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女王的头偏来偏去,交叉晃动,像是要避开舱门里射出的光,好好看看他们似的。“你们这艘飞船发出的噪音真是可怕极了,人类怎么能忍受这种折磨?”

  阿姆迪:“嗯,其实也不怎么糟啦。杰弗里和我在上头待了好长时间,我都习惯了。”两颗脑袋顶着舱门,“不知范和行脚干吗把我们轰出来,我们可以留在其他房间里嘛,一点点动静都不闹出来。”

  拉芙娜小心翼翼走过幼崽打头的几只组件,轻轻推了推金属舱门。门虚掩着,站在这里,她能听到通风系统发出的声音。“范,有什么进展?”

  门后一阵窸窸窣窣,还有脚爪走过的声音。舱门开了一小半,泄出明亮闪烁的光。露出一只像狗一样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拉芙娜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眼白。这表示什么意思?“你好。”它说,“嗯,你瞧,这儿的事有点吃紧,范——我想最好别打扰范。”

  拉芙娜伸手抓住舱门:“我不会打扰他,但我一定要进去。”一路奋战,最后才等到了这一刻,一路上死了多少亿生灵?现在却来了一只会说话的狗,告诉我这儿的事有点吃紧。

  这位行脚低头望着她的手:“好吧。”他把舱门打开了一点,刚好够她挤进去。幼崽们一个箭步蹿上来,脚跟脚便要钻进去,却在行脚的怒视下灰溜溜缩了回去。拉芙娜根本没有注意……

  所谓的“飞船”,其实比货舱强不了多少,干脆就是个大货箱。里面的货——冬眠的孩子们——已被移出飞船,只留下近乎平平坦坦的一层舱面,安装着各式设备。

  所有这些,她几乎完全没留意。拉芙娜眼里只有光——那个东西。从舱壁蔓生出来,聚集在货舱中央,明亮得让人难以直视。它的外形不断改变,颜色从红渐变为紫,又从紫渐变为绿。范盘腿坐在这片幻影似的东西旁,不,在它的光晕笼罩之下。他的头发一半被大火烧光,双手双臂不住颤抖,嘴里还嘟哝着某种陌生的语言,她完全听不明白。天人裂体。它曾经两次出现,两次都伴随着灾难。天人临终发作的癫狂……现在竟然成了他们惟一的希望。范,唉,范。

  拉芙娜向前迈了一步,立即觉得嘴巴咬住自己的衣袖。“请不要过去,他不能受任何打扰。”扯住她袖口的是条大狗,身上带着战斗中留下的伤痕。这个组合——行脚——的其余组件望着舱里的范。蛮族土著不知怎么看出了她脸上的怒气。共生体道:“您瞧,夫人,您的范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已将所有机能完全用于计算处理。”

  咦?这个行脚居然学会了术语行话,不过可能仅仅知道这么几句。范肯定一直在向他介绍情况。她做了个叫他闭嘴的手势,“知道,知道,我明白。”她望着那团不断改变形状的光,像绝大多数显示设备上都可以生成的那种图像,像七彩泡沫的截面,不住闪烁,晃得眼睛很不舒服。是最纯净的单色光,但颜色不断变化,在舱壁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这些闪闪发光的截面有许多一定是不中断的连续面,每一个面上都有不少暗色光斑。

  她慢慢走近了些,注视着范和……反制手段。除此之外,它还可能是什么?墙上的霉斑长了出来,伸向天人裂体。这里已经不是简单的数据处理、交换信息了,拉芙娜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台超限界机器。她以前读到过这种东西,由超限界制造的设备,专用于飞跃下界。这种机器没有自我意识,并没有打破下界所受到的局限——但它可以最充分地运用下界的自然条件,完成它的制造者赋予它的使命。可眼前这台机器,谁是它的制造者?瘟疫?瘟疫的敌人?

  她更接近一点。那东西已经深深插进范的胸口。但没有血,也没有撕裂的皮肉。如果不是看到他随着它的翻卷颤抖,拉芙娜或许会以为这只是光影造成的幻觉。那些长长短短不规则碎片形的手臂像长着长牙,啃啮着他。她倒吸一口气,几乎失声惊呼。范却没有抵抗,他比从前更加彻底地陷入了天人裂体的状态,也比从前更加宁静。突然间,拉芙娜的恐惧和希冀同时如洪流般倾泻而出:希冀——也许即使是现在,天人裂体仍然可以对抗瘟疫,至少可以给它造成打击;恐惧——在这个过程中,范也许会就此死去。

  那个人造制品一直翻卷扭动,不断发展。但现在,这个过程慢了下来。光的颜色变成近于白色的淡蓝,不再变化。范睁开眼睛,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车手一族的神话传说是真的,拉芙娜。”声音遥不可及,她听见一声轻笑。“我想,经过上一次后,车手们现在也应该知道了。宇宙中还存在别的事物,不喜欢瘟疫的事物。像那种事物,即使是我的老头子也只能猜测……”

  天人之上的天人?拉芙娜瘫坐在甲板上。手腕上的显示屏闪闪发亮:只有不到四十五小时了。

  范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着显示屏,“我知道。舰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潜到这么深的地方,威力无穷的舰队也变成了可怜虫……但以它的力量,摧毁这个世界、这个太阳系,绰绰有余。这就是瘟疫现在的计划。瘟疫知道我有能力摧毁它……和以前摧毁它一样。”

  拉芙娜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隐隐约约感到行脚匍匐着从四面爬了过来,每一双眼睛都凝视着那团淡蓝色的光和浴在光芒中的人。“怎么摧毁?范?”拉芙娜悄声问。

  沉默。然后,“界区的动荡……是反制手段的行动,但缺乏协调。可现在它有我引导。我开始了一场逆转涌动,一场逆潮。它正在集中本地能源。你没感觉到吗?”

  逆转涌动?逆潮?范在说些什么呀?她瞥了一眼手腕——惊叫一声。敌人的速度跃升至每小时二十光年,这种速度只有飞跃中界才能达到。本来还有差不多两天,现在却只有不到两小时……显示屏这时的读数又变了,从每小时二十五光年升至……三十光年。

  有人咚咚咚敲响舱门。

  斯库鲁皮罗失职了。他本该指挥部队向山头的运动。这他知道,而且觉得很内疚——但他照样玩忽职守,完全不准备改正错误。就像嚼食克利玛树叶上瘾的瘾君子一样,有些东西太美妙了,实在割舍不下。

  斯库鲁皮罗在部队后面晃荡着,组件们郑重其事地抬着数据机,小心别让它那对粉红色的大耳朵拖到地面。事实上,守卫数据机职责重大,比吆喝部队重要多了。何况他也不会走远,随时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再说,要论日常工作,他的副手比他能干多了。

  这几个小时里,海风已经把这儿的烟吹进了内陆,空气清新,带着一股海水的咸味。山丘的这一部分火烧得不厉害,甚至还有些小花和毛茸茸的带壳种子。鸟儿乘着海湾吹来的气流上下起伏,尾巴不住摇动,音乐般的鸣叫声声入耳,好像在宣布这个世界不久便会恢复到从前的太平盛世。

  斯库鲁皮罗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他的所有脑袋全都冲着山下,望着拉芙娜·伯格森多的飞船。据他估计,那些没压坏的动力脊足有一百多米长,船体本身则长达一百二十多米。他蹲下身,围坐在数据机旁,打开粉红象的盖子。飞船的事数据机知道许多。事实上,这艘飞船甚至不是人类的设计,但它的形状很普通,和其他许多飞船差不多。这是他从前在数据机里学到的知识。两万到三万吨,配备着反重力漂浮垫,还有比光速还快的推进器。对于飞跃界来说,这一切都普普通通……但在这儿看见它——想想看,通过他自己成员的眼睛!斯库鲁皮罗的眼睛简直离不开它。三个他摆弄着数据机,两个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泛着虹彩的绿色机身。跟飞船一比,身边的士兵和炮车完全丧失了一切意义。这么重的家伙,却像轻轻浮在缓坡上一样。我们多久才能造出这种东西啊?如果没有天外来客的帮助,肯定要花无数个世纪。数据机里的历史资料证明了这一点。只要能进去看看,让我死都肯。

  可是,这么先进的飞船,却被威力更加强大的东西追赶。夏日阳光下,斯库鲁皮罗打了个寒噤。第一艘飞船降落时的情景他听行脚讲述过无数遍,他自己也亲眼看到了人类射线枪的威力,还在数据机里读过星球毁灭级炸弹以及飞跃界其他不可思议的武器。还在替木女王制造大炮时——眼下他能制造出来的最先进的武器——他就一直梦想着、幻想着。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觉得数据机所说的武器不太真实——直到亲眼看见在头顶飘动的飞船。现在他信了。整整一支舰队的杀人机器紧追拉芙娜而来!也许再过几个小时,就是这个世界的末日。他飞快地在数据机里搜索着,寻找有关太空飞行的资料。几天也罢,几个小时也罢,至少要把来得及学的东西学到手。

  于是,斯库鲁皮罗全神贯注于数据机的图像和声音上。他打开了三个窗口,每个讲述太空飞行的一个方面。

  山上传来一阵叫喊声。他抬起一只头,只觉得一阵被人打扰的气恼。不是战斗警报,只是平平常常的惊慌不安。奇怪,这个下午怎么这么凉快?两个他抬起头,天上没有云呀。“斯库鲁皮罗!看,快看!”

  他的炮兵们连蹦带跳,惊慌失措。大家都手指天上……指着太阳。他合上数据机的盖子,同时爪子搭在眼前仰望太阳。太阳高高挂在南面,明晃晃的,可地面很凉快,鸟儿自自在在唱着小调,太阳落山、它们进窝前总这么叫。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直视太阳,已经盯了五秒钟——眼睛却不疼,连眼泪都没冒。天上仍旧没有一丝云朵,但他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寒意。

  阳光正在变弱。他能看见太阳表面的黑斑。太阳黑点。以前他用写写画画的望远镜看过很多次,可当时望远镜上有很厚的滤镜。他和太阳之间有什么东西,那种东西吸掉了太阳的光和热。

  山上的共生体们发出哀号。心胆俱裂的号叫。即使在最激烈的战斗中斯库鲁皮罗也从来没听到过这种声音,这是人们面对不可知的大恐怖时发出的号叫。

  天空的蓝色渐渐淡了下去。突然间冷得像漆黑的深夜。太阳的光线也变成了灰蒙蒙的冷光,像褪色的月亮。比月亮还暗。斯库鲁皮罗肚子紧紧趴在地下,几个他的喉头深处发出阵阵哨鸣。武器,这是袭来的武器。但数据机提都没提过这种可怕的武器。

  最亮的光来自星星,冰冷的星光洒在山上。

  “范,范。他们一个小时内就杀过来了。你都干了什么呀?”奇迹倒真是个奇迹,但却是个邪恶的奇迹。

  范·纽文在反制手段的光芒中前仰后合摇晃着身体,他的声音已经几乎恢复了正常——天人裂体渐渐退下去了。“我干了什么?不—不太多,但却比任何天人多得多。拉芙娜,连老头子也纯粹是猜出来的。斯特劳姆人唤醒的是那个车手神话。我们、我、别的东西——刚刚移动了界区分界线。只限于一处、但移动幅度非常大。我们现在相当于处在飞跃上界,也许甚至相当于超限下界。瘟疫舰队这才能飞得这么快。”

  “可——”

  行脚从舱门处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亲眼看见的大变故——打断了拉芙娜一阵阵发作的恐慌。“太阳刚刚灭了。”他的头上下起伏,看不懂这是什么表情。

  范答道:“只是临时性的。刚才的移动需要能源。”

  “为、为什么?范?”就算瘟疫必将获胜,可为什么帮助它?

  对方的表情忽然间变成一片空白。在那个大脑中,某些程序开始运行,范·纽文几乎彻底消失了。过了一会,“我在……集中注意力反制对方。现在我明白了,反制手段,它是……它是某种高于天人的力量制造的。也许是云中人,也许它在向他们发出信号。也许刚才所做的一切只像蚊子叮了对方一口,但它引起的反应和后果却将十分剧烈。飞跃界底层的分界线正在收缩,像海啸之前的水位下降一样。”反制手段变成了红色,闪闪发光。它的各个弧形、倒钩裹住范的全身,比刚才裹得更紧。“现、现在我们抬升到了较高的界区……这一切必将发生。哦,老头子的鬼魂高兴了。比天人们看得更加高远,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死亡都不算太大的代价。”

  瘟疫舰队的状态数据横过拉芙娜手腕上的显示屏。瘟疫舰队来得比以前更快了。还在三十光年之外,但是,“只有五分钟了,范。”

  大笑。“哈,瘟疫知道了自己的下场。我看出来了,这一直是它最恐惧的事。亿万年前,它正是这样被消灭的。它全力扑上来了——为时太晚,为时太晚了。”光芒大张,范的脸庞像一张明亮的面具,表情轻松自如。“有什么……东西,非常远,远极了。它听到我了。它来了。”

  “什么?谁来了?”

  “涌动。大涌动。和它比起来,我们经历的那一次只是一阵小浪头。这一次的规模将无人相信,因为不会有人留下来作记录。就在瘟疫舰队下面,底层与爬行界的分界线将被彻底冲毁。”

  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突然间前面无限希望。“……会把舰队彻底陷死在那儿,对不对?”也就是说,基耶特·斯文森多及其战友的战斗和牺牲不是毫无价值,范当时的建议也不是异想天开。现在,瘟疫舰队里连一艘装备有冲压推进器的战舰都没有。

  “是的,他们在三十光年之外。我们已经消灭了所有能在非跃迁状态下、在单一空间高速飞行的舰船。三十光年距离,但他们花一千年才能赶到这里……”反制手段猛地收缩,范呻吟一声,“时间不多了,我们已经收缩到了尽头。大潮涌来时,它将——”又是一声呻吟。“我看见它了!天人哪,拉芙娜,好高的浪头,它将持续很长很长时间。”

  “多高,范?”拉芙娜轻声道。她想到这个世界之上的无数文明,其中有蝴蝶,有帮助他们实施斯坚德拉凯大屠杀的那些邪恶文明……但还有数以亿万计爱好和平、尽自己的努力向上攀登的生灵。

  “一千光年?一万?我不清楚。反制手段中的幽灵——阿恩和斯基阿纳,他们认为巨浪会一直打到超限界,把瘟疫剿灭在它的老巢……以前发生的那一次肯定也是这么做的。”

  阿恩和斯基阿纳?

  反制手段的扭动放慢了,它的光闪动着,变成黄色。一亮,熄灭,再一亮,再熄灭。每次一暗,范便粗重地喘息一声。反制手段,这位将杀害成百万个文明的救星,现在正在杀害这个将它激活的人。

  几乎不假思索,她绕开那个东西,向范伸出手去。但刀锋般闪亮的光挡开她的手,堵住了她。

  然后,光芒终于彻底寂灭。四周的沉沉黑暗中,响起轻轻的嘶嘶声,一股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烈。拉芙娜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气味。

  范没有痛苦。一生的最后几分钟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爬行界和飞跃界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形容。

  只能比喻。就像……就像……一片无比巨大、无比空旷的海滩,范和老头子并肩而立。拉芙娜和爪族只是他们脚下微不足道的沙砾。海水退下去了,刚才还是黑沉沉一片混沌的海水,现在成了洞见一切、通体明彻的思想可以立足之地。这是飞升,但却是为时极短的飞升。天际处,退却的海水积蓄力量,乌黑的海浪聚成比山峦更加雄伟的巨构,重又向他们扑来。他仰视巨大无匹的潮头。范、天人裂体和反制手段都无法逃脱被吞没的命运,连独自逃生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他们引发了超越一切想像的大灾难,银河的大片区域一头陷进爬行界,沉没得比古老地球更深,沉没时间也将和地球一样持之久远。

  阿恩、斯基阿纳、斯特劳姆人、老头子,他们实现了自己的复仇……反制完成了。

  范·纽文呢?一件工具罢了,制造出来,用过了,现在该抛弃了。一个从来不是真人的人。

  巨浪吞没了他,把他拖进深深的海底,远离上面的超限之光。在他躯体之外,爪族世界的太阳不久便将重放光芒,但在他的意识内部,一切都在闭合,在关闭。感官退缩了,又回到肉眼可视、耳朵可听的范围。他感到反制手段渐渐脱落,化为乌有。无知无觉的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老头子的幽灵继续存在了一小会儿,也渐渐收缩、远离,如潜在的思想般缓缓散去。但它留下了范的自我意识。这一次,它没有把他抛在一边;这一次,它很和善,轻抚范的意识,仿佛一个人抚弄着一只忠心耿耿的狗。

  你呀,更是一只勇猛的狼,范·纽文。离他们坠入深渊只有短短的几秒了,合为一体的反制手段和范·纽文将永远死去,所有意识也将随之而逝。记忆飞快地掠过眼前,老头子的幽灵站到一旁,将此前一直没有赋予范的明确性交还给他。是的,我用在中转系统垃圾场检到的几个躯体造出了你,但是,我只能复活一个头脑、一个记忆。一头强壮、剽悍的狼——你太强悍了,我无法控制你,除非在你心头笼罩一层怀疑的阴影……

  不知在什么地方,最后一重障碍物滑到一旁,老头子丧失了最后的控制手段,或者说,是他最后的礼物。究竟是哪一种,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论这个幽灵怎么说,范·纽文已经觉悟,谁都无法否认他的身份:

  堪培拉,辛迪,几个世纪与青河的漫游,野鹅区的最后一次飞行。都是真的。

  他抬头望着拉芙娜。她做了那么多,忍受了那么多。即使不相信他,却依然爱着他。没事的,没事的,他想向她伸出手,告诉她。哦,拉芙娜,我是真实的。

  接着坠入无尽的深渊,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舱门外再一次传来敲门声,她听见行脚走向舱门。射进来一丝光,只听杰弗里尖叫道:“太阳回来了!太阳回来了!……哎,里面怎么这么黑?”

  行脚:“那个反制手段,就是范帮助的那个东西,它的光熄灭了。”

  “哦,你是说你们没开大灯?”舱门彻底打开,火炬的光映出门口处男孩的脑袋,身边还有几只幼崽,身后站着约翰娜。他的手在门边摸索着,“开关就在这儿……瞧。”

  弧形舱壁闪出柔和的白光。船舱里一切平平常常.正是人类飞船的样子,只是……杰弗里呆呆地站着,眼睛睁得滚圆,手捂在嘴上。他一转身,抓住姐姐。“怎么了?怎么了?”他在舱门口大喊道。

  拉芙娜真希望自己看不到这一幕。她跪了下来,“范?”她轻声唤道,心里也明白对方不会回答。范·纽文的躯壳倒在反制手段中间。那个东西已经不发光了,它弯弯曲曲的边缘已经钝了,不像刚才那么锐利,而且黑乎乎的。看上去像朽木。但这些朽木死死包裹着范,刺进它所缠绕的人的身体。没有血,也没有焦痕。被反制手段刺穿的地方只有一块灰斑,那里的皮肉似乎已与反制手段融为一体。

  行脚围着她,和她靠得紧紧的,鼻子几乎触及地下的那具躯体。那股刺鼻的气味仍然弥漫在舱里。是死亡的气息,不是血肉腐坏的臭味。死在这里的不仅是血肉之躯,还有些别的。

  她看看自己的手腕。显示屏上只有几条夹杂着文字的直线,无法探测到任何超波轨迹。纵横二号的数据显示,它的高度控制装置出现故障。现在他们已经深深陷入爬行界,与任何可能的外援彻底断绝,也无限远离瘟疫的舰队。她望着范的脸:“你办到了,范,你真的办到了。”她对自己说出这几个字,轻轻地。

  纠结缠绕的反制手段现在轻飘飘的,非常脆弱。但范还缠在里面,和它一样虚弱。他们怎么才能扯开这些东西,又不至于伤到……行脚和约翰娜温和地劝说拉芙娜离开船舱。接下来的几分钟所发生的事她不大记得了,只知道他们抬出了那具躯壳。蓝荚和范,都去了,再也呼唤不回。

  这以后,他们让她一个人待了一阵子。这里不缺少同情和关心,但同样不缺少灾难、陌生感和紧急情况。要照顾伤员,还要准备迎战可能出现的反击。这里一片混乱,急需恢复秩序。但这一切她几乎没有留意。长途逃亡到头了,她的精力也到头了。

  她一定在舷梯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所丧失的一切压得她无法思想。绿茎通过数据机向她传送树族抚慰人心的海浪声,但她几乎没有听到。最后,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除了绿茎的安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男孩回来了,坐在她身边,一群幼崽环绕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深渊上的火》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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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尾声

剜刀过去的王国终于迎来了和平和宁静,至少没有出现杀气腾腾的军队。不管是谁领导剔割军队的后撤,他的指挥手段十分巧妙。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地的农民也敢露面了。老百姓倒还没有惊恐万状,摆脱了过去的统治者,他们欢欣鼓舞。农田里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农夫们辛勤地耕作,尽最大努力减少损失——人们记忆中最猛烈的大火,加上这一地区所发生的最激烈的战斗所带来的双重损失。

  女王派遣信使奔赴南方故土,向木城人宣布胜利的消息。但她并不急于凯旋收兵。部队帮助当地农民干活,尽量不成为当地人的负担。同时还彻底搜查了飞船山上的城堡,以及矗立在秘岛的巨大的老城。老城里的发现证实了多年来人们一直悄声议论的种种骇人听闻的恐怖行径。可是,对方逃走的军队却一直没有下落。当地人的奇谈怪论倒不少,但大多是不吉利的无稽之谈。比如,传说剜刀在远赴共和国发动政变之前便在北边修建了秘密堡垒,在那儿储备了大量物资。但也有些人说,这些物资已经被铁大人消耗光了。从北面山谷回来的农民说看见了撤退的剔割军队。有些还说他们亲眼看到了剜刀本人——至少是一个身着显贵服饰的共生体。还说什么剜刀可以既在这里,同时又在那里,分成几个单体指挥部队撤退,之间隔着好几公里路程。全是胡说八道,就连当地人也不相信。

  拉芙娜和女王却有理由相信这些传说。但她们头脑清醒,并没有派遣军队深入北方追击。木女王的远征军本来就兵力单薄,北面又到处是地势复杂的山谷、茂密的森林,绵延百里,直到冰牙地区折向西面到达海边的地方。木女王不熟悉那一地区。如果剜刀按他平素长期准备的老习惯,在那个地区经营多年的话,贸然攻打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哪怕对方只有一些散兵游勇,而己方却能召集一支大军。由剜刀去吧,但愿他的堡垒已经被铁大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木女王担心,此人必将成为下一世纪的心腹大患。

  但问题的解决却比大家预想的快。找上门来的竟然是剜刀,而且不是金戈铁马杀上门来。战斗结束之后二十来天,一日将尽,太阳已经隐入北面的群山,这时响起一阵警号。拉芙娜和约翰娜一跃而起,迅速赶到城堡堞墙,向长日无夜季节的落日方向隙望。太阳已落入北方的峡湾,橘黄色的阳光衬出北面群山的剪影。木女王的参谋们用许多双眼睛观察着山脊,其中有些人还有望远镜。