从这里传向远方:织布机、传动箱、风磨、工厂位置安排,等等。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前所未有的,不仅仅是新发明,更重要的是这个城邦的人民,木王催生助产的全新的人民;还有它的前景,木王为它绘制蓝图的辉煌前景。
下午晚些时候,威克乌阿拉克疤瘌和贾奎拉玛弗安来到木城。这天下了很长时间的雨,但现在云开雾散,碧空万里,被早先沉云漠漠的景象一衬,更增明艳。
在行脚看来,木王的领地简直是个人间天堂。他已经厌倦了举目见不到一个共生体的荒野,也厌倦了成天为外星异形提心吊胆。
最后几英里水路,时时有戒心重重的双体船跟上他们,那些船只都备有武装。毕竟,他们来的方向不对,是从死对头剜刀那边过来的。还好他们只有一艘船,一望可知没什么恶意。来船呼喊着,接力赛似的把他们的事迹向岸上传递。到泊岸时,两人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两个从北方的坏蛋手中盗来奇珍的英雄。前面是一道防波堤,行脚上次来时还没有呢。他们的船沿着防波堤航行一段,在泊舟处系好。
码头上挤满士兵和大车,一条大路向上通往城墙,现在这条路上满满的全是城里出来的人。拥挤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再进一步就会成为意识互相混淆的乱众,无法头脑清醒地思考任何问题。写写画画一跃下船,大摇大摆昂首挺胸,山坡上的欢呼声显然让他非常得意。“快点,咱们还得见木王去呢。”
威克乌阿拉克疤痢提起盛着外星人画匣子的帆布口袋,小心翼翼爬下船来。外星人那一顿把疤瘌的前震膜打破了,他现在还有点晕晕乎乎。一时间他的意识又有点散乱:码头看上去真奇怪,初看是石头,可还垫着一层厚厚的黑东西,自从离开南海就再没见过这种黑东西,怎么会是软的,应该是硬的才对呀……我这是在哪儿?我应该高兴,为某件事高兴,好像是什么胜利。他停下脚步,重新聚合自己的意识。片刻之后思想清晰了,身上的伤痛也随之清晰起来。至少还会疼上好几天。得找人替异形治伤,先把它弄上岸再说。
木王的内务大臣是个大胖子,大多数组件都大大超重。好修饰,爱打扮。行脚没想到还能在木城里找到这么一位角色。此人一见异形,立即对行脚的要求百依百顺。找来一位医生看护那个两腿异形,顺便也看看行脚的伤势。过去两天时间,外星人的体力恢复了不少,不过再没有什么暴力举止,大家没费多少劲就把它抬到岸上。两只眼睛从它那张扁扁的脸上瞪着行脚,这种表情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表示怒火中烧。他不由得心有余悸地摸摸疤瘌的头——两腿异形等着他呢,一有机会便会对他下毒手。
没过多久,两位旅人便已坐进驮猪拉的客车,碾过鹅卵石铺砌的路面,向山坡上的城墙进发。士兵在前开道,分开人群,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频频挥手致意。好一位潇洒的大英雄。经过这么长时间接触,行脚已经知道,写写画画从本质上说是个腼腆胆怯的人,缺乏安全感。眼下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至于威克乌阿拉克疤瘌自己,即使他有这个心,现在也做不出同伴那种夸张举止。疤痢的一个震膜受了伤,乱动一气很容易导致自我迷失。他蜷在车厢座位里,几个脑袋向外四面张望。
除了外港的轮廓没变之外,这个地方已经和他记忆中五十年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了。五十年时间,世上大多数地方不会有什么变化。一位浪游者出门五十年后再回来,说不定还会对完全没有变化的老样子心生厌倦哩。可是眼前……变得简直吓人。
巨大的防波堤是新建的,泊位比从前扩大了一倍,泊在港口里的双体船上什么旗号都有,有些他从来没在世界的这个区域见过。向上的这条路倒是以前就有,但那时的路窄得多,岔路口也少得多,还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过去的城墙只是做个样子,主要功能是防止驮猪和鸡蛙①跑出去,而不是抵御外敌入侵。可现在,城墙足有十英尺高,巨大的黑石砌成,一直延伸开去,超出了行脚的视线……还有,上一次来时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兵,这一次却到处都是。这种改变可不大妙。他察觉到疤瘌心里一沉:战士、战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